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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蜻蜓by:舜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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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无瑕绞着手帕期期艾艾道:“贱妾……也是随便走走。” 
      杜清悠上前扶住她的柔肩,温声道:“无瑕,最近你好像有些心事。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如告诉本王,本王一定替你承担。” 
      月无瑕眼圈一红,忍住眼中酸意,“贱妾只是为清庭的事情担忧罢了,哪里有什么别的心事?” 
      杜清悠面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清庭的事你不要太担心了,也许他命里该有此一劫也说不定。夜深了,回去歇息罢。” 

      回到房间里,杜清悠指着桌子上的花,“这花是王妃摘的么?以前从未见过,绿色的花朵很是特别。不如在后花园里栽上一些。王妃你说可好?” 
      月无瑕先是摇头,之后又点头,“好,当然好。”语声干涩非常。 
      杜清悠上床躺下,见月无瑕还站在那里发楞,便唤道:“王妃怎么还不歇息?” 
      月无瑕一下惊醒,抬头望着杜清悠,“王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贱妾送给你的绿吟剑可还在?” 
      杜清悠微微一笑,“那是自然,那剑是我们的定情之物,我又怎么会不好好保管?王妃问这个做什么?” 
      月无瑕面上露出一丝红晕,似乎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她呆立了半晌才开口道:“记得贱妾曾对王爷说过那剑是认主人的,以前除了贱妾之外的人一碰那剑,那剑就会发出响声。而当日贱妾把剑送给王爷,那剑没有反应,所以贱妾就知王爷便是上天安排给贱妾的夫君。” 

      说到这里她垂下头,“也许那剑今后会为王爷消除灾难,望王爷好好保管。” 
      “那是自然。”杜清悠见她楚楚可怜,泫然欲泣,心里叹了口气,便下床将她搂在怀里。两人身体虽然相贴,然而心上的距离究竟有多远,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清庭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而李玉成也一直昏迷不醒,仅余孤儿寡母的李家自此开始败落。 
      这年秋天的时候月无瑕有了身孕,杜清悠这时年已二十六,按常人来说早有了好几个孩子。他与月无瑕均是满心欢喜,杜清悠也对月无瑕更加温柔体贴。然而一年来杜清悠不时想起离家出走的清庭,以及月无瑕之前古怪的行径。这些事如同一根刺一般哽在他心里,为表面平静幸福的生活蒙上阴影。 

      这夜他信步走到后花园,天下着蒙蒙细雨,花园里漆黑一片。此时已是深秋,荷塘里到处都是残荷的枯叶。他在潭边的亭子里坐了片刻,闭上眼睛,想起清庭,心中一阵酸涩。虽然他与清庭相处不过几日,然而血脉相连,对清庭的那种感情与世上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朦胧间渐渐睡去,后来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喊着“哥哥,哥哥”。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只碧绿的蜻蜓在眼前的荷塘上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他的肩上,而那一声声“哥哥”正是那蜻蜓发出。 

      杜清悠伸手捉住蜻蜓,颤声道:“庭儿,可是你?可是你?” 
      蜻蜓颤动着双翼,低低道:“哥哥救救庭儿,庭儿在花园东北角的假山后。” 
      杜清悠闻言霍然起身,激动之下眼泪流了下来,一滴落到蜻蜓的翅膀上。手中的蜻蜓突然消失,两指间便只夹着空气了。 
      杜清悠大喊一声“庭儿”,这时身体一沉,便清醒过来。他看自己仍然坐在亭中,亭外秋雨霏霏,触目间一片衰败萧条。感觉到面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想起梦中情景,暗道莫非是清庭化作蜻蜓来托梦?思及此处他急忙朝花园东北角跑去,找到那个假山,看见地上一丛乱草,而那所在正是一年前那夜发现月无瑕栽种绿花的地方。 

      杜清悠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拨开乱草,草下几株绿花长得正茂盛。想起梦中蜻蜓说庭儿就在这里,他的手不由颤抖起来。拔起所有绿花,用旁边的尖石慢慢挖开花下的湿土,待挖到一定深度,便看见一根细白的骨头。杜清悠只觉不能呼吸,扔掉尖石,急忙用手指扒土,等到了深处便看见一小堆白骨,还有一个小小的头颅。 

      杜清悠双手抱起头颅,眼泪簌簌落下,一时只觉天昏地暗。愤怒、绝望、伤心、悔恨重重情绪一起涌上,这感觉让他几乎发狂。 
      他脱下外衣,把一根根骨头放进衣衫里包好。心中万千中念头交杂在一起,一时想要冲回去把月无瑕一剑刺死,一时又想问她究竟为何这么狠毒。他看着眼前的白骨,想起曾经趴在他怀里那软香的小小身躯,以及那甘甜芬芳的嘴唇,只觉心脏被撕成了一片片,一丝丝。 

      雨渐渐大了,他很快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然而他只是坐在泥地上发怔。他知道自己不能杀月无瑕,因为她的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骨肉。就算月无瑕生下孩子他还是不能杀她,他不想孩子长大后会恨他。可是想到刚七岁便惨死的清庭,他无论如何不能平息内心的仇恨。 

      这时感觉雨停了,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雨伞的顶。茫然回过头,月无瑕正站在他身后。他站起身来,眼睛血红,狠狠瞪着月无瑕。 
      “你终于知道了。”月无瑕惨白了脸,静静道。 
      “为什么?” 
      “我……迫不得已,还望王爷原谅。”月无瑕涩声道。 
      “原谅?你……”他忍无可忍,狂吼一声推开月无瑕,拔足狂奔而去。 

      杜清悠如一个游魂般在暗香山上游荡了一夜,最后他找了个美丽的山坡埋好衣衫中的枯骨,待造好坟地后十指已是血淋淋的。他在坟前一直坐到太阳升起,望着那光芒映照着小小的孤坟,灿烂中勾露出无限孤寂凄凉,心口如同被刀一下下割着。 

      这时看见山庄一个侍卫急奔而来,到了跟前跪下道:“王爷,不好了,王妃跳井自杀了!” 
      “什么?”杜清悠只觉所有的力气都被一瞬间抽干。 
      月无瑕死了,一尸两命。她没有留下遗书,只余下了无数的疑团在杜清悠心中。月无瑕为何要害死清庭,她又为何要种那种绿花?这一切都成了迷。只是对于谜底杜清悠已经不感兴趣了。 

      办好月无瑕的后事,杜清悠只身离开了山庄,无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十一) 

      岁月匆匆,在不经意间忘了从前,多少刻骨铭心被时光的流水侵蚀,又有谁可以期待永恒? 
      这日是八月初八——古长国的放灯节。古长国里有许多湖泊,每年到了这日夜晚百姓都会准备一只写着自己心愿的莲花灯放进湖里。如果花灯一夜不沉,那么月亮神便会保佑心愿实现。 

      兰陵镇是古长国南部一个繁荣的小镇,各地商人在这里交换货品,物资丰富。放灯节这日天刚刚黑,人们便都拥到了湖边。沿湖的湖堤上有许多摆摊的商人——这样一个赚钱的大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所以放灯节之夜实际又是一个热闹的集会。 

      王半仙坐在算命摊子前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正百无聊赖间,远远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蓝衣男子走了过来。待走近了一看,王半仙不由暗喝了一声彩,一时惊为天人。那男子眸光深邃,如日月潭水,乌发垂肩,柔滑如缎,薄唇微抿,俊美中带着高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眉间带着阴郁,似乎有什么未解的烦忧。 

      王半仙想他自己身为半仙不正是为了替天下人解忧去烦的嘛,咳嗽一声,铿锵有力地吐出几个字:“公子留步。”听着自己低沉的声音,王半仙颇为满意——够深沉,够仙气。 

      如他所愿,男子停住脚步,王半仙接着用低沉的声音道:“公子眉间发暗,疑云重重。不如坐下一叙,不灵不要钱。” 
      男子顿了一顿,走到摊前坐下。王半仙问了八字,一计算发现男子已经三十三岁了,仔细一打量觉得真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八九,心中便暗暗不平起来,想他自己不过四十出头,却总被人误认为五十多岁。 

      王半仙咳嗽一声,“公子一直在追逐,一直在失去,却仍然没有找到真正所需。然而今夜开始公子的生命会有大的转机。”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什么转机?” 
      王半仙又假咳了几声,“这个……天机……”“不可泄漏”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见银子掉到摊桌上的声音。王半仙心中一喜,表面仍不动声色,偷偷改口道:“天机本玄妙,还好公子你遇见了我铁口直断王半仙。” 

      他习惯性伸手摸向颌下,触手处光滑一片,这才发现今日出来的匆忙,连假胡子都忘记贴了。尴尬的咳嗽一声,镇定自若地道:“歌。” 
      “歌?何解?” 
      “届时自明。” 
      男子站起身,又给了他一点碎银。一转身,顿了一顿,回头诙谐一笑:“你把胡子粘到面颊上了。” 
      伸手一摸,“喔……呵呵……”王半仙老脸微红,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道:“这个……本半仙的胡子本来就长在面颊上。” 
      男子一愣,也笑了起来,转身飘然而去。王半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边叹气一边喃喃道:“眉间阴气太重,前途堪忧。只是如果跟你说了真相你就不会给我银子了吧。” 


      蓝衣男子却没有听见背后王半仙的嘀咕,他漫不经心地信步走着。湖边的人越来越多,湖面上的莲花灯也越来越密集。点点灯火,宛如是天上的繁星落在了水里。远远望去,那光幻化开来,有些模糊,带着清冷悲凉的意味。 

      抬头望天,一轮新月初上,挂在柳梢头。流浪漂泊多年,不知看过了多少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男子心里有些累了,倦了。只是关山万里路,何处是归途?他不愿意去想,也想不出。秦楼楚馆,多少岁月蹉跎,红粉帐中,销魂之后是只更深的空虚。 

      一个小姑娘过来卖灯,看见男子英俊的容貌,面色有些红了。取过银子,把灯塞给男子,立即跑开。摆写字摊的老秀才连忙招呼男子在莲花灯上写上自己的心愿,男子有些迟疑了,因为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心愿。见老秀才一番盛情,便借了笔,一思索,写上一行字: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老秀才一间,皱了皱眉头,迟疑着问:“这……公子是怀念已故的人,希望他们魂魄入梦?” 
      男子点头,于他而言,逝去之人的魂魄若能入梦,那便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美事了。想起自己荒唐过、自私过、贪婪过,而到了如今便只剩下如此微薄的愿望,笑意中有了一丝涩意。 

      找到一处不太拥挤的湖堤,把手中的莲花灯放在水面上,望着莲花灯渐行渐远,于是天上又一颗星星落进了湖里。 
      湖里的灯样式相似,很快便看不清那只灯是自己的,正细细分辨着,突然听见湖面上传来清亮悠扬的歌声: 
      ……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这歌者倒是唱出了我的心愿。男子心头一动,循声望去。 
      一只小船从树荫中缓缓行出,唱歌的绿衣少年站在船头,衣袂飞扬,飘飘欲仙。一人一舟,远远望去,如是一幅泼墨山水画。 
      少年又接着曼声歌唱:“……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岸边人潮汹涌,响起无数少男少女的尖叫声。古长国民风开放,女子也常常抛头露面。有少女朝小船上投去鲜花,口中叫着:“绿袖,再来一个!”立即从者如云。那小舟瞬间变成了花船。 

      这时小船近了,近到蓝衣男子可以看见少年的容貌。无数莲花灯交映下,少年杏眼微眯,清清冷冷的眸光,顾盼之间,漫湖灯光失色。嫣红的唇角一勾,云破月来花弄影。湖风扬起少年宽大的绿袖,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飞舞,一绺落到身前,长度及腰。没有一丝诱惑的神情,没有一个诱惑的眼神,却迷惑了所有人的心。 

      鲜花源源不断地朝小船上投去,一朵白花落到少年的发鬓,眷恋着不忍落下。少年眸光一闪,投花的少女立时羞红了脸,却还是娇声喊道:“绿袖,船再近些!太远了,看不清你。”于是身旁又是一堆人哄笑。 

      少年轻启朱唇,婉转唱曰:“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歌唱时,那清冷的眸光有意无意地落到蓝衣男子身上。想那歌中的深意似乎是说若是有心,若是有情,天涯便成了咫尺,男子心里一动。 
      歌声渐渐歇下,船远去了,终于化为天际的黑点。两岸笙歌散尽,蓝衣男子走回湖堤,无意间看见那王半仙正在收摊。王半仙看见男子,诡秘一笑,眨眨眼睛:“那个‘歌’字参透了没有?” 

      男子一怔,这才想起那半仙先前所言。想起那少年歌者,他不置可否一笑,刚想离开,王半仙连忙跑出来叫住他:“那个唱歌的少年叫绿袖,只有放灯节才现身。据说他住在镇南的湖里的小岛上,然而湖里小岛有几十个,究竟是哪一个谁也说不准。” 

      男子本想问他为何告诉自己这些,最后却只是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了。 
      回到湖畔的客栈,进了房间打开后窗,窗下是粼粼的湖水。男子眺望着夜色中的湖景,看着湖面上依然有无数莲花灯亮着,想起那亮光承载的是一个个美好的心愿,便觉迷茫起来。 

      湖风吹来,有些寒意。正要关上窗户,只听见窗下“噗哧”一声轻笑,男子心口一窒,探头望去。 


      (十二) 

      湖面上一叶扁舟悠悠行来,船头绿衣少年含笑迎风而立。两人四目相对,却又相顾无言。 
      小舟行至窗下,少年一挥宽大的绿袖,“不拉我上去?” 
      几乎没有思考,男子便跃出窗口,轻轻一拉,搂着少年的细腰,两人一起跳进了房间里。 
      男子一松手,少年便斜斜倚在床柱上。他收敛了先前的笑意,只是静静看着男子。 
      男子靠在桌子边,“在下杜清悠。” 
      “绿袖——想必你已知道。” 
      杜清悠点头,“你——”两人同时出声。 
      “你先说。”又同时出声,于是一起笑了起来。 
      少年伸手抚弄着身前的长发,雪白的手指,墨黑的青丝,淡绿的衣衫。杜清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瑕的颜色搭配,细细看着,恍惚间倒觉得少年有些似曾相识。 
      少年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回头微微一笑,身子便跃出窗外。杜清悠追到窗前,那少年已站在小船上,而小船渐渐远了。 
      望着再度寂静的湖面,杜清悠有些迷惘了,刚才的一切象是一场梦境,再无觅处。 
      本来只是经过此地,却为了不愿宣诸于口的原因滞留了下来。租了条小船,找遍了大大小小的岛屿,却毫无所获。 
      十多日后那舟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探询地问:“公子可是找绿袖?” 
      杜清悠面上一热,点点头。舟子叹了口气,“三年来找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人人都说那绿袖是神仙,其实依我说啊,那绿袖八成是什么精怪。迷得不知多少人为他害相思病呢。” 

      “噢。”杜清悠弯下腰,伸手在湖水里浸了浸,清清凉凉的,像是那少年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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