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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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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48'3P'
“大人,到了。”
晨光微吐,星斗未散,朝房里零零星星的坐著等待上朝的官员,身穿暗红官服的男子坐在最角落的一隅,手随意的搁在扶手上,摩挲著一枚玉板指。隔著一张花梨木小几,暗青色官服的男子端坐著,脸颊上有几块瘀伤,表情冷漠,带著大病初愈的倦色。
“还是不能说话吗?”萧丹生随口问著,眼睛却只看著手上的青玉扳指,几缕鬓发拢入束发金冠里,眼睛平静而专注,那男子朝他微微颔首,萧丹生哦了一声,又去看别的地方,就这样沈默许久,萧丹生突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往日,大哥总是随时带著一块玉佩,近日却没见著,是不是在火里丢了?”
男子闻言微怔,萧丹生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眼底似乎有一丝厌恶,低笑著说:“也对,不过是块玉佩,要多少有多少,丢了也没什麽。”那青服男子不置可否的时候,有一个笑嘻嘻声音的凑过来:“萧王爷,摄政王随时带著的玉佩,是不是有些特别呢?”
萧丹生见了楚三的笑,轻轻皱了眉头:“你说呢。”楚三转了转眼睛,低笑起来:“莫非是红粉知己送的?”萧丹生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来,轻声道:“若要造假,做的像一些不是更好吗?”楚三面色一僵,看著男子大步离去的样子,突然低声道:“楚三今日便要辞官了。”
他看著萧丹生脚步一顿,追上去几步,压低了声音说:“没了楚三,王爷是眼不见为净,看不到那个人,不是也同样乐得轻松,毕竟,唐尘那个孩子……”萧丹生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楚公子。”
楚三愕然答道:“是?”
萧丹生笑笑:“你是聪明人。”
楚三後面的话硬生生咽回肚里,他看到他父亲坐在朝房另一个角落里,状似枯槁,无怒无喜,似乎有些明白楚渊的意思了。他有些拘谨的坐回他老父亲身边,轻声道:“反正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里。”
“嗯。”
“小……陛下会放过我们吗?”
“……会的。”
斗室之中。唐尘用湿帕揉著眼睛,老大夫坐在旁边端著木盆,低笑著说:“眼睛熏坏了,我们这里有个偏方,拿几滴人奶擦擦便是了,公子又不肯试,我也想不到什麽别的法子,除了用冰敷,用清水洗,再吃些明目的杞菊地黄丸。我也说不清能好几成,有没有效果。”
唐尘自己擦了擦眼睛,将湿帕扔回盆里,低声道:“我也没指望你会看什麽大病,金疮药什麽的去多买些,接骨接正些,我就谢天谢地了。”他顿了顿,又高声说:“萧哥哥呢,你成天说要静养要静养,这都几天了,我要去看看他。”
那老大夫不停的挫著手:“这位公子,他刚刚才睡下,你看不如……改天再看?”
唐尘沈默了一会,自己裹了床脏被子蒙头睡倒。一墙之隔,萧青行半倚在床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抹上了厚厚一层药膏。老大夫端著木盆走进来,反手掩上房门,就是一叩至地,恭声道:“大人。”
“……起来吧。”萧青行一直在听隔壁的动静,嬉笑怒骂,字字句句。夜色中,唐尘目不能视,後半程本就是他领的路,狡兔三窟,宣州大大小小的角落,总有几个他布置的地方,原来真有一天会用上。半棵雪莲捣碎在冰糖水里,再加几颗绿慈母心丸,喉咙的疼痛便大为转缓,府里藏药无数,只要未死,都能吊住半口气。
萧青行斟酌著词句,轻声问:“家中如何。”
“有人……李代桃僵了。”
萧青行轻笑一声,淡淡道:“宫中呢?”
“前几日,听说楚三本想自己辞官,不过一进扶摇殿就被左右按倒,贬为庶民,楚老头却又加封了个南书房行走,皇帝小儿看来是要用大动作了。”
萧青行似乎是倦极,轻声道:“我再躺一会便得动身,要成大事,由不得他们搅局。那个孩子,若是……眼睛有治,你便用心医治。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只说我走了。”
那老大夫连声唱喏,过了一会,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双手呈上:“大人。”萧青行并没有用手接,过了很久,才说:“你先留著。如果他……发现救的是我,就让他拿著玉佩来找我。如果没发现……就当是黄粱一梦,梦醒人散,谁也休提。”
(更新至48)
唐尘总会无数次的想起,当他推开隔壁那扇门,发现人去楼空时的心情。破旧的木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刚换洗过,没有余温的床单,让他眼前失而复得的光明,变得有些可笑。老大夫不停在後面说著他如何尽心尽力,如何妙手回春,偏偏都听不进去了,唐尘不是不明白萧哥哥为什麽走了,只是想不通为什麽不带著他。
他坐在医馆大堂的椅子上发呆,院里几棵未枯的藤蔓爬上竹竿,在风中晃动的让人心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大夫还在看著门前稀落的行人摇头晃脑时,就发现脖子上又抵上了那把匕首,唐尘站在他背後恶声恶气的说:“把银子交出来。”
那大夫不经意间皱了眉头,正犹豫要不要突然发难,可想起自家主子和他的些许纠缠,还是放低了身架,低眉顺眼的交了银子,上锁的钱柜里还放著那块玉佩,竟也不能幸免於难。唐尘将能搜刮到的所有财物都塞进包裹里,又抢了顶帏帽,恶语威胁了一番,然後才扬长而去,两粒东珠搁在柜台上,算是此番迁怒的补偿。
那老大夫拈著珠子在灯下赏玩了良久,才苦笑著擦拭了一番,锁进钱柜里,明珠沾尘,向来最惹人痛心。
唐尘带了帏帽,顺著天衢大道朝南走去,那座萧王府还是过去朱墙琉瓦气象万千的模样,似乎不曾易主过。若非是无忧湖心的那片废墟,他几乎以为这些天的饥寒交迫不过是一枕黄粱。唐尘想去叩门,但又觉得肚子里憋著火气,在门外转了一会,还是掉转了方向。
不远处袖珍楼里有卖各式的点心,唐尘买了一笼芙蓉包,坐在路边吃,蒸笼里的白气一阵阵的扑过来,把他包在里面。唐尘大口大口的吃,嘴里塞满了却咽不下去,馅汁掉在石板地上,他愣了一下,抬起袖子粗鲁的擦著嘴角,结果泪水也突然蓄满眼眶,唐尘只觉得委屈。拼死救那个人,满心只以为萧哥哥会越发的对他好,哪曾料想到那人治好了伤,他还瞎著眼,就丢下他不管了。
路边那条大黄狗闻到肉香,摇著尾巴走过来,却被唐尘踢了一脚,痛得不住狂吠,混在嘈杂的人声里,更是惹人生厌。就是这个时候,道路中突然想起几声锣响,人声突然静了,鲜衣驽马的随从,簇拥著一个暗红华服的青年男子,带刀的侍卫硬生生在人潮里分开一条大道。唐尘认的那冠盖下的脸孔,却从未觉得如此疏离遥远过。人群中夹杂著几个鹅蛋脸的少女,穿著杏黄或石榴红的裙子,驼红著脸在看著什麽,唐尘不知不觉被惹怒了,手上抓起一个包子朝那人狠狠扔过去,却斜斜落在他身前,碎成一团恶心的油浆。
那行光鲜的队伍突然停了,骑在马上的萧丹生超这边看了一眼,唐尘的手有些抖,站在他旁边的人推攘尖叫著退避,露出他有些消瘦的身子,唐尘遮在纱帽下的脸苍白而愤怒,他犹豫了一会,将那笼包子都用力扔过去,几个侍卫怒骂著冲过来,唐尘甩开几个,向前又冲了数米,他挥舞著沾满油污的手急著想抓著什麽,竟连不算精通的武功都没想到要用,被几个壮汉死死按著,脸紧贴在地板上。
帏帽不知道什麽时候被人踩落,露出了面孔,他听到萧丹生的声音,并不嘶哑,也绝不温柔,他看到马蹄踩在不远的地板上,再高的地方就看不到了,“是你啊。”那人说,没有下马。
(更新至49)
十几双靴子在眼前晃动著,然後又渐渐匆乱的散开,唐尘听到风声,马鞭卷起的飒飒风声,那鞭子从半空中甩下来,卷起他的胳膊,然後是马蹄的声音,尘土飞扬,拖著他走。
唐尘最开始还跟著跑几步,仓促间脚下一滑,双膝跪倒在地上,可那匹马还在狂奔,堵在路上的人推攘尖叫著让开道路,双膝被拉拽著狠狠磨过地面,拖过十余米路,留了两道长长血痕。少年觉得疼痛入骨,眼里蓄了一眶水气,却一滴不肯流下,只是脸色苍白的扯著那条马鞭,企图将解开它,又是一阵风声,那鞭子陡然间松了开来,唐尘闷哼一声,再次摔在地上。他听到萧丹生吁了一声,勒紧缰绳,停在不远的地方。
唐尘不敢看身上的伤,他只是不明白,於是哽咽著骂:“你怎麽能这样对我!”萧丹生俯视著他,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过了很久才笑了,轻声道:“唐尘,你什麽时候能说话的。”他沈默了一会,连最後一点笑意都敛去了,低声道:“这只是小施惩戒。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知道会做什麽。”
唐尘愕然,看著萧丹生策马转向,良久才大声说:“你不能……”他还没说完,就看到萧丹生微一侧头,反手又是两鞭,唐尘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然後是火辣辣的疼痛。马蹄声细碎的响起来,唐尘呆呆倒在那里,低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他这样说著,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用力拽住了萧丹生的腿,大声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辱我负我,独独你不行,你不能这样对我。”
萧丹生顿了一会,才怀里套出一块白帕,用绢帕盖在少年的手上,然後隔了那块白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唐尘惊愕的抬头看著他,看见萧丹生轻轻笑了笑,然後把那块弄脏了的白帕轻扔到他脸上,几不可闻的呢喃:“尘儿,你好脏。”
唐尘怔然看著他,似乎完全不能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情,很快就被随从推攘到离他更远的地方,他满口要想问的,那些偏执和自尊却刺痛他,让大脑如空蒙白雾,让字句变得晦涩难言,最後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不再喜欢我了吗。”
萧丹生闻言,回头最後看了少年一眼,嘴角抿著半丝嘲讽的笑意。侍从们蜂拥而上,簇拥著他走远了。等回了萧王府,下人迎上前来,牵过马匹,再有婢女送上盛满清水的银盆,萧丹生洗了手,将巾帕扔回盆里,满盆涟漪,晃著他扭曲的影子,他静了一会,又重新拾起巾帕,擦了擦脸颊。有人在身後问他:“刚才,大人不生气?”
萧丹生擦著双手,他的手有些抖,但是稍微克制一下,就变得依旧灵活而从容。“不生气。”他说,把绢帕搁在盆沿。
侍卫们跪在身後,王侯将相,滔天富贵,都与他们无关,这一双耳朵生来只为聍听一个人的旨意。萧丹生不知道在想什麽,过了很久才说:“因为我还留了一部分爱我自己。”
车水马龙,少年瑟缩在最角落,繁华依旧,物是人非,一个人走到他身旁,停了一会,坐了下来。唐尘侧眼看他,见楚三穿了白衣,手里攥了一个青瓷酒壶,乌发不!,笑嘻嘻的。唐尘先惊後笑,低声道:“我此刻只欠一死,你来取我性命?”
楚三大笑著摊开双手,让他看自己一身布衣,“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无故杀人可是死罪。”他将酒壶递过来,轻笑道:“喝酒吗?我请。”
唐尘狠狠推开,低喝道:“不动手就滚!”他踉跄站起来,这一身皮肉伤,只是痛,却未触及筋骨,楚三在後面拉著他的手,低声道:“你到底怎麽了,萧青行呢,他们不管你?”
唐尘未愕,随即冷笑:“你不是都看见了?走投无路,丧家之犬,你看了可开心?”
楚三拉紧他,小声道:“喂喂,美人……”他见唐尘回头怒视他,才怯怯放开手去。“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在宣州,已经没有靠山了,要不要投奔我,我们当初的协议还……”他没有说完,就似乎看清了唐尘眼里的轻蔑和不屑,脸色先是变得惨白,然後是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撕扯著最柔软的破绽,楚三握紧拳头一字一字的低吼道:“你……你那是什麽眼神!我是布衣没错,可我是……我是楚三阿。”
丹青劫51'3P'
楚三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失态,若单论自尊心,他们二人也许不分伯仲,只是因为楚三以为能够遮掩,被揭穿後才这般恼羞成怒。他开始只是略显尴尬的把头发挽到耳後,渐渐的那几分苦涩的滋味,酝酿成迁怒的火星,他本就是个疯子──来回的踱著步,小声地咒骂:“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在笑我,笑吧,尽管笑。”
他说著,伸手抓著唐尘的衣襟,将他半拎起来,像是拈了一片绿叶那样毫不费力,唐尘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此刻万念俱灰,根本懒得挣扎。楚三似乎一时想不出要将他拎高些,还是将他狠狠扔出去,於是保持著那样威胁的架势,过了很久,才从红唇白齿挤出低语:“你……你不比我好,我从未负过我喜欢的人。”
唐尘看著他,眉宇微蹙,似乎有些不明白,然後身子突然一轻,竟是被楚三扛在肩膀。两人虽然差了七八岁,但楚三身形并不高大,性子也轻浮不端,还长了一张少年人的面孔,这样一扛,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唐尘正要出言嗤笑,就感到软麻穴上一酸,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三那张漂亮的脸上异常严肃,广袖高领的宽松白衣,穿在他身上,像是变了一个人,楚家的名士气节,似乎真在他身上镌刻了几丝风骨。在商旅纵横的天衢路正中,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但眼眸里的愤怒和悲哀却是血淋淋的。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用恒定的脚步踏出毛骨悚然的旋律,长发乱舞,呼吸纵歌,唐尘却能感觉到楚三的颤抖。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才听见楚三的声音。“唐尘,你看。”他说,唐尘被他扛著,腹部抵的发痛,只能看到地上建筑投下的巨大黑影,他在阴影中辨别出粗大的铁链,高高的石柱,小小的祠堂,於是眼眶有些发酸,身体有些发冷。
楚三说:“唐尘,你进去看过吗?”唐尘发起抖来,明明不受控制的身体,还是能听到血液凝噎的呜咽,牙齿碰撞的悲鸣,楚三像是又陷入了残忍的快感中,他带著唐尘,轻轻微笑的走过去,周围的人群只能依稀看到一道白影,稍纵即逝,楚三的脚已经落到了实地,那四面凌空的平台上,低矮的祠堂看上去破旧而灰败。楚三伸出左手,轻轻碰触著门上的木痕和封条,虽然被一次次的重新封好,但是朱红的漆封总是很快又被雨水冲洗的摇摇欲坠。他沈吟了一会,才轻声说:“我这一辈子,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他说著,冰冷的手,轻轻抚过唐尘的眉眼。“唐尘,你喜欢过,多少人?你负过多少人?你可有面目……站在他们面前?”他移开手,微微用力,就推开了那扇门,一股淡淡的白灰从门里飘出来,喑哑的木板门,呻吟尖叫著。楚三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将唐尘扔进去,又大力的重新合上门,在门外死死反扣著。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一点心软,不过大概是错觉,那股莫名的悲恸,比起怜悯,更像自怜。
楚三用身子堵住门口,靠坐在门板上,拿著右手的酒壶,一口一口的抿酒,醉人的琼浆咽进肚里,却像是烧穿肝肠的烈火。唐尘的发抖声,隔了门板,就再也听不见了。楚三在朦胧醉眼里,微笑著睡过去。风吹动屋檐上的一片片符录,像是蝴蝶在煽动翅膀。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几声梦里的呢喃醉语,最後几不可闻。
(更新至51)
唐尘斜卧在祠堂的地板上,陈封已久的空气,像那些漆痕久远的粱木一样,斑驳而抑郁。唐尘动不了,只能死死闭著眼睛,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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