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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作者:尼罗-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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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切,又说不是痨病。到了翌日清晨,又来了第三名大夫。第三名大夫拎了个画着红十字的小药箱,身边还有一名男不男女不女的看护妇做助手。这大夫显然比前两位都更讲究科学,不但用听诊器听了他的心肺,还抽了他几管子血。带着几管子血告辞离去了,几天之后大夫给了回信,也说不是痨病,但是强烈建议小鹿带何若龙到现代化的大医院里做一次全身检查,否则单是验血和号脉的话,怕是不能保证准确的程度。
  小鹿也懂这个道理,但是他现在上哪儿去找现代化的大医院呢?
  这些人见何若龙当真是病,而且在小鹿这里,也的确是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也就无话可说,只能是告辞离去。出了何若龙的房门往外走,他们就见这宅子很明显的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前方有正院有跨院,格局规规矩矩的,是个见人的地方。而后方的房屋和花园子紧邻了,明显是女眷的居所。想起何若龙先前和鹿师长之间的恩怨情仇,这些人就暗暗的叹息,想何若龙这是被小鹿给当成少奶奶养起来了。何若龙都瘦成那样了,鹿师长还肯留着他,可见这二人真不是闹着玩,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坏,也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了。
  他们前脚一走,小鹿后脚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子。沉着脸走到床前,他用小银勺搅了搅药汤子,又舀起一小勺自己尝了尝。
  何若龙疲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仿佛是又无可奈何又不耐烦似的,轻声说了一句:“不要乱尝了,仔细药死你!”
  小鹿不言语,自顾自的咂了咂嘴,然后说道:“今天这个还行,不苦,有点儿酸。”
  然后把碗向何若龙一递,他直通通的命令道:“喝!”
  何若龙冷漠的一摇头——他不是盲目的拒绝药物,他只是知道这药喝了也白喝,白白的苦了自己的嘴。
  小鹿听了这话,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大口,随即抓住何若龙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俯身一口堵住了他的嘴唇。强行将药汤渡进了他的口中,小鹿抬头又喝一口,低下头再去嘴对嘴的喂。
  碗不大,药汤子不过是三大口的量。喂完第三口之后,小鹿没有立即抬头,而是等着何若龙真把药汤子咽下去了,才缓缓的直起了身。
  何若龙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同时就感觉眼前发花,视野也有些变形。闭着眼睛喘了口气,他低声冷笑:“不怕我真是痨病,传给了你?”
  小鹿转身把瓷碗放到了窗台上,然后端起一杯热茶走回了床边。喝了一口热茶漱了漱,他紧接着低下头,把这口混着酸涩药味的热茶也渡进了何若龙口中。
  何若龙吃药吃厌倦了,最近总是偷着把药倒掉,所以小鹿只要在家,就必定这样嘴对嘴的逼他服药。何若龙都消瘦成一副青筋暴露的骨头架子了,可他还觉得对方身上有油可揩。
  对待何若龙,他已经看不出了美丑。因为第一次见他时他是美的,小鹿就永远看他美,丑了也美。
    
    ☆、第一百四十八章

  西河子前线已经是安安稳稳的顶住了,后方兵工厂也是日夜连轴转,忙得热火朝天。小鹿有了一点余力,开始主动向四面八方出击,企图扩大自己的地盘。
  他每走一步都很谨慎,在最得意的时候也不忘形。东河子一带紧挨着绥远山西和河北,是个复杂地方,大小军头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表面上都打着程廷礼的大旗,其实全拨着私人算盘,并非程氏的亲信嫡系。
  小鹿不敢树敌太多,试试探探的,他先挑软柿子捏,而且不捏则已,一捏就捏了个狠的,要让猎物措手不及。果然,如他所愿,不出一个礼拜的工夫,他打下了一座小县城,县城里本来驻扎着一个团的人马,硬是被他撵跑了。周遭军头见了,全都有些紧张,有的磨刀霍霍开始备战,有的则是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因为现在他明显是正处在向上升的势头,又是个连程廷礼都敢反的愣头青,对待这样的人物,能不招惹,自然还是不招惹为好。
  小鹿知道旁人的心思,也尽可能客观的掂量了自己的实力。末了他按捺住自己那一片大杀四方的野心,先把那个小县城踏踏实实的占住了。
  如此一来,他手里有了三个县的地盘,外加一家很正规的大兵工厂。兵工厂乃是军饷的主要来源,若是数目不足了,赵将军那边也会多少拨过来些许应急。所以拼拼凑凑的经营起来,小鹿这队伍有粮有钱,倒是真能养得住兵。
  程廷礼的军队不打他,他便按兵不动;程军一旦在西河子开了火,他的士兵会立刻架起大炮轰回去,颇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劲头。双方你一拳我一脚的打起了持久战,程廷礼在张家口静观战况,凭着经验,知道这回这个小鹿,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捕捉回来的了。
  在他眼中,小鹿上次那场顾头不顾腚的造反完全就是个笑话,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次赵振声插了手,事情就不好办了。赵振声一直在憋着跟他打一场狠的,但是他不想打,因为没有胜算。没有胜算,就要忍,就要等,等风向变了再做新决定。而在等待期间,他不能给赵振声任何开战的机会。
  所以,他始终不肯把重兵往东河子方向调动。他虽然不是将才,但是年纪大了,见得多了,自然会有独到的主意。他认为自己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自己只要稳坐了钓鱼台,那么赵振声尽管围着察哈尔上蹿下跳好了,自己的政府不散,自己的军队不乱,看他姓赵的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小鹿,那没办法,只好暂时放下不提了。
  程廷礼在外面要处理如山的军务政务,回了家,又要听人汇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生活情况。他倒不是想刺探小夫妇的婚姻隐私,只是小两口成亲两个多月了,大少奶奶已经有了珠胎暗结的可能性,而他又是十分的着急抱孙子。当年养儿子的时候,他年纪轻,对儿子素来是不闻不问,结果儿子长大了,处处都不合他的心意;若是如今有了孙子,他想自己定然会做一名慈祥的好爷爷,非把孙子教育成个人才不可。
  小两口和如今许多摩登夫妇一样,单独的住在一处公馆里,享受二人世界。程廷礼供着他们的吃,供着他们的喝,然而夫妇二人并没能活得富贵愉快。据公馆内的汽车夫报告,程世腾和太太在新婚第一个月还是相敬如宾的,到了第二个月就变成了相敬如冰。等到第二个月过完了,程太太不知怎么的忽然爆发脾气,把程世腾挠了个满脸花。程世腾的态度倒是不很坏,挨完挠之后也没还手,只是走了个无影无踪,连着好些天不回家。
  儿子的家务事已经是如此之糟糕了,程廷礼人在天津,冷不防的也被桃色烦恼找上了门。此烦恼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姓韩,旁人提起他来,都叫他一声小韩。这小韩生得清清秀秀,本也是程廷礼那后宫中的一员,程廷礼对他好是好过,不过早已经好过了劲,如今就把他往北平一放,按月的给他些钱,他愿意留就留,他要走或者成亲,程廷礼再给他一笔钱,也就两清了。
  程廷礼的规矩就是这样,然而小韩偏偏不服他的规矩。从皮相上看,程廷礼可以做他的伯伯,从年级上论,程廷礼给他当爷爷都够格了,两人放在一起,无论如何都算是老牛吃嫩草,绝不般配。可程廷礼对小韩不留恋,小韩却是真心实意的看上了程廷礼。程廷礼冷淡他,他会疯了一般的找上门来。程廷礼虽然一贯自我感觉良好,可还是被小韩爱得直发毛。
  他想把小韩“打发”了,谁知小韩颇有鹿副官之风,听他要给自己开支票,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雪亮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对他又哭又骂。程廷礼年轻时被鹿副官吓出了心病,最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寻死,小韩一对他耍大刀,他就只好苦笑着服输。
  他对着小韩屡次服输,因为怀疑这孩子太小,可能是脑筋心眼没长齐全,等到年纪大了,自然就会懂事。然而小韩不管他那一套,程廷礼连着好些天没去北平看他了,也不许他到天津来,小韩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亲自杀上门来,又对着他闹了一通。程廷礼正是饱受内忧外患的煎熬,如今被小韩吵得头上冒火,当即变了脸色,让人把小韩送走。
  小韩身不由己的被两名高大副官拖了出去,他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的哭叫,嗓门非常之大,震得程廷礼坐立不安。他的宠儿们见状,想要上前抚慰抚慰他,然而也被他一嗓子吼了出去。
  程廷礼忽然强烈的思念起了鹿副官,同时感觉还是一夫一妻的日子好,安逸静谧,能让夫妻两个人都多活些年,当然,他是夫,鹿副官是妻。
  鹿副官没了,只剩了一个小鹿。于是程廷礼又思念起了小鹿。小韩是太爱他,小鹿又是太不爱他,两人各走一个极端,实在是令他遗憾。
  可是未等他遗憾完毕,远方忽然来了战报,说是小鹿的队伍又有了异动,仿佛是要往河北方向集结进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六月天,东河子进入了它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小鹿站在窗前桌边,小心翼翼的用一架天平称量药粉的重量。天平是他从山西的一家仪器厂里买回来的,非常的精准,简直可以用来做科学上的实验。几只小碗摆在天平周围,里面装着各色草药粉末——粉末被磨得太细碎了,让人完全猜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小鹿按照药方配伍,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往天平一端加药粉,捏着勺子的右手被白纱布裹缠了,因为他先前在河北战场上受了伤。当时他是站在战壕里举着望远镜向前看,冷不防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当场将战壕炸成了大坑。他险些被铺天盖地的泥土活埋在了坑里,是张春生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冒着流弹用两只手狠挖了一通,挖出了他一只血淋淋的右手。
  张春生当时就吓得变了脸色,抓住那只血手向外一拽,手挺结实,拽不动,可见胳膊还连着身体。旁人这时候也全跑上来了,跟着张春生一起刨一起拽,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这回他们一把就将小鹿拽了出来。
  小鹿命大,除了被埋成土猴之外,周身居然毫发无伤,只是右手手背被碎石片子刮破了皮,血糊糊的看着挺吓人。坐在土堆里向外啐了几口带泥的唾沫,他见这许多人瞪着眼睛围观自己,便想开口报一声平安,然而未等他真出声,张春生忽然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搂,搂完之后动作一僵,仿佛是怔了怔,随即立刻又放开了他。
  小鹿知道这家伙一颗心全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为了自己活的,所以也不多说,只向外挥了挥手,告诉所有人道:“我没事儿。”
  这一场虚惊并没有白受,因为这仗接下来越打越顺,没过一天,县城里的保安大队便竖了白旗。这个县城位于河北境内,本来小鹿对它并无兴趣,但是小鹿没兴趣,赵将军有兴趣,赵将军希望通过小鹿,间接的多多控制土地。这一招是赵将军经常用的,也不单是施用在小鹿一人身上。他给小鹿一定的支援,小鹿打着他的旗号扩张势力,并且在大问题上听他的调遣。至于土地上的油水,他并不全要,大部分的油水留给小鹿,他只要抽取其中的一部分即可。
  凭着这个法子,赵将军的部将几乎遍布了黄河两岸,他并不直接控制所有的土地,他直接控制的,乃是土地的主人。而那土地上的主人若是敢造反,他自然也有办法让那块土地易主。
  这一仗打完,小鹿的地盘立时扩大了许多,周遭一些力量薄弱的小军头见势不妙,也很识相的自动归顺了他。小鹿见此情形,有时候会非常的得意,非常得意的时候他会躲进屋子里自己偷着乐,乐完之后他严肃身心,不许自己得意忘形。
  他这一年,一步一步走得貌似十分顺利,其实每迈一步之前,他都要翻来覆去的将这一步思索万遍。他的参谋处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他一有了主意,无论昼夜,参谋处都得立刻集合。丛山成了他的参谋长,两个人倒是配合默契,他想得细,丛山比他想得更细。
  眼看自己在河北这一仗是漂漂亮亮的打完了,他把后续事情交给专人负责,自己启程回了东河子大本营。在外面他是意气风发而又端庄严肃的鹿师长,及至回了家又见了何若龙,他把嘴一闭脸一沉,也不风发了,也不端庄了,一有时间就要施展他那套不甚可靠的医术配药,配的时候一言不发,是个憋气窝火的别扭模样。
  他做出这幅模样,并非故意要给何若龙添堵。何若龙的情形一天比一天糟糕,他看在眼里,是真的烦恼。
  他不怕别的,他怕何若龙死了。
  此刻掂掂量量的配出了一碗混合药粉,他端着碗抬起头,透过亮晶晶的玻璃窗往外看。何若龙穿着一身白色裤褂,刚被他撵了出去晒太阳。勤务兵本来给他送了一把椅子,但兴许是阳光太明媚了的缘故,他并不肯坐,而是扶着手边一切可扶的东西,一步一步摇晃着在院子里靠边走。
  现在门口再也没人看管着他了,他瘦成了一副大骨头架子,撑着一身白衣慢慢的挪。院子角落里长着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很能遮阴。他挪到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挪,看那意思,是想继续贴着院墙往回走,然而跌跌撞撞的迈步向前,小鹿看他像瞎了似的,直直的就撞向了院墙墙壁。
  撞过一下之后,他踉跄着站住了,抬手向前去摸。及至摸到粗糙墙壁了,他缓缓的转了个身,继续走。
  小鹿看着他,一直看他走到了窗外眼前。这回双方距离近了,他开口发出了低沉声音:“你看不清路吗?”
  何若龙有点和气、也有点冷淡的答道:“这两天眼睛花。”
  说完这话,他继续走,这一回拐弯跨过门槛,他进了屋。
  屋子分成里外两间,小鹿站在里间,听见外间有杯盏声响,是他哆嗦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鹿放下药碗,挑帘子出去拧了一把湿毛巾。把毛巾卷子递给何若龙,他没说话,何若龙拿着毛巾卷子往里间走,也没说话。
  及至何若龙在里间床上坐下了,小鹿也垂头回了窗前,继续研究他那些古怪药物。
  两人起初都是沉默,后来何若龙抖开毛巾擦了擦头上的虚汗,低声先开了口:“哎,我觉着??我可能是要不好。趁着现在头脑清楚,我求你件事儿。”
  小鹿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事儿?”
  何若龙双腿拖在地上,背靠着床头喘了几口气,感觉胸中气息足了,才又继续说道:“等我死了,求你把我送回我老家去,给我修座好点儿的坟。”
  小鹿那端着药碗的手缓缓放下了,然而依旧没回头:“就这个?”
  何若龙闭上眼睛,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冷汗:“就这个。”
  小鹿笔直的背对着他站立了,忽然重重的冷笑了一声:“不用我逢年过节再给你烧点儿纸?”
  何若龙攥着毛巾,想要抬脚脱鞋,然而双腿沉重迟钝,他的脚硬是抬不起来。很虚弱的又喘了一口气,他也笑了一下:“烧纸?你至多给我烧一年,第二年你就得忘了。”
  小鹿慢慢的低下了头,忽然一抽搭,随即两粒很大的眼泪珠子砸到了药碗里——越说越近了,越说越真了,他也看出何若龙这不是好病,可他听不得何若龙这么又冷静又虚弱的筹划后事。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何若龙,爱也罢恨也罢,好也罢坏也罢,就这么一个,这个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何若龙了!
  说他是爱人也好,说他是仇人也好,说他是战利品也好,无论他是个什么,他都是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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