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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有悔-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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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再见。」
  离开面摊子,他独自走在街头,越渐远离市集热闹区,循著印象中的路径找寻,龙二当初所居的小胡同。
  自从老掌柜退休後,他独自来过几回。怀著熟悉且陌生的复杂心情观望矮房贫户的门窗紧闭,在夜里显得死气沉沉。不一会儿,他站在一户矮屋的门口,仰起脸瞧著一截斑驳的春联脱落,褪色地诉说此地早已无人居住。
  他低头叹息……怀抱满满的失望,扪心自问:人事已非,究竟还想找回些什麽呢?
  龙二是气他的,那一别之後,两人就没再见过了。
  双掌贴在门板上,低敛的视线落在紧扣的锁鍊上头,推不开一道门,生锈的锁鍊晃动,铁屑纷落。他待了好一会儿,才缓步离开。神色黯然地回眸,映入那栋老旧的矮房,时光再也无法回溯至当初了。
  
  赌场内,凤绪流连忘返,找寻人生中的刺激,却也不断地累积危机而不知收敛。
  豪赌也豪输,画押毫不手软,犹如勤练书法,苍劲有力。
  龙二手中经常保持一对天牌,必要时出现天九天卖一类的大点横扫众人的筹码。
  赌桌上,由原本的八人聚赌渐渐兵败将倒,自不量力的赌客逐一退出战场,仅剩下龙爷和凤大少爷相互厮杀,从文子转换到武子赌至小牌九,各拿两块骨牌,胜负立现。
  此种赌法最为耗本,一夜狂输,可会倾家荡产。
  赌场一隅的包厢内室,气氛凝重,围观在赌桌旁的人压根儿看不清龙爷究竟变了什麽戏法,每一副牌到他手上,他娘的见鬼了——又是三丁配四一,通吃!
  凤绪豪输几把,偶尔才得以平反,以为风水轮流转,再下一把赌注更甚,招致的结果已输了两间分号。他目眦欲裂,越输越不甘心、越输越停不了手、越输就越想再赢一把——结果越输越多……
  殷老板候在一旁,随著手上的帐本掀过一页接一页,涂满了红色的一片画押再画押。凤大少爷习得一手好字呢,啧啧……龙飞凤舞,这辈子恐怕都没这般豪爽过,佩服!
  在场的证人无数,也没见过这麽不要命的赌法,龙爷无疑是赌场战将级的人物,不怕死的尽管拿命去和他玩。
  天都要亮了……
  几双眼睛直盯著龙爷掀开牌底,又是一对「绝配」!围观的众人连口大气都不敢喘,视线一瞄,只见凤大少爷浑身瘫软在椅背上。
  「呃……究竟是啥牌……」殷老板探手揭了他的牌底,「毙十!」
  这一声惊愕,令凤绪的脑中呈现一片空白。名下的绸布庄和分号都输了去……仅剩下凤家老宅……
  「还玩麽?」赢家询问。
  凤绪连连摇头,「不玩了……」
  龙二立起身来,脸上未显得意之色,态度从容的离开座位,睨了一眼仍瘫在椅子上的人,就像毫无生命的傀儡偶。唇角一勾,他迈步离开赌场。
  
  凤纾四处奔波,巡视旗下分号,著手进行建盖仓库,正和承包施工的林老板讨论建地坪数等等细节。
  「仓库盖好,内部需铺桧木板,离地十寸,还需上百座的木架,分作数层……」他粗略构出图形让施工老板参考,一丝不苟的交代。
  「凤二少,这没问题。」林老板连连点头,丝毫不敢马虎。
  待双方都沟通清楚,凤纾预付一半的酬劳,剩下的有待完工後,再付清尾款。
  须臾,林老板将话题一转,问道:「凤二少,有一事,不知能不能说……」
  「有事但说无妨。」他不是难相与之人。
  「呃,无关施工之事,是关於令兄……」他欲言又止,似在说别人的家务閒话,挺尴尬的。
  「怎麽了?」
  「欸,就是你那兄长经常涉足殷老板的赌场,你知道麽?」凡是听过凤家大少爷的人,无不知晓他性喜挥霍,是青楼、酒楼、赌场里的常客。
  凤纾面无表情,忙到压根儿没时间去听说。
  林老板接著道:「我手底下的一名工匠偶尔也会去小赌娱乐,最近听到一些传闻,凤大少爷输得可凶了。」
  凤纾不发一语。暗忖兄长荒唐的行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无论上青楼狎妓、去赌场玩乐,这几年来,捅出的大小娄子都是花钱了事。娘顶多再三告诫,下回不准再犯。
  可,早已定型成性的兄长岂会将那些话听进耳里,娘的纵容与溺爱也导致他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遑论如今泰半都在绸布庄过夜,鲜少回到老宅,眼不见为净,也就没什麽好在意。
  等了又等,凤二少怎都没反应?!林老板纳闷,两兄弟是分家了麽,井水不犯河水,好坏各自承担。姑且当作是这般,林老板没再出言提醒他得多注意些。何况,众所皆知凤家的这一辈;凤大少爷花钱如流水,凤二少赚钱也如流水,两兄弟天壤之别。
  「林老板,若无其他事,我得回绸布庄去忙了。」凤纾仍以公事为重,家务事抛诸脑後。
  「凤二少慢走。」
  他依然面无表情,笔直朝前方的一辆马车走去,上了驾驶座,兀自赶著回到绸布庄。
  
  忙碌的生活总是令凤纾感到踏实,无怨无悔不为别人,内心深处怀著一份愧疚感,迫使与驱策他必须将爹留下来的绸布庄经营得有声有色。
  镇日与帐本、绸布庄、分号的铺子为伍,生活一成不变,日复一日,不知婚姻为何物,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旗下养著一派忠心耿耿的人手,却从未替自己设想过——这就是人生?
  埋头拨打著算盘,迅速又俐落,发送薪俸、结算营利,这三年来增设的每一处分号从未在他手上折本。
  蜀地运回的丝织品已全数让朝廷的官员收购了去,为数上千疋,需求量有增无减,他暗忖得继续扩充事业版图……想得出神,连春生何时进入掌柜房都没注意,直到一壶香茗搁上桌案,他才回了神。「有事麽?」
  春生揪了一张椅凳坐,有话直说:「二少爷一直住在绸布庄内不是办法哪,虽然老宅没人会在意……呃,这句话你就当我没说。」
  「然後?」
  「咱们这铺子後面虽有洗澡间和小厨房,後门也有东厕,但毕竟是营利的店铺哪,不像个家,何况没人会弄给你吃。」
  「嗯。」他迳自挑了挑灯蕊,当作马耳东风。
  「我瞧你睡在後边那间暗室……呃,以前是堆放杂物的,虽然你搬了一张床,挂了几件衣裳,弄得乾净整齐……但挺委屈的,怎能常居於此,二少爷何不为自己置产?」
  「我没想过。」冷淡的一句就打了回票。他凝神映入盏灯燃烧的一小簇火焰,湛蓝、橘红晕开了光芒,会带给人温暖呢。「老宅内,有我的回忆。春生,我并没有舍弃。」
  「啥,二少爷还不愿舍弃?」春生怪叫:「你那性子也未免太和善了吧!」呿,简直和已逝的凤爷一个样儿。春生歪斜著脑袋,瞅著二少爷的侧面,生得比凤爷还斯文呢,柔和的五官有稍微遗传到凤夫人的容貌。
  偏偏,凤夫人没善待第二个儿子。他不懂妇道人家究竟在想些什麽,当年意外发生,她失去丈夫,二少爷不也失去了爹。
  春生就像个老头儿似的感叹,「欸……身为凤家的大少爷真好命哪,不用努力、不用管铺子,成天花天酒地,自然有人会替他赚进大把银子供他享乐。二少爷,我不得不放肆骂你蠢!」
  凤纾无动於衷,既不在乎,也就不计较这些。春生挑眉瞪眼,「事过境迁,二少爷怎还陷在过往里无法脱身呢?这些年来,我替你感到不值!」
  凤纾充耳不闻。越瞧越火了,春生起身将椅凳给放回原处,忍不住又嚷嚷:「只有老掌柜说的话你才多少听得进去,我看著你这些年,虽是二掌柜的身分,好歹我年长你几岁,私下将你当作自家小弟一般护著。绸布庄你若睡腻了,我随时欢迎你过来我那栋小宅子睡,客房都为你准备好了!」他气呼呼地开门走出去,准备打烊。
  凤纾静待在掌柜房,盯著盏灯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核算帐目。
  
  数日後,殷老板带著三名证人前来凤家老宅说明意图,顿时惊动了几名丫鬟,分头去请大少爷、大少奶奶和凤夫人出面处理。
  片刻後,大厅堂内,殷老板和三名证人各自入座,瞧著一名少妇陪同另一名中年贵妇姗姗而来。厅堂之外,聚集了长工和丫鬟们,严阵以待。
  至於凤大少爷一派睡眼惺忪,刚离开温暖的被窝没多久,一路骂著丫鬟,「嚷嚷些什麽,扰得我都甭睡了!」端著臭脸,一跨入厅堂,不禁瞠目结舌,「殷老板……」
  「呵,凤大少爷,咱们来收帐,打扰了。」
  「呃。」他神情略慌,眼看娘和媳妇儿也都在,这下子糟糕……
  凤夫人位在上座,端著架子,心下明白绪儿在外闯了祸,十之八九又欠下银两,惹得人上门要债了。
  「绪儿,从实说,这回欠下多少?凤家什麽没有,就是不缺银两。」她一派目中无人,没将几位爷们当一回事儿。
  「娘……我……」凤绪不敢照实说,心头七上八下的闭了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不说!」她勃然怒斥,容不得不三不四的人来到宅院,一旦结清糊涂帐,立刻轰人出去。
  「既然凤大少爷不敢说,就由我来说了。」殷老板可没閒工夫耗著,受人之托,还得赶回去交差呢。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凤夫人一脸鄙夷,摆明著这些外人都不受欢迎。
  「呵……」殷老板不以为意,笑意深沉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夫人不让我说,事情就解决不了哪。」他立起身,从怀中掏出几张合同,上前呈给凤夫人,「您瞧瞧,这纸面上写了什麽?」
  凤绪上前一把抢过,捏皱了纸张,欲盖弥彰地掩饰:「没什麽,娘何不先回房歇息,剩下的事由孩儿自行处理。」
  殷老板叫道:「凤大少爷,你怎捏皱了咱们签下的抵押合同哪,那是证据,还不快点摊开给你娘瞧个仔细。」
  「你……」凤绪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瞪著。
  殷老板挑了挑眉,登时也换了张脸色,「凤大少爷,别说我不给你面子,我专程上门来结算债务,有凭有据,咱们快刀斩乱麻,别拖了!」
  凤夫人闻言一惊,「绪儿,你究竟跟人签下了什麽合同?」
  唰!脸上血色尽失,他在外呼风唤雨这麽久,这会儿尝到了害怕的滋味。「娘……我签下……」
  「少罗罗嗦嗦!」殷老板不耐烦他们母子俩拖延正事儿,回头一唤:「朱爷,拿帐册过来。」
  「是。」朱爷捧著五本帐册,呈上前去,交给凤夫人过目。
  殷老板挡下凤大少爷,免得他再度干扰个没完没了。「夫人,您仔细瞅瞅,令郎来我赌场里玩乐,以名下的绸布庄、分号铺子和这座老宅作为抵押,统统输给了龙爷……」
  吓!猛地抽气,凤夫人一脸不可置信。殷老板嘴角一勾,继续道:「记在帐本内的每一笔金额都是凤大少爷亲手画押、抵债。今儿,我特地带了三位证人证明这一切实属合法。我殷老板开赌场这麽久,向人要债有凭有据,风评好得很哪。」
  凤夫人浑身颤巍巍地连连翻阅……越掀越心惊、越瞧越心痛……骤然厉喝:「绪儿——这一切都是真的麽!」
  凤绪双膝一跪,额头用力朝地面一磕,咚!认错:「是真的……孩儿一时糊涂!」
  雪娘浑身一晃,两眼一翻,霎时昏倒。
  「啊!大少奶奶晕了!」丫鬟惊呼著奔上前将大少奶奶扶起,一路搀回东苑厢房。
  凤夫人怎也料想不到儿子这般糊涂,「你你……竟敢将宅子、铺子拿去抵押……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贴身的丫鬟夏莲连忙拍抚,为夫人顺顺气儿。
  殷老板可没耐心听凤夫人教训儿子,提醒道:「咱们前来收帐,是要让大夥儿明白,这帐本的每一笔和凤大少爷捏皱的那几张合同都是他亲自画押,证实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核算抽佣金,吃喝花费,加加减减之後,龙爷和我的私帐已了。至於凤大少爷,打从现在起,这一座宅子、绸布庄、旗下的分号统统归属龙爷的了。」
  「意思是……」凤夫人面呈死灰,尚未从震惊之中恢复。
  殷老板皮笑肉不笑地告知:「产权地契都在龙爷手上,择日,他会过来接收一切。至於帐本就留给夫人,随您的意思要销毁还是……」话未说完,殷老板惊呼:「唷,夫人昏了哪!」
  「娘!」凤绪一抬头,连忙上前摇晃著娘,急呼:「娘——您醒醒——」
  「呃。」挺尴尬的,这场面见得多了。殷老板回身,指挥一名丫鬟,「快去请大夫!」若闹出人命可不妥,於心不安哪。
  他招了招手,喊道:「咱们走人。」几位大爷们无视於凤家人哭的哭、喊的喊、昏的昏——任务达成,一派大摇大摆地离去。
  躲在廊柱後头的金儿早已吓得傻了,怎麽办……整座厅堂乱成一团,她提脚奔出宅子外,去通知二少爷这桩恶耗!
  
  连连口吃,话说得零零落落:「二……少爷……大事不好了……」金儿频频吞咽口水,继续说:「今儿有人来……说大少爷……赌光了宅子、绸布庄……分号……」
  「喀!」手一松,小楷笔瞬间掉落,划黑了帐册一角,脑中嗡嗡作响——赌光了宅子、绸布庄、分号……「什麽意思!」凤纾猝然一喝,立起身,一股怒气打从心底窜了上来,「把事情给说清楚!」
  吓!金儿又饱受惊吓,嘴一张一合的说出经过……
  掌柜房外,春生一脸贴在门板,怔得傻了。小夥计也有样学样,挤在师父的身旁,拉长了耳朵继续偷听掌柜房内的动静——
  「凤夫人……还有大少奶奶都昏了……赌场的人说产权地契都在什麽……啊,是龙爷的手上……还说择日会过来接收……」
  凤纾拧眉,大抵上听明白了。「你回去吧。」他恢复冷静,语气也冷淡。
  「二少爷不处理吗?」金儿泪眼汪汪,擤擤鼻子之後又说:「万一别人来接收宅子……大夥儿都会被赶出去……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凤纾没理她,目光探向门口,唤道:「春生,进来。」
  他立刻推门而入,一脸尴尬地笑笑,「二少爷,我那宅子可不收夫人、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哦。」简直幸灾乐祸的语气。
  岂会听不出春生摆明嘲讽,凤纾心静无波,以眼神示意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小夥计送丫鬟金儿离去。
  小夥计十分机灵,接收到讯息,入内拉著丫鬟金儿,嘴甜地叫:「好姐姐,凤大掌柜要和我师父商量事情呢,你赶快回老宅去瞧瞧夫人、大少奶奶要不要紧。」
  「好……」她一脸慌张,任由小夥计牵出绸布庄外,好不容易安定了心魂便走了。
  小夥计回转门内看著绸布庄,这回没再去掌柜房外偷听凤大掌柜和春生师父说些什麽。




第四章

  凤纾当夜回到老宅,打从进门就听丫鬟们纷纷上前诉说恶耗,亦步亦趋地缠著不放。
  「二少爷,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二少爷,夫人气坏了……」
  「二少爷,大少奶奶一直以泪洗面呢,怎麽办……」
  「二少爷……」
  他充耳不闻这突如其来的重视。从前,每当挨打受罚,未见谁肯为了他而出头。
  「别尽缠著我!」他不耐烦地喝道。
  丫鬟们终於退开了些。他甩头,前往西苑厢房,态度冷淡到令几名丫鬟都不敢造次。
  唯有夏莲仍不死心,随後到西苑便缠著二少爷的丫鬟金儿,拜托:「你进去求二少爷帮忙……平常你和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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