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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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盟主已经干咳七八声，九王爷似笑非笑地看热闹，风月凝的脾气上来了，任何人都劝阻不了。

　　众目之下，香逸雪两手捧著茶杯，莫说行刺，连挠头都不行。

　　他倒也沈得住气，面对风月凝这样的劲敌，若再心浮气躁，那就毫无取胜之机。

　　风月吟霜察觉异样，干脆掀开头布，冷笑道：“爹爹大人，既然不想饮茶，那就撤了吧！”

　　她将茶杯放回喜娘托盘之内，干脆利落，毫不退让。

　　风月凝不理会她，凝视香逸雪，道：“你殷切眼神，隐藏浓浓杀意，仿佛饮下此茶，就是一场杀戮开端。”

　　风月吟霜闻言，气得脸色煞白，珠花在耳边瑟瑟发颤。

　　盟主手指头扣著桌面，眼珠子转到屋梁上面，风月凝说这样的话，他完全没辙了！

　　习惯风月凝的惊人之语，不想他在女儿大喜之日，也是这样口没遮拦，想说什麽就说什麽，没有丝毫顾忌，这人倒是个真君子！

　　九王爷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扇子，那扇子风格看著眼熟，象是香逸雪素爱的风格。

　　向来把风月凝的话，当成是至理名言的紫竹，手按刀柄之上，却被海叔按住手腕。

　　海叔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

　　香逸雪眉尖微挑，笑道：“岳父大人真会说笑，让小婿万分惶恐。”

　　风月凝不理旁人眼色，自顾道：“你的眼神，将茶沁透杀意；眉间隐忍，似在犹豫出手时机。你的武魄，隐藏至深，直至今日，方才显露。你的武魄告诉我，你已做好抉择，你要杀我！”

　　风月吟霜脸色更加难看，提高声音道：“爹爹！”

　　风月凝无视他人的个性，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

　　除了香逸雪，风月凝眼中看不见别人，道：“自你踏进来的霎那，你渴望饮血的眼神，就感染了我。你泛血的红衣，好似蕴藏冰山的烈焰，将生死焚烧得凄豔。死亡终究还是死亡，无论你如何渲染，都改变不了事物本质。”

　　寒气从头传到脚，连指尖都是冰凉，香逸雪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是惊心动魄。风月凝以武识人，透过表象看到本质，让他的心思无可遁形。

　　在对方锐利的目光下，香逸雪告诉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

　　他本该受宠若惊，风月凝今日跟他讲的话，比一年来加起来的还要多。事实上，风月凝看到他基本无言，连头都懒得点一下。

　　风月凝严峻地道：“你的武息乱了，是被我看穿後的心惊吗？”

　　香逸雪跪在地上，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来，冷静、冷静、冷静……

　　“你的武魄，曾入迷惘无法解脱，沈沦辗转泣血悲鸣，最後入魔化道破茧重生，淬炼出冰火冷炙的奇葩。”

　　“……”

　　“改变世间常理，让悖论共存，这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但你的偏执个性，让你能忍受非常之痛，并且甘之如饴，所以你才能达到悖论剑境。”

　　“……”

　　“将你的偏执，继续用在剑上，十年之後，你将超越我！”

　　龙凤花厅一片寂静，静得连一根针掉地都能听见，风月凝终於停止惊人之论，而是抬头看著新郎，眼中出现难得的欣赏。

　　风月吟霜从愤怒转为惊讶，一时间未能理清头绪。爹爹从不夸人，手下年轻人很多，也没听他说谁武魄出众，更没说过谁能够超越他。

　　模糊之间，忽见香逸雪温柔一笑，对她伸出手来，道：“谬赞，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只想跟吟霜白头偕老……”

　　风月吟霜不自觉地向香逸雪靠去，却未发现那人手中银光一闪，出其不意地偷袭她。

　　保护女儿的本能，不容风月凝考虑其它，毅然出手相救。

　　风月之刀现出真容，那是一把旷世奇兵──刀长二尺二寸，刀头弯成漂亮弧形。刀身雕满祥云，灿烂若锦。刀刃轻薄流浑，雪白耀眼。

　　宝刀皆有灵性，握在主人手中，感受主人杀气，连刀锋都冷硬三分。

　　风月吟霜不见背後偷袭，只见风月凝眼神一凛，风月刀雷霆万钧，劈向香逸雪额头。风月吟霜大惊之下，本能地挺身阻挡，十层内力化为凌厉掌风，袭向风月凝胸口。

　　两败俱伤的招式，风月凝不退反进，硬接下这一掌。刀锋忽而偏转，擦著风月吟霜脖子飞过，一道刀气削向她身後。

　　风月吟霜忽觉身子剧痛，腿脚一软，瘫坐在地，内力俱失。

　　有什麽东西掉落身旁，她目光扫去，赫然一只断手──鲜血淋淋，皮肤白皙，指甲干净，手指修长。

　　这只手曾抚摸过她的身躯，甚至触碰过她最秘密的地方，到达她身体的最深处，勾起她内心埋藏的欲望，现在它静静躺在她身边，好似在陪伴著惊慌失措的她！

　　一道紫色光华，快如闪电，穿透风月凝的雄浑内力，刺向主人咽喉。

　　生死存亡瞬间，风月凝的刀鞘旋转，漩涡之力火星四溅，将剑头打偏方向。

　　剑，失去封喉的准性，一头扎进风月吟的左胸。

　　香逸雪的心往下沈，偏离心口一寸，对方伤势严重，却还不足矣致命！

　　风月凝瞟著对方宝剑，皱眉道：“嗯？桃之夭夭的紫剑杀手，幸会了！”

　　高手过招，眨眼之间，宾客还没看清状况，风月吟霜已倒在地上，其中过程也只三人知晓。

　　风月吟霜肩下三寸处，插著半截银筷，鲜血汩汩而出。筷子是香逸雪顺手取来，方才一直藏在袖中，没想此时派上用场。

　　刺在那个穴位，会让肩部以下麻痹失觉，但是风月吟霜面色痛苦，她还从未如此痛苦过──悲恸之感让她窒息，一半因为香逸雪的背叛，一半因为风月凝的伤势。

　　直至此刻，她还不能相信，那人会背叛她，一边说著白头偕老的誓言，一边狠心地刺伤了她。

　　直至此刻，她还不能相信，爹爹为她受伤，他明明可以避开那一击，但却为救她生生硬受。

　　抱著什麽样的心情，让风月凝不顾性命地救她？

　　香逸雪左手被人砍断，断腕之处血如泉涌，将原本就鲜红的袍子，又染豔了三分。那只执扇拈花的左手，抛在风月吟霜左侧，还保持著它偷袭的姿态。

　　打斗，仍在进行……

　　香逸雪持著紫鸢剑，瞬间攻出三招六式，招招逼命，狠毒无情。

　　风月凝毫不逊色，虽然身负重伤，宝刀从容应敌，刚柔并济後发先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时机转瞬即逝，三招攻势尽，紫竹海叔等人冲上前来。

　　香逸雪被围困之际，忽听风月凝喝阻道：“退下，老夫要与他单打独斗。你们保护盟主宾客安全，带小姐下去疗伤。”

　　紫竹欧阳雁等人统统发愣，就听风月凝冷冷地道：“紫剑杀手，我赐你死在风月刀下的殊荣！”

　　香逸雪凝视对方，剑尖犹在滴血，那是风月凝的血！

　　方才的激战，让他忘记断腕之痛，此时剧痛猛地袭来，痛得人目眦欲裂──好在他已经习惯了，不会比在幻乐宫更加难捱。

　　风月凝的话让他吃惊，自从踏上花厅，他们都看到一个不同以往的彼此。

　　风月凝看透了他，他还没看透风月凝，弄不懂对方究竟是一个什麽样的人。

　　香逸雪对风月凝的了解，仅仅限於刺客层次──知道那人嗜杀成性，知道那人习性喜好，知道山庄实力部署，但是那些只是表象，是风月凝不介意表露在人前的东西。

　　或许，风月凝从来不曾伪装，总是赤裸裸地表达意愿，只是世人习惯委婉，反将他的坦诚视而不见。

　　风月凝胸口染血，面色苍白，却不掩萧杀之气。

　　那人傲视群雄的眼神，盯著香逸雪手中宝剑，威严地道：“你手中这口剑，让我想起一个人，自我踏进江湖十年，唯一从我刀下逃脱之人。”

　　“迷魂林一战，他从我刀下救走一人，让从未败过的风月之刀，从此染上污迹。”

　　“他当时蒙著面，月下露出一双眼睛，虽然你的眉宇轮廓，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我知道你不是他！”

　　“他的剑心比你洗练，千锤百炼初心依旧，一招一式返璞归真，进退攻守随处从容。”

　　香逸雪淡淡地道：“家父死了！”

　　香令艾带著重伤的上官素逃出迷魂林，一路拖命到香世山庄，最终死在皇甫玉的身边。

　　三日後，惊闻噩耗赶回的香逸雪，前脚刚刚踏进家门，皇甫玉就死在香令艾的身边。

　　才丧亲爹，又丧干爹，痛心之余，发誓血偿。

　　此後所有的执念，都与那一幕有关──香令艾静静躺在床上，皇甫玉歪倒在他的胸口，颈项血染红两人衣衫，紫鸢之剑掉在地上，剑锋犹在滴血。

　　所有的梦魇，都与一个叫银兰的人有关──在改变角色的梦境之中，香逸雪醒来发现身边银兰，头颅歪斜枕旁，脸色苍白了无生气，颈边触目惊心的伤口，好似自刎的皇甫玉。

　　爱侣鲜血染红衣襟，僵硬身躯搂在怀里，声声句句唤不回来。香逸雪从噩梦中惊醒，屡屡汗湿衣衫。

　　风月凝道：“意料之中，他的剑不适合杀人。你与他气质不同，你的剑有一种偏执──你厌恶鲜血，又不停杀戮，让剑沾满血腥气味。”

　　“你的剑心，疯狂杀戮之时，又在为性命的消失而悲鸣。如我先前所说，你整个人都处於悖论之中……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渴望结束，又害怕结束。毁灭的欲望有多强烈，求生的意志就有多坚强。”

　　香逸雪慢慢地道：“风月凝，我杀你为寻私仇，更为求一个结束。新盟和旧盟的恩怨，就到你风月凝为止，你是紫鸢剑最後要杀之人。”

　　风月凝皱起眉头，迷惑不解，道：“此话何意？”

　　香逸雪道：“你杀了太多人，灭了太多门派，你不死，恩怨终难结束。”

　　“斩草除根是你一贯作风，是你把仇恨之火，燃遍整个中原。那些逃亡的人，不会因为身处偏远，就会忘记那段血仇。”

　　“那些隐匿的野心者，一有机会就会打著复仇旗号，卷土重来。被仇恨蒙蔽的人，往往看不清真相，最终沦为野心者的盘中棋子！”

　　“风月山庄固然可怕，可你受伤消息传出，刺客就会接踵而来，有你的地方就有仇恨！”

　　风月凝皱眉，道：“仇恨？了结？”

　　香逸雪淡淡地道：“是，紫鸢剑今日做个了断。”

　　风月凝神思一瞬，道：“你是说我不死，旧盟就不会罢手，江湖永无宁日，是吗？”

　　香逸雪眉头微扬，道：“是的，你我手上，都有太多血债……”

　　风月凝仰天长笑，道：“你用欢儿诱我，又用歪理诓我，你真卑鄙！”

　　香逸雪愕然，风月凝说什麽，欢儿是谁，风月吟霜的乳名吗？

　　风月凝冷笑道：“我知你对那日决斗不满，你一直觉得我胜之不武。我再给你一次对决机会，现在负伤的人是我，尽管使出你的封神诀，让我来领教你的厉害！”

　　香逸雪懵然，他说什麽，封神诀又是什麽？

　　风月凝傲然道：“不用留情，使出你的全力吧！”

　　话音落，战事开，风月刀对紫鸢剑，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

　　香逸雪心存感激，至少风月凝光明磊落，给了他公平决斗的机会，而且是在对方负伤之际！

　　这样一来，不管站在什麽立场，使用诡计的香逸雪，都该为自己感到汗颜。

　　但是，香逸雪心中的愧疚，还不足矣抵消那人的杀孽。

　　或许制止风月凝，不让他继续错下去，是紫鸢剑最後的天命。

　　风月刀落，火星四溅，十面埋伏。紫鸢剑起，流光溢彩，八方歼杀。

　　刀与剑的争锋，铿锵有声，扣人心弦，在惊心动魄的瞬间，勾勒出一幅幅绚丽的死亡画卷。

　　刀在风月凝的手中，雷霆之势劈斩砍抹，始终紧追香逸雪身影，有一次擦著颈项而过，还有一次刀刃贴著咽喉。

　　剑在香逸雪手中，快如穿梭，撩刺洗截，缕缕化险为夷，却也越战越心惊。

　　受伤的风月凝如此厉害，可见功体完好的他，刀圣称号当之无愧！

　　风月凝冷然道：“你之武魄，一半负隅顽抗，一半正在哀鸣！对你而言，我的巅峰让你绝望了吗？你眼中惧色，不似武者该有修为。追寻剑道之路，以身证剑是种荣耀，性命与它比起来，又算什麽？”

　　香逸雪眼帘下垂，手中招式丝毫不慢，脚下步伐也配合适当，瞬间化解对方攻势，道：“哈，你锐利的眼神，逼得我无所适从！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束手就擒，我会打到让你满意为止！”

　　风月凝瞳孔收缩，绝顶轻功跃至半空，冷叱道：“腻人的招式，使出你的封神诀，最後一招定生死！”

　　风月刀空中飞旋，白光万丈，耀眼光芒，让人无法逼视，他即将使出最後绝招──风月一刀！

　　这一刀，万籁俱灭！

　　封神诀是什麽武功？为何风月凝认为他会封神诀？

　　心知对手厉害，香逸雪也不敢大意，释放全部内元，化为幽幽蓝光，祭出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闍暗之杀！

　　风月一刀对决闍暗之杀，风月凝对决香逸雪，他们之间鹿死谁手？

　　一股浩瀚沛然内力，席卷花厅，无坚不摧，木石成灰，就连屋顶的琉璃瓦片，也被震得瑟瑟作响。

　　梁上淅淅沥沥地落下灰土，守在门口的海叔和紫竹深知此招威力，护著宾客疾速後退。

　　风月刀飞旋半空，无形刀气，天地蔓延，就算轻功绝顶，也快不过神刀之速。

　　有此修为，除了风月凝，世上别无他人。

　　风月凝运功之际，看到两条虚幻人影，笑语盈盈暗香浮动，当中一人对他说话──我们来接你了！

　　这里没有风月凝想要的高手，也许在那个天地里，才有跟他匹配的对手！

　　一道极光划破天地，香逸雪宝剑脱手而去，好似飞天紫龙，穿梭过径，破碎虚空。

　　紫鸢剑与风月刀，空中相碰，生生硬硬，火花四溅。

　　同为罕见神兵，在数声脆响之後，刀和剑同时折断，香消玉损！

　　风月凝落下身形，一截断刃插在心口，严峻地道：“好……”

　　说完这句，了然瞌目，神态安然。

　　香逸雪捂著胸口，指缝涔出粘稠鲜血，看著那人倒下，自己也慢慢倒下。

　　一切都结束了，他想著，终於结束了！

　　龙凤花厅摇晃两下，轰然坍塌，将他们一同掩埋。

　　风月山庄外，一辆宫廷马车，九王爷悠然踏上，车厢内已有一人等候。

　　那人竟是落梅院的清夜，少年清涩渐渐褪去，比一年前更为成熟！

　　九王爷道：“你的任务结束了，跟我回府吧，还有别的事情让你做！”

　　清夜淡淡地道：“是！”

　　崇山峻岭，驿道漫长，马车稳稳前行，九王爷枕著软垫，似睡非睡。

　　清夜忽然道：“王爷为何不告诉香庄主，给玉繁烟通风报信的人是您？”

　　九王爷闭著眼睛，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他？”

　　清夜低垂眼帘，低声道：“王爷不喜欢香庄主吗？”

　　九王爷闭目养神，慢条斯理地道：“哦，你这样认为吗？”

　　清夜迷惑不解地道：“王爷若不喜欢香庄主，为何冒著欺君之罪，给玉繁烟通风报信呢？王爷您的信印，又怎会故意给他们偷走？”

　　九王爷哈哈一笑，手指敲打膝头，悠闲地道：“等有一天，你想明白其中缘故，就可以独当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