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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逝琴寥黑水寂-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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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你爹呢?你家人都在哪?”谢灵抓住了徵羽的手腕,加紧了力气。
徵羽一阵沈默,他只是孤独的一个人,或许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抹鬼魂而已。
当宋囚的时候,他以为作为自由身的宋人是他最大的渴求,其实他的渴求只是归属感。但他现在却只是感到越发的孤凄而已,这场战争夺去了他的所有,包括他的心。
见徵羽一阵沈默,这个同样历经过汴京沦陷与流亡生活的中年男子一脸的悲痛,只是紧紧抓著徵羽的手腕,哽咽再无一句话。
徵羽此後的一段时间,在父亲知交谢灵的推荐下,当了书院的琴师,後来他得到了他表兄董兰的消息,又前往了扬州,这已是後话。
17
董兰一家六口,在战後重聚,仅剩四口人,董夫人死於流亡路上,而董兰的小妹又在一次金兵进城的混乱中走失。
镇江之战後的第四个月,徵羽听说了表兄的消息,前往了扬州,此时,他的伯父,因为经历战乱的颠沛流离的生活,身体已经彻底的垮了。
徵羽被带到伯父面前,伯父只是吩咐了董兰务必好好照顾徵羽,徵羽尚只是弱冠,孤独一人,特别叮嘱了要帮徵羽成家立业,他死後才有脸去见他惨死的弟弟与弟嫂。
董兰一一应承,即使没有他的父亲嘱咐,他必然也会好生对待徵羽,就是不论血缘的关系,徵羽亦对他有恩,不只一次救了他。
董老爷子,在重回扬州的老宅里,并没居住几天,他的过世,使得董兰悲痛欲绝,消沈了好些日子。
战乱过後,董家只剩这麽一栋大宅子与几十亩荒芜的土地,家里的财物,早已在金兵进城时被洗劫一空。
董兰本是想卖掉田亩,徵羽并不赞同,提议了暂时自己耕种田地,而多余的租给农户。
董家历来为名士,董兰一开始并无法接受沦为农夫,但後来大概是相通了田地是根本,这是他所有的财产了,买掉一时可换钱,但以後就没著落了。
徵羽就这样,在堂兄家又过了一段时光,董兰夫妇对徵羽甚好,家境稍宽,便想为徵羽娶妻,徵羽虽拒绝过,但董兰认为徵羽始终沈溺於过去,需要有个女人,来让他组成家庭,重新振作,徵羽却很坚定的谢绝了。
镇江一役後的第八个月,董家的田地都租给了农户,再也无须亲自耕种维持温饱。董兰打算将一半家业过继给徵羽,并且为徵羽说了一门亲。
徵羽有著自己的打算,他想去战火纷燎的边境,他听说每当宋金两国不再歇火,两国平民会在边境置市易物。他未必想去金国,他尚有著理智,即使这几个月,他想见一个人已经想得几乎癫狂了。
即使是接近一下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也好,即使是能听到他的消息也好。
镇江之战後,徵羽听军中的士兵的谈论,知道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并没有被歼灭,而又没有获得阿鲁罕的首级,徵羽知道,他必然活著。
离开前夕,徵羽跟堂兄说了他将远游,口里说他打算去临安谋求宫廷琴师的职位,他家世代为宫廷乐师,这并不难谋求,董家,一直有著琴艺冠绝当世的尊称。
董兰没有劝阻,只是将九霄环佩交予徵羽,作为琴中瑰宝,这张琴是无价之宝,董兰不会私吞。
“那日,我藏於树林两日,後为民勇团所救时,昏迷了整整五日。等我清醒时,琴腔中的文书,因为淋了雨水的关系,已经模糊不清。”
董兰将琴递予徵羽,幽幽的说道,当时他被救,只有人被带走,後来五日後返回寻找琴,琴尚在,里边的文书却被雨水泡坏了。
“我本以为那文书没有派上用场,却枉送了你一命,懊恨不已。我始终没想到还能与你相逢。”
董兰哀伤的看著徵羽,他为徵羽的决定感到悲伤,他或许知道徵羽想去的并不是什麽临安。
“徵羽,我不问你如何能在金人中存活下来,我只想问你,为何不肯娶妻,你这安逸的生活不过,想上哪去?”
董兰知道徵羽不是要上临安,或许他知道的东西远远比徵羽想让他知道的多很多。
“边境。”徵羽轻轻地说,他不想再骗自己的兄长,包括他那些不肯成亲的推辞。
董兰似乎并不吃惊於徵羽如此说。
“你从书院借了学习金人语言的书,为的就是回到金人中去?”
冷冰冰地口吻,董兰这回话语中几乎没有了情感。
他不理解,徵羽为了什麽,到底是为了什麽,他要成为一个汉贼走狗,他要去金人那里。
徵羽知道他的兄长必然是翻过了他房间里的书,只是他的兄长却绝对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
“为了什麽?徵羽,我不知道你在金人中是如何生活的,你,在那军队里到底…你…如何可以盗取到金将领的文书,何以能活著。”
董兰残忍的说出这麽几个字,痛苦的别过了脸,如果不是今日徵羽执意要做如此糊涂的事,他不想质问徵羽,他以前就对徵羽有怀疑,甚至也有些猜测,但他宁愿永远不去想它。
“兰哥,我这一辈子,永远都无不会娶妻…”徵羽轻轻地说,然後他合上了眼睛,终於说出了一个这八个月来一直都不曾说出的名字。
“完颜阿鲁罕…我盗的…是他的文书,命…也是他给的。”
“啪”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抽过来,徵羽缓缓抬起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对上兄长那厌恶的夹杂著种种复杂情感的目光。
“你可知道这是什麽?何以…何以…如此的不知廉耻!”
董兰的脸煞白了,想起了父亲死前的叮嘱,他无能为力了。
“断袖分桃…古已有之。”徵羽呢喃,他忘了他说的这句话,正是阿鲁罕曾经说过的。
董兰倒退了一步,死死的盯著徵羽,眼里除了厌恶与极度震惊,再无其它。
董兰是文人,自然知道有翰林风月这一事,但他从不认同,何况是翰林风月图只是一时的风流,董家人历来都不曾出过如此荒唐之人,何况徵羽竟跟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娶妻。董兰无法接受。
徵羽走时,接过的是嫂子为他打点的行囊,董兰似乎未对他的妻子说过什麽。行囊里,有著不少一笔盘缠,那显然是董兰给的。无论如何,董兰终究当他是是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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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撤军时的惨败,国左勃极烈不甘心,曾转战江宁,但仍以失败告终。阿鲁罕与国左勃极烈虽有摩擦,但并不妨碍金国皇帝对阿鲁罕的提拔,尤其是江宁一战时,阿鲁罕一再表现出的明智与国左勃极烈的失误与焦躁。
镇江一战後,金人与宋人不时在北方进行疆土拉锯,为了更好的守护疆土,宋国皇帝派遣宣抚使驻兵守护边城,而金则是招讨司。
镇江一战之後的第六个月後,阿鲁罕任命为泰州的招讨司,守据要关。
阿鲁罕的职责是守据,其手中有三万的兵力,宋人并不敢贸然侵犯。
驻地相对的荒凉,本是北方高原,自然无宋南方的草绿花红,却类似於阿鲁罕成长的故乡。
阿鲁罕偶而会离开府邸,骑马前往城郊,看著牧民驱赶著羊群,在并不茂密的草丛里放牧。牧民中,不时可见穿著金人衣服的宋人,发髻并无改变,容貌也一辩得出,却吃著稗子,嚼著大葱,以豆酱拌米饭,完全的一幅金人的模样。
阿鲁罕守据泰州的第一个月,便有士兵袭击宋人村子,掠来了几个宋国女子,其中一女子为私塾夫子的女儿,识字,懂得弹琴,便留在了阿鲁罕的府中。一个长期驻军在外的将军,没有一个女人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鲁罕曾有一妻,那妻子是他十六岁时,由娘亲安排的婚姻,那女子是娘亲娘家的亲戚,虽然容貌甚是豔丽,只是阿鲁罕厌恶她,如同厌恶自己的娘亲,在其娘亲去世之後,女方便由阿鲁罕遣回了她自己的部落。
阿鲁罕之所以多年未有娶妻纳妾,除了他母亲给予他的对女人恶毒的影响,也在於他厌恶婚姻的形式,他对於男女之间的情感,像其它金国男子一样并不专执,或许还只图一时快乐。
宋女人,总是在情事上分外的羞愧,金国女子却不是如此,这大概是主要的区别吧,虽然阿鲁罕已不觉得哪一类型的更为合他胃口。
那夫子的女儿,琴其实弹得很糟,相对於徵羽自然是无法相比,但惟命是从,恐惧阿鲁罕如同其是修罗恶刹。
阿鲁罕只是偶尔叫她弹琴,女人总是战战惊惊,总是弹错音符。每当到此时,女人便会哀求,哀求阿鲁罕不要将她送走,那样她会成为军营里的士兵的玩弄对象,她自从掠夺,便遭遇了如此悲惨的事情,并不想再遭遇一番。
女人的所遭受的侮辱,更胜徵羽,只是女人的求生欲望却远远胜过徵羽。
已近年关,虽然金人原先并无年岁的概念,但受宋人文化的影响,便也开始以草木的枯荣为一岁。
阿鲁罕骑马前往汉人与金人百姓的临时集市,看著这两个语言不通的民族以物易物。他们之中,没有存在仇恨,也不是仇敌,更像是友邻。所谓的金人与汉人,其实并无太多的差异,除去语言,除去衣著发式,其实是同一种人。
战乱所带来的不仅是死亡,还有种种悲痛,而这临时的集市却如此的平和与热闹。
如果,不是敌对的双方,徵羽大概也没机会做出一再背叛他的事情,而他大概也不会在最终放弃自己的执著。
只是,一年快过去了,徵羽大概在南方温暖的城市里过著他琴师的生活,而宋人弱冠之龄,正是娶亲的好时候,恐怕连妻子都有了吧。
那样的瘦弱的身体,大概很难满足女人,徵羽只适合在他身下呻吟,而不是成为某个女人的丈夫,甚至养育一群後代。
他那样被他抱过的身体,真的可以去抱女人吗?
阿鲁罕骑著马,悠闲的离开了临时集市时,想著如果两国休战,大概整个边界都是如此热闹的交易情景。
宋女人,在阿鲁罕的府邸里住了两个月,阿鲁罕让部下放了她,在一个金人与宋人可以相安无事进行交易的日子。那女人,完全可以跟随宋人离开,回去寻找她的亲人。
琴搁在了琴案上,阿鲁罕望著空荡的书房,想著他是否让部下去给他抓个宋国琴师来,与徵羽一样的年岁,与徵羽一样的相貌,琴弹得跟徵羽一样好。
可是,这世上,徵羽也仅此一位,再无他人,再类似,都只是冒充。
每月的金宋边境的临时集市,都非常的热闹。近来这边城的战争少了,宋民与金民出入城门也方便了许多,有些贫困的宋人,甚至通过开城聚市这日,前往金域谋生或是寻找亲人,只是从宋方进入金居住的宋民,日後将无法再返回宋方,会被当成是金方的间谍与走狗的。
徵羽随著携带交易物品的宋民,出了宋国边城的城门,回头眺望城楼的时候,徵羽知道,他将不能再返回了。
身上的盘缠,花费到这里,剩得不多,倒是身上有那张古琴,如果在宋境变卖的话,价值连城,但这是徵羽家族的遗物,他从不曾去打如此主意。
进入金国境内,徵羽只是漫无边际的行走,在宋边城的时候,他听说了这泰州的招讨使的名字。他想见他,但他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再见到他。
不过,进入他管辖的边城生活,在金人中生活,他仿佛离他很近。
只是,这金国的边城,靠著北方,这里,没有南方的美丽,甚至显得苍凉,但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是他生长的地方。
那是个小村落,有金人也有宋人,一个混居的小村落,就位於泰州的城郊。徵羽决定居住下来,除了这里就在阿鲁罕管辖的区域里,也在於这里有不少宋人,而且即使是金人牧民也对他很友善。
徵羽除了弹琴,并无谋生手段。不过这样的小村落,无人识字,因为清贫,甚至办不起私塾,请不到教书先生。事实上,金人并无文字,能接受到汉文化教育的更是少之又少。
於是徵羽用剩下的一小笔盘缠在这里扎根,他当起了教书先生,於是附近几个村落有意求学的孩子都前往他这里来。
他只有一间夯土屋,几乎四壁徒空,食物更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稗子。
偶尔,金人牧民会送些奶制品来,宋人会送点瓜果,虽清贫,但还过得去。
学生中,以宋人的子弟居多,但也有几个金人的孩子。金人的孩子很调皮,却也很聪明,并不比宋人的孩子愚笨。
每次看著在他家那间夯土屋的前院里追逐、玩耍的宋人与金人的孩子,徵羽总是感到感伤。
孩子之间并无仇恨,甚至生活在这里的宋人与金人成人之间亦是和睦的。为何他会见到那些屠杀呢,为何两个相临的民族要充满仇恨,一方欺凌另一方。
徵羽发现,金人孩子对宋文化都很好奇,他那群学生里,有一位叫古乃迪的孩子尤其好学,有一回批著他写的描红,却看到了纸张角落里歪斜的写著一首打油诗,他识的字尚不多,却有如此才智,让徵羽不竟联想那人,年少求学的时候,或许也是如此模样的。
徵羽在这个小村落里居住了一个季度,直到秋季,那是个狩猎的季节,也是个收割的季节。
黄昏,村口的高粱地里,农忙的农民正在收割。
徵羽坐在自家院子里的树下,弹著琴。秋风吹过,几片黄色的叶子飘零在了徵羽的身上,徵羽无知无绝。
如果不是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徵羽不会拧了下眉头,离开琴案,从院子里探出了头。
那个黄昏,一群穿戎服的金人马背上挂满了猎物,闯进这个安静的村子,只是为了饮水。
是因为其中一位,披著一件火红的披风的缘故吧,徵羽走出了院子,像其他村民一样站在水井边,看著这群人。
徵羽被那件披风吸引了,并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位骑在马上,始终没有下过马的金国男子正用一对鹰般的眼睛看著他。
当那饮水的披风男子抬起头时,徵羽终於将目光由他身上收回,那人有一张很年轻英气的脸,但却不是那个人。
徵羽有些忧郁,转身离开了人群,返回自己的院子的时候,一匹高头骏马却拦住了他。
那个黄昏,那个男人仿佛帝王般的坐在马背上,他的目光犀利得让人害怕,徵羽却几乎抑制不住眼泪。
“阿鲁罕…”徵羽微微一笑,没有意识到他脸上有行泪水划落。
男人跳下马,逼近徵羽,他显然不确定,他所看到的不是一个幻觉。
“你怎会在这里?”男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随即变得冷冰。
徵羽没有说什麽,只是凝视著这个人。
他想过,或许某天,他会见到他,但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突然,甚至没有给他一丝心理准备。
他们之间有著牵绊,虽然曾经被割断了,但还会衔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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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子饭,长瓜,除此并无其它。
看著坐在桌前用餐的男子,徵羽只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在梦中。
夕阳落山之前,狩猎的队伍已经离开了。
他的那匹马栓在了屋外,他的皮甲丢在了他的寝室里。
他穿著一件丝绵紬,红色的,非常的熟悉,虽然知道这种材质的衣服,并非什麽稀罕之物,但却让徵羽感到怀念。
“你为何在这里?”男子用完餐後,只是冷冷的问,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人,应该在春暖花开的宋国南方城市里,过著优雅的生活。
而眼前这人,却以金人的方式生活著,这苍凉的土地,贫乏的村落,何以是他容身的地方。
徵羽仍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抚摸上阿鲁罕那件散发著温热气息的丝绵紬,曾经,他因为那一具丝绵紬下的尸体是他的,那麽的冰冷,那麽的让人恐惧。
“我这里有点米酒。”徵羽收回手,仿佛是从沈思中醒来一般,抬起头,轻轻地说。
只是,身子尚未离开座位,手臂便被抓住了,粗鲁的一推,徵羽便被撞上夯土的墙壁,而这个金国蛮子亦欺身而上。
“告诉我原因。”阿鲁罕冷戾地问道,他只想知道,为什麽,他会在这里,在他管辖的区域内。
“阿鲁罕…”徵羽只是低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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