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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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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兰听到关门声,便从床上下来,手伸到柜子底下,摸了半天,果然找到几块碎片。

  看碎片的颜色和花纹,该是上次摔碎的古董花瓶。

  清夜清理屋子时,只会清理表面东西,柜底、床下、一些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他基本是不会打扫的,所以才会有这些东西的残留。

  银兰挑出一块最锋利的,握在手心里,又不动声色地躺回床上。

  清夜很快就会回来,他打算等到夜里,待清夜熟睡之後,再用它割断血脉。

  这不是他第一次寻死,前几次的不择时机,都被清夜默默救下──在这个机灵的仆人眼皮底下寻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需要多费一点心机。

  三千尘寰,娑婆世界,最终也带不走一丝一缕。罢了,他认输,心如死灰不再挣扎!

  那个人,怎麽能够,在井台强暴他後,把衣衫不整血迹斑斑的他,拖出门外任人观赏?!

  闭起眼睛,是脑海中一幕一幕的残忍……

  该结束了,一切该结束了,他没有任何颜面存活,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存在,是该跳出沈沦的时候了,用鲜血涤尽这一生的污垢。

  一只手捂著他的嘴,银兰睁开眼,有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床边,眼神锐利杀气凛凛。

  这不是那人的心腹叶影吗?为何鬼鬼祟祟来此,还捂著他的嘴巴?

  院子里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那是清夜回来了,叶影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飞身而去──不是走门,而是跳窗!

  院子里的脚步声逼近,清夜走进房间,在他床边停留片刻,又替他拉上被子,关好窗户。

  清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银兰睁开迷糊的眼睛,摊开自己的手掌。

  除了一块瓷片,还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著──速至,馨雅阁。

  庄中潜伏著风月父子的人马,叶影就算轻功再高,也没办法在白天将人掳走。

  唯一办法就是让他自己去馨雅阁,谁都知道他不要脸地缠著庄主,他去馨雅阁找少主合情合理,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馨雅阁?银兰凄凉一笑,为什麽还要去呢,难道在那里遭受的耻辱还不够吗?

  即将结束的人生,有什麽值得留恋,何必在死前自取其辱!

  他闭目躺著,等著天黑,等天黑就好!

  最後的几个时辰,就这样静静躺著,也别指望那人会把自己葬在山谷。

  死都死了,肉身腐烂,埋不埋,埋在哪里,其实都不重要了。

  银兰打定主意不去,却没有料到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够他胡思乱想一阵子,偏偏他又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他很快就在想──叶影为什麽来找他?

  叶影会来找自己,多半是香逸雪授意。叶影和蝶儿,在香逸雪的心中分量旗鼓相当。如果说蝶儿是香逸雪的夫人,那麽叶影就是香逸雪的兄弟。

  以叶影在山庄地位,为什麽要偷偷摸摸?

  差个人叫一声就行了,为什麽要翻墙爬窗,搞得跟做贼一样,他到底在提防著谁?清夜吗?一个小小的仆人,有什麽好提防?

  难道那人出事了?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冒出来,然後好似湖底泛泡泡,一个接著一个,在心里搅动著,怎麽都按不住。

  银兰辗转反侧心绪如潮,翻了无数次身後,似遭雷击般的坐起来,抓住自己衣襟,努力说服自己。

  去吧,再看一眼,大不了再遭羞辱,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又算得了什麽?!

  他穿好衣衫,套上鞋子,清夜已经进来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著,道:“公子要出去?”

  银兰嗯了一声,既然叶影悄悄潜进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他也不会多嘴。

  清夜愁眉苦脸地道:“公子……”

  银兰跨出门口,他的脾气,一旦决定,死不回头。

  今天的香世山庄有些冷清,路上虽然没人拦阻,但那些人看他的目光,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就让他们看吧,反正最後一次了,银兰一路安慰自己,来到馨雅阁门口,犹豫片刻走上前去。

  两位家丁拦上来,眼神冷漠地看著他,却没有无礼行为。

  银兰咬著唇,艰难地道:“我要见你们……”

  家丁冷静地道:“庄主受了风寒,不见外客!”

  银兰一怔,那人果然病了。不见外客,那叶影叫自己来干嘛?

  他正在疑惑,忽听一个沙哑声音──让他进来!

  叶影走到门廊下边,银兰有些迷糊,此时的叶影与他房中的叶影不大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同,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在进馨雅阁,银兰有些哆嗦,经过井台之时,几乎要昏倒,幸亏叶影在旁托了一把。

  “兰公子”叶影低声道:“请随我来,少主正在三楼!”

  兰公子──银兰一怔,叶影还愿意叫他一声兰公子,就象他以前称呼他一样。

  上了三楼,蝶儿和老管家正从顶端厢房里走出来。看到叶影和银兰,他们起初是讶异,随後怒火中烧。

  蝶儿竖起柳叶眉,指著叶影的鼻子,怒道:“是你把他带来的?”

  叶影毫不示弱地道:“是我!”

  蝶儿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影冷笑,眼睛瞟往别处。

  南宫郁扶住额头,叹息道:“乱来,乱来,叶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

  没有搞清状况的银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猜想著那人生病了,有可能想见他一面,但是蝶夫人和老管家不同意。

  叶影干脆地道:“知道,这是我最後能为他做的事!”

  银兰身子一颤,死死盯著叶影,一字一顿地道:“什麽叫最後能为他做的事?”

  没有人回答他,争吵的人,不约而同地沈默。下一秒,银兰转身冲进那个房间。

  屋里弥漫著浓重药味,隔著珠帘,银兰就看见那人被人小心抬高头部,另一人端著药碗,一匙匙喂药。

  一张了无生气的脸,双眸合上脸色惨白,滴滴答答的黑色药汁,从嘴角流下,顺著欣长脖子,蜿蜒到胸口,弄脏白色绸裳。

  “少主,少主”拿汤匙的人试著叫唤两声,得不到回应後跟同伴道:“这样不行,药根本喂不进去,全部浪费了。”

  同伴低声道:“那也没法子,只能慢慢来,你没看刚才褥子上的血吗?少主把灌下去的药全喷了!”

  那人叹道:“药食不进,情况危矣!”

  同伴道:“你只管喂就是,多少也能进一点!”

  怎麽会弄到这种地步?银兰心头一抖,忘了自己要寻死的事,掀开帘子大步上前,道:“让我来!”

  那两人看到他後吃了一惊,带著一脸‘他怎会出现在此’的疑问,犹豫片刻还是乖乖让开。当中一人把药碗递给银兰,银兰没有接,而是让他搁在桌边。

  馨雅阁不是随便能闯,银兰能进来,肯定获得上头许可。

  馨雅阁的仆人和阁外的仆人不一样,他们都是紫鸢部属,知道银兰和首领的关系,平日脸上没有表露,心里对银兰还是尊重的,只是银兰自己不知道。

  银兰道:“伤在何处?何物所置?”

  他曾是习剑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病而是伤,严重的内外之伤。

  一人答道:“伤在右心半寸,枪头。”

  银兰不再多话,侧过身子,将人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避免牵动到他的伤处,然後腾出一只手,道:“把药给我。”

  一人把药碗递给他,却见他把药物端起来,自己啜饮一口,俯下头嘴对嘴,慢慢沥进病人口中。

  一口药喂了半天,喂得妥帖无漏,把二人看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种喂药方式,他们做不出来,顺便还想问南宫先生──那沾了口水的药汁,会不会影响药性?

  一碗汤药,整整喂了大半个时辰,银兰把药含温後,缓缓喂他服下。之後又用此法,让他服下雪莲汁和参汤。

  神奇的是,那人竟没再吐过,无论是汤还是药,全入腹中。

  过程中,那人睁开眼睛,涣散目光瞟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又昏迷过去。

  喂完汤水,把先前弄脏的衣服脱下,替那人换了干净衫子,又用热巾替他擦拭干净。

  银兰把人轻轻放下,被窝里冷飕飕没有热气,又叫人找来几个手炉,放进冰冷的被窝里,冷了就拿出来换一换,被窝里始终保持著热度。

  等做好这一切,他自己就靠著那人脚头坐下,手掌搓热後伸进被窝,捂著那人冰凉足心,熨帖揉按半个时辰,那人冰冷足底渐有温度。

  时间很快就从下午溜到晚上,紧跟著又是一轮药食,银兰不让别人碰他,除了南宫郁前来诊治,其余事情都是自己来,喂药喂水、换衣擦身,活络经脉……只要是跟那人有关,他都要亲自动手。

  一连数日,夜不合眼,银兰瘦弱身影似成铁打,不眠不休,

  实在撑不住了,他就靠在床头歪一歪,也顶多睡两个时辰,就会惶恐地醒过来──去探那人鼻息,发现气息平稳,这才定了神魂。

  蝶儿没再说什麽,只是吩咐手下人,无论里面要什麽,照要求给便是。

  珠帘之後,是银兰和那人的天地──在孤寂的夜里,握著那人的手,静静坐在他身边,等候著他醒来。

  半个月後的清晨,香逸雪魂兮归来,缓缓睁开眼皮──眼前侧坐一人,银兰靠著床头睡著了,极度疲惫的面容,憔悴中带著坚韧。

  一撮子美丽的秀发,贴著银兰的胸口,一直垂到床头。

  香逸雪眼神痴迷,缓缓伸出手去,勾绕那人长发,放到鼻前轻嗅──与生俱来的嗜好。

  那发丝其实没有什麽特别的味道,身居落梅院的银兰,不会有心思保养头发,就算真有香味,也早被一屋子药味掩盖。

  香逸雪却觉得嗅到一股淡淡兰香,沁入心扉熨帖神魂,很舒服很舒服的感觉,就象和兰躺在兰花遍地的山谷,享风和日丽,看云舒云卷。

  感到身旁异动,银兰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人闻著他的头发,氤氲眸子盛满暧昧。

  银兰一怔,道:“你,你……”

  那人视线并不在他身上,而是指间那缕青丝。

  随著银兰起身的动作,那些柔美青丝,正快速从那人指间滑走──好似转瞬即逝的青春,好似曾经拥有的幸福。

  那人眼神还在追随著它,并且露出惋惜之意,无奈它已经被主人甩到身後。

  那人视线回到他的脸上,眼中水雾收尽,露出难得清明,微微开启的嘴唇,似乎想说什麽,但终归什麽也没说。

  银兰将他手臂塞回被子,定了定心神,道:“要不要喝水?”

  香逸雪嗯了一声,银兰扶他坐起来,让他靠在垫子上,被子捂在胸口,自己去倒些滚水,又往里面兑些凉茶,喝起来有淡淡茶香。

  这人娇气的很,不爱喝白水,就算在山谷隐居的日子,也是变著法子寻来好茶。

  银兰端起碗,自己先抿一口,温度正好,转身想去喂水。走了两步对上那人的脸,才想起不能再用嘴喂,也不能让他知道曾经喂过。他已经不入他的眼,那种方式只会招来嫌恶。

  银兰咽下茶水,心头一阵难过,二人相处的时间,就快结束了。

  自私一点,他希望他不要那麽早醒来,就这麽静静的躺著,依赖他、靠近他、不嫌弃他。

  他和他,在珠帘後的一方天地,完全属於彼此。

  香逸雪闭目养神,虚弱苍白。银兰走回桌边,托盘里取来汤匙,打算以後改用汤匙。

  他把汤匙送到那人嘴边,轻声道:“喝水……”

  那人醒後,他不敢再坐床边,怕靠得太近招厌。

  香逸雪睁开慵懒眼睛,瞄到鼻子下的汤匙,愣神一会,漆黑眼眸逼视对方,看得银兰莫名心虚。

  曾在弥留之际睁开双眼,香逸雪看到那人的脸,感受到那人的唇,所以不管是汤是药,他都乖乖接受甘之如饴。

  丢弃永恒的宁静,他挣扎著醒过来,只为不舍那人音容笑貌,不舍那唇的纯净鲜美,如今怎麽换成了冰冷瓷器?

  失望、愤怒、被欺骗的感觉,交织在瞳孔里,映出那人憔悴的身影。

  银兰缩回手,望著碗里的水,提心吊胆地道:“不喝吗,茶色太淡?”

  跟那人纠缠十二年,银兰明了对方表情,却不明了对方心思。

  那人虚弱却不软弱,骄傲的睫毛抖动著,墨色眸子藏著愠怒,究竟他为何不悦?

  莫非不愿看到我?银兰脸色黯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见那人往後退去,香逸雪行动快於思维,手臂一拽带他入怀。

  这麽大的力气,是伤好了吗?

  下一秒,香逸雪吻了上去,堵住那人的嘴唇,堵住自己逸出的呻吟──那是忍著伤口撕裂之痛!

  银兰蓦然瞪眼,匙碗滚落,水洒床褥,想推开他,却挣不脱如火焰般的拥抱,或者是他舍不得挣脱,或者是他期盼已久……

  那人喃喃念叨:“兰,兰!”

  如同梵咒,天旋地转,芸芸众生,神魔共舞!

  兰,兰,好似时光倒转,回到兰之谷,他亲昵的呼唤。

  眯著雾眼,任那人的唇舌在自己的唇舌间搅动,如同搅起海面巨浪,银兰陷入一波波狂澜,旖旎的,炫目的,致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人没有动静。银兰迷糊一下,定神看去,那人已经昏沈沈地睡去。

  方才猛烈动作,用尽全力,伤口撕裂,那人梦中皱著眉头,一脸痛苦样子。

  活该,才好一点,又作死!气恼归气恼,银兰赶紧查看伤势。

  果然,雪白纱布又涔新血,幸好撕裂不大,银兰小心洒上药粉,又想起方才他要喝水,赶紧喂了些水给他。

  鉴於病人昏睡状态,仍是口对口的喂。

  等著一切忙好了,才想起被褥湿了一块,又去找来手炉,放在湿褥上捂干。

  真是不省事的家夥,银兰呆呆地看著那张熟睡的脸,耳边回响的是那人久违的呼唤──兰!

  那个山谷中的兰,那人深爱的兰,气质如兰的兰……

  第六章

  蝶儿──

  梅风不在暗室,我去天台找他,却发现他鬼鬼祟祟地躲在楼梯口,脑袋探在外面,身子藏在里面,手中提著一坛酒,时不时灌上两口。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来到他身後,二十步、十步、五步,他回过头来,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酒气熏天,但表情平静,他早知道我来了,看来他还没有醉到昏天胡地的程度。

  他以为我在跟他闹著玩,却不知道我不是爱玩之人,我是在试探他的武功。

  少主曾对我说过,如果他有什麽意外,就让此人接掌紫鸢,让他带著我们一起逃往兰之都。

  梅风,你能胜任吗?我忧虑地目光审视他。

  梅风冲我诡笑,摇摇晃晃,醉了七分。我看著他捂著嘴巴,闷声打嗝,暗自郁闷。

  一个月前,少主与兆倾山一战,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紫鸢暂由此人掌舵,这人清醒了十来天,见少主奇迹康复,又萌上饮酒,而且越发地能喝,好似要把前些天断了的统统补回来,一坛接著一坛的灌。

  如果少主这次真的去了,紫鸢一百多条兄弟性命,交到这个人的手上,我几乎不敢想象,那会是什麽样的情景。

  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喘息,我好奇地瞥了一眼。

  花架之下,躺椅之上,少主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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