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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做梅花-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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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正当秋伏时节,艳阳高照,傅眉却觉得全身的每一寸骨骼,都变成了冰棱,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傅眉一阵晕眩。骨肉发肤之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屈辱,以及看客的默然……
  傅眉被带到了太原北面的阳曲监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也从未打点过这里。傅眉挂心着父亲的伤势,只想寻个相熟的狱卒问问,可看来看去,却没见到一个之前熟识的人。身后的刑伤虽然油泼似的痛,但胸中的担心与不安,却把一颗心占得满满的,再无余暇去顾及肌肤血肉的伤痛。
  过了不久,监房门一开,又一个人被丢了进来,傅眉抬眼一看,却是三叔傅止!
  三叔……三叔也被捕了?!那家中只剩下年近八十的奶奶和三叔的幼子,无依无靠,怎么生活?
  “三叔!你怎么样?”傅眉抢上前去,拉住傅止的手臂问道。
  “我没事,你呢?”傅止并没有受刑,看上去气色还好。
  “我受了点刑,不妨事。他们问了你什么?你是怎么说的?”傅眉急切地问。
  “就是问我知不知道你爹爹和姓宋的有往来,我只说分家另过,对他的行止,一概并不知情。”
  傅眉长出了一口气,若是这样……恐怕是上面判定自己和三叔涉案不深,才会被移到这里的,倒是好事儿。想到这里,心中一松,后面的伤痛便翻江倒海似的涌了上来,让人不由得想要呕吐。
  恰在此时,监房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却是那日来家中拿人的理刑推官王秉乘。
  “王大人!”傅眉用尽全身力气,爬到监房边上,双手抓住木栅,撑起上半个身子,颤声叫道。
  一双薄底快靴,缓缓地踱了过来,头上传来王秉乘的声音:“什么事?”
  “王大人,太原监狱我原来的囚室中,有一罐伤药,劳烦您拿给我爹爹,多谢了!”傅眉恳求道。
  “你自己的伤也不轻啊……”王秉乘一叹。
  傅眉点点头:“我还年轻,能扛过去,但爹爹上岁数了,若无上好的伤药,只怕撑不住……”
  “好吧……”头上传来一声叹息,那双靴子,又缓缓的踱远了。
  即便是那靴底,也比这污浊的牢房干净些。傅眉心中又酸又苦,眼前一黑,便昏晕了过去。
  八月初二,这次复审的结果上报到了朝廷。
  巡抚陈应泰和督抚马鸣佩的判断,与边大绶的判断截然不同。他们在卷宗中断道:“傅山以青衿而为道士,异言异服,踪迹诡秘,所云拒绝宋谦见面。若系知情,何不举首,若不知情,当日何所见而拒绝之也?”这段话却是另避蹊径,点出了傅山的朱衣黄冠,不服教化,又指出了傅山当日不与宋谦见面的不合理之处,形势变得极为不利。
  八月十二日,顺治帝下旨:“三法司合议具奏。”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三法司会审一直纠结了两个月,复核意见才批了下来:“据该抚称据傅山供称有姓宋道人屡次求见,山并拒绝,未曾见面,有布政司魏经历亲见。及加严讯,复供若宋谦认得山,情愿甘罪。情似无干。且当日宋谦口供只言其在汾州一代游食访人,原未云所访何人。谋叛大案,岂容一语悬坐?现在张锜,朱振宇、萧善友等口供亦绝无一字连及,该府亦称其‘云游访道,审未结交匪类,与宋姓始终未面,仇口诬扳’。而该抚以‘若系知情,何不举首,若不知情,何以拒绝’等语定案,尚属游移。”案子,就这样又被发回山西重审。
  这一篇复核虽只寥寥数语,但却做得滴水不漏。即为傅山脱罪,又没有过于驳了巡抚和总督的面子。尤其点到其他同案犯的口供无一字连及傅山,对傅山极为有利。那句“谋叛大案,岂容一语悬坐?”更是振聋发聩,掷地有声。这一篇锦绣文章,自然是出自龚鼎孳的手笔。
  所有这一切,傅眉都是不清楚的,自那次受刑之后,他便一病不起。他身上刑伤不轻,兼之缺医少药,再加上担心父亲的安危,心中郁结,又及阳曲监狱中环境更劣,复赶上天气渐冷,狱中无衣……几下里一夹攻,导致傅眉的病势颇为沉重。好在身边有三叔照料,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劫,渐渐恢复了元气。
  待傅眉伤病好转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妻子朱氏托人从老家送来了棉衣,但却未能见上一面。
  这些日子以来,傅眉和傅止又被提审过两次,但两次都未能和傅山照面,也打听不到傅山的半点消息。
  傅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漫长的等待,似乎比酷刑更加难熬,让人觉得心灰意冷。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案呢?傅眉回忆着褚仁说过的那些只言片语,想着,已经半年过去了,也许……转过年来,就该有结果了吧?褚仁那里,应该也在使力,只是无法交通音讯而已。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还是那双薄底快靴,又一次,站在了监房门口。
  傅眉盯着王秉乘的脸色,心中忐忑,不知是吉是凶。
  “跟我来……”王秉乘将傅眉带到一旁,沉声说道,“你父亲,已经绝粒七日了……”
  “什么?!”傅眉大惊,一把抓住了王秉乘的手臂。
  “魏经历交代过,要我关照你父亲,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再一意求死?”王秉乘低声说道。
  “让我去见他!”傅眉叫道。
  王秉乘摇了摇头:“只这个不行,督抚有令,不能让你们见面,以免沟通串供。”
  “爹爹……爹爹他为何一意求死?”傅眉颤声问道。
  王秉乘右手平伸,手心向下,放在胸前,说道:“边大人是主张你父亲无罪的,但是上头两位却是认为有罪……”王秉乘说着,又把左手伸出来,覆在右手上,“而京里三法司又为你父亲开脱,案子不断的被发回重审。”王秉乘抽出右手,再度叠放在左手上。
  “就这样,三下里胶着在一起,案子便一拖再拖,没结没完。魏经历已经先后过来作了六次证!那日,合不该几个狱卒在那里胡乱议论,说这样下去,只怕会影响到魏经历守制期满的起复,甚至有人说,若你父亲被判罪,只怕魏经历也会受牵连……大约你父亲听了这些,想得多了,便一意求死,不想再牵累别人……”
  “可是……爹爹已经绝粒七日,只怕……只怕……”傅眉脸白如纸,声音也颤抖了。
  “这你倒不用担心,狱卒每日里都会给他灌喂些浆水,暂时性命是无忧的。但你父亲身有刑伤,大病初愈,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你可有什么开解之道吗?”
  傅眉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给爹爹的两个至交好友写两封书信,烦请大人差人帮我送出去,并允许他们住到监中劝解,只怕尚能劝得爹爹回心转意。”
  两天后,傅山的至交好友白孕彩、朱木公便来到了傅山囚室,与傅山作伴。
  终于,傅山在绝粒九天后,开始主动进食。
  注!
  1
  陈应泰:时任山西巡抚。有资料说纪映钟此时是陈应泰幕僚,并在傅山案中起到作用,但看两人生平,应无交集。此资料出自傅山孙子好友之口,恐怕是以讹传讹,且陈应泰对案情的判断对傅山并不有利。综上,还是认定纪映钟对此案的作用是通过龚鼎孳发挥的。
  2
  傅山绝食发生在顺治十二年夏天,原因不明,因情节需要提前。
  白、朱二人确实曾在顺治十二年冬春之交在监狱陪住,白实际上是傅仁的岳丈,朱据说为明皇室后人,疑似傅眉岳丈。一说此人姓贾(我觉得所谓姓贾只是在掩饰他明皇室身份)。
  魏一鳌先后六次作证也是史实。
  作者有话要说:  半章
  明天不更了,后天更,一写到关于傅山的地方就慢,因为要看很多资料
  ————————
  下半章,下一章该写王爷了


☆、八千里戍相思切

  顺治十一年,腊月初八。
  齐克新一家,已经离开了位于西四的端重亲王府,搬到了东城石大人胡同的贝勒府。府邸小了很多,人也少了很多。从原来的门庭若市,变得冷冷清清,这多少让人有些失落。
  因此上,褚仁早早便和齐克新商量着,腊八这日,要在府门前赊粥。用最好的米,最好的豆,做最甜美的腊八粥,要做的比潭柘寺、通教寺那些寺庙的都好!让西城那些喝过端重王府赊粥的人们,也耐不住跑到东城来喝上一口!要让队伍排得比之前更长。
  难得齐克新心情好,纵着褚仁这种孩子气的念头。
  因此,一大早褚仁便起来了,胡乱穿好衣服,迫不及待的要去府门前看热闹。
  褚仁刚一出门,便和古尔察撞了个满怀。
  “快!跟我走!”古尔察不容分说,拉起褚仁便走。
  晨曦中,薄雾里,一匹黑马,两人一骑,从贝勒府后门,破雾而出。
  嘚嘚的蹄声响彻在贝勒府后巷,击碎了静谧的晨梦,那冷白的雾气,像是被搅动着的一泓水,由风平浪静,骤然变得怒浪滔滔。
  马,绕过院墙拐角,褚仁偷眼向府门口看去,昨天搭好的天棚还在,却没有火光,没有水汽,也没有人,冷清孤寂中,带着说不出的凄凉。褚仁心中,骤然涌起了一阵不安。
  “咱们这是去哪儿?打猎吗?”褚仁问道。
  “嗯……”古尔察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继续快马加鞭,风一样的前行。
  两人坐下的这匹黑马年齿已高,又负着两人,禁不住古尔察这样疯狂的打马催逼,不一会儿,便呼吸粗重,不断从口鼻处喷出团团白气来,但仍是奋力踏着四蹄,全速疾驰。
  “这不是崇文门吗?我们这是去哪儿?南海子?”看到崇文门城楼,褚仁心中的不安更甚,抓住古尔察的腕子问道。
  “等下出了城,我再跟你说!”古尔察沉声说道。
  褚仁不说话了,只是怔怔的,看着脚下的路与路上的石与草,看它们飞快地向后倒去,心中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逝去了,再也挽留不住,再也找不回来……凛冽的风,刀子一样割着头脸,褚仁这才发觉,出来的匆忙,竟然连帽子也没戴。褚仁回头去看古尔察,见他头上也光光的,居然也没有戴帽子……
  这一跑,直跑了将近两个时辰,来到一条大河畔,古尔察才驻了马。
  正是枯水时节,那河,只有河心一条细细水流,却没有封冻,河水汩汩流淌着。
  古尔察解开缰绳,任那马自行去饮水休息,自己找了个大石后背风的地方,踞坐了下来。褚仁也跟过去,偎在古尔察怀里。古尔察的两只手,便在褚仁的肩背上揉捏按压着。
  多少年来,两个人都是这样相处的。无论褚仁练字练累了,射箭射累了,还是跑马跑累了,古尔察都会这样拥着褚仁,为他按摩解乏。就算是两个人都不出声,也觉得心中幸福安定。
  但是这一次,褚仁却一把按住了古尔察的手,惶急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古尔察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八爷有令,让你即刻回山西,再不许踏入贝勒府门一步!”
  “为什么?!”褚仁大惊。
  古尔察从怀中拿出一个折子,打开来,上面是七个“正”字,前几个歪歪扭扭,是齐克新用左手写的,后面几个便整齐了,那时齐克新手腕的伤已经痊愈。七个“正”字,三十五划,记载着褚仁帮齐克新抄录满文时的三十五个错处。
  “八爷说了,你这些错,他揽总儿罚你,一划是一年,三十五年,父子不再相见!你现在就去山西,三十五年内,不许回京!”古尔察缓缓说道。
  “你骗人!阿玛不会这么罚我!他不会不要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要听实话!”褚仁大吼道。
  “这就是实话,你要听话……”古尔察放在褚仁肩头的手,重重向下一压。
  “少骗我!拿我当三岁小孩么?你不说实情,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古尔察双手紧紧捏住褚仁的肩头,似乎要将褚仁的肩骨捏碎:“你若不肯走,我就打到你肯走为止!”
  褚仁冷笑:“你就算把我的腿打折了,丢到山西,我就是爬也会爬回来的!”
  古尔察默然良久,双臂环住了褚仁的肩,喃喃说道:“敏儿,你听话,这是为了你好……”
  “我会听话的,你见我几时不听你们的话来的……但是,你总要告诉我这是因为什么啊!”褚仁轻声说道,边说,边用两只手托起古尔察的手,放在自己下巴上,轻轻蹭着。
  “你阿玛……被幽禁了……”古尔察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褚仁惊得跳了起来,转过身,盯视着古尔察。
  “八爷被幽禁了,你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阿玛这半年安安分分待在家中,什么都没做,怎会又有了错处?!”蓦地一个念头一闪,褚仁一下子跪坐在古尔察身前,颤声说道,“莫非……因为我的……因为傅先生的事?”
  古尔察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个穿系着红绳的核雕,套在褚仁颈中。
  褚仁拈起那个核雕细看,见是个双面佛头,一面的相貌很像齐克新,另一面很像古尔察,那橄榄核儿还微微泛着青色,显见是刚刚刻好不久。
  “和托贝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褚仁点点头:“我知道……”
  “那件事,一直是八爷心中的一个结……甚至八爷觉得,他那次征南受伤,也是因为这件事的业报。”古尔察仰天叹息了一声,“那天,八爷刻那橄榄核儿,不知不觉的,刻出来的佛头相貌,便像了那个姜正希……当天晚上,八爷便梦到了和托贝子托梦,说是生不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在地下,也要和他相聚的。次日醒来,王爷便把那橄榄核儿的另一面,刻上了和托的相貌。让我把它埋在花园里,焚上香,祝祭了一番……”
  “这事儿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们都忘了,搬家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哪知道后来住进去的毓亲王翻修园子,把它挖了出来,报了上去。不知怎么,竟被说成是魇魅……”
  “这个……阿玛可以去分说啊,那核雕的相貌,是和托贝子,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那核雕埋在地下日久,早已看不出面目了……”古尔察感叹道,“其实这所谓的魇魅,只是个由头而已,根本的原因,还是出在郑芝龙身上……”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褚仁十分惊讶。
  “八爷征南,收降了郑芝龙。但他一家老小北上入京受封,原是多尔衮和郑芝龙自己的主意。至于后来郑芝龙的子弟在福建为乱,多尔衮扣押他家小为质,更是和八爷半点关系也没有。便是那郑成功母亲被杀,也是韩岱纵手下造的孽……但今年以来,郑成功在福建拥兵自重,大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皇上为此焦头烂额。因多尔衮已死,皇上这股无名火自然发到了八爷头上。”
  “朝中不知怎的,又传出当年郑芝龙上京乃是和八爷有秘盟的谣言……再加上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搅合,朝里又有小人煽风点火,皇上便轻信了魇魅的说法……就连这橄榄核儿乃是闽粤特产,也成了罪状的佐证……也不怪他们见着骆驼就说马背肿,这确实是南方的玩意儿,王爷征南的时候学来的,很多北方人从未见过。”
  褚仁听了,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我不走,幽禁就幽禁,我陪着你们一起!”
  古尔察一声苦笑:“你已经成丁,是不能和八爷一起幽禁的。之前英亲王阿济格被幽禁,他的几个儿子都分与了其他亲王为奴,他庶出的第四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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