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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与大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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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徒笑了,把勺子往斜下一送,准准地送进谢大夫一张一合的嘴里,“嫌我口水臭还偷喝我的酒?谢大夫啊,我瞎了以后耳朵越发好使呢,连你偷喝我酒我都听得到,你下没下筷我还不知道?快吃快吃!怎么样,好吃吧!一点都不油!” 

            “啪嗒”一声,谢九的筷子响亮地落在桌上。 
            他艰难地将肉块囫囵吞下去,若无其事地捡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冷笑道:“这菜是你做的?用你来夸?” 
            “当然是你做的我才夸!”酒徒呲牙一笑,也不提“偷喝”的事情,扒饭吃肉。 


            陆 
            “老谢……” 
            酒徒坐在小板凳上扭了扭身子,脑袋一下顶到了谢大夫的下颌。 
            “别动!”坐在床沿的谢九被顶得痛了,怒得拍了拍酒徒的脑袋。他正在给酒徒扎针——他总觉得酒徒的眼睛还有机会治好,所以必要每天替他活络经脉,确保他眼睛的情况不会恶化。 

            “老谢,我听说南楚是天下最富丽秀美的地方。你们不是还有首诗词么——‘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里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爱煞江南。”谢九低低地吟着,和上酒徒的声音,竟是一阵恍惚。 
            “嗷!”酒徒痛嚎一声,惊断了谢大夫的飞魂。 
            他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针往里多插了一段儿,不由面色一红,悄悄地拔了出来。 

            酒徒吸了好几口凉气,这才继续道:“你好端端的,不在南楚呆着,怎么跑到这西北来了?” 
            谢九不答反道:“你一个大老粗,倒知道不少诗文词曲。” 
            “嗯,想我以前那也是允文允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一千年后算五百……哎呦,你下针轻点儿!”酒徒怒道,“好罢好罢,是我说大话。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我那个情儿吧?” 

            谢九手里的针差点儿又插深几许,缓了缓才道:“就是那个跟你相好,后来又跟别人跑了的那个?” 
            酒徒乐了,道:“嗨,可不就是!女人嘛,就是喜欢伤春悲秋的,多念叨几遍这些,你也记下来了。” 
            “她跟别人跑了你就不难过?”谢九又扎一针。 
            “难过呀,我当时都要难过死了!我之前怕丢人没跟你说,现在都这么老熟人了,我就跟你实话说吧,我的眼睛当年就是生生为这事儿哭瞎的!”酒徒叹道,“唉,要不然你说我这人命运多舛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合心合意的,结果就受了这窝囊伤!唉!” 


            谢九手抖得不行,索性放下针,坐着听。 
            “唉,不过,你说,要不是这事儿,我也遇不上你谢大善人不是!这些年多亏有你在,要不我撑不到七里就没了!多谢你啦!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你!” 
            “……你说的都是实话?”谢九此时也不手抖,眼里倒是蕴起了复杂难言的怒火。 
            “实话!天大的实话!”酒徒大言不惭地保证,“绝对做牛做马还你!” 
            “岳大傻,我要是信你我就是猪!!”谢九冷冷一笑,手起针落哀嚎生。 

            那天晚上,酒徒身上比平日多插了三十七根针。其中有十根,还插在了手指尖上——不知道有没有合乎医理,反正是连心疼呢。 

            柒 
            “大理寺搞刑罚才这么干呢……你好狠的心!”酒徒趴在桌上一边抹泪一边吹着针眼儿犹在的指头尖儿。 
            “……说得跟你呆过似的。”谢九若无其事地用梳子拽下来几根头发。 
            “嗷!”酒徒哀嚎,“谢大善人,我求您了,我自个儿梳成不?” 
            “你手不是疼得水也不能打、柴也不能烧、吃饭还要我喂么?”谢九冷笑一声,利落地给他绑好头发。正是跟他自己一样的发式。 

            “抱歉……”酒徒突然道。 
            “哦?你终于认错了?” 
            谢九正要道‘下次你再敢骗我我就如何如何’的时候,酒徒却说,“我不该让你思乡难过的……求谢大善人别再发作我了!” 
            “就这?”谢九黑了脸。 
            酒徒真诚道:“还有什么?” 
            “……姓岳的,你说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自己不知道么?”谢九不带感情地平静说道。 
            酒徒沉默。 
            “你以为我是傻的么?!”谢九怒道。 

            “你不是么?”酒徒转过身子,面对谢九。 
            谢九明知他眼睛看不见,但是却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帮我治眼睛,为什么在七里陪我这么多年?” 
            酒徒用他失明的黑色眼眸定定地盯着谢九。他不知道谢九的眼睛在哪里,但是谢九却不自觉地被他的眼吸住,仿佛陷进漩涡,就要粉身碎骨。 

            “我……来边城,是为了找人。找不到,我怎么走。”谢九在粉身碎骨之前,将将移开了目光,艰难地说着,“收留你,不过是为了每顿饭多吃种菜,收租子罢了……你自作多情的样子可真丑。” 

            “你要找谁?”酒徒问。 
            “你为何要问这些!我问过你以前的事吗?”谢九不耐道。 
            “说。”酒徒淡淡地说道。 
            就这一个字,仿佛带着千万重山的重量、千万军马的威压,迫得谢九不得不开口—— 
            “一个……医生。”谢九道,“我师父。孙景。我……未婚妻子得了种病,只有他老人家才治得好。当然,若是找到了他,也能让他帮你把眼睛治一治。” 

            酒徒五指攥紧谢九的手腕,扣住他的脉搏,“……实话?” 
            “爱信不信。”谢九用力挣脱出来,“别对我用这些手段!你是在审我么!” 

            酒徒一怔,手指松开,面色僵硬地说道:“抱歉。” 
            “……算了。” 
            谢九拎过医箱,撩开门前的毡子,“我要去坐诊了,粥在桌上。” 
            “你还没吃早饭。”酒徒拦住谢九。 
            谢九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我……”酒徒张了张口,苦笑一声,道,“我,确实言有不尽。” 
            谢九用鼻子“嗯”了一声。 
            “可我没有骗你!”听见谢九深吸一口气又要发作,酒徒连忙又道,“基本是真的!我发誓!” 
            “我……我那个情儿的事儿……”酒徒扭捏得脸都红了,“我确实又吹牛了……人家不是我情儿,我就暗暗喜欢来着……当然,我觉得我们其实是两情相相暗悦的!” 

            “你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谢九不屑道,“还有呢?” 
            “我那个情儿吧,嗯,意中人吧,也不单单是跟别人跑了。”酒徒垂头丧气道。 
            “嗯?她还怎么你了?”谢九皱眉道。 
            “背叛我,跟别人一起构陷我,害我抄家入狱,流放出境。”酒徒平静地坦白,“我的同袍也因此事被我连累,死的死,残的残,逃的逃,勉强保存下来的,也是贬官迁职,移交兵权。我们所努力的事业,为理想和国家所付出的代价,就这么着,一日之间全部覆灭了。” 


            酒徒讲了一长串话,口都干了,停下咽了口唾沫,本以为自己悲惨的遭遇会迎来谢九的唏嘘或者宽慰或者讶异,没想到对面那人却好似木了似的一声不响。 

            于是,他只好自己宽慰自己道:“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必人家也有人家的苦处。对了,之前觉着没必要所以没跟你讲过,我大名叫岳晖,以前是个当兵的。你在外面别唤我大名,我名声在关外不太好,我还想舒坦地跟你一块儿过日子呢。” 


            “谢大善人,你咋不说话?”酒徒纳闷道,“我以前一直驻守阳关,没打过你们楚国,应当跟你们没结过仇的。欸,你说话呀!” 
            半晌,他终于听到谢大夫用鼻子哼出一声“嗯”。 
            他正要再说什么,就只听见身边响起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地抛下他,消失在院门之外。 

            “妈的,马贼都没逃这么快的……” 
            酒徒坐在门槛上,啜着酒,嘴角浮出一抹笑来。 


            捌 
            月上梢头,外出人才刚刚归来。 
            “你怎么睡在这儿?” 
            谢九看着歪坐在门槛上,抱着酒囊睡着的酒徒,深深地叹了口气。 

            “等你。” 
            酒徒睁开他看不见的眼,借着谢九的手,站了起来。 

            “对不住,今天回的晚了。” 
            谢九话没说完便撇下他,快步往灶房走去,“你饿了吧,我先蒸几个窝窝。” 

            “谢九!”酒徒大叫一声,拄着手杖快步走过来。 
            “嗯?干嘛?我先做饭,有事儿一会儿再说。”谢九平静地说着,“哐”地一声把灶房的门关上。 
            “谢九!!”酒徒拍着门叫,“你干啥顶着门啊?抽什么风!” 
            “吵死了!”谢九隔着门道,“你叫我干嘛?” 

            酒徒委屈道:“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把粥都煮上了,窝头也热在锅里呢。” 
            谢九无语地跑去拿碗筷,“你都做好了干嘛不先吃。” 
            “等你。”酒徒微微笑着,摸索着坐在灶房里的小桌旁,“要么就在这儿吃吧,别费劲端到屋里去了。你忙一天也怪累的。” 
            “嗯。”谢九利索地盛了两碗粥,端出馒头,还切了一碟咸菜、一碟腌肉,摆在酒徒手边。然后虚握着酒徒拿着筷子的手,挨个点了一遍,“馒头、咸菜、腌肉,知道了?” 

            “知道……诶?还有腌肉?”酒徒戳着腌肉盘子诧异道,“今儿咋了,这么奢靡!” 
            “你当将军的时候什么奢靡的没吃过。”谢九淡淡地说道,“这些年,岳将军没在心里怪罪我慢待吧?” 
            酒徒嘴里的粥差点儿呛到气管去,咳了好久,扭曲着脸道:“谢大善人,你、你是谢大善人吧?不是什么声音一样的人易容的吧?” 
            “……快点吃吧。最后一顿了,”谢大善人温柔一笑,阴森森地说道,“吃完明天我送你上路。” 

            “噗!”酒徒一口喷了出来,手指颤抖地指着谢九道,“你、你怎能如此对我!你我无怨无仇,我还给你交了五年租子,给你使唤了五年、给你打了五年水、烧了五年柴,你、你怎恁地心狠手辣!” 

            “别犯傻了,我是说明天送你回关里。”谢九微笑着说道,笑容有些勉强,幸好酒徒看不到。 

            “是你傻吧!我今儿早上不是告诉你我被流放了吗?”酒徒耸耸肩,往嘴里塞了块馒头。 
            “你是叫岳晖没错吧?五年前秦凉大战时阳关的守将?”谢九也拿了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啃着,含含混混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大秦的新任皇帝半年前就登基了,平反了不少灵帝时的冤假错案。你的罪名早被撤了,诏你回去官复原职呢。” 

            “什么……”酒徒嘴里的半拉馒头掉到了粥里。 
            “就是您又飞黄腾达,不用呆在我这破庙里了。”谢九重重地磕了下粥碗,不带半点情绪地说道,“岳晖这个名字我在楚国就有耳闻,来边城以后更是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我两个月前进城的时候看见过赦免你的皇榜告示,有些印象。你不必谢我告诉你。七里虽然偏僻闭塞,但是若你今天不告诉我、我想不起来赦免这茬,想必过段时间朝廷也会派人来找你。我早上没说是不确定,因此去关内确认过才回来告诉你。” 

            “……你今天特意去了关里?” 
            “……也不算特意,昨天有药材落下忘了带走。”谢九说着忽然下了桌,从背包里翻出两个皮囊,一个给自己,一个塞给酒徒。 
            “这什么?” 
            “酒啊,阳关城冯家铺的。”谢九拔下酒塞,自己饮了一大口,“我今日陪你喝个痛快。算是给你践行。” 
            酒徒宝贝地摸摸酒囊,不舍道:“这酒我不喝,还你。” 
            “为甚?”谢九剑眉一皱,颇有些不满,“大将军看不起这酒么?” 
            “怎会,以前我与我同袍们最爱的就是冯家铺的酒了。这是阳关最好的酒。轮到我与那家伙巡夜的时候,常常回去那儿打上几斤,抱到城楼上一边熬着一边喝。又暖又辣,特香,特霸道。” 

            “哦,那家伙就是背叛我的人,我暗暗喜欢的那个白眼狼。他是我同袍。恶心么?我竟然喜欢上了男人。我骗你他是个娘们是怕你鄙夷我。” 
            酒徒眨了眨眼睛,把酒囊贴在唇上吻了又吻,道:“好想喝呀,不过算了,我更不想走呢。” 

            “……你真恶心!两个大老爷们儿断袖就断呗,还暗暗喜欢……你,为甚不想走?”谢九又喝了好几口烈酒,脸色开始泛红,大抵是容易上脸的那种体质。 

            “你不是要找孙景帮我治病吗?”酒徒理所当然道,“回了长安也找不到比医圣更厉害的大夫了。” 
            “……我是要找他给我未婚妻子看病,你只是顺带的。”谢九强调道,“而且我到现在都没有他的线索。” 
            “那我也不走。”酒徒强词夺理道,“我离开长安的时候还只是半瞎,现在上面说给我官复原职是不知道我已经瞎成两眼一抹黑了。爷瞎着回去,多丢脸,拄着拐,水天楼的姑娘们都不稀得看爷了。官职?哼哼,肯定也会丢了啊。哪有瞎眼将军?” 


            谢九咬了咬牙,感觉牙龈都出血了,才道:“我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找到我师父,你难道要在边城陪我等一辈子?” 
            “其实,我今天一天都在担心,若是你哪一天找到你师父回去给你未婚妻子治病,我这老鳏夫就得一个人生活了。”酒徒笑嘻嘻地说道,“你看,我原本就打算在这儿生活一辈子的。只是你,若一直找不到孙景,会不会回去陪你未婚妻子赶紧成婚,把我孤零零地抛下?”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同意你留下蹭饭。”谢九道。 
            “喂,什么蹭饭呀!我有交租子,也有帮你干苦力好嘛?!” 


            来章粗长的! 

            玖 
            最后还是酒徒扶着醉得稀里糊涂的谢九上的床。 

            “不自量力的笨蛋。”酒徒无奈地被酒品相当不好的谢九拖上床。 
            “你才、才是笨蛋!”谢九狠狠一拳捶向酒徒的脑门,却因为早就晕了,错砸到床头上,手都捶肿了,痛得“啊啊”地哀叫起来。 
            “酒品这么差,跟那家伙还真像。我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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