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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头 天使在那头 by:宁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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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黄东海却大笔一挥:“到x岛织网打渔、风吹日晒去吧!”
无视众多惊讶的目光,黄东海叫:“下一个!”
师兄出发前的那个晚上,黄东海给他塞了双鞋垫:“到岛上,找齐小美把这东西给她即可!”
师兄虽然对这个去海岛的安排相对满意,但对送鞋垫子表示不理解,黄东海只有说:“师兄,她是我老婆!”
师兄顿了顿,抬头看了黄东海半晌,接了鞋垫,叹气:“竟然是你!……作孽!”
翌日,临走前,师兄明显没睡好,找到黄东海,深吸口气说:“黄东海,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计前嫌,自然最好。但作为一名正直的G党人,我想告诉你,第一,我很不赞同你和佳明的关系,一点都不希望看到你们死灰复燃;第二,那些年出国的确有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为了我自己的事业,抛弃了为你们考虑的立场;第三,我已告诉佳明,你已经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死亡……”
黄东海呆若木鸡,浑身发抖。
师兄“扑通”跪在地上,什么话都不说,好似在等待惩罚。
——黄东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放那人离开!
应该把那人抓起来鞭上一百鞭,折腾到生不如死才对!
但,什么都没有,放了那人走远……
三十五岁的黄东海,关了门,抖着身,蹲了,蜷缩起身体,在门后的角落里,抱头痛哭了起来……
72 赎罪
年后,黄东海推托“旧伤难愈”,辞去了造反派的正式职务,成了位退休的“英雄”造反派,被允许继续住在教堂里,当起了造反派教堂基地的看门人。
所有这些,只是因为,黄东海在那日从早哭到晚的嚎啕大哭中,深刻觉悟到,此刻,自己已经成了“美好愿望的屠刀”。
这个“美好愿望”有属于国家的,也有隶属私人的——但不管是谁的愿望,综合起来,就是——这六年下来,我黄东海,没有做过任何好事!
带领造反派攻入教堂,让神圣的地方被造反派糟蹋。
在一九四九年都没被摧毁的耶和华受难像,在此刻,黄东海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立即被砸得粉碎,丢入了厕所。
带领造反派为了杀何力,而后开始疯狂武斗,何力是死了,但黄东海脚步也收不回来了。
在自己的手下死了多少人,身上挂了多少条人命,黄东海数不过来,也从来不会去数自己究竟让多少人做了何力的陪葬。
——虽然这种事情黄东海不去做,自然会有其他人去做。
带领造反派批斗原先的各级政府人员、知识分子,花样百出的羞辱手段,虽然都是人家想的,但黄东海从来都没制止过。
不堪侮辱,当即自杀的人不在少数。
……
黄东海私下里,又重新变成了虔诚的基督徒。
早晚忏悔、祷告不停,夜里,怀了耻辱、邪恶的幻想,吸了属于自己的毒,萎缩在小房间里,自渎个没完。
不知道为什么齐小美渐渐很少进城来了,偶尔进城,也不来和黄东海招呼。
黄东海心甘情愿,赎罪般,秘密带了那本有着灼烧痕迹且已发黄了的《失乐园》,蜷曲在教堂狭隘的空间里,这么一过就是四年。
时至一九七六年,这是个多事之年,形势骤变,变化之快,令人瞋目结舌。
一月,深受天朝人民爱戴的周xx去世,“四人帮”对悼念行动进行封杀,引发全国民群的不满。
七月,唐山地震,惨绝人寰。
九月,毛xx去世,全国哀痛。
十月,“四人帮”被隔离审查。
文革至此结束。
十月底,黄东海闻讯,整整衣物,仿佛准备了很久般,为空荡荡的教堂做了最后一次清扫,平静离开呆了四年的地方,出发前去自首。
大多数机关还没开始正常运作,方平接待了他,黄东海说:“我有罪,我愿意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
方平和其他人说:“经调查,黄东海已经退居二线多年,且是第一个前来自首的造反派,应该作为榜样,从轻处理,鼓励更多的造反派前来自首才是。”
算是很轻了,黄东海被判五年。
作为监狱里服刑犯人里的劳改典范,黄东海天天带领不识字的犯人们学文化,给他们读党报、读山药蛋小说、讲革命道理,后来,换成讲“改革开放”的道理……
由于“功勋”显著,多次提及减刑,但都被黄东海拒绝了。
服刑第一年,黄东海就收到齐小美的离婚协议书,虽然对不识字的齐小美还能捣鼓出这个东西,很是奇怪,但黄东海想也没想,签字同意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财产,除了那房子要给自己留,其他随便齐小美。
在黄东海的牢房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在最黑暗的墙角,被粗糙地刻了两个很模糊的带了翅膀的人型物体。
73
一九八一年十月,黄东海捏了一包东西,还是被提前一个月“赶出”监狱。
没有地方可去,沿着提篮桥监狱,望着天,随意溜达,一直走到X江江边。
原先低矮的码头被拓宽了,已经换成了高高的堤坝,船不能泊,人不能触及江面。
和当年黄东海与陈佳明看日出时的景观,已经完全不同了。
只有那排代表建筑物还是那么睥睨众生、高高耸立,仿佛时间从来不曾在它们身上流逝,流逝的只是那一张张各有特色却又麻木雷同的人脸而已。
黄东海也不想去找齐小美,齐小美现在已经是徐师兄的老婆,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只是儿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儿子,对黄东海而言,时间可能已经静止在某处了。
从来没有做父亲的觉悟,而在那滚滚的革命史里,也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去好好享受家庭的温馨——更或许,对黄东海而言,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什么家庭存在过。
七岁时,就成了孤儿,只是梦游般的来了,梦游般的结束,轻飘飘地,反而更为适合。
算算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折腾了三十年,四十六岁的黄东海真心希望这个国家能从此不要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毫无目的地乱晃,也居然能沿了那条熟悉的老路那么走了过去,黄东海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从X江晃到了海伦路。
黄东海眯眼看那排熟悉却陌生的房子,好像在上辈子的梦里吧?
有人说,会在和自己一起,在这儿,买个这样的房子……
黄东海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肖想了多久,路上经过了不少人,许多人都奇怪地看了发呆的黄东海好几眼,最后一个女人和两个背了书包的少年走了过来。
齐小美看到路边这个边发呆边傻笑的老男人,呆了。
老男人黄东海收回甜蜜的神游,看向眼前的三人,笑了。
原来徐师兄还是住在这?
齐小美说:“进来坐坐?”
黄东海捏了手里的袋子:“都挺好的啊,不用打搅了。”
最后还是被齐小美请进了家门。
齐小美对两孩子说:“叫叔叔!”
小的怯生生叫了出来,大的怎么都不肯叫。
黄东海说:“算了,不用勉强,随意就好。”
大的那个孩子却出声了:“就算要叫,也不是叔叔吧!”
原来是什么都记得。
齐小美伸手就要打,黄东海制止了:“小美,这些年带两娃,辛苦了,大宝如果还认我这爹,不如让他和我一起过吧!”
齐小美气了:“你拿什么东西养娃?我好容易从岛上出来,跟了个好人,愿意给他们吃、给他们喝、供他们上最好的学堂,你还想怎么着?”
黄东海到是一点不慌,院子埋藏的金粒还多的是,如果真像报纸上所说的能那么自由交易的话,自己在这个年代,弄点小买卖,应该没有什么生计可担忧。
大宝却开口了:“我不要和疯子一起过!”
黄东海一愣,不说到还真忘记了,原来自己真有疯癫的那么些年!
“哈哈,大宝还记得真不少……”黄东海看了看小宝:“我是你们的亲爹,小宝,你也要记得啊!”
不再说什么,和三人招呼了声,黄东海转身出了门。
齐小美跟了出来,黄东海表示惊讶:“怎么了?”
齐小美拉了黄东海到附近的花园里坐了:“我知道你和陈佳明的事了。”
“哦,徐师兄告诉你也是应该的,我对不起你。”
齐小美湿润了眼:“你后来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黄东海一愣,笑:“在我的生命里,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了——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齐小美哭:“可是我一直喜欢你!”
黄东海没想到,婚都离了这么几年,还能说这样的话:“别这样,你能嫁徐师兄,我都替你高兴,他是个有担当、有考量的好男人。”
齐小美哭着道:“他上月已经去世了!”
黄东海讶异:“怎么去的?”
“文革初期就落下了病根,一直没好过,没有医疗条件,越来越……”
黄东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了泪流不止的齐小美,没有任何言语。
74 神迹降临
说好了给不了感情,但可以相互陪伴过日子,黄东海和齐小美复婚了。
可能是当初忙于革命的原因,徐师兄没有生养,所有东西都留给了齐小美,虽然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谓是两袖清风了一辈子。
黄东海一家人一起住在了徐师兄留下的海伦路老房子里。
回岛上挖了金粒之后,黄东海在附近买了个店铺,开了一家杂货店,让齐小美经营。
好像到处都要用钱,黄东海不是没想过那剩余的埋在秘密岛屿上的十个宝藏箱子,但就好像是梦般——当年自己是为了那人才拼命去盗、去弄、去藏,而现在那人不在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就让那些箱子成为一笔隐匿的惊喜,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之后,希望能给发现的那人带来幸福——而我,黄东海,这辈子如此,已经足够。
一九八二年,天朝发布了“宗教信仰自由”的文件。
教堂重新开启那天,黄东海作为重启的重要促成者之一,应邀参加开启典礼。
许多人都不在了,仍有几个年岁已高的教徒坚持了下来,知道到黄东海就是当初那个在教堂服务的小教徒,不禁捧了黄东海的手,老泪纵横:“主爱吾等,主爱吾等啊!”
黄东海又重新拥有了那个小房间的使用权。
但只是拥有而已,黄东海只是把从地下挖出来的那五十多本英文书,在老地方整齐的排了,但从来不使用、不居住。
三十一年了,那人面容早已经模糊不清,仿佛是快溶解在记忆中了。
黄东海在心里认定,自己已经是再也记不得任何他的样子了。
这毒也理所当然能戒掉才是。
所以把带了毒的书,也全部扔入了小房间,告诉自己,你只是拥有使用权而已,没必要让自己在房间里滞留过久。
Christmas Day到了,作为教堂新开后,第一个主的诞辰,黄东海一早就和众人一起把地方整齐装饰了一番。
由于新建,黄东海被推举为神父。
的确,人是要比较的,在这个神职人员几乎灭迹的时代,黄东海从小就接受到的正统神职教育已经足够让他出类拔萃。
本来黄东海不喜欢做“出头鸟”。
三十年来,狡猾的革命经历,已经让他充分意识到:中庸着,才是好的。
但既然心灵一直都是那么飘着,那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如果能为了主的事业而牺牲的话……
现在回过来想想,居然一点都不怕,不觉得会辜负此生。
所以,黄东海爽快地接受了下来。
这个夜晚,黄东海在“谦卑礼”之后,开始主持“圣餐礼”。
“食主体,喝主血,与主合一,所有人都同属一体,任何人都将不再相互猜忌……”
人不多,但现场气氛相当融洽、虔诚。
当黄东海颂道:“……在此圣筵中,他们得享乐园之乐,连天使也来共席……”
恍惚地看到,教堂的门开了……
多少次,黄东海一直非常确信,三十多年了,自己已经早就把那人遗忘的一干二净,是根本、绝对不会记得他的任何样子。
但当那人再出现的时候——不需要介绍、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辨认、不需要犹豫甚至不需要发一个声音,黄东海就知道,那就是他!
黄东海在神台上晃动了下……
一直听闻教徒如果足够虔诚的话,主会在你心中显现神迹……
——这,果然是个强大的神迹!
当颂过“天使也来共席”,而后,白天使就出现了!
虽然有点远,在明灭的光线下,看不清楚那天使的具体面目长相,但黄东海就是知道,他在那,穿梭在教徒之间,领取了圣餐,前来共宴。
黄东海笑,默道:感谢主!
然后把颂词继续诵读了下去。
…………………………卷四……………重聚………………………
75 谁还爱着谁
黄东海一直把小房间当更衣室使用。
主持完毕,活动告一段落,黄东海再次感谢了主的神迹,回到了“更衣室”。
本来应该和众人一起的,但黄东海却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直都在压抑自己,但这个时候却有点抑制不住!
自暴自弃般,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画了黑天使的书,开始用指腹对了那个黑天使反复不停地摩挲了起来。
越摸越滚烫,越摸越模糊……
四十七岁老神父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放弃了挣扎,抖动着,把手伸入袍内……
黄东海摊在椅子上,泪水滑落,抽搐着、颤栗着,无声叫道:佳明,我的天使……
五年的牢狱生活,让黄东海觉得自己再也不需要这个小房间了,那感觉就好像是戒毒了般。
一直克制着,不再去住、不再耽搁、不再停留——但今天,却实在是不行了。
黄东海翻滚在那小床上,多年积累的瘾头好像受不住抑制地一起爆发了出来,根本就没法戒除,无法忍受更多,黄东海在那呼唤了一次又一次……
——这是主赐给我的最奢侈、最完美的节日!
快要午夜,还要一起倒数迎新,黄东海不得不出去面对众人,整理了下袍子,对着镜子里的眼神迷乱、神志癫狂的自己笑了笑。
有敲门声,黄东海回道:“稍等,就来!”
黄东海开了门,是两个扮演天使的小花童:“神父,钟声要响了,快走啊!”
黄东海笑了:“嗯!”
回头把门关上,被两个小孩拉了手,来到走廊里。
两个小天使还往前跑着,却发现怎么都拖不动后面那个神父了。
黄东海看到,那走廊不远的尽头,站了个人。
这次,相当清楚,眉目清晰,嘴角带笑,穿了套白色的西服:“神父,你好啊!”
那人靠近,对那两个小天使说:“你们先去吧,我找神父有事!”
这人有着黄东海早就已经遗忘掉的声音、容貌、体态。
很神奇的,本应该是已经溶解、消磨地一干二净了的东西,在这刻,还是立刻完整清晰地不断跳了出来,挣扎着纷纷嘟囔:是他,就是他……
“……你好,”摒弃脑子里纷乱的杂音,黄东海听到自己平静着说,“你回来了。”
纵使心里早已经是波涛汹涌、飓风过境,但老男人还是竖起了必须的自我保护壳。
三十年的艰辛生活,那个喜怒哀乐齐全、喜欢手快脚快的小孩,早已经逝去太多年。
狡猾、敏锐、猥琐的老男人才是全部,如此肮脏、如此下作、如此神经质的人——谁能保证——谁还——爱着谁?
那人走上前,笑道:“是啊!终于准许我入境了。”
黄东海被笑得一阵恍惚,岁月在那鬓发、额角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没有了以前的青春美丽——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止不住开始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了胸膛?!
“挺好啊!”黄东海笑了回应道,“到前面一起过节吧!”
那人微微点头。
黄东海把自己肮脏的、不停抖动的手藏入袍内,没有去摸、没有去拉什么,两人并排了,保持了人与人之间最合适的距离往大堂走去。
76
陈佳明在一九七九年刚改革开放时,就回到了天朝,为天朝带回了大量的“高精尖”大项目,几乎全部都是无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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