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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山岭-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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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欧戴尔看见了历史性的一幕景象。
当欧戴尔爬上一百英尺左右的岩石,站到上面时,部分云层忽然分开,露出圣母峰顶,以及连接峰顶的岩檐。
欧戴尔在那道岩檐的一部分——人称第二台阶的地方,发现了两个人影。
他们分别是马洛里和厄文。
带头的人影在雪坡上移动,抵达上方的岩石台阶。另一个人影随后移动,和走在前头的人影在岩石台阶会合。
欧戴尔看到这里为止。
因为云层再度流动,遮住了圣母峰顶和岩檐。
那就是马洛里和厄文的身影最后一次被人亲眼看见。
马洛里和厄文就那么以圣母峰顶为目标,一去不复返。
然而——
假如两人按照预定行程从第六营出发,两人的身影应该在更高处才对。
马洛里从第六营,透过挑夫将两封信分别送给了诺尔和欧戴尔。
给诺尔的信中提到,马洛里在一大清早出发,并写道:自己最晚在早上八点会穿过峰顶山锥下的岩带,或山棱的天际线。
第六营的高度是八、一五六公尺。
第一台阶是八千五百公尺。看见两人身影的第二台阶高度是八千六百公尺。撇开水平距离不谈,若以垂直距离计算,两人当时往上爬了四百四十四公尺。距离峰顶,还剩两百多公尺。
当时是十二点五十分——假设两人按照预定行程,在早上六点左右出发,则已经过了六小时五十分。花了六个多小时,只爬了四百四十四公尺高,即使是在超过八千公尺的海拔高度,若将两人之前的脚程、天候和山棱地形列入考虑,也不可能那么慢。
难道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吗?连结氧气筒的呼吸系统发生问题,花时间在修理它吗?遇上难缠的岩场,在那里耽误了时间吗?——能想到的状况顶多只有这些。
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
两个男人以尚无前人履及的世界最高峰为目标迈进,就此一去不复返。
两人在高度八千六百公尺——这世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消失无踪,和世上断绝了一切的通讯。
3
有关两人消息的线索为人所发现,是在一九三三年。
这一年,英国的第四次圣母峰远征队组成,大英帝国四度挑战世界最高峰。
距离上一次,马洛里和厄文一去不回的远征,过了九年。
第六营——也就是最终营区,在当时设置在八、三五〇公尺高处。
这趟远征也以失败告终,但是五月三十日,出发前往第一次攻顶的哈里斯和华格纳两人,从第六营出发之后,前进了一小时左右,在快到第一台阶的地方——八、三八〇公尺附近,发现了一支冰杖。
那支冰杖在攀往第一台阶途中的岩壁上。
当时认为那可能是马洛里或厄文的冰杖,后来确定是厄文的。
这支冰杖引发了一个谜题。
厄文弄丢这支冰杖,是在攀爬途中,或者下山途中呢?
在第二台阶看见两人的身影,如果欧戴尔的证词是真的,自然会认为厄文是下山时弄丢的。因为,假如在攀爬途中丢了冰杖,应该不会继续前进。第二台阶比掉了冰杖之处更接近峰顶。正因没有丢掉冰杖,两人才到得了那里。
他们可能在这里遇上了某种意外。那起意外,大概是发生在下山途中。而且是后来无法再拿起那支冰杖的意外。在那里发生了危及遇难者生命的意外。何况尸体不在那里,代表遇难者的身体从那里向下坠落。
恐怕是下山时,马洛里或厄文脚底打滑。这时,两人大概是以登山绳互系身体。如果系着登山绳,当马洛里或厄文在这里滑落,就会拖着另一人,结果两人一起从这里往下坠落。如果是在较低处,一方应该就能设法以登山绳撑住先坠落的伙伴,但在这个高度发生意外时,实在无法瞬间采取正确的因应之道。
无论如何,意外发生在那一处,而冰杖留在那里。
问题是,在这里发生意外,去世的只有厄文或马洛里其中一人吗?或者两人一起丧生了呢?
如今,这个答案并不存在这世上,总之,一般人自然会认为,马洛里和厄文在下山途中,因为那起意外而一起死了。
然而,那也没有解开另一个更大的谜题。
那个大谜题就是:
马洛里和厄文究竟有没有踏上圣母峰顶?
当时,他们到底有没有征服世界最高峰顶呢?
两人开始下山,是在踏上峰顶之后?还是踏上峰顶之前?
发现冰杖也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研究人士——美国人汤姆·霍尔茨在《The Mystery of Mallory and Irvine》中,展开了复杂的推论。
汤姆·霍尔茨提到,马洛里和厄文可能在爬完第二台阶后各自行动。
爬完第二台阶之前,两人浪费了时间,而且氧气不足。因此,厄文把自己的氧气让给马洛里,马洛里独自朝峰顶迈进。
马洛里朝峰顶攀爬,而厄文从那里下山到第六营。厄文可能是在单独行动之际,在下第一台阶时脚底打滑而滑落,把冰杖遗留在那里。
马洛里则凭一己之力,虽然踏上了峰顶,但在回程的下山途中也因为意外而滑落,或者没有在天黑之前回到第六营,被迫在某个岩石后面露营,因而冻死——
汤姆·霍尔茨如此推论,然而,这个说法有太多仰赖想象的部分。特别是关于马洛里是否踏上峰顶这件大事,仅止于有可能的程度。
一名登山家抵达距峰顶的垂直距离还有将近两百公尺的地点,这件事实并没有让那位登山家踏上峰顶的想象成真。对那位登山家来说,从那里到峰顶的行程无论再怎么容易,都不可能办得到。
结果——
英国派出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远征队,自一九二一年以来,到一九三八年为止,十七年内持续派远征队前往圣母峰,却一再无功而返。正式踏上圣母峰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九五三年。
自从一九二一年进行第一次远征以来,在整整三十二年后的五月二十九日,英国队的希拉瑞和丹增终于将圣母峰顶踩在脚下。
然而,谜题仍然没有解开。
许多人认为:马洛里和厄文在一九二四年站上了圣母峰顶。最后目击到两人的欧戴尔也如此认为。
究竟他们当时有没有踏上峰顶呢?
其实,是有方法可以解答这个疑问的。
一九二四年攻顶之际,马洛里向队员索莫威尔借了柯达的折叠式相机带去。
“BEST POCKET AUTOGRAPHIC KODAK SPECIAL”。
这台使用一二〇毫米底片的柯达相机,是在展开远征的一九二四年上市的最新机种。
在此,肯定能说一件事。
假如马洛里站上了圣母峰顶,铁定会用这台相机拍照。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不管马洛里的尸体在圣母峰的哪个地方,在那具尸体背的登山背包里,装着这台柯达相机。而且,装在那台相机里的底片现在还能冲洗。
对于汤姆·霍尔茨的问题,制造商柯达公司回答:哪怕经过了五十年的岁月,底片仍能冲洗。
零下三十度到零下六十度——就底片的保存场所而言,地球上没有几个像圣母峰的雪中那么适合的地方。
换句话说,要知道马洛里是否站上了圣母峰顶,除了找到马洛里的尸体之外别无他法。发现马洛里的尸体,从他的登山背包中取出相机,冲洗相机里的底片——假如那卷底片中,拍下了马洛里或厄文其中一人站在峰顶的影像,就会彻底改写攀登喜玛拉雅山的历史。
对于这个喜玛拉雅山登山史上最大的谜题,另一件震惊世人的事件,发生在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一日。
一九八〇年五月三日,日本登山会队的加藤保男①从西藏这一边,登上了珠穆朗玛峰——圣母峰。
‘注①:加藤保男(1949…1982),于一九七三年沿东南山脊经南坳的传统路线登顶,是圣母峰攀登史上首次在秋天登顶成功者。’
他循着几乎和马洛里他们在一九二四年走的相同路线,于晚上八点五十五分站上峰顶。加藤保男在峰顶上停留十分钟,于九点五分开始下山。太阳早已西沉,半路上,加藤保男被迫露营。在超过八千六百公尺的极地露营。
五十六年前,马洛里说不定曾在同一个地方露营过。加藤保男从那个死亡露营地生还。
在这趟远征中,尾崎隆队员同时完成了全世界第一次从珠穆朗玛峰北壁登顶。
在这趟远征之前,日本在一年前(一九七九年),派遣珠穆朗玛峰侦查队前往。
当时,队员长谷川良典从中国队员王洪宝口中得知:
“在八千一百公尺的地方,发现了西方人的尸体。”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一日——
长谷川良典的东北棱队守在东绒布冰河,试图在六千五百公尺处设置第三营。那项工作告一段落时,王洪宝告诉了长谷川那件事。
相关内容详细记载于一九八〇年一月一日的《读卖新闻》,和同年六月二十五日由读卖新闻社发行的《站上珠穆朗玛峰》中。
“那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
两人没有透过口译沟通,以片断的中文进行对话,但长谷川凭直觉听懂了王洪宝的意思。
两人蹲坐在那里,用冰杖在坚硬的雪面上写字,进行笔谈。
“真的是西方人吗?”
王洪宝用冰杖的尖端在雪上面写道:
“英国人,八一〇〇。”
接着,他急躁地写下几个中文字,然后继续写道:
“西方人的长相。一九七五年登山时。男人躲在岩石后面睡觉。大型岩棚。我一扯他的衣服就粉碎了。我捏起来一吹,衣服的碎片就飞走了。他看起来好冷,我就用雪堆在他身上,把他给埋了。”
惊人的内容。
王洪宝是一九七五年,中国珠穆朗玛峰登山队的第一次攻顶队员。不过,当时的登顶以失败告终……
他面向长谷川,以咬字不清的发音说了好几次“English”。他似乎坚信——只有英国人会死在这么高的地方。
在第一营(五千五百公尺)附近发现英国队露营过的痕迹时,王洪宝也边说“English”边用手指。他几乎完全不懂英语。然而,他肯定知道“English”是指英国人。
——《站上珠穆朗玛峰》,读卖新闻社
那应该是马洛里或厄文吧——?
据说听到这件事时,长谷川这么想。
如果是英国人的尸体出现在那个高度,那么除了马洛里或厄文之外,不可能会有别人。
当时,伙伴有事找王洪宝,打断了这段对话。
但是——
中国方面在这之前,为什么不公布那件事实呢?
说到一九七五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
登山也是一种“敬爱毛主席”的表现和“发扬国威”的行为。当时,海外思想、理念,不,甚至连外国人本身,都被彻底视为攻击对象,而遭到排斥。
当时正值仇外时期。因此,中国人可能连外国人的尸体存在中国神圣的最高峰——大地之母珠穆朗玛峰的高处,都认为是一种不能原谅的亵渎。
《站上珠穆朗玛峰》中提到,长谷川良典如此认为。
长谷川打算进一步向王洪宝询问详情,确定地点。
然而,还没问出细节,王洪宝却丧命了。
隔天,十月十二日——
包含长谷川、王洪宝在内的六名队员离开第三营,为了开拓登山路线,而攀爬连接北棱的冰壁。
在下方有巨大冰隙的斜坡上移动时,六人的头顶上突然发生雪崩。
宽五十多公尺的雪和冰块化为奔流,向六人袭来。
包含长谷川、王洪宝在内,有四人被那场雪崩吞噬。四人和冰块一起被冲向冰隙。
长谷川奇迹似地卡在冰隙边缘停了下来,但其余三人却和雪崩一起坠入冰隙之中。
逃过一劫的两名队员救出长谷川,并搜寻其余三人,但巨大的冰隙被冰雪埋住,要挖出尸体是不可能的事。
就这样,关于马洛里和厄文的重要证词,随着王洪宝的尸体永远沉封于冰河底。
但是,那具尸体真的是马洛里或厄文吗?
那么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西方人达到珠穆朗玛峰八千公尺的高度而下落不明的吗?
从北面攻顶的只有英国队七次(一九二一-一九三八年)、五二年的苏联队、五八年的中苏联合队。除此之外,也有违法的单独行动,但这些人甚至连北棱都没有到达。
苏联队、中苏联合队彻底失败。基于民族性格(?),中苏两国没有提出任何一件关于这种失败案例的官方报告,所以无从确认。但有讯息指出,苏联队的几名队员在八千两百公尺失去行踪。但是,去年秋天参与侦查队的中国登山家,斩钉截铁地否认这项资讯。
“苏联队和中苏联合队都没有到达六千八百公尺,彻底地失败了。因此,遗体不可能是苏联人。”
该名中国登山家明确地一口断定。
这么一来,结论只有一个,王洪宝看见的遗体是马洛里或厄文。
——《站上珠穆朗玛峰》,读卖新闻社
即使那具尸体十分有可能是马洛里或厄文,但要在那片辽阔的圣母峰斜坡上找出那具尸体,几近不可能。
一九八六年,汤姆·霍尔茨亲自前往圣母峰,搜寻两人的遗体,但是天候不佳,没有新发现。
4
深町在狭窄的商务饭店房内叹气。
他仰躺在床上。
令人喘不过气的房间。
摆了床之后,一旁只剩下勉强能走路的空间。小得可怜的矮桌上,放着一台小电视机,但播不出清晰的画面。那台电视机几乎占据了整个矮桌的桌面。
稍微空出来的地方,放着电话、饭店导览手册,那里已经没有空间能够用来做别的事了。
从尼泊尔回来一星期了。
只和加代子见过两次面。
到井冈和船岛家上香,和工藤见面。和其他队员虽然有透过电话联络,但是除了工藤之外,还没和其他人见到面。
今天要把洗好的底片交给岳游社的宫川。那是深町在这趟远征中拍回来的照片。因为远征失败而无法出书,但有几张底片必须交给宫川,供杂志之用。
住进这家饭店的三天,深町大部分时间都仰躺在床上看书。
全都是和圣母峰或马洛里有关的书籍。
深町也把汤姆·霍尔茨著作的日文版重读一遍,并影印了收录在大宅文库中、于山岳杂志所刊载之关于马洛里的报导。稍早之前,深町刚把这些资料全部看完。
如果需要进一步的资料,就必须去岳游社的资料室找,或者和伦敦的山岳俱乐部联络。
现在,深町的脑袋中浮现圣母峰积了雪的白色岩峰。
他梦见过好几次。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一幕景象。
从北棱上的第四营一带,看见的圣母峰山锥。
左侧可以看见东北棱脊,经过第一台阶、第二台阶,有一条连接到地球上独一无二之处的棱线。
深町知道。
那幕影像在照片上看过好几次。然而,从不曾以这个角度亲眼看见圣母峰,这只能是从西藏那一边看到的影像。深町看过的是从昆布——也就是从尼泊尔这一边远眺的圣母峰。
脑海中为何会浮现这种影像呢?
自从窝在这间饭店,开始看马洛里相关的书之后,便出现了这种现象。
那八成是欧戴尔抬头看过的圣母峰。
然而,欧戴尔看到的是白天的圣母峰,但浮现在深町脑海中的那幕影像,却是夜晚的圣母峰。
宛如天鹅绒的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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