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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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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阴霾便会悉数砸下来,将她掩埋进暗无天日的、沉重的黑暗中一般。
杜若面无表情地仰头望着漫天阴霾,宫里的丫鬟下人皆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杜若就那么坐着,侧着身,微仰着脸,如同一尊雕塑。
阴沉的天空里落下雨丝来已是哺时。
师行陌宰相穿着一身沾了秋雨潮气的朝服进了宫。
“哟。”百里熹昭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见在面前已经站了一会儿的师行陌,笑了一声,“已经回去换上官服了啊。”
“进宫面圣,自然……”师行陌依旧是那张表情稀缺的脸,百里熹昭也懒得听他那些规矩,于是摆了摆手,师行陌便不再说下去。
“说说那个劳宰相大人费心的人罢。”
那个在秋月祭上那么肆无忌惮地调戏他的男人,名为……妖。这人倒是名副其实,这么妖娆绝丽的人,恐怕天下也就只此一人罢。
师行陌顿了顿,望向一边的香笼,金兽之中正腾出袅袅香烟,青白烟雾在空中缱绻腾挪,妖娆自在,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正如那个男人。
“臣今日得寻此人住处,发现他竟是一卖酒之人。于深巷之中行商贾,这世间怕是少有如此古怪之人。”
“嗯~~酒香不怕巷子深?”百里熹昭用手背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兴趣满满的样子,他说,“听闻宣王尤喜此人。”
——原来,皇上都已经知道了。
师行陌垂了垂眼,并无任何异样,直接切入正题:“臣以为,此人非凡,难以收服,使入他人之幕,必成大患。”
他人……么?
百里熹昭沉默片刻,却问:“宰相所赠金银珠玉,他可曾收下?”
“是,不过……”
“不过?”
那个人看到那些金银珠宝的时候确实是高兴的,那双妖娆的狐狸眼瞬间就笑成了弯弯两道,但是师行陌却不曾见他多瞧那些宝贝一眼,甚至说,他几乎就没有看,只是那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下而已,遑论碰触。当时,那个红衣胜火的人只是吩咐身边的哑厮把东西收起来而已。爱财?怕只是伪装罢了。
“那他可曾对爱卿……”
百里熹昭话说一半,聪敏如师行陌,怎会不懂。他只是在皇帝面前提了提那个叫妖的人,皇上便让他堂堂宰相去调查,目的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宰相师行陌见过那个男人,更是因为皇上把他的宰相也当做了对那人的试探之一——因为秋月祭上,那个男人曾经调戏于他。
纵是如此,师宰相也还是面无表情,合规合距地回答:“不曾。”
百里熹昭沉默了一下,御书房里只有香烟袅袅,师行陌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骄不躁,如老僧入定。
良久之后,百里熹昭抬眼,笑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宰相大人不如留下来用膳罢。”
天已大凉。妖也不在门外张桌子了,关了店门,留休言在柜台后边,妖在另外的屋子里点了暖炉,便日日围坐炉边,落地生根了。
桑来的时候休言正单肘支在柜台上托着脸颊沉思,而另一只手似乎在掐算着什么。
休言虽为哑童,却极是伶俐,乖巧聪敏,做事也认真,只是近来却总这般发呆。说是发呆,然脸上又满是期待之色,甚至,可见他掰着指头仿佛在数什么。
桑突然挑了挑眉——休言他,莫不是生辰将近了?
桑自幼不知自己生辰,只记得每年冬里总有一天,娘亲会煮一碗面给他,浇头里浮着葱花姜末,面底下还会卧个鸡蛋。那一日,便是他的生辰。一直以来都只有娘亲记得那个日子,娘亲死了,他便再也没有庆祝过生辰了。
虽然桑从小就忙于家计而对自己的生辰没有什么感觉,但其他孩子对这个日子的期待他却是见过的,正是如休言这般,掰着手指算天数。
想起已故的娘亲,桑心头微酸,走近休言。
“休言可是生辰将近?”
没有察觉到桑来到身边,他这一出声,休言就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桑,这才怔怔地点了点头。顿了顿,休言将两只手举到桑的面前,脸上是明亮的笑容。
桑看着休言竖起的七根手指,问:“……还有七天?”
休言摇摇头。
“下月初七?”
休言脸上飞起薄薄红晕,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涩,低下头,极轻地点了点头。
桑沉吟了一下,又问:“你……生肖?”
休言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一歪头,眨着眼看了看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休言抿着唇,把两只手各比了个剪刀,举在头上。
休言生得白净,眼睛又大,一双瞳仁乌黑透亮,眼睫浓密,配上他那抿着唇的认真模样,倒真有几分兔子的味道。
看到这样的休言,桑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不禁柔和了几分,唇角勾出隐约的笑意来。桑本就是长相极好的男子,只是平素里刻意地隐藏气息使人容易忽略了他,要么就是因为那不由自主带出来的疏冷而令人不敢直视,此刻一笑,散了刻意的伪装,休言就忍不住看呆了。
桑略有尴尬,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问:“妖在罢?”说着就往后院里妖常在的那间斗室去,休言突然醒过来,从柜台后走出来阻拦他。
桑不解何意,休言见自己这么比划无法使他明白,于是匆匆走到柜台后,取了纸笔,写道:“妖已就寝。”
桑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下,休言却觉得他的目光仿佛要洞穿他手里这张纸,灼痛他的手一般。
最终,桑垂了垂眼,道:“那就算了。”
休言看着桑离去的背影,微蹙着眉,甚是愧疚。
13
13、年少事,轻狂总几许(二) 。。。
秋雨缠绵,像极一个女人的愁思。
鉴玉轩的熏炉里燃着檀香,细腻,甜柔而风情万千的香气飘荡在微微湿凉的空气中,袅绕出几分缱绻的异国风情来。
苏家世代经商,至苏天彧,已逾五代。虽为商贾,苏家之人待人接物却都透着一股世家的沉稳内敛之气,因此比起精明势利的商人,苏家更像是书香门第。
苏家家大业大,也并不缺子嗣,其实苏天彧只不过是个妾室所生之子,因其母善妒而母子皆被逐出苏家。但是苏家的人大约都是精明在骨子里的,苏天彧尤甚,幼时的苏天彧吃尽了苦头,却从未被磨去志气,反倒是像块璞玉被琢磨了一般。后来苏天彧偶然结识了百里明月,便乘风而上,不但返回了本家,更是凭着过硬的手段在几年之内接手了苏家家长之位,还让本家兄弟都对他服服帖帖。
虽然平日里苏天彧总是对百里明月下狠手地放血,但在心底里终归还是把他看得极重的,毕竟落魄时候是百里明月拉了他一把,还任由着他利用。
苏家生意涉猎范围极广,苏天彧却在鉴玉轩后面盖起一栋宅子并在里头常住着,也是因为百里明月曾经提过,在皇都里,他最喜欢鉴玉轩这块地儿,常常转着转着就转到鉴玉轩来了。
鉴玉轩的玲珑帘被一只玉手撩起。一柄红色油纸伞先探了出来。红撑起一把紫竹红伞在门口,苏天彧未被雨丝湿到一星地走到了伞下。
苏天彧身上穿着一件孔雀蓝修身偏襟长衫,下摆处钴蓝丝线压金线底绣出精细致密的牡丹纹,低调而奢华,上半身套了件白色兔毛边的缎面薄棉马甲,柔柔的兔绒扫在他那张精致如面具般的脸上,衬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挂着三分笑意的脸,越发得叫人觉得优雅高贵且温柔亲善。
皇都的街道一向干净,雨水湿润了石板路,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狭缝里,有隐约水光,却还不至于湿了靴子。红撑着伞走在苏天彧身侧,不让他淋到半点,自己的衣裳倒是被雨濡湿了半边,然而她却不动声色,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与她这温柔不符的,是她那妖娆的脸上一双平静到冷漠的眼。那里,一丝情绪也无,好似一张妖丽的面具上点着两点极美的墨,美则美矣,却乏了生气。
雨湿皇都,洒下一片凉意来,也将整个皇都晕染得如画一般。
长街静寂,一柄紫竹红伞如一片落在流水中的舞红,顺水飘摇,在青瓦灰天间悠悠淡淡。
苏天彧和红一直走到宣王府的大门前。门口一雌一雄两只石狮子威武庄严,五间三启门上九行七列六十三颗铜门钉深沉内敛却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苏天彧站在门下,红收起雨伞,叩了叩门环。
很快就有下人来应门,苏天彧对宣王府来说已经是熟人,来人一见是苏天彧,便很是熟稔地将他让了进去,说王爷正与定远将军在正厅。苏天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到偏厅等着。
穿过幽曲回廊,苏天彧随宣王府的下人来到偏厅,侍女很快就端上了他常饮的君山银针。苏天彧是宣王府常客,王府的下人早已熟晓他的好恶,也知道那位帮着苏天彧打点生意的素衣女子常立于苏天彧身后,而这位打理苏天彧日常的女子则惯于坐在苏天彧脚边,所以苏天彧一坐下,王府的下人就立马在他脚边放了一个丝绒面的棉芯坐垫。
天已凉,偏厅里已经铺上了一层地毯,其实无坐垫也可,只是这么做已经成了王府下人的习惯,毕竟就让那样一名美丽女子坐在地上,总是于心不忍的。
红如猫儿一般乖顺地伏在苏天彧膝头,眼底一如既往地波澜不兴。茶碗中,芽竖悬汤,徐徐浮沉,苏天彧端起茶碗,惯例地先由红尝第一口。红凑在茶碗上浅浅呷了一口茶,又伏回苏天彧膝头,苏天彧垂着眼喝茶,唇边三分笑意即便是周遭无人也不曾消退。
客厅里,定远将军面对较之以往沉稳了许多的宣王百里明月,已然无言。
这些曾经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他,也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再无法一眼看透这辈人的想法了。如今宣王政绩出色,定远将军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甚是愧疚。毕竟杜若本是许给百里明月的。
可是如今,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方才他提了一句“若儿这孩子也不知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百里明月就说“圣上英明,雨露均沾,但待岚贵妃却是极好的”。
岚贵妃,杜若的品阶称号。百里明月已经不再叫她杜若或是若儿了,这份生疏……也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寒暄了几句,老将军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起身告辞。百里明月送他出门,直到中庭。
看着府中下人引着老将军出门,百里明月垂下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这时,有人过来通报,说苏天彧已在偏厅等候有时。
从中庭折返,远远地看到廊上那抹清隽身影,百里明月的脸上立马就有轻松的笑意洋溢了出来。
“苏。”
百里明月对苏天彧的称呼很多,“天彧”、“苏”、“苏苏”、“阿彧”,此刻他唤他“苏”,便是心情已经好些了,比起欢天喜地地唤他“苏苏”或者平静地称他“天彧”要好得多。
苏天彧有几分欣然。他此行本就是来探望百里明月的,见他如此,也就放心了。
此时雨歇,苏天彧站在廊前,就见百里明月迈着轻快地步子走过来。然而就在他将要走近的时候,却是突然毫无预兆地扑倒在了地上。
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扑倒实在,可闻骨肉叩石之声。
无论是苏天彧还是跟在宣王身后的下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令人尴尬的死寂就被清脆得意的少年笑声给打破了。
一名少年从花丛后跳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少年毫不顾忌地指着摔了一跤的宣王笑道:“真笨真笨!王叔你好歹学点武功,也不至于在这般平地上给绊倒。”
少年笑得很猖狂,苏天彧却一眼便看出他身上的衣服用料华贵,做工精细,腰间之玉亦为上上品。加上这不羁性格,眼前这少年……毫无疑问,就是那仪王世子,百里微了。
仪王与当今皇上和宣王同辈,却比他们都大上许多,这百里微,便是仪王世子。
仪王封地远在泽邑,但这百里微却偶尔会来皇都玩上一段时间。苏天彧虽不曾与这世子正面接触过,却对其声名早有耳闻,实在是百里明月被折腾得太厉害才忍不住像好友大倒苦水。至于百里明月对苏天彧所言所述,简而言之——这世子,乃混世魔王是也。
苏天彧于心中暗自哀悼了一下好友。
百里明月今儿穿了一身白衣,这石板砌成的路上虽无泥,却终究是脚踩的地儿,加上才被雨湿了,百里明月这一摔,一身白衣沾了污水,好不狼狈。
苏天彧为好友默哀的同时回头看了身边的红一眼。红负责照料苏天彧的日常,自然包括他的安全,虽然生就一副娇娆模样,但红却实实在在地是名高手,仪王世子那点小把戏,红定然早就察觉到了,花丛后藏着的世子也毫无疑问早就被她发现了。
纵然如是,她却还是由着百里明月摔了这一跤。
被苏天彧这么一看,红微微后退了半步,低下头,表示任凭处置。
苏天彧不以为意,说:“应该的。”相比起百里明月,仪王世子才是绝对惹不起的人物,而且,反正这里是宣王府,并无外人,百里明月小小地丢一下人也没关系,更何况……在百里微手上,他也没少丢人,并不差这一回。
——只是,百里明月的贴身侍卫止戈居然不在。说起来,这一段时间以来,止戈似乎常常会不跟在百里明月身边……
愤怒的百里明月抓起地上那条方才绊倒他的绳索泄愤般狠狠一扯,孰料,那边一只瓷花盆竟陡然自花台上摔落,“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盆里几株墨菊恰好被倒扣在底下,估计凶多吉少。
“百——里——微!!”
少年这才恍觉闯下大祸,不忘狡辩地丢下了一句“是你自己把花盆摔碎的,怪不得别人”,不等话音落地,便已窜得不见了人影。
14
14、年少事,轻狂总几许(三) 。。。
其实,就算百里微不跑,百里明月也拿他无奈何。这孩子自小就是百里明月的克星,当年仪王妃诞下世子,尚未封王的百里明月兴冲冲地就跑去泽邑看这个小侄子了。百里明月从小就有着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相,加上人又乖巧,仪王妃对他喜爱得很,所以就很放心地把小世子交给了他。
百里明月那时还不过是个少年,张着一双灵动的大眼如同进行某种神圣仪式般小心翼翼地从仪王妃手中接过孩子,好奇又谨慎。孰料才刚把小肉球捧到怀里,百里微就毫不给面子地冲着自己这个小叔叔俊秀的脸喷射了一泡尿。
百里明月第一次抱小孩子,哪曾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登时吓了一跳,手一松,百里微就掉到了地上。
虽说当时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百里微丝毫无恙,但百里明月却是一下子就吓得煞白了脸,老半天没缓过神来。
也就是说,百里明月对百里微的恐惧是打这孩子一出世就种下了的。
后来百里微大了些,仪王曾经玩笑般地跟百里明月说起这事,不想却被百里微听了去,于是他便有了一个万能的威胁自己叔叔的手段。
仪王世子百里微在泽邑当着他父王大人的面表示自己最最害怕的人是明月小叔叔,于是仪王每年都会把世子送到宣王府上来住几天。小魔头路上总是装着忐忑不安的样子,一旦送他来皇都的侍卫被打发回去,魔王立马就扒去羊皮,化身为狼。
百里明月被他闹得头大如斗,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去,小恶魔却还唧唧歪歪地说什么“啊呀呀,好难受啊,身体好痛,怕是小时候摔坏了身子,落下病根了~~哎呀呀,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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