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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阴-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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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行陌欲将大氅解下还给百里明月,刚刚动作就被后者按住了手。百里明月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和止戈一同离去了。
师行陌站在门口望着百里明月渐渐走远,想起方才他被试探时的神情越发觉得那背影落寞寂寥。心头微微一颤,不知是何滋味。
百里明月自宰相府归来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呆了许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翌日便派人送了许多药材补品去宰相府。师行陌收到东西微微怔了怔,想起昨日对百里明月的冷淡态度,意欲亲往宣王府道谢,然前来送东西的人却回说宣王殿下得了桑的消息,已经离开皇都了。
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百里明月临走之时见百里微还沉陷在对休言的愧疚之中,以为这样的百里微没有什么杀伤力,所以就这样放心地离开了。可事实却是宣王殿下远远低估了百里微的恢复力。
几乎是百里明月一走,百里微就恢复了生命力。
而百里微复活后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将他的休言从那个妖孽的魔爪之中解救出来,然后在休言对他感恩戴德之际拍拍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帮助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这样,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成为休言的朋友。
“多谢”“抱歉”什么的都太没有分量了,男人嘛,就该用行动证明一切。百里微想。
只是……
要面对那个妖孽……
百里微翘着一条腿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摸着一根毛也没有的光滑下巴,右手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叩击着,蹙眉沉思了许久。
百里微难得安静,然而他偶尔的安静往往都意味着接下来会更加闹腾,于是在他蹙眉沉思的时间里,宣王府上下都沉浸在诡异的气氛之中,而百里微也着实不负众望,在大拍了一下桌子之后站起来吼出了他的决定——
爷要在脸上划道疤!
论个头,百里微不如妖;论相貌,依然;论气势,更是如此。以上三者前两样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上来的,于是百里微决定从气势上压倒那个妖孽,而冥思苦想的结论便是伤疤。
在百里微印象中,他家老子仪王殿下发火的时候眉梢那道在沙场上留下的箭伤会微微挑起,极具气势,只要他家老子一动怒,他就能够感受到那种强悍的压迫感。那个妖孽……百里微贼笑两声:一定也会害怕的罢。
百里微干劲满满地准备在脸上划道疤。在脸上划疤也是有技巧的,既要漂亮,还不能失了气势。百里微想好了,就在眼下,颧骨上,刻一道十字疤。
这还了得。百里微可是堂堂仪王世子,谁敢在他脸上刻下一道疤痕?要是真有谁敢动手,且不说宣王殿下和仪王殿下,就是那个曾经单枪匹马闯入敌营烧了敌军粮草的彪悍仪王妃也绝对会骑着匹马赶来皇都把人给挑喽。
于是一时间宣王府上上下下人人自危,生怕世子爷拿着那把匕首找上自己来要求“帮把手”。
百里微在府上转了一圈,没找到个能帮忙的人,身后的管家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唠叨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百里微不胜其烦,只好哄他说不刻了不刻了。管家狐疑地看着他,百里微竖起三根手指,指天起誓:“我起誓。”
管家的目光在百里微那张郑重的脸上扫了五六个来回,这才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百里微看着管家离开的背影翘起右边嘴角,无比邪气地笑了一下,“我可没说起什么誓。”说完抬头望了望天,笑眯眯地说:“不还意思,神明大人。没什么事,您继续忙哈。打扰了~~~”
溜回房间,关了门,百里微拿着匕首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终究是下不去手。
百里微放下匕首,双手支撑着桌子叹了一声,“这么美丽的一张脸,要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23
23、云深不知处(四) 。。。
当看到那个冒着点儿傻气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地命令他放了休言的时候,妖眯着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少年一番,最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百里微又羞又恼,张牙舞爪地想爆粗口骂他,搜肠刮肚却是一无所获,最后只红着脸憋出了一句“你笑什么笑!也不怕笑岔了气!”
少年站在大冷天里,涨红着脸,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羞恼而闪闪发亮,甚至染着似有似无的水气,说话的时候嘴里呼着热气,原本就不多的装出来的伶仃气势也都消散在了嘴巴呼出来的白雾里,委实有趣得很。
妖倚在门口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拭了拭眼角,看着叉腰站在院中的百里微,点了点自己的眼下颧骨的地方,提醒道:“这里,沾到脏东西了。”
百里微一怔,想也没想就拿手抹了一把。于是抹到一把灰。
——就知道你会这样。妖笑得很欢乐。
百里微怒目。
因为实在不敢直接在脸上刻一道疤,所以百里微就拿炭笔在脸上画了道十字,被妖笑了那么一通之后百里微只顾得气恼了,早就忘记了自己脸上还画着东西的事实,被他一指就下意识地去抹,恰巧就中了妖的圈套。现在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一脸灰,丑死了!
一边的休言看不过,白了妖一眼——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跟小孩一般见识,真是的。
休言打了盆水给百里微洗脸,百里微一边擦着脸一边嘟囔:“还是师父最好了。”妖倚在门口,似笑非笑。
妖这院子除了他自己和休言,也就只有桑来过,百里微是第二个外人。虽然不喜旁人随意涉足自己的领地,但这少年着实好玩,让他进来也无妨。妖想,就当养了只尚未驯服的宠物。
而百里微也确实没有让妖失望。
自从他知道休言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之后几乎是每天都要到妖这里来报到一次。百里微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自信和张扬,神采飞扬,睥睨天下,然而不管他怎么骄傲,说到底都还只是个孩子,跟妖斗,还嫩了点。于是少年憋红了脸怒气冲冲地瞪着一红衣男子蹦不出半个字的场景开始不定期地出现在妖的院子里。
百里微怒盻着妖,而后者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可只要百里微一开口,妖一准会气定神闲地把他给堵回去。
妖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着堂堂仪王世子,终于休言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戳了戳百里微鼓起来的腮帮子,指向门外。
休言不能说话,平时与妖交流时借助笔墨和多年来培养出的默契也无不妥,百里微跟休言虽然没有多少默契,但凭借他敏锐的感知力也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休言一指门外,百里微便笑开了。
“师父要教我武功?”
休言点点头。
一直以来的愿望得以实现,百里微顿时喜形于色,立马就摇着尾巴跟上去了,临走不忘回头挑衅样的冲妖甩一个轻蔑的眼神。
妖假装没有看到,抱着手炉斜倚在窗边轻轻支起一道窗隙。
外面院子里日光晴和,两名少年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认真,两人脸上有着一样的,可称之为美好的笑容。
妖挑起眼帘望着灰蓝的天空轻叹了一声。
那个人……还活着罢?
——欠的酒钱还没还呢。
云州。
百里明月带着十几名高手在这片山林里转了足有四五日了。
因为追捕对象的缘故百里明月带了三十二名“杀”出来。杀中无弱手,个个都是搁江湖上必成一方枭雄的人物,可就算如此,与桑几次交战下来,百里微还是损失了大半手下,由此可见,桑一介区区杀手能够被称为天下第一倒也不虚。
寒冬,树叶大都落了,松柏却还青郁地遮挡着视线,落了叶子的树木枝枝桠桠密密地交错在头顶,分裂了冬日灰沉的天空。厚厚的落叶和雪渣在脚下发出“咔咔”之声,一只灰色的兔子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在一棵树旁突然停了下来,两只后脚撑着,支起身子来,四顾环望,看到百里明月一行人,微微怔了怔,接着就窜了。
一只镖破空而去,逃窜的兔子倒在地上,蹬了两下后腿,死了。
止戈拎着兔子回到百里明月身边。“王爷。”
百里明月看了看他手里的兔子,点了下头。他们在这片山林里转了这么多天,至今没有找到桑的踪迹。如今桑已重伤,外面全天下都是对他的通缉,量他是不敢出去的。现在一定就藏在这山林的某处。他们有足够的耐心把他找出来,只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干粮告罄。
如百里明月所料,桑确实就在这片山林之中。
奔徙千里,从几十名高手的围剿中突围出来,桑几乎是吊着一口气才逃进这片山林的。
这不是个亡命的好时节。山林里可以用作药草的植物虽多,但是在这种季节里能够找到什么?而且山中寒冷,实在不利于养伤,对于重伤的桑而言,这简直就是灾难。
然而不这样又能如何?如今可是满天下都贴着他的通缉令。由朝廷直接下通缉令,还真是卖他面子。而且……早些年武林盟主下的追杀令还没有撤,新一任的盟主又追加了一道。啧,或许他该考虑努力活得长久一些,免得下一任盟主要为追杀谁而费心。
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感到身上的热量在迅速流失,视野在模糊,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只有自己大口喘息的声音还算清晰,刺痛的,沙哑的喘息声。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非斩,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突然,有点留恋。
留恋什么?这个世界么?
似乎……不是。
脚下一绊,桑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疼痛已经不能够让他继续保持清醒了。大概,是要死了。
过往岁月纷化作碎片,无数面孔闪过,却都那么模糊,犹在雾中。渐渐地,一切都淡了,远了,纷飞的花瓣散去,有人斜欹在树下,红衣似火,妖娆清绝。
那人转过脸来,一双妖媚的狐狸眼弯起笑意,笑语盈盈地说:“来还酒钱了么?”
哦,还欠着妖酒钱呢。
那个人,估计真的会把他的坟刨开罢。
桑微微弯了弯唇角,缓缓闭上了那双清明的眼。
24
24、云深不知处(五) 。。。
痛楚波浪一般席卷全身,桑睁开眼,看到的是……画帐绣帏?
接着,桑便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脚步沉稳却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也或许是武功高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
桑下意识地要躲起来,微微一动,身上数道伤口就火灼一样地疼了起来,桑浑身一紧,细细的汗便渗了出来。
“醒了?”来人有着极好听的声音,轻柔而清冽。桑扭过头去,看到一男子白衣飘飘,端着一碗粥走进来。
芝兰玉树。
在看到男子的那一瞬间,桑只想到了这四个字。与妖的浓艳不同,进门来的男子有着一身水墨般的风骨,清雅绝丽。
男子看上去约摸刚过而立之年,一头银发却丝毫不损其美貌,反倒更为其添了几分清冷。
“你救了我?”
“嗯。”银发男子点了点头,将粥放到床边的桌上,“我看看你的伤。”
银发男子倾身动手解桑的衣带,桑一把按住他的手,却不巧按在了自己腰间的伤口上,痛楚瞬间波及全身。
“别动。”男人清清淡淡一句话,却不容置疑。桑迟疑着放开手,脸上飞起一片红云,一时间不知所措。
银发男子察觉了桑的僵硬,瞥了他一眼,眼角眉梢不禁染上了淡淡笑意,“你身上旧伤不少,难不成都是自己包扎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扶起桑,解开他身上的绷带。
桑红着脸别过头去,抿起唇不说话。这么些年来独闯江湖,受过的伤不计其数,绝大多数都是自己包扎的……
妖。哦,还有妖。那个人大约从来没有帮人包扎过伤口罢,绷带缠得那么难看。
男子瞥见桑的怔忪,知他是念起了故人往事,没有打扰他,只是低下头静静地换药。
换了新的伤药,男子端起桌上的粥送到桑手中,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在捡到你的地方附近见到了几具尸体。”
桑端着粥微微一僵。
“趁热吃罢,再放就冷了。”男子说完,顿了顿,料到他的顾虑,又安慰道,“外面有阵,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桑三两下把粥吃完,男子接过空了的粥碗放在一边的桌上,问:“是你杀了那些人?”
“是。”
对面的男子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然而开口说的却是桑身上的伤,“你的伤还要休养一段时间才好,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罢。”
桑垂下眼,轻声道:“多谢。”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空碗走了出去。
桑在这里一住就是半月。银发的男子叫风间,是桑不曾听说过的名字,看来是真隐士。
风间独居此地,身边没有任何服侍的下人,洗衣做饭这些杂事也都是他自己做的,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儿做着这些粗人做的事,竟丝毫不觉违和。桑不禁想起妖来。那个人是极懒的,从来不屑做这种杂事,洗衣做饭一概由休言承担。
这两个人,一个妖艳,一个清雅,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总让人隐约觉得此二者身上有着某种共通的东西。
桑被他师父调教了这么些年,在家事上也算一把好手,伤好些了的时候也会帮着风间做事,两人相处,默契得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风间也知道桑的名字,身份自然也不会是秘密,然而两个人却像是约定好了一般,谁都没有过问对方的身世经历。
风间养了几只兔子,白的灰的黑的,毛茸茸的极是可爱,桑无事便会拿着萝卜干草逗它们。起初桑都是偷偷地去看那些兔子,有天风间出去买了些东西回来,恰巧就看到了蹲在兔舍前笑得一脸明媚的桑。
一直以来桑都冷着脸,倒不是因为不高兴,而是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姿态,浑身冷冷的,淡淡的,努力让自己没有什么存在感,一旦走近,那份疏离和冷漠就会远远地将人拒了开去。即便是笑,也是浅浅淡淡,如同一片轻羽,柔柔飘过,便不见了。然而在兔舍前逗弄兔子的桑却笑得明媚而鲜活,宛如稚子。
“原来你喜欢兔子。”
风间出声,桑吓了一跳,脸微微红着,眼睛瞥向一边,不言不语。
桑虽杀人无数,却极易害羞,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如果不是见过他的战斗,风间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传闻中那个被朝廷通缉同时被江湖追杀的杀手。
“后面的仓库里有干草,可以拿那个喂这些小东西。”
风间淡淡地说了这话就进屋了,隐晦地告诉桑他可以跟这些兔子玩。桑当然听得懂风间话里的意思,抿着唇,却掩不了眼角流露出的高兴。
于是喂兔子就成了桑的活儿。
没过多少天,有一只母兔开始扯自己身上的毛,桑很是担忧地来询问风间,问他兔子是不是病了。风间看过之后告诉他这是母兔在为生小兔子做准备。桑愣了一下,又傻乐了半天,当天晌午就冒着大冷的风亲自在院子里砌了个新的兔舍,挑选了柔软的干草铺在兔舍里,又在干草上铺了棉絮,把母兔早先扯下来的毛都挑出来铺到棉絮上,这才把那只母兔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新的兔舍。
后来,母兔顺利产下了八只小兔子,桑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满脸幸福地把还没有毛的粉红小兔子捧给风间看。
小兔子长得很快,睁眼之后几天就变的毛茸茸的了,桑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杀手。
院子里,桑拎起一只小兔子,四顾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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