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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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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鲁的心跳快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这里还剩下多少守卫,如果还有十个人,也许他们都会倒在这条通往“锁龙廷”的路上。

但他相信自己摸对了道路。他让所有人带上四支火把是对的,火光凑在一起把周围照得通明。因为潮湿和温暖,这些岩洞里散布着苔藓,大概是弃之不用很久了,多数道路上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只有他们脚下这条路,脚印清晰可辨。他如今只希望“锁龙廷”出口的守卫还没动手。

他忽然看见前方的黑暗里也闪动着星辰般的火光。

“巴扎,准备好你的弩!”他低喝着,脚下不停。

火光越来越近,他们无疑已经到达了“锁龙廷”的入口,他们必须第一时间制住管牛油桶的那个人,一切全在巴扎的一支弩箭上。

他们冲入了一间巨大的石室,巴鲁忽地刹住,横刀一拦,挡住了自己背后所有人。巴扎看了一眼石室里的情景,微微闪身,把骑兵弩遮掩在背后。

莫速尔家的武士们迅速地调整位置,组成半月形,把巴鲁和巴扎保护在后面,巴扎的手心出汗,汗水悄无声息地渗入骑兵弩的机括里。

这间石室足有两座金帐那样高,顶部有个巨大的缺口,月光从那里射入,地面也有一个缺口,却只有两人合围那样大,缺口里一片漆黑,旁边架设着一具青铜绞盘,连着长长地锁链。

缺口旁点着一堆熊熊的篝火,最后的九名黑衣守卫全部站在那里,提着螳臂般的刀,冷冷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人的脚踩在巨大的牛油桶上,他只要用力一踢,那桶里上百斤的牛油就会倾入缺口中,再随手从篝火里捡一根燃烧的木柴扔进去,就可以把缺口下的地穴烧成一口火井。

还剩九个人,巴鲁没有取胜的把握,好在他们如今没有藏在暗处,这样机会略大了几分。他盯着那个牛油桶,沉默着,等待对方说话。

“莫速尔家的人都是勇敢的人呐。”九名守卫中为首的人说。

巴鲁不说话,此刻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他看得出那些守卫的眼神,阴森冷漠,不可撼动。那是一群即便死也要完成使命的人。

“放下武器。”守卫们的首领再次说,那名脚踩着牛油桶的守卫加了几分力气,牛油桶倾斜起来,保持着一个危险的平衡。

“把刀扔了。”巴鲁说。

所有利刃都被扔在了地上,包括那些插在腰间备用的刀和胸前的小佩刀。

“还有你背后那柄长刀。”

巴鲁背后的五尺长刀是阿苏勒的影月,高过头顶,仿佛一根旗杆。巴鲁解开胸前的绳扣,把影月也扔在地上。

“还有你们靴子里的匕首。”

“很好。”巴鲁说,他们的一切装备都被对方看透了。

巴鲁弯下腰,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弯腰,这一刻隐藏在人群后的巴扎暴露出来,他的视野忽然开阔。他单手端起骑兵弩,立刻扣动扳机。

扳机上异样的感觉让巴扎意识到这是个致命的失败,他的汗水让弩弓的机括打滑了,箭矢没有离开滑槽。

“哥哥!”巴扎咆哮。

牛油桶倾倒,牛油直灌入地穴深处。

巴鲁知道自己只剩最后一个机会,在火种被扔进去之前,他俯身握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武器,影月。他长啸着前冲,刀鞘自动脱落,那柄刀仿佛觉察到主人的危险一般,发出了凄厉的长鸣。巴鲁咬着牙,忍受着刀柄上传来的摄人的煞气,他眼里只有一个人,对方的首领,首领用刀尖的钩子勾起了一块燃烧的柴。

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守卫们的首领带着嘲讽般的笑把火种吊在地穴口,那点火光刺着巴鲁的眼睛,仿佛利刃。

首领满足于对敌人的这份捉弄,他猛地抖动手腕,火种坠落。

一瞬间巴鲁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忽然感觉到疲惫了,想要就这么停下,他看着那火种下坠……下坠……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火焰猛地腾起,像是火山喷发或者巨龙在海底的吐息,熊熊烈焰中,一道人影腾空而起,平挥手中的刀,斩下了首领的头盖骨。他抖手抛去手中沾了牛油燃烧着的、血红色的丝锦长袍,沉默地站在守卫们中间,低头看着燃烧的地穴。火凤撩动他的长发,他的四周尽是那些螳臂般的薄刃,可他甚至不想去闪避。

火光在他赤裸的上身镀上了黄金般的光泽,守卫们一时竟然不敢对他发起攻击。

“主子……你还……活着啊?”巴鲁想要笑,却已经笑不出来。他太累了,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弓弦,就快要撑不住了。

阿苏勒·帕苏尔低着头,看着地穴深处“锁龙廷”里那具流干了血的尸体,那具苍老又苍白的尸体,被熊熊的烈焰包围了。他想着自己拧转长袍时,那淋漓而下的鲜红的血,带着最后的体温,温暖着他的掌心……

“主子!刀!”巴鲁大喝着掷出手中的影月。

阿苏勒跃起在空中,抓住了刀柄。

悲辛已经彻底笼罩了他,强烈得能够摧毁他,藏在他心中那匹愤怒的狼以利爪刺穿了他的心脏。

长刀轮转,在半空中划出了最圆满也最萧飒的弧,八片头盖骨在同一瞬间被激飞上天空。

旭达汗坐在他渴望了太多年的黄金宝座上,膝盖上放着贵木的尸体。他已经苏醒,苏醒时金帐里没有一个活人。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摆在宝座一侧的白银花瓶,那是他献给母亲灵魂的花束;第二眼看到的是弟弟的尸体,一瞬间他觉得这是一场噩梦,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他的阿妈没能保佑他和弟弟,也许她的魂已经散去了,听不到儿子的祈求。

他一根根拔掉了贵木身上的箭,擦去了脸上的血,这样贵木看起来更像他平常熟悉的那个弟弟。

他很少抽烟,此时却不由得想抽点烟,于是他从死去的斡赤斤家主人身上搜到了烟锅和烟草。他抽着烟,仰望着金帐顶,长久地沉默。

外面不远处传来激战的声音,那是三家贵族的武士们在浴血搏杀,合鲁丁家的武士和斡赤斤脱克勒家的联军在去往金帐的半途相遇,额日敦达赉在竭力阻止那些急欲复仇的男人靠近金帐。整个北都城都从梦里醒来了,三大家族的小队武士在城里很多地方遭遇,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挥刀砍杀,这些消息一条条送进金帐里来,旭达汗已经不想听。

他觉得累了,他本该去支援他的盟友额日敦达赉,但他不想动,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解救这个城市了,男人们只想互相复仇。

他的谋略失败了,贵木没有说准。

合鲁丁家的武士们就快要支撑不住了,喊杀声越来越逼近金帐,旭达汗等待着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仍是不可战胜的,帕苏尔家青铜之血的继承人,敢冲到他王座前的人,必须有死的觉悟。

喊杀声已经逼到百步外,金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提着长刀的人缓步走了进来。

旭达汗看了那人一眼,露出一个惊诧的笑来,“阿苏勒?你还活着?你怎么来这里的?”

“我告诉斡赤斤家的次子说,如果他们能掩护我来到金帐,我就能杀了你,我也有青铜之血,和你是一样的,他答应了。”

“你杀了爷爷么?”

“没有,我不会用刀对准自己的爷爷。”

“那你杀不了我,因为你太懦弱。”旭达汗摇头,“阿苏勒,你是错生在我们帕苏尔家了。”

“四哥死了,你很难过吧?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你还会这么做么?”

“天地不仁,容不得懦弱的人,我很难过,但我仍会这么做,要成为英雄,就要狠绝,你不懂,所以你只会趴在比莫干的尸体上流眼泪。”

“旭达汗,你所说的我都不懂。就算我是个傻子吧。”阿苏勒说,“我都傻了那么多年了,改不了的。”

“你们这些愚夫,只有我才是能够就北都城的人,可你们没一个相信,你们一个个都只想着杀了我,杀了我之后,狼主就会攻入这里,杀了城里所有人,这样就称了你们的心意么?”

“我在东陆,见过一种走钢丝的艺人,他们在离地几十尺的钢丝上走来走去,翻跟头。如果掉下来,他们就会摔伤,甚至摔死。可他们觉得自己不会掉下来,因为他们总在钢丝上走,钢丝对他们就像平地一样。但我见过那些走钢丝的老艺人,他们很多人的腿都瘸了。”阿苏勒说,“旭达汗,你一辈子都在钢丝上走,一定会掉下来的。”

“阿苏勒,这么说话可真不像你啊,我能觉得出你是真的恨我了。”旭达汗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一个人,要让你真的恨谁,也很不容易。”

“我知道我很懦弱,可流血已经流的太多了啊,我走到这里来,一路上死了几百人,我已经退不出去了。旭达汗,我们两个的背后都是悬崖,是不是?”阿苏勒仰起头,长长地呼吸。

影月旋转,阿苏勒换为反手握刀,刀剑没有指向旭达汗,而是指向了他自己的腰间。长刀回到刀鞘,他默默地踏上一步,沉腰侧身,五指落在血迹斑驳的刀柄上。他的动作终止在拔刀前一瞬间的姿势上,归于绝对的寂静。额前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瞬杀?”旭达汗的眼睛微微地亮了。

他听说过这种刀术,来自东陆的雪国晋北,号称世间刀法中最萧飒也最凌厉的一种。晋北的武士们在漫长的雪季里用冰水沐浴,磨练精神和肉体,把强烈的杀戮之气隐藏在心底深处,这是危险地魔鬼,只能在战场上释放。他们使用这种刀术时,被刀的杀气驾驭,不见血而回鞘的刀被视为不祥和妨主的。

旭达汗把贵木的尸体轻轻地放在地上,走下宝座,看着那柄藏于鞘中的五尺长刀,浓重的血腥气透过刀鞘渗出,扑面而来。

他双腿分立,轻轻地活动手腕,把狮子牙松松地提在手中,刀尖落在地面上。

阿苏勒知道面前的哥哥有多么的危险,他在没有食物和水的“锁龙廷”中关了近三日之后,终于有机会和同样有青铜之血的哥哥正面对敌。他使用瞬杀刀,因为这是可以逆转局面的一刀。在殇阳关决战前,他从古月衣那里学到了这种刀术,也曾目睹古月衣用这种刀术斩杀雷骑。凌厉如妖鬼,曼妙如蝴蝶。

瞬杀刀的精髓,是凝聚全部的力量于拔刀的瞬间,这一刻力量的爆发就像滔天狂狼冲破了闸门,沛然不可抵御。运刀的人往往无法控制这一刀的力量,而必须借助刀鞘,刀鞘的位置和角度将控制出刀的方位。刀沿着鞘挣脱束缚的瞬间,会获得鬼神般的速度。

但是通常只有一次挥斩的机会,如果没能命中,后背将留下巨大的破绽。

旭达汗无声地笑了,他喜欢强有力的对手,他已经不用再隐藏自己的力量扮成一个剑术平庸的三王子,他是帕苏尔家顶尖的武士,需要顶尖的对手。他看得出来,阿苏勒的力量和精神就像被锁在纸盒中的火焰,那层薄薄的壁垒随时可以被突破。

旭达汗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血流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

“阿苏勒,我说过的,你是那种男人,永远为了别人而活着,你是终要用一个哥哥的血去祭奠另一个哥哥的灵魂。”旭达汗轻声说,“可你的星命在那颗永寂的谷玄上,和你有关的人都会一一死去,等到那一天,他们都死了,你又要用谁的血去祭奠谁呢?”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阿苏勒脚步微挫。脚跟震地的声音仿佛一记巨锤击打,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出。疾风掀起了他的长发和他的长衣,向着两侧猎猎招展。

“阿苏勒,你果然在东陆学到了了不得的东西啊。”旭达汗深深吸气,瞳子里仿佛吞吐着火焰。

“依马德、古拉尔、纳戈尔轰加,这是我祖宗的血。”

“他们的灵魂在黑暗中看我,他们传给我尊贵的血和肉,他们传给我天神的祝福。”

“我们注定是草原之主,我们注定是世界的皇帝,我们注定是神唯一的使者。”

他对着阿苏勒发出咆哮,那古老的,咒文般的语言像一粒火种,落到他几乎干枯的血脉深处,想把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再次点燃,熔炼为金刚。历史中还没有任何人曾连续两次唤醒青铜之血,但是他必须做到。他是旭达汗·帕苏尔,他不能允许自己作为一个战败者倒下。在他对面的人流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鲜血,他更加不会退缩。他可以为了这次胜利付出任何代价,每一次的成功,他也从未计较过代价。

“帕苏尔家祖先的灵魂,在我这里!”他坠入了黑暗深处,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光,倾尽全力探身一斩。

那一刀斩出的轨迹,是天地间最圆满萧煞的弧线,那是天神以战斧劈开世界的一斩,永恒的存在,帕苏尔家历代祖先们斩出的,都是同样的圆弧。

旭达汗完美地重现了大辟之刀!

阿苏勒的刀贴着刀鞘发出刺耳的长嘶声,影月离鞘,光如满月。他全力突出肺里的空气,封锁在刀鞘中的凶煞之气,夹着那些因亲人死而生的仇恨,潮涌而出。刀光细若一线。

兄弟两人擦肩而过。阿苏勒冲出十几部才艰难地刹住,两个人背向而立。旭达汗幽幽地叹了口气,丢下狮子牙,阿苏勒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刀,淋漓的鲜血顺着手臂而下。

“你是从我斩狼的那一刀里学会大辟之刀的吧?开天辟地的一刀……天地间最圆满的弧线……那是帕苏尔家刀术的精髓……你是对的,你是帕苏尔家最强的武士,只凭一眼就能学会没人教过你的刀术。”阿苏勒轻声说,“其实你才是比我更适合这刀术的人,你总想着要权力,要武力,要为自己开辟一片天地……而我只想保护自己身边那几个人。”

“这时候还要嘲讽我么?你在瞬杀刀后的第二击,用的是什么刀?”

“这不是刀术,是枪术,”阿苏勒说,“极烈之枪,破一切圆!”

他转过身。影月留在旭达汗的胸膛里,五尺长的利刃彻底贯穿了他的胸膛,他的胸口一直抵到了刀柄上。能够斩断最圆满弧线的,只有最凌厉的直线,姬氏极烈之枪的“焚河”,被阿苏勒用在了刀术中,几页曾教过他如何在最凶猛的突刺中调整呼吸、肌肉和精神。“焚河”击出的时候,握枪的位置在尾部,和刀术没有区别。

“你在东陆,真的学会了了不起的东西。”

旭达汗也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阿苏勒,青铜之血的效果从他身上迅速地退却,他的面容渐渐恢复了英挺,唇边带着冷冷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影月的刀身,缓缓往外拔,每拔出一寸都有汩汩的鲜血涌出,但是旭达汗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他终于把五尺长的影月从身体里拔了出来,血淋淋地扔在脚下。

阿苏勒觉得有只阴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脏,他不知道在旭达汗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忽然想起了殇阳关里的丧尸。

“一般的人,心脏毁了,早该死了吧?”旭达汗按住心口的巨创,“不过你和我不同,狂战士有两颗心,你身体里那颗血婴其实是颗很小的心脏,当它和另外一颗心脏同时跳动,比常人更多的血就会被输送到全身,全身脉络都会舒展开,这就是青铜之血的秘密。但那颗小的心脏是个魔鬼,它里面满是毒素。你的青铜血脉不完整,因为你那颗小的心脏没有长成,是个残疾的魔鬼。”

阿苏勒一步步后退,死死地盯着旭达汗空着的左手,以眼角的余光在地上寻找合适的武器。他感觉到旭达汗所说的那颗心脏了,那个小小的魔鬼,在鲜血的召唤下已经开始搏动了,正把带着毒素的血输往他的全身,当那两颗心脏跳动被调整到一致的时候,他就会控制不住狂血,变成玩玩全全的狂战士。他的体力已经差不多耗尽了,除了任狂血控制自己,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能战胜旭达汗。

旭达汗忽然笑了笑。

“别怕,一颗小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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