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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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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但决不是电,是一把柔柔的剑,能穿透男人的心脏。而在利剑出销的一瞬,那眼是微闭着的。只露出两弯盈盈的水波,若明若暗,似粉似黛。男人往往只注意了水波,它生动、柔媚、妙趣横生,有一种缥缈,有一丝儿的梦幻,却忽略了那剑。其实最伤人的,是那剑,剑柔软无比,刺中了却让你轰然倒地,粉身碎骨。

不幸得很,车光辉就被那剑刺中了。

车光辉摇摇头,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车光辉跟女人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以前这种感觉好像不是太浓,最近却十分强烈。

苦恼的是,女人击中他后,忽然就冷起来。这种欲擒故纵的老把戏,车光辉早已见怪不惊。这一次,却难倒他了。

这女人,煎熬人啊。

这个时候,黄丫儿已做好早点,上楼去请刘素珍。

刘素珍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有些红肿,一看就知是昨夜又哭过了。丫儿轻轻挪步至床前,唤道:“阿姨,早饭好了。”

刘素珍眼珠动了动,说:“这阵我不想吃,你跟前子先吃吧。”刘素珍的忧郁感染了丫儿,她为眼前这越来越苍白的女人心生叹悲。边上悄立了片刻,轻声劝道:“阿姨,饭你还是按时吃吧,你这病,是经不住乱饿肚子的。”

一听“病”字,刘素珍脑子里“嗡”一声,爬起来就冲丫儿发火:“我病不病碍你啥事,大清早的你咒谁呀!”

“我哪有咒你,我在劝你。”黄丫儿见惯了刘素珍的疯劲,暗地里她拿刘素珍叫刘疯子,有次叫失口,让车前子听到,车前子追问:“你刚才叫什么,再叫一遍?”黄丫儿知道是失口,摇头不敢。车前子不依,非要她叫,她就大胆叫了,没想车前子听了,笑痛了肚子:“叫得好,叫得好呀,疯子,她真是个疯子,他也疯,我们一家全是疯子!”

“还敢顶嘴,你个小妖精,到底跑我家干吗来了,说!”刘素珍跳下床,一把撕住黄丫儿,两只手用满了力,捏住黄丫儿脖子,“小妖精,小妖精,敢咒我,说,跑我家干什么来了?”

黄丫儿眼看接不上气,疯婆子这是真疯了,一边挣扎一边用劲力气喊,声音惊动了楼下的车前子,跑上来一看,黄丫儿快让刘素珍掐的没气了,一头撞过去:“干吗啊这是?”

刘素珍被儿子撞得一个趔趄,摔在了床上。

“找死呀,你居然帮她?”

车前子不理她,一把拉过丫儿:“少理她,疯子!”

到了楼下,黄丫儿终于缓过气来,脸上刚有了血色,哭声就出来了。长这么大,哪受过这委屈,想想在文老先生家,她可是宝,说是当保姆,其实是当宝贝。文老先生哪舍得让她干活,重点的话都不敢讲,疯子居然敢把她往死里掐,想着想着,气来了,一把撕住车前子:“疯子家的,我让你掐,我让你掐!”

黄丫儿的小手越来越用劲,她真是气坏了。车前子“啊啊”叫着,用力往开推黄丫儿,可是推不动,最后用足了劲,踹黄丫儿一脚:“疯丫头,你也疯了啊,抓烂了我的脸。”

“活该!”黄丫儿出了气,心里平和多了。后来见车前子脸上真让她抓出了血印,心立马又疼,走过去想摸摸烂处。车前子一个反扑,将她压到了床上。

“我让你疯,我让你抓!”车前子边骂边挠黄丫儿痒痒,黄丫儿尖声叫着,两条腿乱蹬,两个人很快在床上扭起来。扭着扭着,一双手忽然紧紧箍住了黄丫儿。

车前子喘着粗气,重重压在了黄丫儿身上,不动了。

“你想干啥,放开我!”黄丫儿又急又臊。

车前子像是没听见,继续紧箍着黄丫儿。一种奇怪的感觉升腾起来,车前子觉得体内的血往某个地方涌。黄丫儿也感觉自己不对劲,好像一下变得无力。

“放开我,坏蛋!”就在车前子想进一步时,黄丫儿从虚幻的迷蒙中醒过神,一把推开身上动作着的车前子,翻起身跑了。

车前子怔怔的,梦一样。黄丫儿跑进洗手间,脸一团红,身上燃起了火,小胸脯一起一伏,停不下来。死前子,坏前子,心里不停地骂,两条腿止不住地打战。

这一幕,偏让走下楼的刘素珍看到。刘素珍心里讶了好几声,没敢下楼,捂着脸跑回楼上去了。

28


天继续闷热。

新西大街西侧这座拆了几年都未能拆掉的四合院前,再次站满了人。

这座四合院并非啥名胜古迹,也不是河阳城哪个名人的住所,但它却实实在在成了河阳城最大的钉子户。叶开和黄大丫是遵从父命住进来看守这所院子的。拿父亲叶兆天的话说,这院子地脉硬着呢,哪能随便让他拆掉。叶开住进医院并最终被确诊为肝癌的那个下午,黄大丫气呼呼地将钥匙扔给公公,说:“现在硬不硬了,你儿子硬不动了。”黄大丫并不理睬公公叶兆天的吃惊,扭着屁股离开公公家。

包工头子车光辉是在人大开完会后的第二天下午领着人马去强行拔这个钉子的,路上他还在想,怎么跟黄大丫开口。没想到黄大丫早早等在这,见着他便说:“拆,拆,拆了干净!”车光辉没想到黄大丫这么痛快,激动地一挥手,民工们便扑了上去。

人大是在代表们的强烈要求下专门召开这次会的。会上几个代表义愤填膺,猛烈抨击了叶兆天的霸道行为,说他严重干扰了河阳的城市建设,给河阳城抹了一道永远擦不掉的黑。车光辉觉得好笑,不就一座院子嘛,何必上纲上线。有个代表质问他,是不是有领导施加压力?车光辉先是惊讶,继而便明白过来,他冲代表温暖地笑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代表正义凛然地说:“你只管放心去拆,谁再干扰,我们代表去问他。”那口气真有种为人民利益牺牲一切的豪情,车光辉忍不住感动,说:“谢谢代表。”

这座院子让车光辉卖了整整三年的人情。卖足了,卖过瘾了,再不能继续卖了,所以他才下决心实打实地来拆。

当天下午,车光辉将黄大丫接到东关核桃园的小洋楼里。黄大丫当时说的是气话,墙刚一推倒,心里的难过便上来了。她跳着扑向车光辉,骂车光辉不是东西,是南霸天、黄世仁,是河阳城的大恶霸。没办法,车光辉只好将她强行抱上车,离开了那里。

“不就一套平房嘛,何必那样?”车光辉劝解道。

“平房?它跟你说的平房不一样。”

“咋个不一样?”

“反正不一样!”黄大丫恨恨道。她想起了平房里度过的日子,想起了跟叶开的点点滴滴。现在叶开要死了,她却连房子都看不住。

她的眼泪再一次流下来。

车光辉递给她一片纸巾:“好了,你在我楼盘里任挑一套,挑两套也行,看上哪挑哪。”车光辉说的是实话,他已想好,在补偿的问题上,只要黄大丫开口,他决不还价。

“我挑这儿你舍得吗?”黄大丫忽然说,并起身打量起屋子来。

“舍得,只要你看上,我这就派人收拾。”

黄大丫突然没话了。她从车光辉眼里,似乎看到一样东西,这东西已不是一天两天,似乎从他们认识起,就有,不过今天更强烈。她相信只要她开口,这男人真会把小洋楼送给她。

可是她能开口吗,不能!黄大丫再次想起病房里奄奄一息的叶开,心情一暗,没心思跟车光辉斗嘴了。

河阳城那座孤零零的院子终于灰飞烟灭。人们经过西大街时,再也不会因眼里冷不丁闯进一个暗疮而牢骚满腹。老城里人黄风得知这消息,心里微微冲过一丝凉风,他再次忆起祖上留给他的那座古院子,忆起二十年前那场大火。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毁灭的。他以前对叶家这座破院充满了鄙夷,甚或仇恨。自己祖上那样珍贵的古院子都给毁了,你个破烂四合院子,还死皮赖脸摆在那儿丢人现眼。这时他却忽然生出一丝伤感,该毁不该毁的都没了,就连文老先生的古院子都让一个浙江人买了,说是建啥电子厂,这河阳城还有啥让人留恋的。毁吧!他“呔”了一声,发誓再也不想那古院子了。

老城里人黄风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女子破鸟住进了小洋楼。黄大丫对此守口如瓶,而且行踪诡秘。她的行踪瞒过了河阳城的眼睛,就连最好事的邸玉兰这次也没能打探到这个新闻。她只告诉叶开自己租了间民房,月租六十块钱。病入膏肓的叶开此时已无力拯救落难中的妻子,望着一天天憔悴的黄大丫,他强压住心头的伤悲,紧紧攥住大丫丰腴细腻的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来。大丫理解他的心情,抹把泪说:“开,你好好养病,病好了我们买幢别墅。”叶开闭上眼睛,一股冰凉的泪水从睫毛下喷涌出来,他想起曾答应妻子的话,等小说卖了后给她买一套复式楼房。这个愿望只能带到墓里去了。他的小说写了一半,剩下的永远也没人替他完成了,这是多么深重的遗憾啊!

黄大丫多的时候陪在医院里,婆婆得悉儿子患了肝癌,从北京飞速赶来。她像个坚定的报应主义者,口口声声说叶家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子不会得癌的,一定是医院弄错了。后来听说男人叶兆天在追捕越狱逃犯时,危机时刻一枪击毙了逃犯,她“天呀”一声,轰然倒地,仿佛中枪的是她自己。她醒来后便在家里设起了香坛,终日跪拜在菩萨面前,替男人赎罪。

这期间大丫收到北京一家出版社的信,信中说叶开的中篇小说集《大漠魂》即将出版。这是一个让她欣慰的消息,但她考虑再三还是把这个消息烂在了肚里。她说不清为啥不把这消息告诉叶开,有一天她躺在小洋楼的卧室里,反反复复想把这事情想明白,想到最后却为车光辉这么长时间不来小洋楼大动肝火。

拿我当什么了,要饭的,还是逃难的?

当下她便怒冲冲找到车光辉的办公室,掏出钥匙,啪地扔到桌上。车光辉惊得瞪大眼睛:“谁惹你生气了,发哪门子火啊!”

大丫一团火窝肚子里,见他居然像个没事人,当下憋不住就发了出来。“谁稀罕你个破房子,阴森森的,像坟墓,我到外边租房子去。”

车光辉把玩着钥匙,半天不说话。

黄大丫发了半天火,突然顿住。自己这是咋了,跑这地儿发哪门子火?沮丧像一根有力的鞭子,把她抽醒。黄大丫掉头往外走,车光辉赶忙追出来,在楼道里拦住了她。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这阵我实在忙,要不你先住着,晚上我让丫儿去陪你?”

“谁让她陪!我妹妹陪我还用得着你批准?你当你是谁,有钱咋的,有钱就欺负人?”黄大丫更觉委屈,这个男人像是远远地牵住一根绳子,耍猴一样戏弄她。

“这咋成欺负你了?”车光辉这才觉得有点过,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看来已被女人识破。他不敢再装了,再装,怕大好机会就会白白丧失掉。果然,黄大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清楚,你心里的鬼你明白!”

黄大丫撒完脾气就往外走。车光辉一急,伸手拽住她。黄大丫恨恨甩开他的手,夺步走了。车光辉怕人看见不敢去追,傻傻地立在门口,望着美丽的背影消逝在楼梯口。

一股子沮丧涌来。望着办公桌上躺着的钥匙,车光辉为自己的小聪明后悔得要捶胸。看来不是哪个女人都吃他这套的,对这个黄大丫,他必须另想办法。

苦恼完,车光辉的心思又回到河建上。这段时间,河建遇到了麻烦。乱石河滩已经开工的五项工程被告知停工,一半以上的工人没有活干,被迫放了假。他跟建设单位交涉了几次,到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答复。

工程停工的直接原因是广场的扩建方案出了问题。当初方案论证时,就有很多人不同意,夏鸿远耐着性子给大家做工作,说河西三地二市,就河阳广场设施最落后,面积最小,跟河阳这座文化古城不匹配。经济发展了,人口增加了,河阳的城市广场面貌却很破旧,无法满足现代化城市的功能需求。夏鸿远的苦口婆心还是没换来大家的共识,最后夏鸿远怒了,拍了桌子:“我就不信河阳建不起一座广场,建!”

官员怒,才是真的怒。不出几天,河阳广场的扩建被提上议事日程。具体讨论中,又经历了三上三下。夏鸿远一直主张将广场周围的建筑物全部拆除,广场面积扩大两倍。征求意见时却遭到周围单位的强烈反对。这些单位一直仗着地处黄金地段,每年仅房租就能养活不少人,突然要把它们赶出市中心,等于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方案因此搁浅下来。后来又把拆迁单位缩至一半,没想矛盾更加激化。上访者终日不断,理由是凭啥光拆我们,不拆他们……此事一拖再拖,到最后不得不让步到最低限度,由原来的搬迁二十家到现在的五家,而且是先建后拆。谁知工程刚刚启动,里面两家又不干了。

一家是糖酒公司。糖酒公司签订搬迁协议时,大部分职工已放了长假。一听公司搬迁,在家待了几年的职工纷纷跑来上班,还提出补发放假期间的工资。经理不答应,差点让职工从楼上扔下去。经理这才找到夏市长,说啥也不同意搬了。

另一家是大河饭店。原方案中将大河饭店从城中心搬至西门,跟链条厂对换,链条厂搬至古河滩,但现在链条厂不干了。大河饭店乘势也毁了约。

这事让夏鸿远大为恼火。夏鸿远来河阳上任前,曾咨询过他的老师,省政府政研室主任。老师说河阳撤地设市,第一任市长抓工业出了政绩,抓出了河化、河建、河酒几大集团。第二任市长提出了“三个大办”(大办工业,大办乡镇企业,大办第三产业)在全省刮了一场大办风。政绩突出,市长当了省上某委的主任。老师说从政最大的忌讳是重复别人,再三叮嘱夏鸿远要另辟蹊径,出奇制胜。夏鸿远上任后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老师赐给他“卖”“改”两个字。这“卖”字可做企业改制讲,重点要在“卖”上做文章;这“改”字可做城市改造讲,重点要抓能见成效的改造。夏鸿远恍然大悟,回来便着手做这两篇文章。

无奈夏鸿远时运不济,现在河阳经济萎靡不振,要干点政绩实在太难。“卖”的文章倒还好做,这“改”实在是不易。一个小小的广场扩建起来都这么难,其他的,想想都觉牙痛。

车光辉正在着力想办法做通糖酒公司和链条厂的工作,工程不能停太久,否则,他今年的效益就全泡汤了。

糖酒公司的朱经理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年轻时当过老师,后来在市委某个部门做秘书。“三个大办”时被派到糖酒公司挂职锻炼,等熬到经理这个位置时,糖酒公司已近乎破产。朱经理人长得斯斯文文,戴副眼镜。做事奉行三思而后行的准则,事事显得小心谨慎,给人一种优柔寡断的错觉。车光辉一连约了两天,都没能约到,不得不亲自登门造访。上了糖酒大楼才发现,办公区这层楼道口安了一道铁栅门,铁将军把门。里面安静得能听见苍蝇的声音。站在阴森森的楼道口,车光辉想起了昔日这楼的辉煌。他刚开始创业时,每年都要从这里拿走不少名烟名酒。那时楼道里排着长长的队,经理一天到晚忙着批条子,碰到老熟人连寒暄几句的工夫都没,一晃才几年工夫,这里已人去楼空,徒留下无限的伤悲。车光辉独自伤了会神,这里的凄清再次触动他某根神经,令他发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人生喟叹。

终于打听到朱经理办公室的一个女秘书杨琳在人民巷开了间茶社,说不定他就在那里。车光辉独自走进茶社,打算碰碰运气。女秘书一眼就认出他,黯然的脸上掠出一道喜色,热情地招呼他:“想不到车大老板屈临小店,快请坐。”车光辉忙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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