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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山岭-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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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包含羽生本身在一九八五年参加东京山岳协会的远征在内,有五队在冬季挑战,但全数无功而返。
  近年来,登山用品陆续改良,技术和专业知识也日渐进步,但如此顽强地持续拒绝人类登顶的岩壁,倒是绝无仅有。
  羽生要怎么在冬季,而且是以单人无氧的方式攀登呢?
  从五千四百公尺的基地营,到八千八百四十八公尺的峰顶,概念上,攀登路线可以分成五个区段。
  首先,是昆布冰河化为冰瀑崩落下来的冰瀑带。一般来说,会将第一营设在攀越这座冰瀑的正上方。
  从基地营到第一营,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三公里,但实际上人步行的距离却不止两倍远。这是一座宽一千公尺、落差七百公尺的冰河瀑布。这道斜坡上会有房子大小的冰块,从大约四栋新宿摩天大楼叠起来的高度崩落。冰块、冰隙、雪桥——而且在人经过的时候,也持续移动、崩落。
  有一道超级巨大的冰河斜坡从冰瀑上方延伸到西谷。斜度虽然不高,但这条引道很长。
  在海拔六千七百公尺一带,有产生于冰河与圣母峰岩壁之间的巨大裂缝:“冰峡”。到此为止是第二区段。
  第三区段是从这座冰峡起,经由海拔六千九百公尺的“军舰岩”,到海拔七千六百公尺的“灰色岩峰”,高度相差九百公尺、穿越中央岩沟、斜度四十度至四十五度,是道由岩石与雪形成的斜坡。
  从这里开始,就是所谓真正的西南壁核心地带。
  名为“岩带”,是西南壁最大的难关。
  岩壁几乎垂直。
  必须穿过位于左边和右边的岩沟(Couloir)。
  这是第四区段。
  一旦穿越岩带的岩沟,就高达海拔八千三百五十公尺。
  从这个地点向右以Z字形攀登黄带下方的岩壁。接着,来到东南棱上方,圣母峰主峰和南峰之间的山坳,海拔八千七百多公尺。这条东南棱是所谓的传统路线。只要来到东南棱上方,接下来到峰顶的部分在技术上并不困难。
  攀爬圣母峰的顶端——山锥部分。这就是第五区段。
  这段路程中,无法在任何地方搭帐篷。到处都是雪或岩石的斜坡,经常置身于雪崩、落石的危险之中。尽管疲惫不堪,但却不可随地搭帐篷。
  譬如,位于四十度斜坡的军舰岩正下方,有个仅六十公分左右的空间,是少有的安全地带。
  因为从广阔的斜坡掉下来的落石,会从军舰岩上方飞到半空中,从头顶上越过。然而,这里也不能算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假如受到拳头大小的落石直接击中,落石会砸坏安全帽,打破头盖骨,轻易地钻进人脑中。而且落石并非偶而产生,而是经常有。
  会不会被击中,可以说纯粹是运气。
  除此之外,还有吹打在圣母峰岩壁上的喷射气流,其风速时常高达六十公尺。喜玛拉雅山的巨峰顶,经常暴露在这种风中。
  无氧。
  单独行动。
  雪崩。
  落石。
  高难度的岩壁。
  零下二十度至四十度的空气。
  高度障碍。
  长引道。
  天气恶劣。
  以及强风。
  在这种严峻的条件下,要怎么以四天三夜攻下圣母峰顶呢?
  “四天三夜办得到吗?”
  “因为四天三夜,所以办得到。”
  “怎么可能。”
  深町一说,羽生以挑衅的眼神看他。
  “就是办得到。”
  羽生说道。
  “我拼命思考这面西南壁的事。自从一九八五年失败之后,我至今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西南壁的事。不曾一日或忘西南壁的事。”
  深町心想,应该是吧。
  羽生不可能放弃一度失败的岩壁。尤其那是还没有人爬过的岩壁,他绝对不可能忘记。对于羽生而言,忘不了指的是想爬那面岩壁的决心。不光是决心,而是实际去爬。
  如同羽生所说,这八年来,他大概不曾一日或忘吧。
  “若是西南壁的事,无论是再小的岩壁,我都一清二楚。哪里有怎样的岩壁,怎么突出,我全都了若指掌。就算闭上眼睛,我都能走在冰瀑中。怎么避开哪个冰隙,怎么用双斧,把冰杖打进哪片冰中,我全都晓得。要以哪一只脚踏进冰瀑中,哪一只脚踏出来。攀越冰瀑之后,在西谷中要选择中央的路线,接着把路线改成靠努布峰。冰峡的宽度也记在我脑海中。从那里开始,变成斜度四十度的冰坡。走那道斜坡抵达军舰岩之后,在冰坡上往左以Z字形攀登二十五公尺。从这里开始,斜度会变成四十五度。以双斧爬上那道斜坡……”
  羽生的眼中闪烁着坚持的目光。
  他的脑海中,肯定浮现了自己走在自己所说的画面中的景象。
  “我再也不要和任何人搭档。我要单独去爬。就算是失败还是顺利进行,全部都是我的责任。站上峰顶也是一个人。要放弃、要撤退都是我一个人。”
  羽生语气坚定地低喃道。
  “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他以冰冷的语气,附上这么一句。
  “我不会替任何人扛行李,也不要任何人替我扛。我不会替其他队员铲雪开道,也不要其他队员替我铲雪开道。”
  羽生痛苦地扭动身躯说。
  “刚才,你说了因为四天三夜所以办得到,对吧?”
  “我是说了。”
  “那是什么意思?”
  “一九七五年的英国队,在秋天花了三十三天爬上西南壁。”
  “但是,三十三天是至今最短的时间吧?”
  “尽管如此,还是太长了。你听好了,如果单独行动的话,只要更短的时间就能在冬天爬上西南壁。”
  “——”
  “你知道英国队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吗?”
  “为什么?”
  “为了安全。他们为了安全,花了那么多的时间。”
  “——”
  “他们把八公里长的固定绳、八百瓶瓦斯瓶、七十瓶氧气瓶、一吨的粮食,以及其他杂物搬到基地营,再从那里搬到上面的营区。二十把梯子、三十顶帐篷。又是楔钉,又是登山绳,又是冰斧,把无法想象的大量物资往上搬,好让二十三名队员和雪巴人能够安全地行动、用餐。”
  深町也能够理解羽生所说的。
  以冰瀑来说,那里也要做开道的工作。在它宛如迷宫般的内部,拉起固定绳。为的是不在被冰塔包围的内部迷路,同时也是为了安全且有效率地通过那里。内部存在无数大大小小的冰隙,须根据其宽度架设铝梯固定。
  至于危险的岩场,也是一样。
  把楔钉打进岩石,装设钩环,再把登山绳穿过其中,使用上升器攀爬。
  若是在雪上,一旦因起雾而使得视野变差,就会辨不清方位。因此,也要在那里竖立旗帜,拉起绳索。
  以英国队来说,三十三天当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那种事情上:扛行李、搭登山绳,从C1、C2陆续朝峰顶爬。
  这一切往往是为了让几名,有时候是一名队员安全地踏上峰顶。
  然而——
  那么做的不只有英国队。
  许多队伍都以一样的方式爬喜玛拉雅山。
  要攀登喜玛拉雅山的巨峰就必须做那么多事才上得去,然而即使做了那么多事,还是有人遇难、死亡。这就是喜玛拉雅山。
  在喜玛拉雅山八千公尺高峰,有几名登山家做到了无氧单独登顶,但这种单独登顶者,有许多人是利用同一时期入山的别队设置的那种路线。
  “如果一个人的话,用不着三十三天。”
  “可是,四天三夜是——”
  “这八年来,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结论。我并不只是空想。而是实际攀附在西南壁上好几次所得到的结论。如果要单独爬西南壁,就要速战速决。”
  “——”
  “你听好了。假设到峰顶的所有开路工作都完成了。”
  “假设的话题吗?”
  “没错。天气良好,适应高度,体力和技术一流,身体状况良好,充分休养,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圣母峰的山区,攀附在西南壁上好几次,当然,也数度经历过喜玛拉雅山八千公尺的高度。假如那种人使用氧气,走那条已经开好的路线呢?”
  “——”
  “四天三夜并非不可能。”
  羽生仿佛要确认自己说的话,又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地说道。
  “从基地营到C2,实际上只要六小时半就能到。从C2到C3也只要六小时半就能到。从C3到C4是八小时。从C4到峰顶是八小时。从峰顶下到C4是三小时十分。这些全是英国队创下的记录。一天的行动时间从六小时半到八小时半不等。把这些时间加总,就是四天三夜。”
  “可是,那是好几名队员分别在天气好的日子创下的记录吧。一名队员不可能在四天三夜内,连续移动那种距离。”
  “至少,不是完全的天马行空。”
  “——”
  “深町,你听我说!”
  羽生拉高音量。
  “你听好了,早上从基地营出发,以双斧花两小时半穿过冰瀑,再以四小时前往西谷位于六千五百公尺的地点。在那里过一晚。”
  “——”
  “隔天,渡过冰峡,穿过军舰岩,到达七千六百公尺的灰色岩峰。这花八小时——”
  “——”
  “在灰色岩峰底下过第二晚,隔天早晨出发。以八小时通过岩沟,攀越岩带,在那里过一晚。那里就是我的最终营区。隔天早上,把帐篷留在那里,以八小时抵达峰顶,再以三小时回到帐篷——这样正好是四天三夜。”
  “可是——”
  “你听好了,第一天也能到达军舰岩。如果打算稍微加快步调,多走一小时半的话。可是,我不会那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羽生的眼睛闪闪发光,带着坚定的光芒。
  “什么意思?”
  深町问道。
  因为深町问了,羽生心满意足地扭曲嘴唇。他看起来像是笑了。然而,实际上只是嘴唇右边像抽搐似地上扬,那里露出白色的牙齿。
  他的眼神没有笑。
  “为了尽量缩短待在海拔高的地方的时间。”
  “——”
  “就算那一天到军舰岩过夜,反正第二天也会在灰色岩峰过夜。日程不会有所改变。既然这样,比起在六千九百公尺的军舰岩,最好在六千五百公尺的西谷过一晚。”
  “——”
  “你知道吗?人类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有无法完全适应的高度。虽然因人而异,多少会有所不同,但那正好是六千五百公尺一带。你听好了,一旦超越那个高度,不管再怎么顺利地适应高度,光是什么都不做地睡觉,就会越来越疲劳。所以,是六千五百公尺。如果在那里过一晚,就能以几乎不疲劳的状态,进入第二天的行程。反正如果顺利适应高度的话,在六千五百公尺之前,并不需要氧气瓶。也就是说,只有从第二天开始的三天两夜算是无氧攀登。”
  羽生瞪着深町说。
  但是——
  深町结巴了。
  即使理论上再怎么可行,到了现场之后,事情并不会按照理论进行——然而,那种事情不用深町指出,羽生自己大概也充分明了。
  “那没有把天象列入考虑。你大概是假设连续四天好天气吧。说不定攀登过程中要等天气好转呢?”
  “我多带了四天份的粮食。”
  “可是,天气……”
  “我知道。你说的没错,重点是天气。如果说得更具体一点,是风。圣母峰一带,一到十二月的圣诞节时期,就会暴露在比那之前更强的风之中。这个时期已经无法登山。就算半路上风停,顶多也是一、两天。第三天又会刮起强风,这种情形会一直持续到春天。如果走在圣母峰的棱线上时遇上这种风,立刻就会被刮走。所以,必须在吹起这种风之前,结束攻顶。但是,那种风也并非总是从十二月中下旬才开始。每年不同,有时候会比较早。所以,十二月十五日是一个基准。也就是说,必须在那一天之前结束登山。”
  “一想到攀登过程中要等天气好转,就必须在十二月十日之前从基地营出发,对吧……?”
  “没错。”
  羽生点了点头。
  深町心想,羽生大概会去吧。
  羽生大概会去吧。
  若是和井上爬上鬼岩,后来又单独爬上鬼岩的羽生,大概会去吧。
  自己能够跟着他爬到哪里呢?
  峰顶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能爬到哪里——?
  冰瀑没问题。
  虽然没有拉起绳索,但若是充分适应高度的人,应该能用双斧,以和拉起绳索相同的速度穿过冰瀑。
  至于其他地方,应该也一样。
  如果有相当于羽生的技术、体力,以及意志力的话……
  但是,我——
  深町咬住嘴唇。
  5
  十一月三十日——
  白天,安伽林从山下上来了。
  安伽林一卸下登山背包,便向深町伸出手。
  “我要替Bisālu sāp拍照。”
  深町握着安伽林的手说。
  “我不会妨碍他单独行动。”
  “我知道。”
  安伽林一面用另一只手从上面轻拍两人交握的手,一面说。
  “无论是谁,都有权利过自己的人生。”
  这段简短的对话,变成了打招呼。
  吃完饭之后,举行了普夏。深町在今年五月也体验过雪巴族祈求登山平安的仪式。
  三人堆叠石头,搭起高及人胸口的祭坛,再在祭坛上竖起棒子,从棒子的顶端拉起附着许多祈祷旗的绳子到四方的地面。
  红。
  蓝。
  绿。
  黄。
  白。
  五色的旗帜随风摇曳。
  三人坐在祭坛前。
  焚香,在沁凉冷冽的空气中,传来杜松的气味。
  安伽林开始静静地诵经。
  诵经完毕。
  安伽林站起身来,向两人递出装了白色粉末的锅子。
  “把这个往天空洒。”
  糌粑——藏人和雪巴族作为主食的青稞粉。
  三人各抓一把。
  安伽林一使眼色,三人把青稞粉扔向天际。白色粉末飘散在蓝天中,立刻随风四散,旋即恢复成原本的青空。
  6
  十二月一日——
  进入十二月了。
  从这一天起,终于可以算是冬季登山。
  早上,气温零下十七度。
  气温正在上升。
  比昨天高三度。
  天空晴朗,但努布峰上方的遥远高空处,有像用几只细笔刷过的卷云。
  羽生在岩石上坐下来,注视着那片卷云。
  美丽的白色雪烟从海拔七、八六一公尺的努布峰的岩峰,跃上蓝天。
  强风在高空流动。
  这一天,羽生显然没有意思要爬。
  “怎么样?”
  深町问道。
  “不行。”
  羽生简短地说。
  羽生只回答了这么一句。
  进入十二月之后,羽生顿时不再多话了。
  羽生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在某个时间点会变得多话。
  他是个这么多话的男人吗——?
  有时候说起话来,会令深町如此心想。
  但是,话多的他消失了。
  羽生变成一块坚硬的岩石。
  默默地瞪着天空。
  就像试图看见躲在圣母峰西棱背后看不见的圣母峰顶一样,瞪着高空的蓝天。
  “三号不行啊……”
  安伽林从深町身后对羽生说。
  “一旦温度上升,上面出现那种云,天气就会转阴。接下来三天都不能行动。”
  安伽林仿佛在替羽生的心声口译似地说。
  羽生默默地瞪着半空中。
  7
  十二月二日——
  零下二十度。
  天气转阴。
  乌云覆盖努布峰顶,七千六百公尺一带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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