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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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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彪哦了一声,心似乎松弛下来。半天,他抬起目光,投向窗外,探向遥远的天际。天际苍茫,浩瀚无边,陈天彪眼里随之一片混沌。往事一幕幕跳出来,在他内心深处翻滚,忽而惊涛骇浪,忽而雷鸣电闪,悔恨和内疚齐齐压向他,要把他吞没,击穿……

这一刻他忽然彻悟,有些人,有些情是永远种植在心里的,是长着根连着枝的,根本无法忘却,想拔掉它砍掉它,一点都不可能。可是晚了,到这时,他才体会到生命里的失去还有抛弃是多么深重的罪。

夜里,陈天彪早早上了床,一句话也不说。苏小玉忙活完,洗了澡,一袭粉红进来了。

瓷白幽暗的灯光下,映出一具曼妙而又性感的身子。哦,那是女人的身子,细白的肌肤裹在丝质睡袍下,睡袍几近透明,软软地垂在膝盖处。她的脖颈裸露着,那里呈现出一片玉色,真的是玉色,带着粉,透着红,灯光打上去,粉变了,红也变了,变成一种少见的玉石色。那色彩忽而变成象牙的颜色,忽而又变成水萝卜的色泽。顺着两只滑润的肩膀看下去,你就看到风景了。睡袍轻轻盖住的,是两座山峰,饱满、结实,以年轻的姿态高高挺起。中间那道沟,看似是遮掩住的,其实是半露的。那是怎样一条沟啊,顺着两座小山包滑下来,在鼓胀和澎湃中缓缓散开,却又暗暗的收拢。于是那里就更显出饱满,更显出坚挺。睡袍的颜色也变了,因了那沟,变成另一种色儿,肉色。两座山峰颤丢丢的,像饱熟了的玉米,更像两只玉色的兔子,急不可待想跳出来。顺着山峰下去,便是一片平坦的腹地。好平坦啊,青春的颜色写得满满的,青春的弹性还有青春的肉感都呈现在那里。

不可否认,苏小玉是年轻的,只有二十来岁。跟床上的陈天彪比起来,做女儿也还嫌小。可这个年轻的女子发育得太快,成熟得有些让人吃惊。尤其今夜,刚刚沐浴过的身子如开放的荷,如浮出水面的藕,如缓缓绽开的莲。一袭暗香飘过,整个屋子变得迷离,变得令人气短胸闷,变得让人很想做点儿什么。

那就做吧。

苏小玉有些急不可待,轻轻褪下睡袍,裸着脚,朝床走去……

一具鲜活的女人肉体,一个滚烫的身子,一条宽阔的河。河呼唤鱼儿,呼唤一条激情勃勃的船。

“我要……”柔软的灯光下,苏小玉发出热切的呼唤,一只手伸过去,蛇一样在陈天彪早已失却光泽的身上抚摸。陈天彪仍旧闭着眼睛,似乎感觉不出一条美艳的蛇已爬他身上。苏小玉好久没跟陈天彪同床了,年轻的身子哪能经得住这长的饥渴。不等陈天彪做出反应,一只手急切地就往里钻,轻车熟路就探到了底。

软的!

哦,它是软的!

苏小玉不甘心,刚才沐浴的时候,她就幻想了许多,把这个难得的夜晚想得那么丰富,那么多情,那么热烈。事实上自从嫁给陈天彪,她一直是饥渴的,就像一头小鹿,从没在老鹿身上吃饱过。

来一回啊!

她更急地扑上去,像一团火,急切地在他身上燃烧,更像一头发情的小母牛,哞哞叫着,舔着,要。

陈天彪却完全像个死人,任凭那具嫩得能淌出水,鲜得能冒出芽儿,热得能灼烧死人的女人在怀里动,在身上野,在四处乱抓,就是不做出一滴儿反应。

女人努力了半个小时,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得火烧火燎,难以自禁,却发现对方死如冷灰,不但不配合,反而用一种残酷的方式回击着她。

苏小玉愤怒了,猛地从他身上弹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玩腻了是不是?!”

面对苏小玉如雷般的质问,陈天彪一句未吭,腾地跳下床,披上衣服,下楼去了。

苏小玉脸色铁青,刚才还滚烫的身子瞬间熄了火,一股冰凉从心口处腾起,迅速就蔓延了全身。

“陈天彪,你不是人,你是魔鬼!”骂完,她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陈天彪来到楼下,没入浓浓的夜色中。脑子里一直挥不走麻大姑的影子,一个磨盘滚出来,滚得满地都是。那点点滴滴的恩爱,从四下溢出来,溢得他想叫、想喊。他真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狠心丢下她,跟眼前这女人过起日子来?

难道仅仅因为她年轻漂亮?

夜风啸啸,月光惨淡,世界一片浑浊,夜气像沙漠深处腾起的热浪,让人疯狂又令人窒息。

……

六年前,陈天彪的前妻麻大姑还住在乡下。

每个周末,陈天彪都回到乡下去过。这天吃过饭,麻大姑张罗着喂她的猪和鸡去了,陈天彪想帮她,大姑不让。自从陈天彪在城里有了份事业,大姑就不再让他沾手家里大大小小的粗活,陈天彪硬沾,大姑便气气地说:“让你歇你就歇着,这粗活哪是你做的?”陈天彪虽知大姑说的是真心话,可听了还是难受,自己咋就沾不成粗活了呢?

大姑是个闲不住的人,辛苦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一个留到北京,一个去美国留学,大姑突然就老了,从身到心地老。一次陈天彪请客人到家吃饭,客人见了大姑,很恭谦地喊了声姨,还说:“姨啊,你好福气,有陈总这么争气的儿子,该好好享享清福了。”弄得大姑尴尬得不知脸往哪儿放。客人走后,大姑浅浅地叹了声,说:“往后有啥招待,你在城里办了吧,甭往家里带。”

打那以后,大姑开始养猪,养鸡。她心细,操心操得周到,鸡一窝一窝地卖出去,猪一窝接一窝地下崽,可大姑的身子也一天一天弯下去。陈天彪知道,拦是拦不住的,苦了一辈子,突然让她闲下来,还不把她憋死?

那一天,陈天彪站在堂屋门口,盯住大姑的身子望,晚霞的余晖里,那身子像一磨盘,转啊转啊,转出一个囫囫囵囵的家,转出一个圆圆的月亮……转得他心里实实在在,一点儿空缺都没有。

多少年前,他在监狱里隔窗望月的时候,这个磨盘就是他望不够的月亮。蹲在阴冷的牢房里,望着望着就望出两行滚烫的热泪,泪珠子一直滚到这城市的边上,滚到他两个儿子的眼睛里。从牢房到这个家,是他爷仨泪珠子铺成的一条路呀……而路上来回奔波的,就是这磨盘。

磨盘不流泪,从她给了陈天彪这个家到今天,没有谁见她流过泪,就是重点的叹息,陈天彪也不曾听到过……

有了这个磨盘,陈天彪心里还能再有别的女人吗?

可他还是有了!

上市的希望彻底破灭后,河化的改革便被逼到了桌面上。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非下不行的棋。再不下,怕是连下的机会都没了。

可到底怎么下,陈天彪心里还是没个准谱。

难的是人啊!人往哪打发,怎么打发?

董事会开了整整两天,李木楠提出的“内部法人责任制改革方案”最终未能获得董事会通过。董事们的理由很简单,河化是河阳的一面旗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让河化散了摊子。李木楠再三向董事会解释,内部法人体制改革不是散摊子,而是把劣势企业首先推向市场,让其自生自灭,从而确保优势企业能轻松健康发展,不被拖死。

董事们反驳,一家人两锅饭,职工能答应?

陈天彪在这两天里没发表任何意见,企业走到这一步,他还能说什么?他承认,李木楠提出的分灶吃饭方案是解决目前河化危机唯一的方案,也是拯救河化的唯一途径。河化目前十四家厂子,八家是亏损的,两家持平,只有四家赢利。用四家厂子赚的钱养活十四家厂子几千名工人,用不了多久,这四家也会被拖死,与其被拖死,还不如趁早让该死的死掉。明眼人都懂这个道理,何况他陈天彪!

但真要这么做,行得通吗?

董事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八家亏损的厂子要全部断了奶,自己找饭吃,不出半年就会关门大吉。而这八家,拥有的工人最多,合起来有五千六百名。如果一下子把这么多人推向社会,会是什么后果?再说,河化是国有企业,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必须经市上通过。市上会同意河化这方案吗?

陈天彪现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做大呢?没人逼他,是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也错误地估计了这变幻莫测的形势。

他后悔自己后来太优柔寡断,没把这些破烂一股脑儿全甩出去。

当天夜里,陈天彪把李木楠叫到家里,因为会上受挫,李木楠情绪非常低落,牢骚满腹地说:“董事会只会和稀泥,有啥决策水平?这么和下去,河化不垮才叫怪。”

陈天彪微笑道:“你也别急,有些事情急不得,一急准出事!”

李木楠说:“集中优势产业的实力,继续保持河化的竞争力,才有机会走出低谷。至于那些本该淘汰的企业,你救它何用?市场经济就是淘汰经济,没有死亡哪有新生?”

陈天彪不说话,一张脸阴沉着,眉头皱得很紧。李木楠说了半天,他才从冥想中醒过神,冲李木楠说:“继续说,我在听。”

“改革是死,不改革更是死。与其等死,还不如破釜沉舟,或许还会杀出一条血路来。”

“政府呢,你考虑过政府吗?”

“政府当然不会同意,这个我早就考虑过了。”

“那你还坚持改?”

李木楠不语了,他承认,很多地方他还很书生,按陈天彪的话说,就是不考虑现实,纸上谈兵。但把所有现实都考虑周全,还有出路吗?这也是他执意离开河化、离开陈天彪的原因。他越来越感觉到,在河化这样的企业,除了被捆绑被束缚,妥协忍让,什么作为都很难有。可惜,他未能离开。曾经的去意坚决,又变得优柔寡断,到底舍不得什么呢?

苏小玉从卧室走出来,照样趿着拖鞋,穿一套宽松而质地柔软的睡衣,样子看上去有些慵懒。李木楠算是这个家的常客,苏小玉在他面前很少有什么不自在。加之她跟李木楠年龄也差不多,还较李木楠小一岁呢。平日李木楠称她嫂子,她佯装不高兴,非要让他改口。至于改口叫什么,她倒是不说,李木楠也不敢改。

“木楠来了啊,我给你倒水。”说着,苏小玉给李木楠倒水去了。李木楠说不用,坐会就走。苏小玉已经跨进厨房的步子又扭出来,“有些日子没来了吧,今天多坐会。”说完,目光轻轻一动,去倒水了。

李木楠马上就不自在。刚才苏小玉看他那一眼,特别有意味,轻波微漾中,就有巨大的信息释放出来。更加让他难堪的是,他的目光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宽松睡衣下露出的两条粉腿,细匀、光滑,发散着瓷质的光芒。再者那睡衣有点透,里面若隐若隐,竟连黑色的底裤都能看到。李木楠一阵气短,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在苏小玉面前,就是气短。

倒完水,苏小玉大方地在李木楠身边坐下,给他削苹果。陈天彪懒得再管她,比她重要的事有许多,脑子忙不过来呢。

苏小玉给李木楠削好苹果,非要李木楠吃。李木楠不想吃,两人推搡中,苹果掉在了地上。李木楠赶忙去捡,一低头,结果看见……

“我该走了,董事长您也早点休息。”李木楠站起身说。

“走什么,事情还没谈完,坐。”陈天彪语气不容置疑。李木楠稍一犹豫,还是乖乖坐下。在陈天彪面前,他还是有些怕。从他被高薪聘进河化集团那天起,陈天彪三个字,就压住了他。不管在什么时候,这人总是有一种力量让他服从。

李木楠觉得自己有点宿命。

“你坐着干什么,睡觉去!”陈天彪又冲苏小玉说了一声,苏小玉脸一红,起身进卧室了。

两人又接着谈,陈天彪是想说服李木楠,结果说来说去,反被李木楠一席话说的没了词。他承认,李木楠坚持的这些,对河化目前是最见效也最实用的,一味地想着为政府脸上贴光,毁掉的不但是他自己,更是河化一万多人的饭碗。

一万多人啊。一想这数字,想起那一张张焦盼着的脸,陈天彪的心就重,似有万千压力积在心头。后来李木楠说:“我们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当初如果能果断地把这些包袱甩出去,河化不至于被逼到死路。现在真是不能犹豫了,必须痛下决心。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应记住,我们是企业,不是政府更不是福利单位,企业是以效益为先,以……”

“好了,不说了!”陈天彪猛地打断李木楠,脸上表情无比痛苦。李木楠走后许久,他还不能平静。当初,当初如果真能按李木楠说的那样金蝉脱壳,做精做细做强,河化怕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21


陈天彪说的金蝉脱壳发生在河化组建后的第三年。

那是一个生长爱情的季节,空气里充满玫瑰花的味道,人们只要吸上一口,爱情的甜美就会在心里升腾起来。陈天彪和苏小玉的爱情,正是在那时萌发的。可是在这样一个多情的季节,陈天彪却干过一件近乎绝情的事。

那件事完全是因为一件小小的意外引起,但对河化却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那天陈天彪心情很好,心情很好时他不愿闷在办公室,而是习惯到厂区各个角落走走。他一连转了几个厂子,转到链条厂时,一种意想不到的情景刺痛了他的眼睛。

主车间里,工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女职工织着毛衣,男职工或是甩扑克,或是闲聊,有两个人居然十分投入地下围棋。两道生产线静静地停在那里,另一道上,机子轰隆隆空转。操作台后面,一对小青年正卿卿我我,看上去很缠绵,很投入。

陈天彪静静地观察半天,没有人发现他,工人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只有那空转的机子,向他诉说这里的散漫,悠闲……

他回到办公室,这个意外猛地惊醒他,河化已不是原来他经营的那个化工厂,而是一个庞大的新家族,这个家族新添了不少成员,他们杂七杂八,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甚至还不具备起码的爱岗意识。如果不加遏制,河化会毁在这些人手上。

他没有发火,改造一批人的观念,靠发火和制裁是不管用的。他在寻求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一种新观念,这观念才能牢靠,才能成为大家共同维护的东西。

他将李木楠叫来,问有人只想拿钱不想干活,怎么办?李木楠说,换一种方式让他们拿,直到他们拿的不好意思。陈天彪豁然一笑,点了点头。第二天,他突然给链条厂单独开了一次会,宣布链条厂放假一个月,工人可以到劳动局自己联系培训,一个月后拿培训合格证重新报到。工人们一听乐坏了,全都有说有笑地走了。

接下来,他开始往劳动局打电话,过问报名培训的情况,劳动局的回答让他一天比一天失望。一个月很快过去了,重新报名时,二百号工人居然全都交了培训合格证。这种合格证,二十块钱一张,劳动局公开卖。

陈天彪的心翻了,他终于明白好好的链条厂为啥总是亏损,这是一批不可救药的工人,或许他们应该一直生存在亏损企业里。他不想再花什么心血,如果每个兼并的厂子都让他花大量心血,河化是走不多远的。他决定断腕割爱,也好给其他厂子给点颜色。

链条厂虽然不大,占地优势却很明显,地处河阳城商业密集区,有不少人早就盯上这块地盘,只是让河化抢了先机。陈天彪放出风,决定将链条厂改建商厦,寻求合作伙伴。一个月后,在众多洽谈者中,陈天彪独独选中腐竹厂的浙江老板杨东升。杨东升的麻大姑牌腐竹远销西北五省,生意很火,赚足了钱,想投资建一座现代化的商贸城。但精明的杨东升开价很低,他认定可以像当初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麻大姑”这个品牌一样拿下这块地盘。陈天彪成其心愿,还价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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