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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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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眼睛,不看,不听,不想,但那悲哀的气息却是无孔不入的,像回忆一样发黄却动人。 

就像是粱国下雪的时候,开错时节的报春,在皑皑白雪中绽放著的嫩黄。新酿的美酒还没启封,新订的华袍还没裁剪,新赋的诗篇,还搁在案榻上等待做荡气回肠的收笔,只要再宽限些许时日。只要再宽限些许时日,就能看到他们更加宽厚的臂膀,更加稳重的资仪,却统统无缘了。 

冰冷的泪一点点流出来,像是飞沙入眼,那样不可遏止。唐尘哽咽了一会,还是睁开了眼睛,半帘被撕落的幕布後,他们就坐在那里。唐尘的视线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分毫,先是怕,後是悲,再是痴,痴痴的看著他们。他像是被遗忘在这里了,楚三没再管他,让他可以好好的看,好好的想。 

不知多久,他的穴道都已解了,可唐尘迟迟才动,有些麻木的手臂,尝试著去触碰,但是气血不畅的後果,却让他的手只是轻轻擦过他们颜色不再鲜明的衣袍,一个陈旧的锦囊,顺著被翻动的衣襟掉落了下来。未曾束紧的绳结,让锦囊里仅剩的玻璃弹珠,一颗一颗的滚出来,像是滴落的鲛人泪,这些乳白的珠子。 

为什麽都是白色的,他不懂。他的脸色僵在那里,眼里残存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最後只剩下漆黑如夜的两汪死水。小时候那些人温淳清澈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吟唱。 

尘儿,尘儿,你在听吗?我们一个一个轮流抽,抽到红色的去杀武官,抽到绿色的去杀文官,抽到白色的人便想办法活下去。 

尘儿,不许发呆,你先抽。 

他们朝他挥著手,眼神好温柔。那时还太小了,还不算太懂,为什麽要那样用力的挥手。 

尘儿,尘儿,我和你严哥这便要走了。 




楚三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他揉著眼睛,拉开门,有些恍惚的看见唐尘苍白的脸。那个孩子坐在案台的下面,一个看上去有了年月的锦囊,被他握在自己胸口。可握的再紧又如何,一些人的生命永远凝固,另一些人无休止的苍老,渐渐的就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楚三歪著头笑:“回忆真让人心情愉悦,不是吗?”唐尘有些踉跄的站起来,祠堂之内很整齐,没有发泄时摔破的瓷器,踢翻的桌椅。唐尘说:“我能帮上什麽。” 

楚三微微愕然,唐尘几步走到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襟大笑起来:“你还没想好,你还没想好就来招惹我……你这疯子,你就是妒忌别人过得好,你就是……” 

楚三蹙眉,一甩广袖,便将他推开几步,黑如乌木的长发被风高高吹起。“我?你应该谢谢我。”唐尘被推的跌坐在祠堂门口,透过他身後的缝隙,看到檀香阵阵,满墙黄符,两座人像端坐在祭台上,衣饰黯淡,相貌如生。 

“谢谢。”唐尘低著头,嘴角轻轻抿著。楚三一惊,狠狠瞪著他。 

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一个是青哥哥。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他好,此言非虚,他至今才知道。 


丹青劫53'3P' 


扶摇殿。 

楚渊手捧玉板长跪在阶下,景帝斜倚在龙椅上,朝冠置於案几,一根剔透的玉簪,绾住发髻,两条明黄饰带,长及胸前。楚渊颤声喊他。“陛下……” 

萧景心看著他微微一笑,高高玉阶上下,天地悬隔,他隔空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带动广袖缓摆。“楚丞相,无须如此拘泥,有事请讲。” 

楚渊长跪,良久才微微直起身子,从袖里颤巍巍的摸出一块四尺见方的白绢,一个小太监颤抖的小跑过来,跪著接过,膝行著爬上铺满织龙绣毯的玉阶,双手捧著呈给萧景心。那人唇角笑著接过,一点点展开,笑容顿了一下,几眼扫完,然後将白绢轻轻扔在地上。 

大红的朱毯上,素白的绢帕,上面的字体比绣毯的色泽还要殷红,年少的景帝轻声笑了:“这是……血书?”楚渊以头抵地,高声呼道:“陛下赎罪……犬子确有要事求见陛下。” 

那少年笑道:“星河已是庶民,我根本无须去见一个……”楚渊悲声道:“陛下!”萧景心怔了一下,脚底白帕上那些血字色浸绢背,触目惊心,他突然恍惚间记起来楚星河的那双手,修长,灵活,苍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那样的手,那样的脸,流著血,一次次重复咬破指尖书写,是怎样美丽的画卷。 

萧景心开始微笑:“我不见他。他说要杀萧青行,萧青行却活著,他说萧丹生会交兵符,兵符却影都没有,他说要用那个孩子离间,我却只看到他们兄弟和睦。我交给他仅有的三千禁卫,沿路阻杀萧丹生,他领导有方,让他们死伤过半。”他笑了一下。“我不信他。你让他把人给我。我要的东西,我自己来。” 

他的手在空中虚握,少年温润清俊的面庞踌躇满志,堆金砌玉的殿宇间,满地余辉。 



萧丹生坐在檀木大椅上,椅背上苍松迎课,灵鹿衔芝的纹路,已经被磨得变了颜色。对面的大椅摆在分庭抗礼的位置上,萧青行的手上还是拿著茶杯,轻轻摩挲著杯盖和杯缘。两人中间的地方,一具男尸横卧在那里,地毯上浸著汪汪的血迹。 

老管家站在萧青行背後,低声道:“老奴无能,白白让人蒙混了过去。”萧青行轻轻点头,低声道:“没有铸成大错,无妨。”萧丹生听了他们这话,冷笑了一声,坐在椅上,又用靴子踢了几下那具尸体,相似的面孔,终究解不了恨意。 

萧青行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老管家躬身接过他手里的茶盏,“你真不打算管?” 

萧丹生大笑起来,那血迹溅在朱红的袖角靴面,印染出点点深红。“管什麽?”他低声问:“什麽值得我管?” 

萧青行沈默了一会,声音冷如寒泉,轻声道:“昨夜子时,扶摇殿出了刺客,听闻……是前朝余孽。余孽,我猜,不会再有第二人选。”萧青行说著,似乎是有些不悦,於是用手指轻轻揉著紧蹙的眉头:“他被吊在城楼,日晒雨淋,满身鞭痕,你……不去救?” 

萧丹生的手,藏在袖里,竟不知道是不是握指成拳。“不救!”他沈默良久,突然大笑起来,“要想救你去!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哥哥?” 

萧青行猛的看向他,脸色阴晴不定。他们脚下的地毯,血液像是泼墨一样溅开,像是一朵颜色绚烂的花盏。 


丹青劫54'3P' 


一滴雨水落在唐尘开裂的唇上,先是隐隐的刺痛,然後是似有还无的温润。他情不自禁伸出舌头,轻轻舔去那滴难得的甘露,又一滴雨水落到他的鼻尖,一滴,紧接著一滴,唐尘往天上看去,看到漫天银色的细线翩跹,风声呜咽,势如雷霆,云间原本还半透出刺目而绚丽的光圈,转眼间就被漆黑和暗紫色的云层遮蔽,风起云涌,幻化惊雷。 

原本围观的人群惊呼著往回跑著,企图找到躲雨的地方,少年冷眼看著四散的人群,有些想笑,只是唇上刚刚结痂的口子,扯动的时候总会疼痛。三天水米不进,背上的二十鞭伤也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孩童围观时,挥舞的小手,拼劲全力扔向他的石子,大人的指点和谩骂,让唐尘总会想要微笑。宣州古朴苍然的城楼,初夏时年年如是的风絮,一样的金黄色的阳光会刺破云层,染的满城碎金,还有日落,那轮红日沈浮如昔。如果不是物是人非,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何尝不是幸事。 

他双手缚在背後,被吊在城头。雨势连绵,雨点淌满青石板上每一片微凹的路面,石缝间涓涓细流汇成溪水,冲刷飞尘,洗涤万物,润湿泥土。唐尘张开嘴,接著雨水,艰难的饮下, 
他还不能死,他是那些活生生被刺透,穿挂在鱼钩上的蚯蚓,它们要活著,垂落水底,在那里疼痛的扭动身躯。吸引鱼群。 

他记得那个身穿龙袍的少年朝他静静微笑。“古人说,愿者上钩。诚不欺我。” 

垂钓清溪,恩怨情仇向来是最好的鱼饵,他是鱼饵,亦是痴鱼──天下之大,再无故园。他恨。 

大雨婆娑,唐尘看到脚下的雨水,将满身血污冲刷,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侧,他看到空荡荡的街道里,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下人披著蓑衣,替前面那个青服的男子撑著十二节的竹伞。唐尘静静的看著他们走过来。 

“唐尘。”萧青行轻声道,“记得我吗。” 

唐尘沈默了一会,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落在男子脚前,他被吊在半空的身子,因为这个动作晃动了起来,背负在身後的双手,本就承载著全身的重量,此刻更是被人扯断双臂一样剧痛。萧青行像是早便料到他的反应,淡淡笑了一下,清清冷冷的笑容,眉宇间的竟是寂寥。 

他踟蹰了一会,轻声开口:“你……”少年毫不遮掩的疏离和厌恶,刺进眼里,原来真的有几分疼痛,萧青行摩挲著玉扳指,顿了好久,才微微伸出手去,斟酌著词句:“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只要你开口,我……或许──” 

雨声中突然传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萧青行猛地回头看去,看到路尽头,一骑飞腾,细碎清脆的马蹄声,像是将密密雨帘冲开一道缺口,唐尘看著马背上暗红华服的人,赫然睁大双眼,刀光祭起,他看到自己像块被推入深渊的大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沈重的跌落,落在马背,被人拉进怀里,那在雨水里依然炙热的怀抱。 

城门被狂风卷的不断颤抖,那良驹腾空一跃,冲向城外更无垠的雨幕。萧青行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冷,他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看到自己青色的袖角,不知何时被纷飞的雨丝染成墨绿,浸满了雨水的沈重和无力,让他站在原地,安静了很久。白油纸糊就的竹伞,伞沿滴落的雨珠,遮住了望眼。青色的衣袍,映在石板路斑斑的水痕里。 


丹青劫55'3P'[慎入] 



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唐尘安静的闭著双眼,马背颠簸,那人用单手扯开他双手的桎梏。在雨声里嘶哑的骂著。 

“为什麽做刺客!以卵击石!蠢!” 

那人用力摇晃著他的身子,“自不量力!愚!” 

唐尘竟是微笑。和那两人的满手鲜血比起来,他和萧景心又能有什麽宿仇。楚三说小皇帝想见他,他只当是痴人梦呓,直到那天站在殿前,才如梦初醒── 

他捧起贴身收藏的景帝亲笔,“陛下当日的承诺,可还算数?”那个孩子笑著说:“若你立誓效忠於我。” 

“唐尘愿效牛马之劳。”他说著跪拜,宠辱皆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也不外乎一个瞬间。景帝将手放在他的颅顶,轻声道:“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立碑大葬以表万世。唐尘,你功成归来的那日,就是这道皇榜昭示天下的那天。”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红宝石镶嵌著纯金的手柄,吹毛断发,笑著递给他,“刺吧,随便那里……”唐尘双手接过,在少年天子的手臂上划破一道血痕,当抓刺客的人蜂拥而上,他被左右按倒在地,他看到景帝朝他微笑。 

“蠢笨不堪!愚不可及!”那人还在嘶哑的大骂,摇晃著他。唐尘嗤笑,不过是一个苦肉计罢了,为了给他制造一个绝好的契机,锋芒毕露的鱼钩,苟延残喘的鱼饵,为何他们都看不破。 

萧丹生狠狠勒绳,纵身下马,也将他拉下马背,山岚环伺,朦胧的雾气,像是不可捉摸的巨网,将他们困著,让他们错失,让他们迷路。萧丹生卸下食水,从怀里掏出大张大张的银票,马绳递给他,统统扔给他,大声吼道:“走,你现在就走!消失在我面前!越远越好!” 

唐尘被他几乎推倒在地,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你……真要我走。” 

萧丹生大笑起来,指著远离宣州的地方,那里有少年想看的稻禾,想要的安宁,“滚,这生这世,我见了你便生气。” 

唐尘越发的低著头,轻声道:“你……你说不喜欢我了,也是真的?” 

萧丹生笑著说:“你说呢,你还真是……”他突然噤声,左胸口有些冷,在最不设防的时候,那柄匕首没入他的左胸,他愣著,踉跄後退了半步,靠在树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唐尘的脸色似乎很平静,手紧紧握著刀柄,没有发抖,没有迟疑。 

“我……”萧丹生看著他。“……我……原以为……人心……都是肉做的。” 

“你……”血汩汩的从伤口冒出来,萧丹生的身子,突然顺著树干向下滑去,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跌坐在地上,“……是我……蠢……” 

周围是葳蕤林木,山草葱茏,树叶被雨水洗的油绿发亮,雨水被枝叶稍稍一阻隔,再碎珠一般的跌落。唐尘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手渐渐松开了刀柄,他看著血液一点点染红周围的野草和泥土,突然轻声……轻声地说:“你……你只要现在说你刚才……说谎了,告诉我你还是喜欢我喜欢我的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的手开始不可遏制的颤抖,声音也在颤抖,越说越快,越抖越快,他剧烈的颤抖著开始打开萧丹生给他的包裹,看到衣服,还有伤药,他的手突然有些稳了,声音也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缓声音,轻声说:“……只要……只要你说你刚才是骗我的,我就给你上药,我……其实……” 

他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深红的长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可血却渐渐缓了,唐尘唤他:“你……快些……说话啊。”他摇摇晃晃走过去几步,探视男子的鼻息,摇摇头,呆坐在哪里,良久,又摇了摇头,用力的摇头,他反手扯过包裹,将所有的伤药洒在伤口上。仔细涂抹,细细擦匀,轻声道:“你……”那口气哽在喉咙里,竟是一时说不下去。 

“会好的,不要……不要骗我。你睡一觉,再起来……”他勉强笑道,试图欺骗自己些什麽。 

“不行……不行。”他突然更加用力的摇著头,“只差最後一个人……”他站起来,踉跄著走向雾气更深重的地方。凄声呢喃著:“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大葬……以表……万世……” 

露深雾重,雨势渐疾,湿尽离人衣。 


(更新至55)






几点晃动的残烛,照亮了狭长的甬道,老管家手里提著白面纸糊就的灯笼,有些臃肿的身子晃动著向前走去。萧青行跟在他後面,偶尔有几滴渗水从砖缝中滴落,阵阵阴风,刮得人好生不快。 

“大人,这里是前朝旧道,若非是数月前有闲人拆建房舍,怕永远见不了天日,再往前面不远处就是个石厅。知道入口的人都已……”他说著,回头做了一个在脖子上一抹的手势,“大人在那里会见高朋贵客,想必是更加安全。” 

萧青行随著他的话四下看了看,微侵在地水里的道路,随著前进的脚步,发出清晰的水声,某些阴暗的预感,像是吐出毒信的蛇,蠢蠢欲动著。“小心为上。”他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老管家先是一愣,然後挤出满脸笑容:“大人真是未雨绸缪。”他说著话,身前不断有投在地面上的影子,飞快的,擦著他们掠过去,他大致的数了数,才恭声道:“大人,请放宽心,我们带够了人马。” 

萧青行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在想别的要事,跳跃的烛火偶尔照亮他的面孔,那张清冷的俊颜,天生的高贵华美,眉宇间的凛然像是刻在那里的,像山巅不化的积雪。转过甬道,便是一个稍大的石厅,有几个裁缝有刀架著脖子,嘴里被人赛了布巾,跪在地上颤抖著不停。一张八仙桌,两张大椅,这些後来添置的东西,便是石厅里唯一的陈设。 

一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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