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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飞甲]鬼雨惊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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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进良勉力支起身体坐好,眼神里尽是疑惑。
  雨化田掏出怀里的药放在马进良手边道:“你没醒这几天,我杀了一人、收了一人、扮了一人。”
  方才进屋马进良正盯着雨化田脊背被扰得一鼻子香,还没闻够又有一阵血腥气搅进来,闻着实在难受。
  雨化田拍拍桌上木盒笑道:“薛大人在里面呢。”木盒边缘渗出的丝丝血迹早已凝干,马进良没想到自己一睁眼薛檀就成了雨化田的手下亡魂,当即回道:“督主决断英明。”
  这是所杀之人。
  “那晚伤你的东厂番子被我收服,你们今日也已照过面。”
  马进良回想刚才的女子容貌疑惑道:“东厂的番子何以是个女的?”
  与马进良言语戏耍是件有趣的事,雨化田还带着几分卜仓舟的腔调调侃道:“餐餐素的小太监扮得比不中用的马大良像多了,”马进良尴尬咳嗽,雨化田接着笑道,“素慧容是东厂的细作,平日里易容作小太监模样。若没有几下掩人耳目的本领万喻楼也不会派她来杀我。”
  雨化田顿了顿:“只是万喻楼应该没想到,他手下的细作最先骗的是他自己,素慧容的真正底细恐怕谁都不知道。”
  马进良想起来什么,忽然学雨化田的话:“督主讲过,‘江湖规矩,只谈交易,不问底细。’”
  雨化田抚掌:“进良的嘴好起来倒是快,看来我要亲自喂你周神医的良药苦一苦口冲掉些甜味,不然成天泡在蜜罐子里,你家督主保不齐要晕头转向。”
  语气虽是调侃的责备,马进良却看出来雨化田颇为受用,平日里常有的主仆问话感觉又回来几分,若还是那油头油脑的“卜仓舟”,先晕头转向的人就该是马进良了。
  这是所收之人。
  最后一个才是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马进良仍旧瞪着一双眼听雨化田继续讲,雨化田却停住,他取出镜子踱到马进良面前,将对方脸上的蒙面拆下然后把镜子正对他。
  马进良见到镜中人的面貌,虽说进西厂时想到对雨化田尽忠职守没有在意脸上那道疤,现下心里免不了波澜起伏,刚才斗嘴亮起来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雨化田手发力一震,镜子四分五裂掉在地上化为齑粉。
  碎片将他的手指割出伤口,冒出一滴血珠。
  马进良从前摸不清雨化田心思的时候就顺其自然,雨化田总有本事把万里晴空变成阴云密布,顷刻后是不是雷霆万钧无人知晓——不变应万变总归没错。
  然而这次的突变叫人心悸。
  雨化田将受伤的指尖塞入马进良口中让他含住,另一手按住对方的额头,将马进良的后脑勺抵上墙壁。
  “你尝了我的血,答应我一件事。”
  那滴血在舌尖化开,和马进良尝过的冷香一样,是苦涩的。
  雨化田的眼睛总是很亮,像含了一池春水、刚化开还带着冬天的冰,每一眼都割在人心上。
  “以后你的脸,只有我能瞧。”
  冰冷的指头压住马进良的舌头,他还没有吃药,却觉得口中已经苦涩无比。
  他明白雨化田的心情,但舌头被压着无法出声,便拍拍雨化田的肩膀、跟平时那人不经意拍他的肩膀一样,然后又斗胆推开眼前人,因为身体余毒未消一下子无力跪倒在地。
  “属下明白。”
  马进良说这句话时,似乎用完了仅剩的气力,就如他每次杀完人回灵济宫跪倒复命、伤处的血洇入地上一样,他为雨化田流了太多的血,而今,终于有一滴血是雨化田为了马进良而流。
  雨化田扶起他,指尖上还有血滴洇入马进良的黑衣,不过谁都看不见了。
  “我说你没有餐餐素中用,服完解药还昏在床上一天一夜,‘卜仓舟’骂你句句都在理,给我记好了。”
  “是。”
  雨化田又接上刚才的话头,表情云淡风轻,仿佛尝血跪地都是过眼云烟:“我今日在老周那里有意无意试探过素慧容,事前也并未告诉她要去何处,她确有心机,往后可用。”
  说完瞥一眼马进良,还想捉弄他几句,马进良的眼神望过来,似有恳求之意:“督主,卜仓舟又是什么人?”他试图岔开话头。
  雨化田轻笑,学着在周神医那里的模样说:“进良,你看我扮市井泼皮可有几分神似?”
  马进良道:“何止神似,我差点也认不出督主。”
  “西厂还未成立时我帮万岁当了几年探子,市井百态都能描摹七八成,与江湖人打交道着实有趣。这卜仓舟外号风里刀,原是消息贩子,最近吃了熊心豹子胆借我的名号骗吃骗喝,偏偏那些蠢货就着了他的道,沿路官员孝敬不绝,继学勇来报说他已经骗到了苏杭。”
  马进良听完后明白雨化田这趟扮卜仓舟去找周神医的用意,想必事前已查清周神医是卜仓舟故人,去拜访一来可以给他和素慧容问诊治伤,二来能够试探东厂番子的忠心如何,三来又问到了卜仓舟大致意图,一举三得。
  “可……督主……”马进良又有疑惑:只是知道卜仓舟的底细而已,又怎能扮得神似进而骗过卜仓舟的故人?
  雨化田知道他要问什么,冷哼道:“别人我没有把握,卜仓舟此人,我再清楚不过。”
  马进良若有所思,雨化田拿起周神医的药方看过说:“勿做多想,以后自会交手。你这几天把药服了养护身体,马上要启程回京,”说着回望一眼桌上的木盒,神态变得凝重,“我们还要送薛大人去面圣呢。”

  腾龙驾

  又到镇江,水路折返去通州,最后到达京城。雨化田一路无话,白天站在船舷跟马进良吹冷风,时不时收几封继学勇的密报;晚上挑灯执笔写奏折,一本报薛檀私盐案来龙去脉、一本参梁春锦,又命人细细核对账目,确认无差,十几天下来没有一晚好觉。
  马进良也不去扰他,千里眼常被他一拿就是一整天,手温全部被吸了去,雨化田偶尔几次要来把玩触手都是温的。
  十几天回程路虽难熬,但越接近京城,越不想离开船。
  若能在千里眼中囿成一团的秀色江湖里慢慢漂泊,又何必回到吃人不见血的宫廷。
  终归还是靠了岸。
  雨化田离船时忽然让人取出一坛封藏的陈酿,亲自拍了封泥,又磊落飒爽倒了九碗,分给身边八个亲信,自己端着一碗走到船头处望着白日青天,扬手把酒倒进暗涌的大河。
  “三期,祭薛大人。”
  马进良端酒,碗里的酒水还在漾动,有几滴洒到了鞋面上。
  他也扬洒了那碗酒,却不是为祭薛大人。他想雨化田祭奠的也并不是三期的薛檀。
  雨化田提袍下船,马进良紧随其后。
  羁旅坎坷,再无江湖。
  马进良头一次跟雨化田面圣,手里提着薛檀的人头进了乾清宫。扑面而来是一股俗媚的香气,和万贞儿的用香一样。雨化田捧奏折,见了朱见深一番叩拜,开本宣读直陈事宜。
  朱见深口齿不利落,还有些结巴,所以自己不爱讲话,喜欢听别人讲话。雨化田的声音低沉清越但不古板,听他读折子比听那些满口经书的文臣论道舒服多了。
  皇帝穿着明黄的袍子在上位打量西厂的几人,听完也并未表态,他是个安静的人,可能安静久了变得有些麻木,手里掂着两颗翡翠太极珠走过来踢了踢木盒:“化田辛苦,这……这是薛爱卿?”
  “是,薛檀目无王法纠集市井凶徒,执意要取臣的性命。”
  “化田……朕……朕还挺喜欢……薛爱卿的,你下手……太重。”
  马进良瞧见朱见深绕着木盒走了几圈,一会儿去拍,一会儿捏鼻子用手挥散血腥气,也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
  “罢,罢,杀了……就……就……算了,盐……盐呢?”
  “百引私盐已悉数查获,账目在此。”
  雨化田示意马进良呈上账本,朱见深拿到手里煞有介事翻来覆去,末了忽问:“两……两头草人呢?”
  雨化田对答:“在我灵济宫。”
  马进良怔愣,突然明白了雨化田为什么敢取薛檀的项上人头——范英一个小小的武城县典使怎么敢一进京城就找东西厂的当家?必定有人属意,没想到那个属意之人竟然就是朱见深。
  “一……一上来就杀人,这……这可怎么办……朕是……赏你好……还是……罚你好……”
  朱见深虽然不济,但他毕竟当了皇帝,总归要有点自己的手腕。雨化田本事再大不过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几时了?”朱见深问侍从,手里还在转动太极珠,一只脚踩上了木盒。
  侍从答未时三刻,朱见深拉起雨化田说:“朕……朕去问问他们。”
  朝礼讲究“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临百官”,朱见深一个心血来潮,火速召集了京城百官下午在太和殿议事,乍看像儿戏。
  文武都在琢磨皇帝是吃了什么仙丹突然开窍勤政,成化起规定上朝奏事勿超过五件,朱见深哪有那么勤力;见了雨化田都大概通晓一二,有消息灵通的知道厂公身边的盒子里什么名堂,和雨化田照面俱是相视而笑。
  雨化田粗粗扫一眼百官未曾见到梁春锦,平信侯府来报说他恶疾在身无法面圣,请皇帝恕罪。
  “……该来的……不来……”朱见深喃喃道,让殿头官把雨化田的两本折子宣读了,殿内一时间静无声息,无人敢发话。
  雨化田没有旨意私自杀了薛檀还牵扯到平信侯,但为的是查缴私盐,出师有名,这等模棱两可的事情该怎么奖罚本应全部由朱见深决定,可皇帝又来问文武的意思,摆明了要试探朝中党派牵连,此时发话一个不小心就跟薛檀一样下场。
  雨化田平素结交官员甚广却无一人有深交,他早就看惯了官场里的一套,杀伐决断由不得他人,是以一直独来独往。
  除了万贵妃,雨化田在宫里根本没什么依靠。
  有大胆的估摸着情势起头,说雨化田先斩后奏目无天子,罪该万死;百官得了由头,想着雨化田和梁春锦两边都不能帮,那就避开,直切为人臣之理,向着朱见深总是没错。
  太和殿渐渐热闹起来,不断有人发言盈廷,那些引经博古的文官说雨化田弄权干政先斩后奏、如何倒行逆施大逆不道,马进良站在人群末尾见到阶上的殿头官双脚脚尖向内并拢,若放给锦衣卫处置罪人,这意思就是处死。但那也许只是殿头官的无心举动,马进良一心都念着雨化田,不觉草木皆兵。
  雨化田周围都是嘈杂的论辩,褪去激昂的君臣道义治国经略,其他人真正想说的也不过是个“死”字。偌大的宫廷里想他死的人多不胜数。
  他伏地不动,静静听候发落。
  当初雨化田见了范英便猜出是朱见深借机授意、给他一个案子让他立威,就看他要如何办。走到现今这一步,他相信朱见深对自己不会再有怀疑,而宫里的人想他死,除了一贯的倾轧外,还有许多人是怕了。
  怕留着雨化田夜长梦多,现在取的是薛檀的人头,往后取的就是他们的头。
  朱见深手中一颗翡翠珠忽地掉落地上碎裂,百官噤声。
  殿头官拿过朱见深的手谕宣读,尖细的声音响彻朝堂,针尖般密密麻麻刺进马进良的心里。
  『即日起撤西缉事厂。』
  朱见深把玩着另一个翡翠球,一身龙袍缓缓消失在太和殿头。

  画舫停

  雨化田满不在乎。
  至少在马进良看来,雨化田面上无悲无喜,现在的情势说不上好坏,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朱见深说是撤厂但没见有什么动作,雨化田让人收拾了灵济宫内的物品带上三五个随从回了京畿的府邸——即是当初召见遴选出来的西厂役长的地方,马进良指挥手下把物什搬入府中,雨化田端坐花厅内看着眼前人影交错,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
  彼时天已入春,窗外有鸟鸣婉转,那一声声的轻叩像是应和它们的啼叫,座上人跟平常听戏一样寻了一支赏心的曲子听得入神。
  离开灵济宫前一群番子跟在雨化田身后,随厂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把灵济宫走了个遍,雨化田手里的数珠拨过三回,于影壁旁驻足。
  “福祸皆有伏,可你们跟了我,祸福俱不知。”
  这几句话说得轻淡飘忽,只有离他最近的马进良听清楚了。
  雨化田什么吩咐都没留,甩开披风阔步出了灵济宫——好像他身后的那块地方是专门为他而立,只要他想,无论何时都能风风光光回来。
  安置完毕后雨化田就留了马进良一人在府邸,府邸内外空空荡荡清冷异常,若不是院中的长春花点缀几分色彩、没有人气好似荒野兰若。
  『这才是雨化田住的地方。』
  马进良一时无事,环顾空落落的院落心里冒出一句,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仔细品味却又有理。
  宫里是个锦绣堆,一头扎进去身上总要沾染贵气到极致就落了俗套的颜色,譬如朱红流金,一水的华贵,看久也就腻了。
  雨化田能得闲在这府邸里做只狐仙鬼怪倒也不赖。他手里捏着周神医的青瓷小瓶细瞧,头发胡乱披散,身上裹了白狐皮裘衣,一点冰晶青色点进他的瞳中,凝成寒凉。
  “进良啊……倘若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那个“良”字带着尾音,弯弯地沉进空气里一叹而过,捞也捞不住。
  马进良坐到他身边,难得雨化田不是督主,不是西厂厂公,不是皇帝的肱骨,不是万贵妃的心肝宝贝开心果,不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什么都不是。
  雨化田就是雨化田。
  而马进良也只是马进良。
  “近日结交一位友人,谈不上交心,但又颇有些交浅言深,我当他是朋友,朋友若是死了,自然会伤心。”马进良脱去兽面,脸上的疤痕显现,他伤愈不久说话时牵扯到还是会痛,似乎提醒他要字字真心。
  “友人?进良当我是友人,我也宽慰了。”雨化田揭开瓶口,一股药香飘出,闻着有几分醉人的甜。
  马进良去握对方放在席上的手,顺指缝交叠,轻柔握住了,感觉到雨化田掌心的纹路。他以前不经意间也抚过那些纹路,灵台郎的爹教过他一些相术,掌纹谶纬,命由天定。不过他现在忘了那些谶纬,不然可以看看雨化田的命定如何。
  雨化田没有避他,冰冷的手由他握住,又说起来话来。
  旁人都觉得雨化田平日冷傲一定言词不多,马进良其实知道那人骨子里是寂寞,有些话出口虽然暗藏锋机,他都敢去接,跟雨化田说的话多了便渐渐觉得有趣,因此也能比旁人多探出几分雨化田的心思。
  “这瓶下肚我要是撑不住了,你定要带我去找李鬼手。”雨化田回握马进良的手,语带戏谑道。
  老周让他斟酌着用,他把一瓶全部倒入口中,末了抿唇,跟平时品茶一样现出淡红唇色。
  马进良望向窗外,阴阳瞳中有痛惜又有几丝狡黠,掌心热力缓缓传给雨化田冰冷的手。
  雨化田阖眼,嘴角溢出一线血,血滴落狐裘上如雪中一点红。
  雨化田的身体开始一天天衰弱,原来周神医的药是专挑服用之人的弱点发挥功效,雨化田的功法主阴寒,服药后身体更加如寒冰入骨。他整日缩在貂衣狐裘中取暖,已经打春嘴唇还常泛紫,每过七日药效又加深一层,时常气息微弱不似活人。
  马进良每天都要静静抱住他待几个时辰,将自己身上的热力传给雨化田,好让对方不那么难受。
  雨化田的下巴靠住他的肩膀,双眼闭着,如同死了一般。
  “……十二……”雨化田微弱的声音贴着马进良的耳朵讲,马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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