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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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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策插口道:“唐公子,这绝无可能,因为小霜那死丫头信誓旦旦地说她去拿置换被褥的时候,确认过小儿的被子是被拉到脖子下面的,可等她回来的时候,那被子就已经盖在嘴巴那里了,可见期间一定有人来过!”

    说话间,那三人被带了过来,唐泛看了一下,果然瞧见他们手上都缠着绷带。

    那三人神情萎靡,一一行礼之后,翁县令便让他们分头坐下。

    唐泛问他们:“当时那热汤是怎么泼的,就算你们三人连坐在一起,又怎会同时都被泼中了手?”

    柴泽,也就是韦策老婆的表兄苦笑道:“我当时没跟他们坐在一起,只是从旁边经过,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碰到了那个盛汤的瓦罐,当即就洒到我手上,王兄就在我旁边,也被波及了。”

    另外一人道:“我原本是坐在那里的,看见他们被烫到,赶忙起身去扶那个瓦罐,结果里面还有残余的汤汁,也被泼到手上。”

    唐泛道:“劳烦三位将绷带解下来让我看一看。”

    三人都是一愣,这才是刚包扎上去的呢。

    但翁县令在一旁也道:“解下来罢。”

    他们只好不情不愿地解下绷带。

    三人烫伤的位置虽然都是手,但左右手不一,位置也各不相同。

    柴泽是伤在右手手背,王达是伤在小臂上,因为当时王达走在柴泽后面,柴泽首先被烫到之后,惨叫一声就往旁边躲,后面的人涌上来,正好将王达推上最前面,那些汤汁就洒到他的前臂上。

    另外一人则是鲍义,正如他说的那样,当时他伸手去拦,却忘了瓦罐里的汤水滚烫,结果也被烫了下,他伤到的是手掌心,手背也有一部分伤及。

    绷带下面的伤处脓肿通红,有些地方皮都烫没了,又沾上深色的药膏,看上去有点血肉模糊。

    唐泛仔细察看了一下,然后才让他们重新缠上,又让三个人下去。

    翁县令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唐泛摇摇头,没说话。

    此时韦策已经逐渐缓过神来,虽然面色依旧黯淡,不过总算说话也有些力气和条理了。

    他对翁县令和唐泛道:“我方才想了又想,觉得这事可能是王达干的。”

    翁县令问:“可有凭据?”

    韦策道:“凭据是没有的,不过这王达,之前曾想通过我结识盐运司的人,大人您也知道,这盐铺是我的家当,哪里能将关系拱手让人呢,便没有搭理他,后来王达问了我几回,都被我找借口糊弄过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转而报复于我?”

    翁县令皱眉:“他杀了韦朱娘和你的幼儿,于事何补?若是怀恨在心,那还不如对你下手呢!”

    唐泛点头:“县尊大人所言甚是。”

    见两位大人都不认同自己的看法,韦策有些沮丧。

    这样枯坐着等证据上门也不是办法,唐泛提出要去看看当时行宴的厅堂。

    韦策打叠起精神,亲自带他前去。

    翁县令反正也没事做,就跟在后面。

    这地方唐泛之前也来过,自然不陌生,屏风后面就是他看到微服私访的汪公公结果吓了老大一跳的地方,屏风前面则是会客厅,十分宽敞,原先的桌椅被撤去,摆上十张中嵌大理石的黄花梨木圆桌,每桌八个人,空间腾挪有余。

    不过厅中当时除了宾客之外,还有上菜的下人,帮忙斟酒的婢女,有些人还要起身敬酒,进进出出,这样一来,就算地方再大,也会显得喧嚣拥挤。

    唐泛问韦策:“当时鲍义是坐在哪一桌的?”

    韦策也不记得了,扭头看管家。

    跟随左右的管家连忙指着其中一张靠门边的桌子道:“是这张!”

    唐泛又问:“他们说汤汁烫人,果真如此?之前我有事先走时,好似没见过这道菜?”

    管家道:“是,那道汤是倒数第二上的,叫翡翠鲍鱼汤,是要将十数个瓦罐放在一块儿焖,然后趁着热气将瓦罐起上来,给客人们现盛。韦家没有这么大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多的瓦罐,所以这道菜是先在饭庄里做好了送过来的!”

    唐泛问:“哪个饭庄,离此多远?”

    管家道:“那饭庄叫碧云天,是本县最大的饭庄,离这里……约莫要走上一盏茶罢。”

    唐泛道:“你们从饭庄预订这道菜,就算是现做的,什么时候上,总该提前通知,给人家预留一些准备的时间罢?”

    管家应道:“您说得是,我们是提前一天通知的,这汤要煨足十二个时辰才入味,等到这边上第三道菜的时候,就派人过去,开始吩咐他们起罐送过来。”

    唐泛道:“这一来一回,就是两盏茶的时间,这一顿饭下来起码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瓦罐拿到这里之后,起码要放半个时辰以上,然后才上桌。”

    管家点头:“是,差不多,因为天气热,加上瓦罐密封得好,所以等到上桌入口也不会凉掉。”

    唐泛对韦策道:“当时翁县令比我早走一步,所以肯定没有喝过那道汤,你喝上了吗,烫嘴否?”

    韦策苦笑:“那时韦某一听说小女出事的消息就赶过去了,也没喝上。”

    管家道:“小人尝了一口,确实烫嘴。”

    唐泛问:“那当时那汤若泼洒在你手上,你觉得自己手上会像他们一样溃烂起泡吗?”

    管家迟疑:“这……应该会罢?”

    翁县令终究反应比旁人快些,闻言便道:“你是不是怀疑那三人在用烫伤掩盖手上的抓痕?”

    唐泛点头:“是。”

    翁县令皱眉:“但凶手总不会是三个人罢?”

    唐泛道:“自然不会。”

    翁县令道:“那我去将他们分开盘问罢。”

    唐泛道:“先不必着急。”

    他并没有多作解释,而是先问起管家:“如今的碧云天饭庄,有没有你说的那道翡翠鲍鱼汤?还是需要现做的?”

    管家道:“有有,去那里吃饭的客人多,饭庄每天都会煨上两罐,同样都是烧足十二个时辰的,去晚了就没有,要提前订,所以这道菜很抢手。”

    唐泛道:“那你现在去碧云天看看还有没有这道菜,如果有的话就买一罐过来,按照你们今天运送的路线和方式,过一个时辰呈上来。”

    管家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由看了看韦策,后者忙道:“照唐公子的话去做!”

    等管家匆匆离去,唐泛又对他们道:“你们且看,这桌子这么大,送上来的菜,一般都会放在中间,唯独这瓦罐汤,因为要现盛给客人,所以会摆在边上。”

    两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唐泛:“假设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所有人听说韦朱娘的事情,都想出去看个究竟,这时候不知道谁碰到了瓦罐,按照刚才鲍义的说法,汤是往他的相反方向倒的,然后他伸手去扶才烫伤,那么当时瓦罐必然是被他的手肘碰到,又正好倾倒在站在桌子旁边的柴泽和王达身上。”

    他比划了一下姿势,翁县令和韦策马上就看明白了。

    唐泛:“假设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是凶手,而这个人又是鲍义的话,那么这个瓦罐就是他故意碰倒的,但如果凶手是王达或者柴泽中的任意一个的话,他根本不可能算到鲍义会碰倒瓦罐。”

    翁县令接上结论:“所以不管哪种情况,鲍义都在说谎!”

    唐泛点头:“对!但我们现在还要证明一件事,如果能够证明,那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韦策还有些稀里糊涂,翁县令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捻着胡须笑道:“不错!”

    他不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更何况唐泛本来就很有分寸,既不抢风头,还给他送功劳,他对唐泛很有好感,也不吝赞赏:“贤弟当真能干,朝廷不用你这样的官员,实在是他们的损失!”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翁县令没有明说,但彼此都知道。

    唐泛摇摇头:“当不起翁兄的称赞,我也就是只能查查案罢了,不会做官,光会查案有何用?”

    他这句话让翁县令也想起自己坎坷的官途,不由心有戚戚然地苦笑。

    韦策见他们打着机锋,忍不住道:“那小儿的死呢,两位大人可有眉目?”

    翁县令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你这一儿一女的死,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韦策啊了一声,神色茫然无措:“这,这怎么可能……?”

    做商人的,和气生财是第一要务,但是再八面玲珑的商人,生意场上难免也会有对手和敌人,这就跟唐泛他们在官场上一样,从来就不缺政敌。

    然而这种仇恨深到去杀别人家里人的,还是少之又少。

    杀人者死,这是自秦起就不变的定律,纵然这里头还有种种限制和变通,但就算是寻常百姓,都知道杀人不是一件小事。

    翁县令道:“你好好想想,除了王达之外,你平日里还得罪过什么人?”

    韦策颓然:“得罪过的人自然不少,生意往来,一方赚了钱,另一方肯定要亏钱,可也没听过谁为了这个去杀人的啊!更何况儿女何辜,既要报复,为何不冲着我来?”

    翁县令与唐泛都没有说话,他们为官多年,见过比这更残忍的案子也比比皆是,是以虽然唏嘘,却不如韦策那样感同身受。

    说话之间,管家已经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抱着瓦罐的仆役。

    “大人,这里头装的,就是翡翠鲍鱼汤,按照您吩咐的,起炉后放足一个时辰才拿过来的!”

    翁县令吩咐道:“放在桌上,然后找个人来,打开罐子,往手上淋。”

    “啊?”管家完全傻眼了,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规定。

    唐泛在一旁道:“你去找个愿意这么干的下人过来,事后给他重赏。”

    韦策也开腔道:“赏十两雪花银。”

    这可不是小数目,跟着管家过来的仆从当即就眼睛一亮,站出来道:“老爷看小人行么?”

    韦策望向翁县令。

    翁县令点头:“行,你淋给我们看,可别躲开,我们就是要看你的手被烫成什么样。”

    仆役心头难免嘀咕县太爷有点变态,不过财帛动人心,为了那十两银子,他怎么也得拼了。

    管家当即就打开瓦罐,朝着下人伸出来的双手淋上去。

    热滚滚的汤汁洒在手上,饶是再有心理准备,那仆役仍旧忍不住叫出声来,表情扭曲了一下。

    汤汁泼洒在地面,一股翡翠鲍鱼汤的香味霎时弥漫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翁县令才允许那仆役去洗手,但仍是不让他上药,只吩咐洗完了手就过来。

    等到管家带着人回来,唐泛他们朝下人伸出来的手一看。

    只见对方刚才被汤汁烫伤的皮肤红肿一片。

    但却没有刚刚王达他们伤得那么严重。

    韦策见状便啊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烫伤的程度跟老董不同?难道因为老董皮糙肉厚的缘故?”

    翁县令让管家带那人去上药,然后为韦策解惑:“不是他皮厚,而是烫伤王达他们三人的那一个瓦罐,是送过来之后另外又加热过的。”

    韦策明白了:“所以方才唐公子让管家重演了一遍今日送汤过来的情形,为的就是证明那些瓦罐汤上桌的时候,虽然也还烫嘴,却没有到足以烫伤严重的地步?”

    翁县令点头:“不错,所以只要去厨房那里找出那天给瓦罐加热的人,就可以顺藤摸瓜,挖出凶手了。”

    能帮的忙已经帮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与唐泛没什么关系了。

    他谢绝了翁县令请他参与审讯的邀请,带着钱三儿回到贺家。

    折腾大半天,此时早已夜幕降临,唐泛饭没吃好,早就觉得饥肠辘辘,想想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在贺家要另外让人现做也不方便,两人就打算在外面随便找点吃的。

    没想到香河县不如京城繁华,一到晚上,连饭庄也关门了,除了那些青楼娼门,没几个还在营业的。

    钱三儿嘿嘿一笑,提议去青楼吃饭,正好顺便连人生问题也一并解决,被唐泛一个巴掌拍到后脑勺上,顿时瘪瘪嘴,不敢吭声了。

    唐泛警告他:“你要想跟着我,就别想这些事儿,回头找门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

    钱三儿委屈兮兮,他也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对自家大人用看嫖客的眼神看着自己表示很受伤:“我可以发誓,我以前也没去过那种地方的!”

    唐泛翻了个白眼:“你对我发誓有什么用,对你以后的媳妇发去!”

    钱三儿贱笑:“大人,您交游广阔,给我找个呗,我对您的眼光绝对信任!”

    唐泛:“我找的你一定要?”

    钱三儿:“那是!”

    唐泛:“那敢情好,等回了京,我就给你去向东边巷口那家卖烙饼的老板娘提亲。”

    钱三儿惨叫:“我的娘咧!那女的都四十了,肥成球似的,大人你忍心让我羊入虎口啊?!”

    听他把自己形容成羊,唐泛的脸差点没绷住:“那你不是说你每回去买烙饼,她都冲你抛媚眼么?”

    钱三儿郁闷道:“那是因为她日日在那里卖烙饼,就没见过像我这么俊的,所以春心萌动了,但我不能因为同情她,就把自己往魔爪里送啊!”

    唐泛:“去去去,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一边凉快去,别烦着我了!”

    两人一路走回去,远远的便发现竹院门口竟然热闹得很。

    唐泛微微皱眉,快步走上前去。

    热闹的主角,是贺家二房。

    贺霖与唐瑜。

    准确地说,是贺霖喝了酒,在冲着唐瑜耍酒疯。

    唐瑜身前隔着严礼和公孙彦,碍于贺霖的身份,他们不好直接动手,但有他们在,贺霖也没法靠近唐瑜半分。

    两个锦衣卫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贺霖,而贺霖则被这种眼神刺激得越发癫狂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对韦家如此,对贺霖更是如此。

    他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去喝人家的满月酒,也能喝出一堆事情来。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而贺澄却说不出辩解的话,贺霖觉得换了别人,肯定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更不觉得自己动手打儿子又什么错。

    可偏偏唐泛站了出来,先是抬出锦衣卫和贺老爷子来压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小舅子竟然上下不分,对姐夫毫不留情地痛斥,还纵容那些鹰犬对他动手,这是一辈子都好脸面的贺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气冲冲地离开韦家之后就去买醉,又遇上了平时几个吟诗作对的朋友,那些人都听说韦家发生的事情,借着安慰之名,行嘲笑之实,暗示他夫纲不振,被自家兄弟比下去也就算了,现在连小舅子都瞧他不起,又调侃他是不是回去要跪搓衣板了。

    这些话听在贺霖耳朵里,更是火上浇油,喝酒壮人胆,他也没了对锦衣卫的忌惮,心中就剩下一个念头:找唐瑜算账!

    对贺霖而言,他很难站在唐瑜的角度上去思考,体谅唐瑜这些年的不容易,他只看到唐瑜有了弟弟撑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今日之后,自己在贺家,在香河县,还有什么脸面立足?

    于是便有了唐泛所看见的这一幕。

    唐瑜见天色晚了,原本是准备回自己住的地方,但她不放心贺澄,生怕回去之后又被贺霖借故找茬,就准备把儿子留在竹院,让唐泛帮忙照看一晚,谁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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