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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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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有五十多岁,个子高高的,眉宇很清朗,能言善谈,身份为镇郊的菜农,又是一位职业倒马桶的。每天清晨,街巷之中,家家户户沿着墙根一溜儿摆出马桶,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板车声和吆喝声,新的一天就此醒来。“倒粪哪——倒粪哪——”这拖着粪车一声声吆喝的人,就是老吴。早年没有公厕,人们解决排泄问题,全靠马桶。尽管马桶有盖,是封闭的,但也必须每天处理一次。
马桶为统一的圆柱体,腰微鼓起,上面加了一个坐圈,有一个圆形的马桶盖。马桶盖中央一般雕刻有两个相对的凹槽,方便用手扣着掀盖子。过去小孩子去理发,发型单调,经常是留着中间的头发,剃光四周,俗称“马桶盖”。因为马桶重要,所以新娘子陪嫁必有一只崭新的大红漆的马桶,由一个最机灵的小孩子挑着,里面装着花生、红枣和糖果。
每天早上,老吴粪车的最终点,便是停在我们巷尾的空地上。巷子里各家各户就有人睡眼惺忪地趿着鞋拎了马桶出来,有些人家则是前一晚睡前就将马桶放在家门口,老吴将那些马桶一只只拎到粪车前,掀底倒进粪车里,然后再拿到稍远处长满芦苇的荡子洼里,用一个篾把子麻利地洗刷干净后,再放回各家门口。老吴刚开始从跛腿老刘手里接下这活时,怕弄错,就按地址顺序给马桶一只只排队,后来时间长了就分得清了,各家的马桶总有不同的。有的马桶,斑驳的红油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浅褐色的木头,一眼就能看出年数很久了。老刘腿跛不能拉车,他的职责就是每天早上守着几只大粪桶,当那些家庭主妇们纷纷拎着式样不一的马桶走向偏僻的空地时,老刘就一一从她们手里接过桶,揭了盖,一手提环,一手托底,哗地倒入粪桶中。倒完了,他就走人。约在上午八九点钟,从镇郊走来几个手拿扁担的人,将粪桶挑走。后来,除了蔬菜队,周边一些农业生产队也都想染手我们那条巷子里的粪水。每天天不亮,农民肩挑粪桶走入街巷里,左手斜抱一把长长的剥去皮的白麻秸,边走边把麻秸碰在粪桶上,那哗哗响声就是舀粪倒马桶的信息;有的则长声悠扬高呼“舀粪来——”,这是上门挑粪的“晨曲”。甚至有更远处的生产队摇着粪船泊在河堤下,到学校、店家、居民家去收了粪,小心翼翼将粪桶挑过堤埂,上跳板倒入粪船。那一船要装几十担,一路划去臭气远扬,苍蝇随飞,对蔬菜队来说的确损失不小。
跛腿老刘适应不了竞争,就换来了大个子老吴,粪桶也换成粪车,算是先进了一大步。粪车具有灵活的流动性,能上门服务,而且老吴还能代刷马桶,之后,是将桶口朝下斜扣在墙根一字排开接受阳光亲吻,每只桶底上又都斜撑着一只圆心拧开的桶盖,远远望去十分壮观。老吴倒马桶还有个好处,就是延长时间到每天上午十点钟,即使有人睡懒觉过了头也能赶得上。老吴专心一意等在那里,就同我们天南海北地乱扯。每到年底,老吴就换了一辆板车,拉来几车铺床草和大白菜什么的,送给我们那条巷子里的人家。
蔬菜队派老吴来当此大任,堪称用人善谋。也不知老吴先前是做什么的,反正就是觉得这人真是满肚子一二三的学问,脾气好,什么人都能搭识,而且问什么他就给你答什么,不论大人小孩子,都能同你拉呱。比如,从他口中,我们知道了上海人把马桶叫“夜来香”,我们跟他学会一句话:“倒马桶,倒马桶,你是一个不夜桶……”我们还知道了粪蛆叫五谷虫,是一味中药,兔子拉的屎叫望月沙,蝙蝠粪叫夜明砂,都是中药材的名字。老吴问我们喝没喝过一种叫“金汁”的中药?我们摇头。老吴诡秘地一笑,告诉我们,“金汁”就是人粪做成的,清热解毒效果最好。老药铺里做“金汁”,把新鲜的大粪装入罐子里埋入街心大路之下,十年后取出,渣滓尽化,臭秽全无,只剩得一罐微黄的清汁……还有马勃牛溲都是中药,牛溲,即牛撒尿拉屎而成的草,即蛤蟆叶子车前草的别名;马勃又叫屎菰,还有一个名字叫马屁菌,专长在脏地方的菌类。这都是最微贱最不值钱的东西,“马勃牛溲君受用,何须开口出而哇”——这句是老吴的原话,我们只能略懂大意。老吴说,清朝官兵吃鸦片打不过洋人,就想馊主意,弄了许多马桶装满粪便顺海漂过去,让洋人的军舰沾上“秽气”吃败仗。洋人初一见黑咕隆咚一个个圆头圆脑的东西漂过来,以为是水雷,吓得不轻,一阵炮火打过去,马桶四分五裂,臭气熏天,一个个捏着鼻子气都出不来……我们听了,先是龇牙咧嘴,接着又一齐抱着肚子大笑。
有一年冬天,老吴拖着粪车来倒粪,身边还带了一个十一二岁和我们个头相仿的孩子,说是他孙子。那回他孙子帮他拎马桶,哪知没走几步,马桶的铁拎环突然掉出来,粪水泼在身上,还是我拿来衣服给他换下的。老吴连说我心肠好,将来有大出息,说替他家吴空仓感谢我。老吴就是跟别人不同,喊自家孙子也是连带着姓氏,总是“吴空仓”“吴空仓”地喊着。
有一次我们问他,老吴照例又给我们讲了一大套道道来。那就是“吴”是个特别的姓氏,姓“吴”的人名和姓要反着拧才好,比如你名叫“福寿”或是“旺财”,姓张姓李,“张福寿”、“李旺财”都行,但姓“吴”的人带上姓就是“吴福寿”、“吴旺财”,那就是既无“福”无“寿”又无“旺财”了。依此类推,他的孙子“吴空仓”,没有“空仓”当然就是“满仓”了。
一天,老吴给我们讲了一段解放前发生在某地的一桩关于“粪战”的趣事。起因是当局为建成首善模范区,未经通报街坊,就强行拆除了街头一间被认为有碍观瞻的茅厕。男人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拉开即撒,女人可就受苦了,蹲坑没处所,马桶无处倒。于是,愤怒的女人们结伴相邀,左手提桶右手执刷,冲上街头,与警察发生大战。并请刀笔先生写成讼状,在街头贴出:“拆了茅厕,填了窟窿,奶奶不能绝食,太太仍要出恭。存货尚待出销,新货更要安置。不经同意,就将茅厕拆除,显系独裁,足见区街放肆!暗鸣则臭气熏天,叱咤则香风满市。案关人道,原来自有主张,事属女权,岂可绝无表示!于是三声号令,一个指挥,持桶盖以为藤盾,揭刷把而作军旗……在福星门展开战线,转如意街准备合围。满桶黄金,当街便倒;漫天红雨,到处齐飞!娘子军声势浩大,夫人城壁垒森严。师直而壮,奏凯而归!莫以为纤纤弱质,倒请你试试雌威……”
不久,就是“文化大革命”了,再见着老吴来时,仍然每天拉着粪车,只是粪车到了位置时,他需从车把头拿出一个纸牌挂在胸前,立在原地“请罪”一小时。那纸牌上写的是“历史反革命、坏分子吴安定”,“吴安定”乃是不得“安定”呵,那名字上打了个触目惊心的朱红的大“×”!
第十五章 昌保子的脚汗精华
昌保子姓丁,自小打巢湖跑到江南投奔几个堂叔,跟堂叔学打竹帘子,一辈子没成亲。早先轮流在堂叔家吃住,三十岁后,才在街尾搭着那棵歪颈子老枫杨树自建了两间土坯小屋,算是有了个安身的处所。昌保子中上等个头,蒜头鼻子横阔脸膛,宽肩厚胸,有一把力气,性子却是极好,一年到头总是笑眯眼乐呵呵地给人家出力气帮忙,比如张家做房子,李家劈柴疙瘩,赵家抬老人出殡,第一个喊来的就是昌保子。昌保子说话结巴,听人说百货大楼摆出五元六角八分一瓶的茅台酒,就跑来看稀奇,营业员走过来问买不买?昌保子脸一红,挠着头说:“我买,买,买……”营业员就把酒从柜台里拿到他面前,“买,买……买不起哟……”昌保子已给憋得满脸通红。人家问他:“你常常这样结巴吗?”他回答:“不,不,不经常……只是讲,讲,讲话时才,才这样……”昌保子馋两口酒,但喝到一定量时,就自己帮主人将酒收起来,任是再劝也不会喝高了。
那时,每到初夏,街头巷尾便能看到一些打帘子的人。他们自带芦苇、毛竹等材料,现场编织成芦苇帘或竹帘,给你家门窗遮挡太阳。打帘子时,寻块空地,先用两个人字形木架支在两端,木架间横置一根细圆木,总是趿拉着一双破力士鞋的昌保子打下手,站在圆木一侧,把绕在坠子上的麻线等距离地布放在圆木一边;然后按量好的门窗尺寸,选择出的粗细均衡而结实的芦苇秆,或是以毛竹劈刮出的细条,一根根依次用麻线交替编织。编成后的竹帘,也可以当场染成黄绿各色,或刷上桐油,以增强美观耐用,并能有清凉感。最后,昌保子在某个堂叔的指挥下,在门窗上端装好竹竿框架,将帘子系在竹架上,并用一对木葫芦装在竹架横竿两端,以拉动绳子升降和收拢帘子。这种竹帘苇帘,价廉物美,如果保护得好,当年用后,收藏起来,到第二年还可以用,所以很受人们欢迎。这也确立了昌保子的职业身份。
有一天,昌保子和堂叔给人家打好帘子,要挂到窗子上去。昌保子说:“叔,这窗,窗框……有,有有点松,我,我我去屋里面把着,你,你在屋外死,死劲勒……”堂叔点点头,等昌保子进屋上了窗,就站凳子上去勒绳子。昌保子在屋里喊:“你勒,勒,勒……”堂叔就用力勒了一下。“勒,勒,勒……”堂叔又用力勒了一下。昌保子咬着牙大声喊道:“……你勒,勒,哎哟,勒我手了……”堂叔噗地笑出声,骂,结舌子,好好的话都给你说得脱皮烂骨!
夏天一过,就不再有打帘子的事可做了,但到了初冬,却又是昌保子最忙碌的时候。镇上家家晒菜洗菜,最后上大水缸踩。大凡脚上气味重——俗称汗脚的人踩菜,菜饱吸了这脚汗精华,最入味。昌保子一年到头穿双从来不洗的破旧力士鞋,脚臭有名,加上身量重,又肯下力气,便天天晚上被人家请去踩菜。那菜缸肚大腰圆,通常都是半截埋在地下,码一层菜撒一层盐,人站缸里转圈子踩,棵棵都要踩到踩透贴。一缸菜层层叠叠踩下来,到最后压上那块薄板陈年老渍石,通常快到半夜时分。主妇先打来一盆热水烫脚,再端出一大海碗香喷喷的荷包蛋泡锅巴充作夜宵,并当着昌保子面挖上一大勺白花花的猪油搁进碗里。男主人则在一旁用吃饭碗倒出小半碗烧刀子酒,昌保子将洗好的脚甩一甩水,套进臭气熏天的破力士鞋里,抬眼望望主人,憨憨一笑,说声“那我我,我就不不客,客气了……”,端碗一饮而尽。再捧起那碗漂满油花的荷包蛋泡锅巴,风卷残云一般呼哧呼哧吃下去。最后,满意地抹一抹嘴,将一件打满补丁的夹衣拎过来搭在肩上,起身出门,回他歪颈子老枫杨树下的小屋去。白晃晃的月光下,街沿上结了白花花的霜。
于昌保子而言,踩菜的活没有一点市场意义,全是尽义务,谁叫他生来就有一双比别人臭得多的大脚板哩。但在我们那里,昌保子踩的菜就是品牌,刚从缸里掏出来时,颜色深隆金黄,老远就透过来一股诱人的腌菜香,掐一小片茎叶放嘴里,那咸中微酸的浓醇味……嘿,要多耐嚼就有多耐嚼。那时有人家小孩哭闹不止,只要扯一点这咸菜塞嘴里立马就收效不哭了。假如有人要推荐馈赠给亲友,便说:“我家这菜是昌保子踩的,要不要带点回去?”一听是昌保子脚下杰作,被问的总是迫不及待地点头:“要,要,要呵……”
要是刮痧子,就到镇子后面的三星桥找余师母。余师母的老头子,解放前在太湖无锡那边的乡下当过什么农桑劝导先生,所以身形瘦高、说一口吴侬软语的余师母身上总是有一股清凉的桑园的气息,六十多岁的人,收拾得清清爽爽,腰板竟然一点不塌。
夏秋之间,街邻们有谁因感受风寒时邪疫气,出现头痛脑热、腰肌劳损、落枕痉挛什么的,有人找根泰大爷拔火罐,有人怕吃那打火印的痛或是火罐不便治疗的,便哼哼唧唧地赶来余师母家,让余师母用刮痧板蘸刮痧油反复刮,直到刮得一点不哼为止。余师母的刮痧板是由水牛角制成,有点像长方形的书签,边缘钝圆,抓手里沁凉的。余师母家堂前放着一张凉床,背部刮痧便趴到凉床上取俯卧位;肩部刮,就脱去上衣坐在长条凳上取正坐位。刮拭后会出现青紫色出血点。也有时,余师母出门在外,正巧碰上有人发病,而身上又没带牛角刮痧板,就会向人要来一枚铜钱蘸水或油刮患者的胸背等处,看着那刮过的皮肤充血发红了,患者痛苦多半会减轻不少。
如同根泰大爷不同寻常的高明之处会走罐一样,余师母的绝招是扯痧,即是用手指将患者一定部位或穴位上的皮肤反复捏扯,直扯到局部出现淤血为止。操作时,余师母以拇指指腹和食指第二指节蘸冷水后,夹起一块皮肉,向一侧拧扯,然后急速放开还原。有时也用拇、食、中三指指腹夹扯皮肉,反复地向一个方向拧扯,以所扯皮肤处发红出现红斑为止。什么时候该刮,什么时候该扯?余师母说那要视情形而定,无病也可扯,扯拉时,疼痛叫唤,但扯后周身松快舒适。余师母刮痧从来不收人钱财,但你要是带来一些时鲜菜蔬瓜果或用毛巾兜的几个鸡鸭蛋什么的,她则会很高兴地收下。
余师母声音好听,这些潜质被人发掘出来了,却是常给人请去喊吓。那时,小孩子有个头痛脑热或伤风感冒什么的,老人就说是受了惊吓,把魂给弄丢了,所以就要把魂给喊回来。喊魂的仪式通常是在日暮傍晚进行。一般是由家中或亲戚中的女性长辈牵着孩子来到一些有标志性的地方,比如水塘边、老树下、老屋宅旁,认为小孩子的魂是最易在这些地方弄丢或迷了路。后来不知打从什么时候起,这喊吓就由余师母专做了。于是在苍茫暮色中,余师母的拖长了的声腔响起:“小宝子——哇——侬在水边在树下给吓骇了——记得回家啊——”那个随在身后的小孩,在长声呼唤中便一次次应答着:“嘎(家)来啦……”“记得回家啊——”“嘎(家)来啦……”余师母一边柔声呼唤着,一边在回家的路上不断撒下一线白米,以便让那个迷失的魂魄认清返家的路。倘小孩子病得起不了床,亦可由另一个孩子替代着去野外,于一起一落间呼喊应答。
还有割疳积也找余师母,割疳积,有的地方叫“割肝火”。小儿得了疳积,多表现为细胳膊,大脑袋,额上青筋隐现,易出汗,惊悸等,摊开手掌,在掌边的纹路上,用指甲刮一刮,有生生的白条纹。便以为是“疳积”作怪,于是民间便专门有割疳积的,多为老妇人施术,也有剃头匠搞兼职的。割时,余师母捏住患儿中指与食指向后扳,使二指根缝处凸起,然后就用剃刀在上面纵向划破,挤出黄豆大一小撮青灰色鱼子一样的东西,用刀割去,再挤,再割,直到认为割净不再复发。小儿被大人搂在怀里哼哼唧唧地哭,也许并不感到怎幺疼痛,只是有些害怕。术后,余师母顺手从灶门上摸一团漆黑的烟灰按于伤口上,再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留有指洞的布兜套上,用棉线捆牢,嘱咐忌食“发物”。割过疳积,小儿饭量渐长,脸色也红润起来。
那时没有电扇,但夏天里余师母家堂厅上方却安装一只用厚布做成的长方形的布幔风扇,布风扇装上小滑轮穿过绳子,再穿过一只大木葫芦,并成一股粗绳,攥手里一拉一放,风扇前后摆动,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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