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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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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尿病人有两大忌:一是饮食。要多食豆面、荞麦面等杂粮,忌食含糖量高的食物。水果更是不能沾嘴。二是情绪。要放松自己的心情,切忌大悲大伤。饮食上刘素珍控制得不错,每日按医生嘱咐,杂粮蔬菜配以少量的白面、鸡蛋,一日五餐,保姆会按时做好。情绪却由不得她自己。尤其儿子车前子学坏以后,她更是动不动暴跳如雷,歇斯底里。

不能提儿子,一提儿子,刘素珍就会崩溃。

车光辉对她打击已经够深重,现在再加上儿子,不变疯才怪!这小杂种才多大点人啊,就敢把父母不往眼里放,三天两头领乌七八糟的人上家里鬼混,抽烟、酗酒、上迪厅打架闹事,有两次还差点弄出人命。这不成心不让她活吗?她真想拿根铁绳将他拴了,不让他出门。

钱,都是钱惹的祸。每每想到这里,刘素珍就想一把火把啥也烧了,烧了它总干净了吧?

车光辉木然地坐了好久,脑子开小差了,一个人影儿跳出来,先虚着、淡着,脑子里一下一下地晃,接着就真,就强烈。到后来,车光辉有点控制不住。

这天他没吃饭,没胃口。天快要黑时,他拿着包往外走。一直坐在餐桌边等他吃饭的黄丫儿追出来:“你要去医院啊?”

“去医院做什么?”车光辉被黄丫儿问得莫名其妙。

黄丫儿低头嗫嚅一阵,猛地抬头道:“还能干什么,看我姐啊,你当我不知?”

车光辉吓了一跳。黄丫儿随后说出的话,就让他腿都抖起来。

“你去医院找我姐的事,姨知道,她就是因我姐发病的。”

车光辉的步子最终还是迈到了医院,本不想来的,黄丫儿那么一说,心就突突跳,血也热,鬼使神差就往医院方向走了。

大丫在楼道里看见了他。

“来了?”大丫问。

“来了。”车光辉说。

“今天又来看哪个?”大丫问。车光辉每次来,都说是看病人,最近病人是多,多得医院都装不下。

“看位领导,他也出血了。”

“领导也出血啊?”大丫惊讶了一声,原又背过身去。幽暗的灯光下,车光辉看到一张背影。背影有点朦胧,有点飘,有几分虚幻。可这样的背影,他在河阳城是遇不到的。车光辉脑子里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见这背影时的情景,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多崇高的人,打那刻起,他的心里就有了东西。

“怎么样,作家病情好点了吧?”车光辉往前跨了小半步,问。

“老样。你闲着啊,我得去侍候病人了。”说完,幽灵一般消失。

一道幽暗滑过心底,带着失落。车光辉苦笑一声,发了会怔,掉转身走了。出医院时他想,有些事真是急不得,得慢慢来。她不给机会,上天会给机会的,他又想。

第二天车光辉没在外面应酬,惦着老婆孩子,刘素珍发病是个信号,要是再不留心,麻烦就大了。车光辉吃过这亏,教训深。

回到家,黄丫儿已做好饭等他。餐厅里不见老婆儿子,车光辉感到蹊跷。

“人呢?”

“姨跟前子哥又骂架了,谁也不出来。”

“又为啥事?”

“前子哥想玩电脑,说是上网查东西,姨不让。争来争去,前子哥就把电脑砸了。”

“啊?!”

黄丫儿捂住嘴不敢笑,车光辉发怒的样子挺好玩。黄丫儿觉得,这家人真是怪,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天天吵。要说也是姨的不是,人家前子哥不就上个网嘛,干吗那么凶?前子哥天天挨骂,骂得她都有些同情他了。有时趁姨不注意,她会溜进前子哥的房间,陪这个小男人说说话。她觉得前子哥不像姨骂得那么坏,她倒挺喜欢他那股野味。

黄丫儿想不明白,黄丫儿想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车光辉,怎么会喜欢让姐姐大丫呢,这事不但奇怪而且好玩。

黄丫儿决计探个究竟。

车光辉气得跳脚。为电脑的事,他不知跟着讨了多少气。当初儿子老跑网吧,有时透夜不回来,刘素珍唠唠叨叨,骂他:“不就一个电脑,买给他啊,让他往死里玩。”车光辉也觉得该给儿子买,儿子学习不好,说不定能在电脑上弄出点名堂。可不出半年,娘俩就为电脑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刘素珍骂儿子,整天钻电脑里,尽看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儿子不依,嚷:“电脑是爸买给我的,我看啥,不用你管。”刘素珍气得不行,趁儿子不在家,竟把电脑给卖了!儿子跟她几个月不说一句话,一有空就往网吧钻,抽烟、喝酒都是那时学会的,还大着胆把一些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穿着花里胡哨衣服的男男女女往家带。

哪个家长不担心儿女?电脑又抱来了,联想新产品,一万六千块。他开导老婆:“你就别再瞎费心了,只要他不出去惹事,爱咋玩咋玩去。”刘素珍恨恨地:“亏你还能说出口,你去瞅瞅,他看的啥?”又道,“唉,这小杂种,我脸红的说不出口……”

“去,把前子叫来!”车光辉对丫儿说。

黄丫儿哪敢怠慢,也不想慢,忙去叫车前子。见她进来,车前子先是扮个鬼脸,唬她:“敢告我黑状,看我怎么收拾你。”黄丫儿吐吐舌头,也扮个鬼脸出来。车前子抡起拳头,想揍她。黄丫儿凑过去说:“揍呀,揍,揍,就揍这。”她指着自己的脸说。没想车前子猛在她脸上嘬了一口,这可把她吓坏了,傻傻地看着车前子,又急又臊地说:“你……你……”

车前子毫不在乎,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说:“走吧,陪我挨骂去。”黄丫儿脸还红着,小胸脯跳得厉害,手忍不住摸了摸刚才被嘬过的地方:“你坏!”又道,“叔正生气着哩,可千万别顶嘴。”

车前子像是没听到,大义凛然走了出来。

黄丫儿的担心纯属多余,车前子一走出来,便老实得像只小绵羊,乖乖站车光辉面前,等着挨训。

“头抬起来!”车光辉一看他又装,气大了,“装啥装,有本事你把这个家砸了。”

黄丫儿在边上使劲递眼色,车前子偷望一眼,她的样子逗乐了他,车前子没忍住,扑哧就笑出声了。

见儿子这样,车光辉沮丧地跌坐在沙发上,他知道发火是没用的,一点用也没,遂败兴地道:“去跟你妈认个错。”

车前子磨蹭半天,没动。

车光辉摆摆手,也不逼儿子,叹气道:“好了,好了,砸了也好,免得你一天到晚尽看些破东西。”

一听父亲提这事,车前子窘得,脸不知往哪放。看来,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秘密,自己做什么他们都知道,想着想着,忽把目光瞪在黄丫儿脸上。黄丫儿有几分紧张,站了一会,实在撑不住,跑了。

“叛徒,原来是你在出卖!”车前子目光一直追着黄丫儿,直到她消失。车光辉也被儿子的目光逗出心事,眼前浮出另一张影子。

上午他得到消息,那个叫叶开的狗屁作家,怕是真不行了。消息是医院传染病科主任亲口告诉他的。

18


苏朋母亲来找黄二丫的这天,老城里人黄风恰巧没去广场。

糖厂职工灰溜溜地离开铁路,令黄风大为扫兴,无意间看到苏连泉和王春寿的丑恶嘴脸,黄风更是感到人世间的无耻,心情因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越发沮丧,门都没心思出了。

中午的太阳恶毒而刁钻,钻哪儿晒哪儿,空气污浊又沉闷,压抑得很。乱石河滩一施工,河阳城的上空便整日荡着尘土味儿。黄风躺竹椅上,双目微合,神思凝重。他没心思陪这个找上门的二吊子婆姨说话,却也没想躲着她。二吊子婆姨跟破鸟二丫的谈话中,他已得知苏朋那鸟让检察院起诉了,听口气像是躲不过这个坎。报应!黄风心想这就是报应。

苏朋母亲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叫耿兰花,黄二丫跟儿子做夫妻的这些年,她一次也没登过儿子的门,也断然不允二丫这货上自个的门。因此她跟黄二丫几乎没啥交流,算得上是陌路人。可儿子现在进了看守所,耿兰花得想法子把他弄出来,打听到黄二丫姐姐的公公是监狱长,她才厚着老脸来求二丫。

“你是他的妻子,总不能睁眼看着不管吧?朋儿有了难,你不出钱倒也罢了,托个人说个话总能做到吧?”她说了一中午的好话,二丫还是不松口。

“这阵知道我是谁了,你儿子跟我闹离婚时你在哪?总不至于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吧?”黄二丫听了一中午,也忍了一中午,这阵忍不住了。

“他混账,他不是东西,可他终归是你男人呀。到了这地步,你不帮他谁帮?”

“你说帮我就帮,我是你闺女还是你啥人?”

“二丫,妈求求你了,妈过去错了,妈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妈?亏你能说出口,不怕牙掉出来。”

二丫恨恨摔了下杯子,她只顾自己喝,给耿兰花一口水都没倒。耿兰花抹把泪,哽咽着嗓子。

耿兰花快要给二丫跪下了,眼泪珠子哗哗往下掉。

二丫忽然想起那个名叫林倩倩的鸡,指点迷津说:“你去找林倩倩,你儿子不是要跟她结婚吗,说不定她有好办法。”

“呸,你还提她,那个扫帚星,臭婊子——”骂到这儿突然噤了声,原来她也这样骂过二丫,忙改口说,“找了——”

她的声音弱下来,脸色惨白一片:“她早拿上钱跑了,唉,也怪那个愣头鬼,真名真姓都没弄清楚……”

二丫猛一抬头,不敢相信地盯住耿兰花,半天后悲凉地叹口气,关我屁事哩。

院里,黄风早已不耐烦。他认为这个二吊子婆姨简直愚蠢透顶,明明是蹲大牢的事,还瞎抱指望,没好气地冲屋里喊:“说完了没,说完了忙正事去。”

二丫从父亲口气里听出味道,眉一抖,笑脸儿一露,温和道:“我不会去求人,你还是回去吧,别瞎耽搁工夫了。”

耿兰花差点让这不近人情的父女激怒,直想骂几句脏话,可儿子完全把她的筋骨伤没了,再也没得那骨气,忍着泪出来,消失在毒毒的太阳下。

二丫的心被耿兰花打乱,没想这个女人会可怜到这地步,换上她,怕是打死也不会去求人。她跟出来,望着渐远渐逝的那个背影,心里漫过一阵疼痛。阳光粗硬地打在脸上,碎下来的全是冰凉,二丫能听到心哭泣的声音,一场夫妻就这样做到了头,说不出该哀还是该痛,脑子乱得像一锅粥,直想找个地方哭一场。

正伤神时,三儿远远走过来,见了她,垂头丧气道:“烦死了,狗日的天爷,热得人活不成。”二丫收起心事,强打精神问:“愁眉苦脸的,赔了还是输了?”

三儿说:“扯淡,谁还有那心思,我姐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丫一惊:“啥时的事,你可别吓我。”

“谁吓你了?我是来问问,以前红红跟你说啥没?”三儿显得很恼躁,脸上灰扑扑的,全然没了那份精神气。都是找红红找的,这个女人,可把三儿害死了,说不见就不见,一个大活人,居然真就不见了。这热的天,上哪找去?见二丫怔在那里不说话,三儿又道:“怕是我姐跟人跑了。”

“你放屁!”二丫突然就给骂了一句,骂得很脏。她认真想了想,没想起啥,以前跟红红老在一起,说过的话多着呢,这阵全给没了影,一句也记不起来。

“你看我这脑子,里头装的尽是石灰。哎,厂里你问了吗?”

二丫有点急红红。

“问个啥!她都半月没上班,厂里还到处找她呢。”

二丫让三儿的脏话说得脸红起来,没来由的就红。

红完,她又说:“这就怪了,能到哪去呢?”

二丫觉得自己并不理解红红,她不理解这世上每一个人,有时候,她连自己都不能理解。她望望天,天火红火红,她记起好久没看到云彩了。

“报案了没?”又过半天,二丫收回目光问。

“报个辣子!”三儿气鼓鼓的,他的心思并不全在红红身上,如果不是他妈硬逼着他找红红,他不会在这热的日头下乱跑。凭啥要让我跑?!三儿的生意赔了钱,心烦得要死。

“她留下封信,不让家里找她。”三儿又说。

二丫松口气,既然不让找,人肯定是安全的,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说:“三儿你得报案,这种事报了案好。”

“报案得花钱,你以为警察会给你白找人,我才不花那冤枉钱。”

三儿的话让二丫心凉,联想到苏朋,心里漫过一层惆怅。“你也甭急,慢慢打听,能上哪儿哩,没地方去还不就回来了,用不着担心。”她敷衍着说了几句,打算回去。

“我担心她做啥哩,是我妈担心,天天催我找。祸害,真是个害人精。”

“她是你姐哩,找也是应该的。”二丫又多了句嘴。

“姐咋了,姐就该害人?害得我买卖都做不成。”三儿擦擦额上的汗。其实他生气的是红红拿走了他一千块钱。钱压在枕头底下,本想给二丫买条裙子,没想让红红给偷了。这些日子没买卖,他心里急,嘴上都起了泡。看见二丫穿件吊带背心,奶子鼓鼓地往外跳,藕似的胳膊白白嫩嫩。他又忍不住心动,咽口唾沫,馋馋地盯住二丫。

一碰那目光,二丫仿佛醒了,丢下句话,趿着拖鞋进了院。

三儿痴痴癫癫,隔着院子望了好一阵,终因怕着黄风,不敢轻举妄动,很不甘心地走了。

晚饭刚吃过,丫儿来了,一进门就搂住二丫脖子,这家里就数她跟二丫还算亲热。

“做啥好吃的,也不给我留点。”

“待一边去!”二丫没好气地臭道。

“不嘛,人家想你了。”丫儿说着挠一下二丫的胳肢窝,二丫咯咯笑了。

“想想想,头上想还是脚上想?”二丫正在刷锅,怕把丫儿衣服弄脏,一进门她便发现,丫儿出脱了,时尚了,袅袅婷婷的,完全是她当年那副模样。

丫儿还在纠缠,她今儿高兴,恨不得咬二丫一口。

二丫忙完,姐妹俩到里屋说话,丫儿才发现,姐姐心里有事。

“还是那个三儿?”丫儿问。

二丫摇头,她才不会为三儿烦心哩,三儿走后,黄风又唠唠叨叨,把她说得八面子不是东西,二丫懒得跟父亲争辩,这段日子她跟父亲的话越来越少。

二丫是烦苏朋。表面上二丫装得冷,好像苏朋的死活跟她没关,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她为这事焦心哩。她拉过丫儿的手:“你说我该不该去求大丫?”

“去了也不见得管用,大姐不会帮你。”丫儿说。

“我就知道,谁也看我笑话哩。”

“姐,不要小心眼好不?”丫儿嘟囔了一声,说,“他们家跟我家一样,一个不管一个。”

二丫没话了,大丫家的情况她多少还是知道点,这个指望怕是真要落空。

“你少理他,钱又不是你花的。”丫儿愤愤不平,她对苏朋没好感,从没叫过一声姐夫。二丫缄口不语,丫儿还小,哪知道夫妻间这些破事。整个下午,她都为这事犯难过,她是真不想管的,也没法管,可她不得不为自己着想。女人离一次婚可以,要是接二连三离,怕是一生都要耗在这上面了。

睡觉时,丫儿突然神神秘秘说:“大姐最近不对劲,怕是要出事哩。”

“她不是在医院,能出啥事?”二丫本来不想提大丫,见丫儿表情很怪,忍不住问。

“不说,反正出事哩。”

“你个死丫头,拿我开涮!”两个人在床上打闹起来。

丫儿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跟二丫说了,二丫好不愕然,半天才说:“真的?”丫儿说完又后悔,她也是乱猜,并无真凭实据。见二丫透不过气的样子,丫儿忙说:“兴许是我乱想哩,医院里乱糟糟的,我都烦死了。”

二丫却认定丫儿说的是真。

老城里人黄风没睡,睡不着,丫儿到车家当保姆两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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