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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弄-蝙蝠(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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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军万马,仿佛在胸膛里厮杀起来,数不尽血迹斑斑。
他紧紧攥手,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恨和悲愤冲击着要找寻出口。本想掉头一走了之,又忽然改变主意,走到封龙身边,默默坐下。
缓缓的,竟伴着封龙唱了起来。
“你看锁翠勾红,花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留落,恨何穷,国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依旧从,须信繁华逐晓风。”
玉指峰上,低沉歌声荡漾,唱得凄美。
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已被这凄怅的歌声震慑而停止声息。
天上地下,只剩这歌。
“我娘本是倾国倾城之貌。”
“我猜得到。”封龙道:“平凡人,怎能生出你这般男儿?”
“娘生在山中,虽天生不能视物,却美若天仙。本来可以安安静静度过终身,可她偏偏救了白莫然。”
你娘若不是美人,白莫然已有宋香漓,情痴之名天下皆知,又怎会把持不住自己?”
“白莫然甜言蜜语骗了我娘。将我们接到白家山庄后,开始还对我们不错;但有一天……”白少情紧盯着瀑布,目光凄历。“有一天我回到屋中,发现娘的样子完全变了。她……在也不美了。”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封龙叹气,“人皮面具。”
“当时我不足两岁,他们都说娘本来就是那个样模样。正个白家,都知道宋香漓下了毒手,却没一人出来说话。连娘也说,她本来就是那个模样。我虽小,却也知道,娘的脸被那个女人毁了。宋香漓被人毁了容貌,当然不能忍受娘这样的脸出现在白莫然身边。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指甲,已经嵌入掌中。他流的血,却远远比不上多年来暗淌的酸楚。所以,他根本没有低头看一看他白皙的掌中,那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鲜血。
鲜血,滴在潭边,转眼被潭水吞噬,失了殷红本色。
“自那天后,白莫然再没有来看过娘。”他怔怔道:“叹红颜断送,一似青荒凉,紫玉消沉。”
肩上,被封龙温暖的掌心蓦然覆盖。
白少情缓缓偏头,眸中已经满是水气。
“娘脸上的,其实是人皮面具。”白少情道:“她不愿我知,我便当不知。”
“我看得出来。”封龙叹气。第一眼看见那妇人,他已经知道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娘其实……极爱白莫然。”
“我知。”
“可这么多年,娘一个字也没有对我提过。”
“爱到深处,便是徹古痛心。不提也罢。”
“若知我亲手杀了白莫然,娘一定会伤心。”
封龙挑起白少情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少情,你没有错。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错。”
白少情深深看着他,清冷的眸中如今似已沸腾,散发一圈又一圈茫然无措的光华。
“我错了,大错特错。你道我不知?”他哭笑,“可我已无去路。可怜可恨可耻可诛,我竟一条也逃不过。皇天后土,无一条我白少情可走的路。”
封龙静静看着白少情。
他从来没有这样望过白少情,用这样包容和深爱的目光拥抱白少情。只因为,他从不曾见过如此绝望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绝美的脸。
一刹那,仿佛一切已经停止。
他们忘了瀑布,忘了水声,忘了正义教和江湖,忘了宝藏和惊天动地丸,忘了温暖的碧绿剑,忘了彼此的伤害和背叛。
原来世上,真有忘乎所有的刹那。
着一刹那,已是永恒。
“若知道白莫然死了,娘恐怕再也活不了多久。”
“不错。”
“我亲手杀了白莫然,等于亲手葬送我娘的命。”
“也许。”
“可我……我实在恨他,恨得心肺俱伤,不得不杀。”
“少情,”封龙说:“哭吧!”
白少情撲入他怀中,放声痛苦起来。
哭到天昏地暗,喉嚨沙哑,哭到封龙衣襟尽湿。
抬起头来,天色已晚。
月儿挂在空中,散发淡淡光华。
“可惜今天不是初十,不能见银河。”
封龙从怀里掏出烟花一颗。
点燃,封家信号呼啸冲天,在半空中爆出好一串夺目火花。
“看那里。”封龙朝远处一指。
白少情眺望,只见隐隐火花,在远处升起,似乎什么地方着火,越烧越旺。
“谈笑楼?”
“不错。”
“为何烧它?”
“为你。”封龙浅笑,“谈笑楼那间厢房,不再存在。”
“封公子好大手笔。”白少情道:“倘若你是一国之君,烽火台旧事必定重演。”
封龙不答,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他手中。
白少情一看,竟是装着花容月貌露的玛瑙瓶子。他心中微颤,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怎么?你又要给我用这玩意?”
“拿去给你的旧情人。”
把瓶子小心放入怀中,白少情忽然正色,“封龙,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封龙垂眼,看着脚下的石头沉吟。而后叹道:“我要你纵使被我骗过害过伤过,也还会深深爱我。”
“妄想。”白少情冷笑。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情为何物。”
“那么,请问师傅,情为何物?”
“情,就是恨不彻底,痛不彻底;就是离不开,抛不掉,捨不得;就是咬牙切齿,伤透五赃六肺;某天豁然发现,已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封龙轻道:“少情,我已为你种下情根,你逃不了。”
白少情蓦然后退一步,沉声道:“那我便自己把它从心里拔掉。”
封龙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废话少说,我先告假,到华山一趟。”白少情道:“以你的本事,该不会怕我一去不返。”
“去吧!”
白少情转身,如放飞的雄鹰,呼啸而去。
玉指峰下,白少情提气急行。
他似脱了囚牢的飞鹰,展翅高飞,拼尽全力。
玉指峰,远远化为灰烬的谈笑楼,还有屹立在高崖上凝视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
六月,华山。
古朴中见威严的建筑,在夜色中沉睡。偶尔经过的护卫弟子,总绕过这间闺房,远远送上无声惋惜。
这是方霓虹的闺房。
夜以深,她却还不曾入睡。独坐镜前,怔怔看着自己的脸。
标致的脸蛋,如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新结痂的伤口和白皙的肉色对比,更显惊心动魄的可怕。
多难看的伤痕,纵使是最难看的女人,发现自己脸上多了一道这样的伤痕,一定回伤心欲绝。可这一刀,却是自己划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心惊。
她曾发誓要等一个人一辈子,她曾以为自己为了这个人肯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和容貌。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会永远无悔意。划下这一刀时,她也曾为自己的忠诚和专一感动。
但此刻,坐在镜前,她害怕自己没有想象中坚强。
方霓虹叹气。
她已一刀划破自己的爱情和未来。
她想起白少情,想起父亲和前来提亲的男人。当时,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一刀下去?她希望自己会坚贞不渝,现在却已开始隐隐后悔。
容貌,对少女来说,有时侯比生命更重要,也通常比刹那的感动更重要。夜已深,她仍不能入睡。这一刀决定了她的命运,此刻她却开始怀疑起正确与否。
或者,白少情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情痴,自己将有宋香漓般的福气。这是她心中隐隐约约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竟不知,白家山庄同她羡慕的对象一起,已经化为灰烬。
低沉的叹息在屋中流连,就如寂寞无处不在。
风声忽然掺和进来。
夏夜,哪来这么大的风?
“谁?”方霓虹回头,视线转到一处,人已经痴了。
玉树临风站在门前的,竟是他。
心忽然悬到高处。
“你……”失声叫出一字,猛然顿住,方霓虹红唇颤动,惶恐地捂住脸孔,伏在梳妆台上。
白少情的声音,仍如当日般低沉温柔。“方姑娘。”
“别过来!”只听她三个字,心已经碎了。方霓虹慌张道:“你别过来,我……我难看得很……”
“傻姑娘。”轻轻地,态度却不容置疑的坚决,白少情挑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带着疤痕的脸,露出最温柔,最动人的微笑。
他笑,“那里难看了?”
“我……”想遮,却被白少情拦住。
摔不开白少情的手,方霓虹咬牙道:“你来干什么?我已经难看死了,你居然又来了?”
“好端端的脸,为什么要划一刀?”白少情摇头,“难道你知道我手里有花容月貌露,故意要我来见你?”
“花容月貌露?”
白少情从怀里掏出玛瑙瓶,“有花容月貌露,自然就有花容月貌。”轻描淡写,递过玛瑙瓶。
“这有什么用?”
“你用这个覆在伤口上就知道了。”白少情顿一顿,“会很疼,你要忍着,不要去碰。等疼过了,
肌肤会慢慢长好,你会比以前更漂亮。”
方霓虹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白少情,“真的?”纤细的手握住玛瑙瓶。
“当然是真的。”
一阵让人炫目的惊喜掠过心头。她纵能一时狠心毁了自己,却怎能狠心一世不后悔?
“方姑娘。”
“到现在,你还叫我方姑娘?”
白少情笑了,这次是苦笑。他看着这个痴痴望着自己的女孩,不由伸手抚摸她的发端。
“霓虹,我求你一事。”
“你说。”方霓虹咬牙,“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白少情叹气,“若有看得上的男人,嫁给他。”
方霓虹一愣,玛瑙瓶几乎掉下。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难道因为……”
白少情摇头:“不是。”
「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因为我实在喜欢你。」
「因为你已经错了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错下去。」
「因为你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因为……我不能娶你。」
方霓虹握拳,「为什么?」
理由,白少情顺手拈来。「因为白家山庄被毁了,白家已经家破人亡。我要报仇,不会顾念儿女私情。」
「我可以等。」
「你等,会让我痛心。」白少情脸色转冷,「我痛心,就会分心。」
「但……」
「我分心,就会失败。」白少情凝视她,轻轻说:「失败,就是死亡。」
方霓虹颤动。她当然不想白少情死,她有点感动,不料自己在白少情心中,居然这么重要。
她记起武林中千百年来流传的爱情传说,此刻没有一件比他们拥有的更加凄美动人。
所以,她壮烈的点头。
「好,我答应。」她想起古往今来为爱人而忍辱负重的美人。
「多谢。」
白少情站起,深深凝望,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三天之后,才用花容月貌露。若有人问起花容月貌露的来处,就说是一个云游的高人给的。」白少情说:「记住,一定要三天后才用。」
「嗯。」她甚至没有问为何,已经答应。
夜色深沉,白少情在方霓虹沉沉睡后,悄悄离开。
方霓虹的生命已经改写,她会恢复美貌,也会找到自己的丈夫和人生。她很年轻,年轻就有希望,就有改变。她总会发现真正值得爱的人,并且爱上他。
她有一段永远藏在心里回味的初恋,那朦胧的不完整爱情,将使她的生命完美。
白少情很累,全身的血液似乎因为急速的赶路而凝滞。他从玉指峰全力赶到华山,途中居然没有休息。但他自信已经甩掉所有正义教的暗哨,赢得宝贵的三天。
封龙会估计他三天后才到达华山。
而他,可以好好利用这三天。
「娘,我回来了。」勉强压住翻腾的气血,白少情再度提气急行。
这次的方向,是扬州,那处湖畔人家。
第十四章
三天后,封家莫天涯。
依旧是晴空万里。
大厅中,丝竹乱耳。
「只怕无情种,何愁有断缘,别离生死同磨炼。打破情关开真面,前因后果随缘现……」
舞有天魔之姿,歌有裂石之音,唱尽人生百态。
封龙悠然坐在椅中,听身后躬身的下属禀报急讯。
「烧了?」轻轻的问,眼睛还是盯着台上,手缓缓打着拍子。
「是,烧得一点不剩。」
封龙眼中流露笑意。「白家也烧,扬州住处也烧,他难道放火放上瘾了?水月儿又如何?」
「他出奇不意,制住风护法,把风护法点了穴道扔到门外。点着大火后,带着那女人离开了。」
「水月儿武功不弱,居然被他制住?」
他不过是轻轻扬眉,下属已经一身冷汗。
「风护法原来是敌得过的,但主人下令不可伤害他及那女人,所以风护法下手就留情了点。不料他居然拿出九方神龙……」
封龙咦了一声,浓眉皱起。一挥手,歌乐立止,台上所有人停下动作,齐齐行礼,利落地退了下去。
厅中尽走空,只余两人。
「他哪里弄来九方神龙?」
「这个……」下属的头越垂越低,「属下不知。」
封龙站起来,缓缓踱到台前,凝神片刻,又失笑,「这个人,竟是什么东西都能弄到。」微笑片刻,转头问:「水月儿此刻如何?」
「被九方神龙伤到,无药可止痛。虽无大碍,但疼痛难忍,恐怕要熬上一两天。不但风护法,似乎水护法,也有点不适。」
封龙点头道:「她们姐妹同心,也难怪。我知道了,他本来偷偷弄来九方神龙想对付水云儿,这下误打误撞,竟被他用来救母亲了。呵呵,好一个小蝙蝠。」
他笑了片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又轻声叹息。
下属不知高深莫测的主子心里想些什么,小心翼翼低头等着吩咐。
「查到他的行踪没有?」
「各处都布置好了。但他是潜藏踪迹的高手,只怕要过一段日子……」
封龙摇头,「要找他不难。他娘隐疾在身,没有水月儿在旁用药压制。很快就会发病。他娘一发病,他定会找这几味药。」封龙提笔,龙飞凤舞写下几行字,递给下属。
「吩咐各处注意药铺,有人买这方子上的药,小心跟着就行。记住,他轻功厉害,找靠得住的人去办,不要又让他没了影子。」
「是。」下属接过药方,轻手轻脚退下。
诺大客厅,剩下封龙一人。
他负手站着,环目四望。
窗外,可以看见翠绿垂柳和池塘。白少情当日最喜欢那个地方,总站在柳树下发呆。孤单纤细的背影,让人恨不得把他搂到怀里,狠狠压着,把那柳条似的腰肢压断才好。
「小蝙蝠儿,你的翅膀那么薄,为何总要飞到远处?」
他叹着,手中的扇子缓缓击掌。低沉醇厚的歌声,回荡在厅中。
「卷帘不语,谁识愁千缕。生怕韶光无定主,暗里乱催春去……」
哒哒马蹄。
山花烂漫出,寂静山谷,有一辆低垂着帘子的小车缓缓驶来。
盛夏时节,赶车的汉子居然穿着长袖长衫,还戴着一对黑色的粗布手套,远远一看,就像被人把全身都紧紧包裹起来似的。他头上戴着一顶宽边草帽,将脸蛋遮去整整大半,只可以看见一点点下巴。
可仅仅露出这么一点白皙的下巴,已可以窥出此人藏在黑衣草帽下的优美轮廓。
越往里走,人迹越罕见。汉子一路小心翼翼赶着马车,车到山前,终于也不得不停下,转头道:「娘,没有路了,我们下车吧!」
声音醇厚动听,竟是一副好嗓子。
「好。」一道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勉强支撑的疲倦,从帘子里透出来。
白少情跳下车,掀开帘子。一手拿过沉重的包袱,在胸前扎紧。一边将头上的大草帽和手套取下来。
此处往里走,是深山老林,不必再遮三遮四。
「娘,我背您。」
被搀扶着下了车的妇人忽然摆手,「等一下。」她没有焦距的眼睛,在空中惘然转动,话中多了一点惊喜交加。「少情,这是哪里?」
白少情俊美的轮廓,在笑容下更显动人。
他忍住笑意。「娘,您猜。」
妇人在原地伸手摸索,蓦然蹲下,摸摸脚下的石头,喃喃道:「真奇怪,这里的气味,居然和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一样。」太过激动,她空洞的眼中,居然隐隐闪动光芒。
白少情扶起她,「娘,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是您小时候住的地方。但这里有满山的山花,进到深处,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许多许多的九里香,都和娘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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