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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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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水溅上了姬野的身体,碎片汇聚而来。姬野手中的断枪落下去扎在地砖上,越来越多的碎片渐渐开始汇聚成剑形,姬野的手握住了剑柄。那柄波动的剑就要成形了,吕归尘按住腰间的伤口,看着他的朋友。

“走!带着羽然走!快啊!”姬野对他摇头。

“姬野……”

“快走!摸了这个东西……我也会跟幽隐一样的。”姬野的手已经泛起了死灰。

“不会的!”吕归尘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了剑柄,把姬野狠狠地推了出去。

“阿苏勒……”他最后听见姬野和羽然的声音,尾音渐渐地缥缈远去。

不,是他渐渐远离了所有人。就在他的脚下,黑暗的门洞开了,他无声地陷了进去,封闭了一切的光与影、天空和大地,只是他一个人站在极深极静的地方,捧着火红的巨大金属。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嘿嘿,嘿嘿……”

有很多的声音在黑暗里笑着,带着一点狂喜、一点唏嘘。

“又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

他惊恐地环顾周围,无数苍白的影子。他们围绕着自己,大笑。

“明明已经猜到最后的结果,可是我们还是一代又一代地拔起剑。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有一个声音在人群外说。

吕归尘想了起来,进入大殿之前,就是这个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来了!来了!快走!快走!”大笑的影子们仿佛惊恐起来。

吕归尘猛一转身,周围已经不再有人,影子消失了,那个说话的人也不在。

“只是畏惧这样地活着啊,畏惧那些满是血的画面,也畏惧苟且着哭泣着死去。”那个声音还在,仿佛从黑色的天空里投下来。

“你在哪里?”吕归尘大喊。

“回头看我。”

他猛地转身,看见身后血色的脚印绵延向着远方。他抬头,看见了那个人,手中捧着火红的古老巨剑。他融在黑暗里,面目吕归尘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握住它。”那个人递过了剑,他的声音帝王般不可抗拒。

吕归尘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剑。可怕的灼热忽然灌进了他的身体里,像是要把他的血脉撑得爆炸。他用尽全身力量咆哮起来,一瞬间,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血气充盈,他声威如龙。剑自己也吼叫起来,不是金属的震鸣,而像是巨大的太古巨龙立在吕归尘的身后。

吕归尘踏前七步,重重地把巨剑插进地板的石隙中,拄剑前望,仿佛君临整个世界。

两股声音汇聚为强大的声浪,在封闭的墓室中滚动着传播出去,像是狂烈的风,裹着石屑,把火焰也压得倒卷回去。姬野和羽然完全无法抵挡,立刻就被震晕过去。

息衍挥剑劈下最后一名僵尸的头颅,猛地抬脚踢开了石门,扑面而来的就是龙吼般的声音,劲风里的石片划伤了他的脸颊。

“这是……这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隔着火焰,他看见阴殿正中站着纤弱的身影,拄着神圣的剑。

“这就是最后能够继承天驱的人么?”翼天瞻垂下了银枪。他沉默了一刻,跪下了,握紧手亮出指上苍青色的扳指,“北辰之神的光辉照在我们彼此的双肩,我们因尊严而自豪,因勇敢而荣耀。铁甲依然在。”

“这就是最后能够继承天驱的人么?”女人也轻轻地说。

吕归尘仰天倒了下去。

女人支撑起身子,看见洞开的石门那边,是息衍的身影。两个人隔着清油燃烧的熊熊火焰对视了一刻,女人站了起来,以还能活动的一臂把三个孩子一一地推着,推出了大殿,燃烧的椽子不断地落下来,她像是站在末日的火雨中。

隐隐的轰鸣声传来,息衍的神色变了,“他们开始灌湖了!”

“怎么办?”翼天瞻紧张起来。

“水会不断地涨高,沿着向上的甬道,我们可能浮出去!”

息衍转过去看着女人,他只要穿过那片火海就能把她拉出来,他不怕火焰,也不怕崩塌的大殿,可是他觉得女人离他很远,远得一辈子都无法触到她的手。

“对不起,我……终于都能没走到头。”女人轻声说,她不知道息衍是否听见了她的话。

她转过去走向那具骷髅,站在他的身边,嘴唇轻轻地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骷髅轻轻颤动起来,他的全部肋骨依次地打开,就像幽隐拔剑的时候一样。女人偏腿坐在骨马的背后,疲惫地靠上去,肋骨又一一地闭合,整个骨架和她融在一起了,彼此不再分开。那匹骨马还是静静地趴在地上,可不知怎么的,让人觉得它就要站起来,带着它的主人和这个女人,甩着马尾,慢慢地走向天涯。

息衍明白了。

“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七百年前,胤始帝对着的蔷薇公主的鬼魂唱的这句诗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原来每到回首时,总是已经花落水凉,尘埃落寂,虽然有如此多的悔悟,却终究只是看着她花叶一样渐渐地枯萎了。

燃烧的大梁终于坠落了,隔断了一切的视线。侧面的石壁裂开了,水声有如雷鸣,像是接天的水墙塌了下来,卷着白沫压向他的头顶。

回旋激荡的水把他整个地卷了起来,他奋力地扑过去抱住了姬野和羽然。水整个漫起来推着他向外去,火熄灭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在水中奋力扑救吕归尘的翼天瞻,他以斗篷裹起古剑,把剑和吕归尘都抱在左臂里,而他的右手紧紧地攥住了指套,水洗去了上面的尘埃,他亲吻在那只经过数百年依旧展翅的铁色苍鹰上。

翼天瞻把指套套在了孩子的拇指上,帮他握紧了拳。

二十

姬野用力地睁开眼睛,只睁开了一道细缝,眼皮重得像是粘在一起。

“你醒了?”有人轻声说。

姬野循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说话的人背着手站在窗口,阳光明媚,姬野只能看见一个依稀的背影。强烈的阳光让他不由得举手去遮住眼睛。

那个人缓步走到了他的床边,“你已经睡了一日一夜。”

“你……你是谁?”姬野的眼睛适应了光亮,他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

那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轻衣绵甲,颀长挺拔。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味,对面一熏,姬野好像都要醉了,可是年轻人的一双眼睛还是清明透亮的。姬野看见他手中握着一个扁扁的白铜罐子,想必盛的就是烈酒。

“我叫谢圭,”年轻人微微一笑,“你不认识我,也不用记住我。只是有人托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所幸你们都没有事,终于不辱使命。”

“跟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哦……”姬野用力地撑起身子,身上的伤口像是裂开了,剧烈地疼痛起来。

谢圭没有阻拦他,伸手指了指。就在旁边不远处的竹床上,羽然蜷缩在洁白的被褥里,她的额头被素绢包扎起来,姬野熟悉的那一绺倔犟的头发,还是从里面钻了出来,轻轻地弯成一弧。

姬野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

“是个漂亮的女孩儿。”谢圭微微用力,在姬野的胸口一按,姬野痛得叫出了声来。

谢圭只是笑,“不过你如果这样硬撑,也许就永远见不到她了。你是受伤最重的一个人,我们几乎以为你活不下来了。你另外一个朋友没有什么事,只是昏迷了过去,不过他的身份特殊,已经被送回东宫了。”

“阿苏勒也没有事,”姬野望着屋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了。”

“有件事我得预先提醒你,这次东宫起火,毁掉了百里氏的祖陵。现在满城宵禁,廷尉府的人挨家挨户地大搜,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你无须对我隐瞒你们在里面看到的一切,我也不想问,不过我们之外如果另有人知道了这件事,”谢圭凝视着姬野的眼睛,“也许会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动。你能保守秘密么?”

姬野点了点头,“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就好,”谢圭仰头就着白铜罐子喝了一口,又笑了,他的笑和年龄有些不相称,懒洋洋的,“你的眼睛真是有神,我还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他从旁边捧出了青色丝绢缠绕的长形包袱,姬野看着丝绢面上纹绣的花纹,觉得极其的眼熟。他忽然想了起来,那是墓室甬道顶上的花纹,秘术的符咒,压制着不安的死魂。他隐约知道包袱里是什么了,惊悚地扭头避开。

“别害怕,它已经被驯服了,否则我也不敢碰它。直到它的新主人死去,龙血骨结咒印才会再次被激发。但是现在这柄剑我必须带走,等到你们需要的时候,会有人把它还给你们。”

谢圭解开了包袱,真的是那柄剑。这是姬野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它,这块巨大的金属在谢圭手中安静得像是石头,它通身都是云片般的花纹,花纹又像是龟裂的石隙,隐在石青色的金属下,并没有锋利的刃口,细看时可以发现它的刃是由极其细微的锯齿组成的。

姬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依旧不安,这柄剑也让他感觉像是在沉睡,那些呼吼着的变形的鬼魅并未散去。

谢圭的手指在剑身上轻轻地扫过,“不曾想到我一生中还有机会亲手接触这柄剑……”

“没有别的事我要出去买些东西,”谢圭收起了剑,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喜不喜欢零食?要不要吃点桂花糖什么的?”

“不,我弟弟才吃那些东西。”

谢圭一笑,捧着剑起身离去,在身后关上了门。

屋外是暖洋洋的日光。

这是一栋简单的茅顶小屋,建在山腰,放眼出去是满眼的林木,山谷里的云雾正缓缓地升了上来,渐渐地把山腰一带都淹没了。

“将军。”谢圭停在墙角处。

有人从墙后伸出手,谢圭把剑捧了过去。

“那两个孩子都没事了吧?”墙背后的人问。

“姬野已经醒来,女孩子没什么事。真是拼命的孩子,如果总是这样,真的不知道能活多久。”

“他一只脚已经踏上战场了,战场上不拼命,就能活得下去么?”墙后的人声音淡然,听不出什么感情,“这件事做完,就把这里烧了,你也尽快离开这里。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去帝都的荐书,那里会有我们的人接应你。”

“是要和辰月开战了么?”

“还不到时候。辰月不踏进这片战场,我们也不会踏进去,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派你去帝都,是早做准备。”

“是!”

谢圭静了一刻,“我有一句话,只是想说说。我听说为了保护这柄剑的秘密,过去的十四年里,为它而死的天驱不下两百人。今天它终于暴露在阳光下,这是天驱复兴的关键,而我们的敌人还藏在暗处。为了保住圣物的秘密,难道不应该牺牲这个孩子么?”

墙后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算是我的私心吧,每次看他的眼睛,就像对着镜子。”

二十一

“阿苏勒!”羽然挥着两只拳头在瀑布的顶上蹦着,“我要跳了!我要跳了!”

翠寒潭像是一块翡翠,十几丈高的瀑布落进去,打起了白色的水沫,激起的声音像是连续不断的轰雷。吕归尘踩着水,冻得直打哆嗦。他听不清羽然说什么,只是对着瓦蓝天空下的人影使劲点头。

羽然真的跃出了高崖,像是被风吹了起来。她倒翻了一圈,抖开的长发在空中像是墨笔一挥而成的金弧,而后挺直了身体直插入水,轻盈盈的没有溅起什么水花。吕归尘急忙游了过去,只有咕嘟咕嘟的水沫直涌上来,却没有羽然的影子。

“羽然!羽然!”他有些惊慌,四顾着大喊,他的声音被雷一样的水声吞没了。

“啊!”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羽然的脑袋从不远处的水里冒了出来。她甩开湿漉漉的头发,兴高采烈地举起了手中的东西,吐出舌头双手在耳边打开摆出大角鹿的模样,满脸都是狡黠的笑。

“那是我的裤子!”吕归尘涨红了脸。

羽然不理他,单手划着水游向了岸边,一手还高举吕归尘的裤子,在她头顶像是一面旗帜。岸上吊着草叶枕着胳膊看天的少年跳了起来,一把抢下羽然手里的裤子抛进了水里。

“干什么?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羽然在水边的石滩上蹦着,水从头发和湿透的里衣流下来,滑过她光洁的双腿。

吕归尘在水里套上了裤子,狼狈地爬上了岸,气喘吁吁地坐在姬野旁边,姬野也不听羽然的嚷嚷,依旧是枕着胳膊躺在草上。

“姬野来不来跳?”羽然转着眼睛,抓起草末洒在姬野的脸上。

“我不怕的!”姬野揭开上衣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腹,“我把腰带打了两个结子!”

“哼!算你狡猾就是了!我还要再去跳,我还要再去跳。”羽然蹦了起来,转头往一旁的山坡上跑去,那里有一道石阶,可以登上翠寒潭瀑布的高处。

“我跟你去……”吕归尘站了起来。

“别管她,没事的,”姬野懒洋洋地嚼着草根翻了个身,“她是羽人,比你轻,而且她游泳也比你好。你再跟去,顶多就是再被她扒掉裤子而已。”

吕归尘坐了回去,呆呆地看着羽然的背影。羽然的亵衣是纯白的,湿了水紧紧地粘在身上,透出肌肤的颜色。随着奔跑,她柔软的腰和修长赤裸的腿像是在跳舞,湿了水的金发一起一落。吕归尘的脸有点红,转过头看见姬野也跟他看着同一个方向。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姬野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两个男孩相对着呲牙笑笑,一起躺下来看天。

“对了,一直想跟你说……”隔了一会儿,吕归尘轻轻地说,“谢谢你救我。”

“别想了,”姬野睁开眼睛,“我也不是救你一个人,我如果不跟幽隐拼,大家谁都逃不出来。”

“为什么要救我呢?”

“为什么?”姬野迟疑着。

“你当时已经到门口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姬野坐了起来,看着他朋友的眼睛,明白了他说这话的认真。这种认真让他手足无措,他不安地抓着脑袋,手里忽地一痛。

“没什么了,”姬野缩了缩手,以袖子遮住掌心两道灼烧般的伤痕,“你说的啊,我们是朋友,我的朋友很少的……”

他觉得自己的言辞真是笨拙,只能避开吕归尘的目光去看天空的云彩,“不救你,我就没有朋友了。”

“我是你的朋友吧?”

姬野愣了一下,“是啊,我们说过的!”

吕归尘忽然站了起来,虽然只是穿着里衣,他还是郑重地整了整自己的腰带,从一旁的衣服堆里抽出了那柄青鲨皮的短刀,他昂首走到姬野面前,紧紧握着刀柄。忽然间姬野觉得他的朋友长高了,变得魁梧起来,站在天空下,就像他想像中的那些蛮族汉子。

“这是我表哥龙格真煌的佩刀青鲨,可是他和我阿爸像是兄弟那样。阿爸说当年表哥把佩刀赠给阿爸,说从此以后有谁欺负阿爸,也就是他龙格真煌的敌人。我把这柄刀送给你,以后有谁敢踩你的脸,也就是我阿苏勒·帕苏尔的敌人,盘鞑天神在上,这个誓言只要我不死,就都有效。”

吕归尘把青鲨塞在姬野的手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胸口里有一股滚热的血,想像蛮族传说中的英雄们那样,手里有一张弓,对着远方射出一箭,表示他和姬野征服远方土地的远大志向。他四周转了转,只找到了一根枯枝,于是他把枯枝握在掌心,郑重祈祷,希望天空上的盘鞑天神可以听见。

姬野看着他的朋友助跑了几步,用力掷出了枯枝。枯枝落进不远处的潭水里,悠悠地转着圈子。他不懂那个仪式的意思,可是他能感觉到那个仪式的力量,庄严得就像翼天瞻和他在月下试手,喊出“铁甲依然在”的古老誓言。

他犹豫了很久,从软甲的缝里抠出了那枚铁青色的指套。

“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是我们家世代传下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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