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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间-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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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沈素和怔然地望向对方。
“我是怕你追之不及,以现今身体,你实不该勉强。”竹云笙神情中七分关怀三分责备。
沈素和苦笑道:“晚辈并无勉强,只恨难生双翼……”
“寻觅辛苦,被人寻觅又何尝不是?”竹云笙缓缓转身,迈开脚步,“情义两全者,明白永远达不成你之期待,便注定受心火煎熬。”
“晚辈愚顿……”沈素和摇了摇头,苦恼道。
竹云笙停步,广袖轻扬负于身后,“成全无啻真谛——情意之上,道义之中。不对他人抱有期待,也是种宽容。”
“掌门话意,是要我成全他不辞而别背后的理由?”
并不接话,竹云笙侧身看向沈素和,道:“少侠,请随我来。”
雾气氤氲中的寒山门,银装素裹,寂冷地仿如世外之境。
举步登高,百阶之后是座独立小院,一路不闻人迹,传言果真属实,自十七年前那场风波始,寒山再未曾收一名弟子。
创痛犹藏心中,一木一雪,一阶一瓦无不追忆昔日欢笑。而今落下的雪依然纯净莹洁,却只剩无尽清冷,覆盖了寒山,苍白了竹云笙的鬓发。
由外观之,小院并无奇特之处,步入后,展现眼前的景象却令沈素和微感错愕——四四方方一间囫囵石屋,竟无门可入。
席地而坐,竹云笙再次弹奏无声音波,突闻石屋内传出痛苦哀吟。哀叫时断时续,良久伴随微弱的讨饶声道:“别弹了……别弹了……我已知错,求你……”
“掌门……请……”不知不觉,沈素和额头细汗淋漓,既惊又恐,“停手……”
“唉。”竹云笙抬离双腕,蓦地起身,一只手来到沈素和胸前紧贴而上,导入内力。
心绪渐渐平稳,沈素和诧异询问,“为何会如此?”
屋内之人的声音正是竹君亭,沈素和不解无声音波奥秘,何以让他与对方同觉痛楚。
“回答这个问题前,有件陈年往事希望你听一听。”
“晚辈洗耳恭听。”
“百年前,中原一隐世琴者座下两名弟子,皆是资质出众。可琴者天命归去之时,却将绝世之器‘朱邪’交付于了大弟子。并非私心偏袒,他所担忧的是另一位徒弟心性浮躁,持此琴恐走火入魔,断送根基。原是保护之意,奈何造成了两位爱徒反目。师弟难敌师兄,远走西域;往日亲密荡然无存,师兄心灰意冷遁世贺兰岭。”
沈素和凝神静听,心知竹云笙所说乃寒山琴与西域银铃的渊源。
“原以为天南海北,相忘江湖,然而那师弟的恨意从未消失,终于十七年前,其后人卷土重来,向其余三大音杀下了生死战贴。我派首当其冲,原因无他,皆因恨意的源头便是寒山。”说到此处,竹云笙暂停片刻,视线缓缓移向石屋,“你一定自令师口中得知,此行所救之人乃寒山上任掌门。”
“是……”沈素和答道。
“其实不然,竹渊乃暂代掌门之位,真正的掌门是其妻言天雪。”似忆起曾经岁月,始终淡然的表情隐现痛苦之色,竹云笙继续道:“为保弟子共御魔威,言掌门不顾竹渊阻拦,取出封印石室内的朱邪,誓与银铃一搏。”
“朱邪……你已亲眼目睹,它本该无弦,是以指尖心血所化……弦若断,命即殒。”
脑海浮现竹君亭以血凝弦的奇妙景象,沈素和震惊道:“那把白玉琴?”
微微颌首,竹云笙缓声道:“初战两败俱伤,而言掌门已身怀六甲,君亭则是她死前自剖其腹产下……言掌门无愧寒山,无愧母亲的身份,可世间哪个深爱妻子的丈夫能忍心得见如此酷刑?他成全了她,她虽已死,他却一生不能遗忘,活着便将于痛苦与悔恨中挣扎。”
“十七年……若他苏醒,或许是上天对其最大惩罚。”竹云笙回望沈素和,终于眼露一丝微笑,“我仍感激医仙给予那时的我希望,而今结果不再重要,我已学会成全之心。”
不等沈素和发问,竹云笙道:“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对我方才所弹之音不适,因你曾被银铃伤及心脉。”
沈素和心下一窒,否认道:“并无。”
“寒山枯菏心法独克银铃蛊惑之音。而银铃所至内伤若不及早医治将深入肺腑再难驱逐,轻者午夜梦魇,重者杀性狂炽;君亭在母亲腹中遭受银铃重创,若非以枯荷压制,终毁人灭己。”摇头叹息,竹云笙道:“凛然大义,自我牺牲之因,却难逃心魔苦果。他无意听闻银铃曾同下战书于南海天蟾、怀虚谷,便认定对方不予支援才使得寒山几欲灭门,然事实并非如此——天蟾坛唐夜毕生醉心武学,凡事以实力论之,不屑以少胜多;怀虚谷白青夏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怀虚作风向来不涉纷争。西域银铃会以寒山为首要目标,不仅因我之前所言理由,也因他若先犯其余两派,寒山不会坐视不管,必要担起牵连他派的责任。”
“如今看来苦果不止于此,你和段坛主与银铃也有莫大仇恨。”
“掌门下此结论,理由为何?”沈素和不让寸壤,始终拒绝坦诚。
“因段雁池同样忌惮枯荷,因他此来寒山的目的是打探银铃命门。”竹云笙注视对方,一字一句道:“银铃并未灭迹,对么?”
“晚辈不知。”
“不知,并无,你二人答词倒如出一辙。”竹云笙仰望白雾遮蔽的天际,叹道:“你为救人,他为取命,同样的因却得两种截然不同之果。”
“掌门既有感于此,还希望晚辈成全他么?”沈素和低垂眼帘,偏首问道。
“你错了。”竹云笙看向沈素和,摇头道:“是他成全你,你若体谅他的成全,便不该追了。”
沈素和静静回视对方,忽而抱拳深深一礼,道:“同样的因怎会结不同之果?同根而生,即使外表有异,其血脉相连。他之期待,无论登天入地,我以命奉陪。感谢掌门良苦用心,素和就此拜别,竹前辈若有闪失素和难辞其咎,有缘再上寒山,任掌门处置。”
“你……”竹云笙欲言又止,最终沉叹道:“傻。”
“告辞。”沈素和又是一礼,毅然转身。
目送沈素和远去,竹云笙默然独立,任雪落肩头,半晌后他走向石屋,举掌抚摸石壁,仔细聆听,屋内似仍有微弱之音絮念,“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第四十六章
他依旧做不到“众生平等”,人命若无轻重,他便不该忘乎医者职守,置未醒病患于不顾。
自中原抵达寒山,足足三个月行程,而返回,沈素和仅用了一月时间。
换下外族服饰,一身单薄青衫,沈素和依旧副文弱书生模样。
与漫山飘雪的贺兰岭不同,中原已是大热。
人声鼎沸的街市,沈素和拐入巷道,停步一间屋前,叩响门环。
片刻不到屋门由内开启,蓝衫男子望他一眼,让出道路。
沈素和并不言语,直走进厅堂方转身撩起袍摆,双膝跪地,抱拳道:“狄先生——”
未给对方继续的机会,狄宾良只手握紧沈素和臂膀捞起,“又来!你们师徒能不能换个新花样?”
被迫起身,沈素和依旧维持抱拳姿势,一瞬不瞬望向对方,“请先生代为引见……”
狄宾良皱眉,抽回手道:“你这是害我!”
急迫交加,满心愧疚,沈素和无法可使,竟又屈膝跪地,头颅磕上地面,道:“素和此生,唯求先生一事。”
“你不仅害我,亦令沈慕来痛心,他救你养你,十五年如父恩情,你便如此报答?”狄宾良边说边自袖中掏出信笺,掷于脚下,冷然道:“你的心思,他怎会不晓?”
沈素和跪地展信一读,双手已然颤抖,末了将信折起,谨慎收入怀中,“师父恩情,素和无以回报,但我心意已决,绝不更改。”
“他几日后便赶至,你的话与他去说,莫为难我!”狄宾良不耐道:“好事轮不到,歹事一件逃不脱!”
“先生……”沈素和强忍情绪,哀求道:“时间紧迫,再等只怕等出人命……”
“人命与我何干?”狄宾良挥袖身后,背对沈素和,道:“弑君之罪,当诛九族,取他一人性命已属恩典,你还妄图什么?!”
沈素和怔了怔,面色骤然冰冷,沉声道:“先生心如明镜,他何来九族可诛?当今圣上放出消息,无非顺藤摸瓜,可我若贸然前往,只怕未视其面便被斩杀!”
“你之身份,说出口谁人也无活路,我又如何引见你!”
“求医问道,皇榜既已贴出,我只求一个契机。”沈素和复又磕首,轻声道:“先生,您在素和心中与师父无异,数年关照教诲,素和未敢忘记。若非不得已,无论如何,素和不会开口为难先生……”
“你……”狄宾良气得咬牙切齿,走向桌前,紧握茶杯,“你这是要我……”
沈素和重重磕上地面,声声巨响皆砸入狄宾良心头。
“好!好……”狄宾良猛地摔碎茶杯,颤抖着手指指向沈素和,“你随沈慕来不见学得什么医术,逼人的手段倒青出于蓝!”
血水顺沈素和眉心淌下,他却眼也不眨,直直盯着面前之人。
“你找他十几年,他却赠你圣旨——贺兰余孽伏法认罪。分明要你与他陪葬!”
“先生,您并不懂他,他宁可自己报仇也不愿牵连我,而所谓罪证,皇家手段何其多,要逼人吐露实情,哪需皮鞭?”沈素和轻眨眼睫,眸里聚集水光,却始终不曾落下,“他定受了许多苦,我无能救他,有何面目对亡去父母,有何资格自称兄长?愧为人子,愧为人兄,素和无颜苟活。”
踏入中原地界,沈素和便听闻了这惊世消息——圣上微服私访,却遭歹人偷袭,那歹人正是隐匿南海天蟾的贺兰氏余孽。
威名赫赫的贺兰将军,通敌叛国,罪诛九族,而死者惟独少了其子。
“你无颜苟活,我也无颜向你师父交代!”狄宾良握紧双拳,阖目道。
“求先生成全。”
眼瞧沈素和又要磕首,狄宾良掌心扶上对方额头,被一齐砸在了地面。
沈素和急忙抬首,见狄宾良怔怔望着手心的血迹发愣。
“我上辈子欠了他多少……这辈子还要欠他多少……”狄宾良收紧掌心,叹道:“你可知,这是将刀插进他心口,你可知,再无后悔余地?”
“素和不后悔。”额头轻轻抵地,沈素和闭起双眼。
“好一句不后悔……”狄宾良缓缓摇首,抬步离去,“我成全你,你准备罢。”
“多谢先生。”沈素和轻声道。
离开狄府,沈素和备齐所需,暂歇一家客栈。
将瓷罐放置桌面,不出所料,灵参拱着身体探出布巾,大脑袋蹭了半天也没能蹭出罐口。
“叽……”
眼里的灵参犹如段雁池,一半白胖胖,一半却已如枯萎般皱缩。
“抱歉,不能送你回玄冥岛。”沈素和抚摸它头顶。
灵参磨蹭主人手指,“叽叽!”
它不稀罕玄冥岛,哪怕被取走全身须根,但主人对它好过,它便舍不得,觉得主人真心爱它。
“我有事待办,需去很远的地方,不能照顾你。”沈素和微笑望它,道:“狄先生是好人,你要乖乖听话。”
“叽……”灵参往土里缩了缩,“叽叽?”
“我答应,回来的那天就接你。”沈素和轻轻点了点灵参脑袋。
“叽?”
“恩,我们拉勾,绝不食言。”沈素和任灵参撒娇,唇畔是宠溺笑容
第四十七章
每救一人,弟弟仍活着的希望便多一分;然而现实将信念颠覆,为救人,沈素和错过了最重要之人。该选择寸步不离的守护,明知对方心底恨意由来,再不阻止必酿成祸事……可一步错,步步错。已无后悔机会。
曾经费解为何段雁池既温柔又残酷?今时,沈素和终于恍悟——温柔来自内心,残酷亦同样;两者并无区别。
经由引荐,三日后沈素和进入了所戒备森严的宅院。外观朴素,内里却别有洞天,奢华不亚当年将军府。
垂首一路跟随,仅仅身前侍者的仪态便显风范。
“请。”止步厅前,侍者微微垂目。
沈素和弯腰一揖,跨过门槛,依旧低垂脑袋,内心默数步伐……不多不少,恰巧停在当中。他撩开衣摆,跪地叩首,“草民沈素和,拜见圣上。”
“平身。”低沉嗓音响起。
沈素和起身,紧盯脚下方寸。
“将头抬起。”
深吸口气,沈素和缓慢抬首,视线尽头是白色纱帐,帐后隐约道端坐身影。
空气仿佛凝结,薄薄白纱将同样的寂静割裂开来。
即使瞧不真切,沈素和也晓得对方生做如何面容——一双桃花眼,纵是无情也动人。
“朕听闻你师承医仙,想必医术精湛。”
沈素和重新折腰,道:“不敢当,能为圣上解忧乃草民莫大荣幸。”
“毛遂自荐因为你有信心,朕抱以期待。”
“草民绝不负圣意。”沈素和曲膝,额头抵上地面,他双眼紧阖,唇角颤抖。
退出厅堂,沈素和被领往目的地,沿路守卫处处,直至屋前更是密不透风的看护。
先前那名侍者一进屋便谴退了丫鬟,走向床畔,掀起一侧帷幔,俯身凑近沉睡之人,苍白漠然的面庞浮现浓浓忧愁,“哲哲……”
等待许久不见回应,侍者轻叹一声,直起腰身转向沈素和,“有劳大夫。”
沈素和轻轻点头,这才靠近。
诊脉,观色,沈素和一丝不苟,谨慎而专注,半柱香后他退至侍者身旁,轻声道:“草民虽有腹案但患者内伤沉重,非一般可治。”
惊喜在眼底一闪而过,侍者收敛情绪道:“这无须您操心,请开方吧。”
沈素和点头,舔墨挥毫,将药笺交予了对方。
侍者接过匆匆一瞥,立刻拧眉望向沈素和,似有言道却最终折起纸张,“确非一般药物。”
“有劳公公呈上。”沈素和揖礼。
侍者怔了怔,片刻抬手抚过鬓角发丝,仰起下颌道:“咱家李德馨。”
“李公公,事关重大。”沈素和直视对方,神情恳切。
李德馨将折好的药笺扔上桌面,似笑非笑道:“龙颜盛怒难免殃及池鱼,咱家惶恐。”
“救他唯此一途,孰重孰轻,公公自有定夺。”
“你以为天下间就你一个神医?”李德馨背起只手,腰身笔挺,绕圆桌缓慢踱步,视线却琐在了药笺上。
沈素和观察入微,心知对方已动摇,“论医术,天下间沈慕来称第二,无人敢居鳌首。”
“说来说去,不过仰仗你师父名头。”李德馨轻笑,视线转向沈素和,双拳抱举头顶道:“当今天子所求,谁人能拒?”
“他若再不医治,三日必临大限。”沈素和平静道:“师父四海为家,即使有心也无力。”
“你威胁我倒罢,可威胁圣上的代价,你明了?”李德馨眼露疑惑。
唇角微弯,沈素和道:“多谢公公。”
“咱家尚未——”
不等李德馨说完,沈素和拿起桌上药笺,双手奉上,垂首道:“公公大恩,沈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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