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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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娘亲引进屋内，道：“娘，你刚复活，我去给你采些你爱吃的东西，这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你不必担心，孩儿去去便回。”
　　韩休宁极为缓慢地点了头。
　　方兰生跟着百里屠苏进了屋内，鸿玉看着百里屠苏出门去了。他走到门边，看百里屠苏走远了，才将门关上，回过身对众人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尹千觞沉思不语，只望着韩休宁似是想着什么。襄凌也不说话，反而方兰生对着韩休宁招招手，道：“请问……您能看到我吗？”
　　韩休宁又是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穿方兰生而过，完全忽视他一般。
　　鸿玉叹息一声，道：“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罢，一切明日再说。”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方兰生便醒了。他抬眼便看到百里屠苏靠着韩休宁熟睡着，为了照顾巫祝大人，大家都住在一个房间，还好房间够大也都睡得开。百里屠苏剑眉舒展，睡得十分安详，似乎十几年来睡得唯一的好觉。韩休宁则任百里屠苏靠着，坐在他身边，双目依旧是无神望着前方，似是早早便醒来，甚或是根本就没睡。
　　几缕清晨的阳光沿着窗棂透了出来，方兰生揉揉眼睛，却发现韩休宁似乎眉间动了动，也或是他的错觉，接着她竟然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百里屠苏察觉到娘亲的动作，顷刻便醒了，他走到韩休宁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喝道：“娘！你不能出去！先生说你不能见阳光！”
　　百里屠苏这一喊，众人皆是醒了，襄凌还不知发生何事。韩休宁全似未听见警告一般，任百里屠苏拽着手腕，脚步却还是没停下，鸿玉急忙拦住她，道：“巫祝大人，您不能出去。”
　　韩休宁的脚步仍是未停，方兰生急了堵在门口，喊道：“木头脸的娘亲！您不能出去，您就听我们的吧！”
　　被方兰生堵住了脚步，韩休宁前进不得。百里屠苏把她扶着坐下，道：“娘，我去给您拿点东西吃，您别出去。”见韩休宁点了头，他才放心，对鸿玉与方兰生道：“还劳烦二位帮我照顾一下娘亲，我去去就来。”
　　“公子快去快回便是。”
　　百里屠苏推门而出。方兰生叹息一声，道：“木头脸没想到还很孝顺，只是一直不能见阳光也不是个道理，难道要一直呆在房子里不出去？”鸿玉走近韩休宁，道：“巫祝大人，您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韩休宁没有答话，依旧只是点了头。
　　“那您能说出来吗？”
　　韩休宁摇摇头，却没看他。鸿玉心中一沉，又道：“您知道我与百里公子与相遇之事，还有之后一起旅行之事吗？”韩休宁怔了一会又点了头，方兰生抓抓后脑，道：“你这么问怎么又用，我来问问别的事情。”他走近，道：“木头脸的娘亲……嗯，巫祝大人，你猜猜我有几个姐姐？”
　　鸿玉叹息道：“这要怎么回答，巫祝大人多半只能摇头点头示意，是不会开口的了。”
　　方兰生见韩休宁果真又点了头，却不回答，只是略微示意，道：“我之前醒来之时发现木头脸的娘亲还醒着，不知道是没睡还是早早醒来了，而且我们忙碌了一天，早就肚子咕咕叫了，怎么她也不觉得饥饿，木头脸昨天给她拿食物，也不见她吃喝呢，人活着怎么可以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
　　鸿玉道：“亡者重生之术，我未曾听说，倒是欧阳先生所言的不可行于日光下令我隐约想到什么，却又寻不到那个头绪，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人与日光……”
　　方兰生也道：“我刚才问及的家中长姐之事也是没说给你们听的，但是她竟然也能点头示意，我的私事她是如何知晓的呢……”
　　“鸿玉哥哥，呆瓜……”襄凌低声道，“你们的意思是……屠苏哥哥的娘亲，并非真正活过来？”
　　尹千觞一直不做声，鸿玉望他一眼，回眸道：“许是药效尚未发挥完全也说不定，还是我们太过心急了……”
　　忽然呯地一声，门被踢开。众人回身去看，只见百里屠苏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怀中抱着一些瓜果野蔬。他眉间满是怒气，道：“你们！在说何事？！”
　　方兰生回头去望，急忙道：“我们……我们只是……”
　　“别说了！”百里屠苏一改平日里的沉稳，反而大发脾气，“娘只是刚刚复活还未适应！她、她总会回到以前！”
　　众人从未见过百里屠苏如此震怒，襄凌捂住嘴不再说话，鸿玉则安然道：“百里公子，我们并非有意谈论，只是此事太过蹊跷，不得不令人怀疑。你听我说，我曾不知在何处听过，日光一事……”
　　“住口！”百里屠苏怀中的瓜果掉了一地，“娘总有一天会变成以前模样！你们都别再说了！”
　　“屠苏哥哥……”襄凌低头看着衣角。
　　鸿玉道：“也好，我们让公子一人静静，猴儿、小凌儿、尹公子，我们都出去罢。”
　　方兰生想去抓百里屠苏的袖子，却被他拂开，方兰生见状道：“木头脸……你别太在意……你娘她……”
　　“闭嘴！”百里屠苏脱口而出，“你们根本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多重要！”他望着韩休宁，垂下头道：“我一开始，所做的一切……都是……”
　　“猴儿！”鸿玉喝道。
　　方兰生对鸿玉摆摆手，然后轻轻扯了扯百里屠苏的手腕，道：“木头脸，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尽了人事，成不成都是天意，你也不要太过难过，人死复生本……”
　　百里屠苏猛然转身，方兰生后退一步，突然腰间碧色一闪，晋磊的百胜刀已经横在百里屠苏胸前，他抬眸瞪着百里屠苏，道：“退后。”
　　“离他远些！”
　　“晋磊！”
　　晋磊冷冷瞥了韩休宁一眼，双目微红，冷笑道：“人死复生？笑话！”
　　大家知晓他当年为了让晋澜复活遍访群山，什么方法都试过却还是未果，如今提起人死复生一事，晋磊自然心中不悦，所以一直在玉中呆着未出来。方兰生拉住晋磊，喝道：“晋磊！快把刀放下！”
　　百里屠苏盯着晋磊，抿唇不语。晋磊的百胜刀就在百里屠苏胸前，下一秒就会砍上去的架势。屋内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晋磊转首对鸿玉道：“焦冥而已，旁人看不出也就罢了，你竟然也看不出？！”
　　“焦冥……”鸿玉恍然，“原来是此！倒是我一时没想起……”
　　“什么焦冥？”方兰生问道。
　　晋磊道：“你们放开她，让她自己走出屋外，自会分明！”
　　百里屠苏怒，拉住韩休宁，喝道：“娘亲不能见阳光，先生嘱咐！”晋磊冷冷一笑，收起百胜刀，道：“那欧阳少恭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话你们也敢信，活该变作焦冥！”
　　“你！”百里屠苏见他侮辱欧阳少恭，“不许侮辱先生！”
　　方兰生心中一沉，晋磊到底是将此话说出了。鸿玉见二人即刻要打起来，便过来拦住劝和，“百里公子别动怒！晋公子只是提醒我们需要提防，俗语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尔耳！晋公子所言之物乃是一种奇特细小的虫，遇阳光则四散，无阳光则聚在一起成为各种形状……我们无心欺骗公子，公子若是不信大可松开手，看看巫祝大人的反应即可！”
　　百里屠苏攥着韩休宁的手越来越紧，忽然晋磊趁他不备劈手往下一砍，百里屠苏失了力道。韩休宁脱离束缚，朝门外就去，脚步极快。外边的阳光已经射了过来，百里屠苏追过去，方兰生也想去追，却被晋磊拦住，“呆子别多事！让那家伙好好看清楚他口中欧阳先生的嘴脸！”
　　晋磊一向是不喜欧阳少恭的，方兰生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众人拔腿往外跑，韩休宁已经走过栈道来到祭台中央，只见百里屠苏跑向祭坛，抱住站在祭坛上的韩休宁，而韩休宁的身体在他怀中竟然散成了许多荧光，散入空中。
　　阳光下，荧光触手不得，百里屠苏长长悲鸣一声。
　　“娘——”
　　百里屠苏半跪在地，“可恨！都是我的错——可恨！”
　　晋磊冷冷地望着他，道：“你看到了？她根本从未活过来。”
　　“你胡说！”
　　鸿玉也走了过来，轻声叹息道：“百里公子……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难过……但是，请收敛心神听我说，正如晋公子所言，令堂恐怕……并没有真正活过来……而刚刚散去的，也并非令堂……”
　　方兰生道：“什么意思，不是木头脸的娘，那是谁？”
　　鸿玉叹息道：“是我一时忘记了，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人不可轻辨。若以特殊之法入药，豸身不毁，反能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
　　“所以说？！”方兰生低呼一声，“那她……不是木头脸的娘？！”
　　晋磊不屑道：“古有所谓异能之士，为攀附权贵，便以此法蒙蔽帝王，称可逆天道、活死人。眼前这些，不过是焦冥白日散开，夜晚重聚。”说罢他叹息一声，“那欧阳少恭说起海外仙芝一事我便想到此，只是看他还像君子，想着说不定真有仙草能令人死复生也说不定……到头来，果然还都是虚妄……”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似乎想起什么。
　　鸿玉点点头，“只怪年月久远，我记忆中印象早已模糊不堪，若是能早些想起，也不至于……”
　　百里屠苏半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要说了！”他站起身，“娘亲……她……”
　　方兰生喃喃道：“木头脸……”
　　“不忍令公子伤心，却也不忍你自责太甚。”鸿玉道，“令堂这样……公子若不信，可待夜晚一观……”
　　夜晚很快降临，百里屠苏一直守在祭坛上寸步不离。果然如鸿玉晋磊所言，那些荧光等阳光退去后又凝结成韩休宁的模样，也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地站着。百里屠苏坐在她的身边，众人远远望着。尹千觞叹息一声，“唉……恩公这是眼瞅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能好受吗？让他一个人先静静得了。”鸿玉点头道：“只能先如此了，谁也莫要打扰百里公子。复得失去之痛，寻常人不能体会，况且是父母双亲……”
　　襄凌道：“屠苏哥哥一定很难过……”
　　晋磊摇头，只说：“世间哪有真的人死复生之法，若是有，也只存在远古神话之中，但愿此番一事能让他清醒，多珍惜眼前之人才是要紧的。”
　　忽然方兰生“呀”了一声，指着前边，“你们看，下雨了……”
　　“…………小的时候，我时常希望你有一整天的空闲，我可以把自己想到的曲调吹给你听，就像和我一起玩的阿大，也会这样去找他的爹娘。”
　　“不过，你总是在忙别的事情，就算偶尔有空，也会斥责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如今，你却只能在一旁静静听着了，说不定心里也在想，我还是同小时候一般不争气……你却不能言语，不能训斥。”百里屠苏的声音渐颤，“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是训斥也好，只想……再听一回……”他望向下雨的夜空，“你知不知道，我把你们的尸骨一具具搬到冰炎洞下，想着只要身体不腐，或许有一天，所有人还能活过来，村子还能回到从前的模样……我拜入师尊门下，苦苦追寻长生不死之道，而师尊却告诉我，世间万物都会有一死，哪怕是神仙，也逃不过……”
　　“木头脸在做什么……他怎么！”方兰生惊呼一声。众人看着百里屠苏掐诀以灵力之火烧毁了韩休宁的身体，鸿玉沉声道：“百里公子这是……想要亲手烧掉这份执念吗？”
　　百里屠苏跪在了祭坛上。
　　“猴儿！”鸿玉喝道，“让百里公子一人静一静罢，别过去！”
　　方兰生走到百里屠苏身边，掌心贴在百里屠苏后背，“木头脸……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说罢……”
　　百里屠苏并不做声。
　　“逝者已去，你的娘亲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念着你的这份心，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你快些调节心情，不然你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你想啊，这个什么焦冥的，我们肯定是要回去问问少恭，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之前说好的陪你一起去寻找解煞之法，我还没忘呢！还有还有，你在东海答应我要陪我去找那个什么劳什子建木赤焰果的，我还没忘呢，你可不能耍赖啊！”
　　方兰生絮絮叨叨说着，百里屠苏站起身。方兰生“啊”了一声，又道：“……等你过两天心情好一点了，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好好看看。襄凌之前似乎说他家也在这边，什么榕树的，我们陪他去看看好不好？等襄凌看过了，我便邀请你们去琴川我家做客！”他拍拍胸膛，雨水顺着发梢将他浑身淋透，“我会做不少好菜，肯定让你们宾至如归！”
　　“你们呐，都是我最重视的朋友，不，是亲人！”方兰生笑道，”所以快点振作起来，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呢！你可别说不行就不行了呀木头脸！”
　　“兰生……”雨珠从百里屠苏的下颔滴落，他轻声念着方兰生的名字，似乎适才的悲痛用尽了这一世的力气，方兰生拦住他，道：“喂！陪你说了这么多，你至少也说句谢谢罢，再陪你淋雨下去本少爷的寒毒都要发作了！还不快点和本少爷回去！”
　　百里屠苏点点头，刚想往前走却是身子一倾，竟然径直倒在了方兰生身上。“哎？！木头脸！你……你别吓我啊！”百里屠苏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下颔垫在他的左肩头，在方兰生瞧不见的地方微微一笑，闷声道：“谢谢你……兰生……”
　　真的谢谢你。
　　“哎……”方兰生缓缓放下双手，抱住百里屠苏，“说什么谢啊……大家都是同伴……”
　　雨势丝毫不减，噼里啪啦地砸在栈道上，这二人就在雨中默声相拥。百里屠苏微微一笑，又道：“好话不说二遍。”
　　“什、什么？”
　　百里屠苏的唇擦过方兰生耳边，将一句话轻轻落入他的耳中。方兰生一怔，任雨水将自己从里到外砸个透彻，百里屠苏收紧双臂，按住他，将他锁在怀中。
　　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方兰生若不是亲耳听见，定会以为是自己幻觉。
　　兰生，对不起。
　　兰生，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妹的这块木头终于表白了……因为没有天气妹子，也没有天气哥，想想要怎么继续后来的剧情……

　　☆、【节二十二】离火之阵

　　几日过去，百里屠苏也打起精神，众人放心了不少。众人一起在乌蒙灵谷看了日出，旭日东升，给荒芜的乌蒙灵谷洒下一把碎金，方兰生感慨道：“这么近地看日出还是头一回，当真是磅礴无比，壮观非凡！”尹千觞笑道：“瞧着恩公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咱心里也放下了，就怕恩公一直沉迷悲伤中，不能自拔就不好了！人活一世，快活二字最是关键，唉……说起这个就想喝点酒！”
　　百里屠苏恭谨道：“之前为我之事大家一路劳烦至此，实在是在下之过，让大家担心了。”鸿玉恢复了一贯的动人笑容，“百里公子又客气了，不过你也确实要对小凌儿道个歉，前几天他一直担心你，但是又不敢说出来，怕你责怪他。”
　　“襄凌……”百里屠苏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实在过意不去。”襄凌垂头捏着衣角，“我们都很担心你，怕你太过伤心，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你，所以才……”百里屠苏点点头，道：“听说你以前也住在南疆，如今回来一趟，却一直耗在此处，是我考虑不周。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故人探望？今日便一同陪你前去如何？”
　　襄凌的紫色眸子睁得大大，方兰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