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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逝琴寥黑水寂-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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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羽只是点了下头,他看着手里折迭好的衣服,发着呆。然后像似想到了什么,他掀起了枕头,从枕头下面拿起了一把木梳,那是他平日所用之物,白日是放在阿鲁罕的物品箱里。他能带走的,只是这些。

阿鲁罕并不在意征羽是否表现出了欢娱,他能给他的都给了,两人到这里也算是一个了结了。

阿鲁罕没再理会征羽,他自顾脱了衣服,便上床休息。连日来,他着实很劳累,再加上饮了酒,便有了倦意。

征羽捏着木梳,再松开时手心有着血痕,感受到痛意的他,他木梳放在了折迭好的衣服上,搁放在了床头。

离开床,走到油灯前,将灯熄灭,返回床边,征羽解着衣带。

外袍脱去时,摸到着于里边的襦衣衣领时,征羽也将之扯开,脱去,然后是身下着的裤子。他赤裸着身子,看着床里头那个似乎已经睡去的男人。

这些日子,阿鲁罕并没有在碰过征羽,一则在于征羽生病,二则在于阿鲁罕似乎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同睡于一张床上,只是习惯吧。

可,那对征羽而言,不只是习惯,这是夫妻间才会有的行为。

征羽钻进被窝,将身子贴紧了阿鲁罕,他显得义无返顾,甚至也全然不顾什么羞耻。他第一次求索,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有。

阿鲁罕并没有入睡,他摔开了征羽,动作极其粗野。

征羽的身子却又缠了上去,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心,必然是不会改变,他无法忍受什么也带不走,甚至连那一丝熟悉的气息。

阿鲁罕狠狠甩了征羽一耳光,显得怒不可恕,他对征羽并非毫无欲望,他已经决定决裂,而征羽如此做,到底还想要怎样?

征羽安静了,像石雕般静静坐着,嘴角的血划过向,冷冰的泪水也爬满了脸。他无声的哭,身子轻轻地颤抖着,最后已是哽咽。

征羽绝望极了,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在阿鲁罕对他全然忽略的日子里,他何以会认为他们就这样继续下去,他竟没想到阿鲁罕是已经决裂了这份情感。

他曾迷茫,一直在迷茫,死对他不算什么,而是活着,孤凄无助的活着。

许久,阿鲁罕将征羽揽入了怀中,他只是拥抱着征羽。

是爱得多,还是恨得多?阿鲁罕也有些迷惑了,然则,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来个了结。

这场战争,日后将如何,阿鲁罕意料不到,但只要宋人奋起抵抗,那么至少南方沿海区域,将会是平静的。

即使,他们再卷土重来,最初的良好机遇也将不再有。

而征羽,他已留他不得,他终究是个金国将领,手中握有好几万金人子弟的生命。

他终究是个金国将领,而征羽是个宋人。

他一直都是不羁兀傲的,日后,也将再没有让他一再妥协却还将他往毁灭上推的人。

征羽几乎一夜没睡,凌晨时,他便起了床,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沈睡的男人。

征羽的心很平静,没有昨夜的缭乱。他的脑中不时的闪过与个金国将领相处的种种情景,从一开始的憎恨与恐惧,到现在复杂交错的情感,他已经理不清,他的心绪。

然则,他想干么?

留下来吗?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

这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

不是的,他是渴望自由的。

他该去找个女人,将他留于他身上的痕迹消磨掉,他该开始他的生活。

即使是战乱,即使是很艰苦,但战争终究会停止,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只是,说他没有愧疚,那是不正确的;只是,说他对他没有爱,那也是在撒谎。

或许,他家里早有个结发妻了,以他的年龄,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他是个女人,他会跟他走的,即使是在背叛过他后,他也仍旧会厚颜无耻的留下来,希望得到他的眷顾。

但他是个男子。

可笑的是,他还是个男子吗?

征羽将手捂住胸口,他只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

战乱,使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仅存的也只是这具皮囊。

他经历过太多苦痛了,也历经了耻辱与挫折。

这自由,是他一直渴望的东西,他不该为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感迷惑。

这就是答案了。

征羽起身,着好衣服,出了帐篷,等待天亮。

天边,东方已经泛了白肚,天亮后,他将永远与身后帐篷里的男人隔离在不同的世界里。

在这乱世中,情感犹如人的生命一样稍终即逝,把握不住。

帐篷内,本以为沈睡的男子,单手撑起,托着头,冷冷看向帐篷外的身影。

天逐渐的亮了。

用餐时,两人仍旧是沉默不语,征羽吃得很少,几乎可以说是什么也没吃。

阿鲁罕用完餐后,士兵也已经开始聚集上路了。

周身的人,都在匆忙的收拾着物品,只有征羽静静的站在已经在拆走的帐篷原地。

阿鲁罕站在一旁,一位金兵已经牵了匹马过来,他矫健的跨上马,眼看就要离去。

“阿鲁罕。”征羽失声唤道,他知道,这次,看着他骑马的背影离去,将是最后一次。

他将再也见不着他。

阿鲁罕回过了头,只是看了征羽一眼,然后他下了马,朝征羽走来。

“你要我上哪去?”征羽低喃,一脸的憔悴。他望着空荡的荒野,知道自己将被留下的,是这样的地方。

“往前走半日,就能抵达镇江。”阿鲁罕平淡地说道,同时扯下了身上的披风,丢给了征羽。已进秋季,征羽只有一身单薄的衣装。

“走吧。”

离开前,阿鲁罕如此说道,他骑上马,一个头也没回过。

他是否听出,那句:你要我上哪去?其实不只是在问路,他应该听得出来。

在阿鲁罕的身影与周遍人的身影都离去后,征羽却仍旧抱着属于那男人的披风茫然地站着。

他几乎、几乎去恳求了,让他留下来;他几乎否决了凌晨时自己的决心。

可留下来又能如何,再继续相互折磨?他与他之间,不可能找到平衡点。

只是,昨晚,他梦过一个梦。

在迷糊与清醒之间,这个梦让他再也睡不下去。

梦中,只有一片旷野,他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任何相伴的人,没有任何在乎他的人,他一无所有,恍若一缕孤魂。

猛然回过神来,军队逐渐的走远了,只留下征羽一人,空荡的荒野,他就是一缕没有归宿的孤魂。

这一切,并不是梦。

将仿佛仍旧散发那男人熟悉气息与温度的披风披上身,征羽缓缓地上路,他不知道他该上哪去,但他或许,不,他将永远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了。

一切都结束了。

征羽孤单的身影,茫然的走在荒野上,直至最后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于天际。

军队仍旧有条不紊的前进,完颜阿鲁罕勒了缰绳回过头来时,却已经见不到征羽的身影,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片寂静的荒野。

一切都结束了。

鹰逝琴寥黑水寂──第十六章(上)

雨水,将征羽的身体淋得湿透,他只是漫无边际的朝金国军队的相反方向走着,心里并无目的地。

荒野,似乎无边无际,就这样走了两日,征羽意识到他走错了方向,甚至没有去辨认过方向,但他似乎心灰意冷到了极至,只是像缕鬼魂般的游荡。

望眼所及的,皆是一片泥泞的湿地,双脚已经麻痹了,举步为艰,已经没有体力了,何况这两日来,征羽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

倒下时,征羽只是倦得想睡,他裹着那个男人给他的披风,像个孩子一样曲卷着四肢躺在地上,他昏睡着。

黄昏时分,雨小了,征羽醒来时,胃痛苦得抽搐着,他几乎是被痛醒的,他的肠胃自从那时起便落了个病根,还有因为两日没有进食的原因。

征羽缓慢地起了身,他听到了军队行军的声音,他站在湿地里,眺望前方。

一支宋人的军队缓缓前进,犹如一条巨蛇,只见头部,却见不着尾部,这是征羽见过的最大规模的宋人军队。

征羽没有动弹,只是茫然站着,他一时没有想到何以会见到规模如此宏大的宋人军队,也没有想是否要前去。

一位打头阵的骑兵看到了低矮湿地里的征羽,他骑马过来。

征羽身上仍旧裹着阿鲁罕的披风,即使已经弄脏,沾满了泥土,但却仍可见那火红的颜色,仍可见那属于金人的款式。

宋国部将打量着征羽,只是有些惊讶,但他看出了征羽并非一位金人,而是一位瘦弱不堪的宋人。

虽然,他身上裹着一件金国将领才会披的披风。

“怎么回事?”另一位部将打扮的骑兵前来询问道。

“是个流民。”第一位骑兵说道,然后他解下身上携带的干粮丢给征羽。

征羽接住了,捧在怀里,但却仍旧没有开口。

“你做什么?他身上的披风是金人的披风。”部将冷冷地说道,用马鞭打掉了征羽怀里的干粮。

“带回去。”部将严厉地下了命令。

毕竟同是宋人,征羽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刁难,他吃了点食物,换了套干燥的衣服,被带到了这支军队统帅的帐篷里。

那是一个威武冷峻的年轻男子,用着深沈而洪亮的声音问征羽从哪里来,身上怎么会有金人的披风。

征羽跪在地上,憔悴的脸上,见不着一丝神采,他遭受过苦难,这位宋军统帅并非看不出来。心里恐怕也是知道这是个金人丢弃的宋囚,只是他身上那件金国将领才会穿着的披风,让他不解。

“你们是否要追击金军?”征羽翕动干裂的唇,从喉咙里挤出的是这么一句话,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宋国统帅威严地说道。

“两天前,我离开了金人的军队。”征羽喃喃地说道,他眼神忧郁地看着宋国将领,他知道的,其实他知道,这确实是追击金军的军队,而且,为国左勃极烈后方护翼军队之一就是完颜阿鲁罕的军队。

以前,阿鲁罕的军队也不时的遭遇到宋军袭击,但规模与这次相比都太小了。

“你是个宋囚或是只是个金人走狗?”宋国统帅端详着征羽,虽然他不认为眼前这个瘦弱不堪的人,会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我。。。没有做过任何卖国的事情,虽然,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征羽俯身于地,身子轻轻地颤抖着。身上,仿佛尚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但内心却真实的知道他不该迷念与沈沦,这是种罪孽。

“起身吧,站起来说话。”宋国将领显然没再当征羽是个罪人般看待,只有遭遇到这场战乱伤害人,才会有如此的悲恸,失去亲人,失去了家园,像浮萍一般的游荡于世。

征羽缓缓站了起来,他看向宋国统帅,脸上的悲恸已经不见,仿佛转为更为深切的痛楚与绝望。

“我能告诉你的,并不多。”征羽低低地说道,他知道,他是个从金军里出来的宋人,这个宋国统帅想要获得一些信息。

“总该知道你呆的那支军队的统领是谁?”宋国统帅问道,他收到军令,他追击的可能就是这个宋人呆过的那支两天前离开的金军。

征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随后呢喃着:“阿。。。鲁罕。。。完颜阿鲁罕。。。”仿佛是在轻轻的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泪水,却不知不觉的划落了。

“。。。大约有两万士兵。。。骑兵可能有七千。。。他是金兵主力军的后翼。”

泪水,已经爬满了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征羽每说一句,心都仿佛被割了一刀。

“将军。。。我有个恳求,可否。。。让我随军?”征羽抬手摸到脸上的泪水,挣着双痛苦的眼睛看着对方。

宋国统帅只是惊愕得看着征羽,无法知道他是对征羽提供的信息,还是他那一脸的泪水,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感到惊愕与不解。然后,他点了点头。

“谢谢。”征羽呢喃。

几日里所发生事情,已经让他感到精疲力竭,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但走出这位宋国统帅的帐篷时,征羽终于崩溃般的瘫倒在地上。

随军前进,却不再是熟悉的完颜阿鲁罕的军队,而是宋人的军队。征羽知道,他不该跟随宋人军队,他这时最好的去处,是回去宋人的城市,远离战场。

但他离不开,每跟随这支军队前进一步,他就觉得自己离完颜阿鲁罕更接近一步。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他不知道他想看到什么,宋军的胜利?金军的败仗?他全然不清楚,但即使在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却一直知道他挂念那个男人,甚至是因此感到恐惧,那是种莫名的恐惧,却又是钻心的。

整整三日,征羽都跟随着宋国军队,他们几欲追上金兵,夜晚驻扎在野地。

征羽无从知道军情,只是士兵的士气高涨,从士兵的谈议中可知宋军的主力军已在镇江拦断了金兵的主力军。

征羽无法像周身的宋人那样兴致勃勃,他笑不出来,他有种感觉,这次的大战,将是最大规模的,无从知道本来如散沙的宋人如何聚集了如此庞大的军队,但只要宋皇帝还存在着,大宋子民就不会放弃希望,国家会仍旧存在。金人的失误,在于他们不了解汉人对王室的敬慕,是如同在敬慕神明,他们没能扼杀汉人最后的希望,将之置于死地,以后也将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征羽知道他应该感到欣喜与高兴,可他高兴不起来,他知道,那个男人,可能将无法全身的退回金国。

他曾经憎恨他恨不得他死,但人的情感是多么的复杂与微妙,他现在竟希望他没有离开他的军队,他仍旧与他在一起,住在那间帐篷里,一起用餐,一起入眠。

可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切早在他离开时,他与他之间的情份与牵绊便都割断了,一切都结束了。

天未亮时,营地便升起了炊火,士兵用完了早餐,便都列队前进,战场将在一片宽阔的旷野,敌方军营想必也严阵以待。

征羽走上高地,目睹着宋军前去,他终究还是希望宋军获胜,无论与他们交锋的到底是金军部队里何人掌管的军队,即使是阿鲁罕的军队。

他曾说过,除了这世间的时光,没有它物能杀死他,征羽想相信。

征羽在高地静静坐着,这里并看不到战场,但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鼓声与拼杀声。

昨晚宋士兵兴致勃勃说的话语,宋的主力军拦截了金的主力军,也就是国左勃极烈的军队,而这支宋军很显然是抄后方去的,攻击的是后翼,那也包括阿鲁罕的军队。征羽很清楚这点。

从清晨静坐至黄昏,远远看到宋军大获全胜一路凯歌归来,征羽望着天际的夕阳,只觉那夕阳如血色一般猩红。

下了高地,征羽只是失魂落魄的朝战场的方向走去,与凯旋而归的士兵而过,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残阳最能衬映打战后的战场,战死的士兵鲜红的血与晚霞呈一片,分不出彼此。

征羽在死尸堆里跌跌撞撞的走着,他不想知道他在找什么,即使他的目光确实在寻找着。

尸体里有金人的,也有宋人的,绵延数里,皆是一片死亡的世界。

布鞋与衣服的下摆都满是血迹,何况被尸体绊倒了几次,连脸上也沾染了血迹。

在金人那燃烧成灰的营地里,征羽看到了横七竖八的金人尸体,主军帐篷已经被烧得见不着具成模样,但帐篷外有一具没有了头颅、一身将军打扮的尸体。

那是被砍杀后,士兵为邀功而斩去的金国将领头颅的尸体。。。。。。

熟悉的皮甲,甚至连那件着在皮甲里边的丝绵紬都如此的熟悉。

他曾经帮他系过那件丝绵紬,弯着身将衣带一一的系上。

他的身体,尚残留着他的气息,只需双手环胸就能感受到。

阿鲁罕。。。

阿鲁罕。。。

征羽呢喃,一句又一句。

心脏仿佛被人掐住一般,被挤出了血,欲呕出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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