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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山岭-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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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
  即使无法回答为了什么而爬山这个问题也无妨。
  再说,逼人回答的人就必须先回答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
  如果答不出来,就不该问别人那种困难的问题。
  且慢。
  问的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难道是我在问我自己吗?
  呿。
  哎——
  又在思考。
  思考用不着思考的事。
  明明另一个我拼死拼活地想让自己的身体往上爬,但另一个我却在思考无聊的事。
  思考时下连学生都不会去思考的幼稚的事。
  别再想了。
  现在只要变成机器人就好。
  踏出一步,喘五下,接着把左手的冰斧打进冰壁,再喘三下。然后拔出右手的冰杖,打进冰壁,再用另一只脚踏出一步。
  变成能够正确反复这一连串动作的机器人就好。
  否则的话,变成虫子也好。
  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虫子。
  只是一味往上爬的虫子。
  哎,我在思考:不准思考!
  我在思考:可以不用思考。
  我在思考:思考没有意义。
  仔细想想,我既不是机器人,也不是虫子。
  以人类——深町诚这个人格担任摄影师,和女人交往得不顺利,连摄影师这份工作也没有特别闯出轰轰烈烈的成绩。
  纵然叫这种人变成机器人,也变不成机器人。即使叫他变成虫子,也变不成虫子。
  目前,深町诚正在爬。
  攀附在这面冰壁上。
  身心万般纠葛,就这样整个人待在这里。那就是深町诚——这个我。
  那就是现实。
  既然如此,那个现实就是答案。
  深町诚这个人,现在正在爬山——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已经爬到哪里了呢?
  gully——在英语是指陡峭的岩沟。法语是couloir,德语经常以runse、rinne称之。要从穿越这条中央岩沟的地方,选择另一条岩沟当作路线,从那里往上爬,那里以法语称为couloir。
  像这样在一座山上使用各个国家的名称的情形,经常发生在喜玛拉雅山上。这是因为各种队伍进入同一座山,每次发现新路线,就会各自以自己国家的语言替那里命名。
  我爬到这条中央岩沟的哪里了呢?
  中央岩沟的正中央一带吗?
  看高度计就会知道,但没办法那么做。要从口袋里拿出它也很麻烦。从口袋拿出来的,顶多是葡萄干或巧克力。因为如果不时常把巧克力或葡萄干放进嘴里,就会没命,但不看高度计也不会死。
  八成已经超过七千公尺了。七千两百到七千三百——大概是在这一带。
  距离灰色岩塔的底部,还剩下三、四百公尺。
  相当于一栋半到两栋新宿摩天大楼的高度。
  岩沟的宽度大概有八十公尺到一百公尺左右。拥有那么宽的宽度、海拔落差大约五百公尺的岩沟——那里塞满了结冻、坚硬的雪。
  中央地带很危险。
  那里是雪崩和落石的通道。
  必须以轴线右方三十公尺做为路线。
  超过七千公尺之后,停止动作喘气的时间变长了。
  大概是将近刚才两倍的时间。
  相机好重。
  深町心想,为什么要带这么重的相机来呢?好想丢掉相机。
  看见了灰色岩塔。
  trum——在德语是指塔。
  “灰色的塔”。
  它宛如以灰色的岩石所形成的塔般,屹立于西南大岩沟出口的斜坡上。
  高度大约三十公尺。
  虽说是塔,并不是只有一座从岩壁中独自分离出来。
  而是背后岩壁的一部分。
  从那里往前,是难关之一的巨大岩壁——岩带。
  岩带必须从位于其左侧的左岩沟攀越。
  喘气,顺便回头隔着肩膀往下方望,看见了西谷的大雪原在遥远的下方。
  自己已经身在和对面努布峰的左右棱线差不了多少的高度。
  开始起风了。
  不知不觉间——真的是这种感觉。
  猛然回神,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风中。而且,好像越往上爬,风势渐渐增强。
  除此之外,还多了咳嗽。
  因为反复以嘴巴剧烈呼吸,所以喉咙受损了。由于海拔变高,空气密度变得稀薄,空气中的水分自然减少。空气干燥。
  持续剧烈呼吸零下二十度以下的干燥空气,自然会变成那样。
  咳嗽开始停不了。
  几乎不停地干咳。
  一咳嗽,那段期间呼吸就会变乱,咳完之后,就会更用力、更大口、更快速地呼吸空气。
  在这种情况下,风势变得越来越强。
  往左侧一看。
  圣母峰的西棱几乎位在同高度。
  棱线有的地方低于自己的高度,有的地方高于自己。那条棱线的对面就是西藏。
  看见了雪烟从那条棱线剧烈地窜上高空。
  是风吗?
  那种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刮起的呢?
  来自西藏那一边的风掀起雪烟,如今,正要吹到这面冰壁。
  如果到达比西棱的棱线更高的地方,身体当然会暴露在至今被西棱挡住的风之中。
  终于到达了那种高度。
  置身于比圣母峰西棱更高处所刮起的风中——
  风仿佛要刮落所有攀附在冰壁上的事物似地变强了。
  冰壁表面也冻得硬梆梆。被风摩擦的冰坡……
  那里受到阳光照射,闪闪发光。
  风势逐渐增强。
  不但如此,雪开始出现了。
  漫天飞舞的不只是雪烟。
  爬上西藏高原的风,攀越圣母峰的西棱时,接触到冷空气,在那里产生云。那片雪开始覆盖圣母峰顶。
  心脏和背脊同时被用力勒紧的感觉,窜过深町的身体。
  上方立刻因为那片雪而渐渐看不见。
  原本羽生化为一个点出现在上方的身影看不见了。
  6
  深町心想,还有多远呢?
  还有多远呢?
  自从看不见上方之后,已经持续爬了一小时以上。
  身在强风之中。
  身体暴露在强风之中。
  体温因强风而不断被夺走。
  恐怕是零下二十五度的空气。
  如果那种空气变成风打在人身上,体感温度会变成更低的数值。即使穿着风衣风裤,但寒冷的程度相当于处在无风状态下约零下三十度的环境中。
  指尖正在失去感觉。
  脸不迎风,面向反方向呼吸。以后脑勺受风,用下风侧的嘴巴呼吸、吐气。
  一面反复这个动作,一面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气息紊乱。
  脚因为疲劳和寒冷而抬不起来。
  还有多远呢?
  还要爬多远,才能抵达灰色岩塔呢?
  动不了。
  终于动不了了。
  如今,变成了勉强在冰壁途中保持平衡,不摔下去的状况。
  怎么办?
  即使就这样不动,大概迟早也会因为脚尖没力,最后摔下去。
  怎么办?
  深町问自己。
  7
  无法动弹。
  越过圣母峰西棱而来的风,试图把深町从冰壁上扯下来。自己的身体和冰壁之间一旦产生一点缝隙,风就会钻进那里,让身体从冰壁浮起来。
  脑袋也因为缺氧而变成昏昏沉沉。
  不行。
  深町心想。
  他开始觉得……设法不被风刮走的那种行为也不再重要。
  明明这么疲倦,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呢?放开手摔下去,好获得解脱、得到休息。把身体交给重力。
  深町觉得,这是个迷人的想法。
  这个想法不差。
  因为那样比较轻松。
  令深町攀附在那面冰壁上的,是对于死亡的恐惧。
  那种恐惧险些变淡。
  如果恐惧消失,就只剩下义务感。
  因为非紧紧抓住这里不可——
  那种心情变成心灵支柱。
  决定紧紧抓住这里。所以紧紧抓住。坚守决定的事情到底,仅止于此。
  但是,为何决定那种事?
  深町问自己。
  为了保住一条命?
  如果不紧紧抓住,就会摔下去。
  摔下去就会死。
  所以,为了保住一条命而紧紧抓住。
  为何为了保住一条命,要做那种事呢?
  因为不想死。
  为何不想死呢?
  明明没有经历过死亡。
  因为害怕。
  害怕?
  害怕死亡吗?
  没错。
  你骗人。
  你现在并不害怕死亡。
  或许你不想死,但你大概更不想在这种寒风中,紧紧抓住冰壁吧。
  手脚疲惫不堪。
  没有感觉。
  如果能够逃离这种痛苦,对于死亡的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那种呼吸是怎么回事?
  比现在吹来的风更狂乱、快速。
  喉咙像野兽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明明没有在动,但却像饥饿的野兽全力奔跑寻找完全不存在的猎物似地喘气。心脏会因为这种呼吸而磨损,和气息一起从嘴巴跑出体外!
  手臂、双腿都到了极限。
  若不采取自我确保,就会摔下去。
  然而,要在哪里采取自我确保?
  到处都是像石头一样的坚冰。
  能将冰楔钉打进这种冰里吗?
  大概可以吧。
  如果自己现在有更多体力,这里是顶多五千公尺——不,六千公尺的高度也可,在五、六千公尺的高度,然后没有风的话——
  哎——
  那种梦话之后再想吧。
  回去之后——
  可以泡在热水里想,也可以在日本的居酒屋,和宫川边喝酒边想。没错。之后再在日本想吧。啤酒就免了。我不想喝冰啤酒。最好是温热的酒。边喝那种酒边想。宫川,我说的没错吧?你想喝什么?你的故乡是新潟吧?那里有好酒,对吧?嗯,交给你决定。什么都好。至于下酒菜嘛,烤石鲈或烤鰤鱼下巴。不,熬煮成汤也不错。热呼呼的,冒着热气……
  快,快点点菜!
  喂……
  身体浮起来了。
  左手的冰斧从冰壁脱落。
  呼……
  风声像野兽的吼叫声般打在耳朵上。
  紧紧抓住冰壁。
  那是幻觉。
  差点摔下去。
  哎,我刚才确实一心以为自己在日本。出神地听着居酒屋的喧嚣,闻着烤鱼的烟味,以及酱油的焦香味。
  宫川那家伙就坐在身旁……
  深町咬牙切齿。
  妈的!
  再度把左手的冰斧打进冰壁。
  再度把冰爪的前爪蹬进冰壁。
  刚才,把大脑用于思考无谓的事情上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思考代表使用大脑。使用大脑代表以大脑消耗氧。浪费氧——
  总之,要在这里采取自我确保,脚底下太过不稳。必须移动到脚底下更稳一点的地方。
  我不晓得冰楔钉能够打进坚冰多深,但如今,只能那么做。打进冰楔钉,在那里采取自我确保休息,让肌肉休息。
  在那段期间,等待风说不定会停止的奇迹。如果风不停止,自己大概会死在这里。
  四周雪白一片。
  风在耳畔呼呼咆哮。
  至少找个脚底下稳固的地方。
  喂……
  有声音。
  这边……
  深町一看,有两个男人飘在一旁的白色空间。
  明明身在强风之中,却纹风不动。
  深町……
  其中一个男人说。
  是井冈弘一。
  另一个人是船岛隆。
  他们身上带着登山用品。
  我们帮你吧。
  船岛说。
  我替你捶冰楔钉。
  因为冰斧很轻。不管用冰斧再怎么捶,也没办法把冰楔钉捶进冰壁寸许。
  不用了,井冈哥。
  船岛哥。
  我自己来。
  是喔,你要自己来啊,深町——
  嗯,自己来最好。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的事自己来,这才叫做登山者。
  是啊。
  非自己来不可。
  既然这样,喏,过来我们站的地方。
  站在这里,从这里捶的话,很容易捶进去唷。
  那,就那么办吧。
  深町从冰壁抬起左脚,失去了平衡。
  他拼命把左脚的冰爪前爪再次踢进冰壁。
  井冈和船岛在今年五月,都死于这座圣母峰。
  自己不是拍下了他们死亡的那一瞬间吗?
  井冈和船岛咧嘴笑着,从半空中注视着深町。
  宛如石头的雪片和风,剧烈地穿透两人的身体。
  是幻觉啊。
  或者,两人的灵魂仍在严寒的这片天空中徘徊呢?
  真遗憾啊,深町——
  嗯,真遗憾。
  井冈和船岛说。
  两人弯腰屈膝,做出像是要跳水的动作。
  再会啦。
  掰掰啦。
  说完,他们飞走了。
  两人的身体飞向白色空间内,向下坠落,旋即看不见了。
  “妈的!”
  深町吼道。
  我怎么能死!
  我怎么能死!
  我怎么能死!
  他叫道。
  不晓得是出声叫道,或者在心里呐喊。
  即使开口喊叫,声音离开嘴唇的那一刹那,就会被风撕碎,立刻被带到距离地面八千公尺的高空四散。大概还来不及传至耳朵,就飘散于这片广大的空间里。
  蓦地。
  脑袋瓜一下子变得清晰。
  下方五公尺左右,应该有个地方,冰壁偏左边峰状隆起。
  如果是那里,就能让冰爪鞋底的爪子全部倾斜抓住冰壁。
  如果能——
  如果能下降到那里的话。
  那件事做得到吗?
  而且是现在。
  这样的我。
  不,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非做到不可。要去做。只能尝试。反正如果就这样待在这里,这条命大概连五分钟也撑不下去吧。
  会一口气滑落一千几百公尺,撞上西谷边缘,死在那里。
  如果死了,尸体会被这些雪埋住,被冰河搬运,说不定一千年后,尸体在冰河末端被人发现。
  大概也有那种死法吧。
  然而,我不要主动选择那种死法。没有人会选择那种死法。
  尽人事,听天命。
  只能这样。
  如果最后,尸体还是被冰封在那条冰河内部,那已经超乎我的能力范围。只能听从神明的安排。我现在只要做我能做的事。
  尽量不要和冰壁之间产生缝隙,把冰斧和冰杖打进稍微下面的地方。接着,轮流抬起右脚、左脚,把冰爪的前爪钉在冰上。
  每步二十公分。
  每步二十公分地往下爬。
  看得见吗?
  再往下爬一点。
  再往下爬一点,左边——
  看不见。
  斜飞的灰线遮蔽了视野。雪的斜线不是纯白的,而是灰色的。峰状溶于那片灰色之中——
  有了。
  正左方。
  往它的上面爬。
  站定。
  终于能让手脚之外的身体部分靠在冰上。
  只要能让脚底板和膝盖休息,在这片隆起的雪底下,不管是岩石或其他事物都无所谓。
  光是刚才动了那么一下,呼吸就如此紊乱是怎么回事?
  把冰杖夹在安全吊带上。
  因为冰很坚硬,所以没有办法把冰杖插在冰壁上的某个地方。如果掉下去,就再也没办法把它握在手中了。虽然不方便动作,但必须以此忍耐。
  讨人厌的地方。
  如果这是一般的路或山的话,弄掉冰杖捡起来就是了。就算不捡,也不会死。然而,如果在喜玛拉雅山的这面冰壁上弄掉冰杖,就会在一转眼间从这面冰壁滑落,再也无法捡起来。但如果不捡,就会死。
  无论要往上爬或往下爬,没有冰杖都办不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终于拿出冰楔钉。
  光是拿出这种东西,就花了多少时间呢?
  换用右手拿冰斧,把左手中的冰楔钉顶端抵在冰壁硬梆梆的冰面上,再用冰斧捶冰楔钉。
  轻微的声响。
  顶端钻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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