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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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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锅做饭,粥已经烧滚了。古月衣走到锅边,伸手拿起搅拌的木勺在米汤里搅了搅提出来,只有一小撮米盖着勺底。这锅说是粥,不过是稀米汤。
古月衣皱了皱眉,却不说话。
百夫长是个老兵,知道他的意思,摇头苦笑:“每人还有两个粗麦饼子,上城的兄弟们再多一条马肉,亏得有那些死了的战马。不过米是不够了,加起来大概只剩两车,再过五天就要吃空。我们晋北都是吃米饭,大米本来就不耐吃,大部分还让离军一把火给烧了,抢出来的少得可怜。”
“离公临走这把火烧得……真是让人胜了也为难。”古月衣道,“好在还有足够的燕麦,还不担心断粮。”
#奇#“燕麦……那可是马吃的东西。”百夫长道。
#书#“只剩这么点儿粮食,补给又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若没有这些燕麦,心里真就慌了。”古月衣叹了口气,拍了拍粗糙的垛堞,天气冷,石头摸上去也寒手了。他向着城外望去,两侧山脉夹着一片平坦空旷的荒原,极远处才有从山麓延伸下来的树林,夜里看去,林子只是一片漆黑,静静地听,似乎还能听见风从树叶中穿过的沙沙声。
#网#“将军说补给远在天边?”百夫长担心起来。
古月衣摇头:“最新一批的补给没有跟上来,此次负责补给军粮和牲口的是楚卫和下唐两国。前几日军报过来,楚卫国补给的民夫队伍在路上被突围的离军劫杀,粮食全部就地焚烧了,几乎没有一人生还。而下唐国太远,他们的补给至少还需要十天。”
“南蛮子真是野兽,突围起来,还是一路烧杀劫掠,兵心一点不散似的。”百夫长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将军,有句话不知道问起来合适不合适……”
“你说,无妨。”
“我们此次击溃了嬴无翳,也是勤王的功臣,按说天启城近在咫尺,难道不能从帝都补给?不是说今天皇室的使团都来了么?”百夫长嘿嘿地笑笑,“实话说,兄弟们还都想进京去看看,听说天启城的繁华那是万城之城。秋叶跟它比起来,就好比乡下了。我家里人还托我买点帝都的小东西回去,也送送亲友,知道我们这次出来,是大胜凯旋。能进帝都,在我们那里,可是个有面子夸耀的事。”
“我也没去过帝都,也想去看看……不过我倒确实是见了钦使,午后钦使大人来了我军营中,赏赐了我玉璧、金券和公卿的礼服,没有提补给的事,至于进京朝觐,还是老说辞,要等待钦天监观测天相选定吉日之后才能定夺。”古月衣收敛战衣,席地而坐,随手往锅下扔了根木枝。火光照着他年轻的脸,他神色漠然,“玉璧、金券和礼服,纵然是很好,可惜不能拿来当药用,当饭吃。”
百夫长沉默了一会儿,明白了古月衣话里的意思:“我们也是正正经经的勤王之师……”
“臣子为皇帝死,被看作理所应当的事。皇帝并不以为你有恩于皇室,你的所作所为,只不过证明你的忠诚。而皇室是否同意补给,和是否召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古月衣抽动着鼻子,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米汤淡淡的香味,“粥熟了吧?我跟你们一起吃一碗。”
“稀得很……”百夫长搓了搓手,“怕是委屈了将军。”
“没什么委屈,现在回营,怕是也断火了,总不能让亲兵再单为我做饭。我也不是故意要亲近士卒,我主营里,也是稀米粥和两个粗麦面饼子。”古月衣笑笑,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神情。
军士们围了过来,百夫长领的这一队还剩五十多人,围绕着锅,一一席地而坐。百夫长坐在古月衣身边,解开一个粗布包,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堆粗面饼子和一些两指阔的干马肉条。古月衣在场,军士们都显得拘束,闷闷的不出声。百夫长便让他们把饼子和马肉轮圈递下去,每人一条肉干两个面饼。传到最后一个军士,只剩下两个面饼一条肉干,这是他的一份,原本就没有准备多余的干粮。他要是再拿了,便只能把一张粗布包裹皮递给古月衣。他捧着这些东西,像是捧着一个很大的难题,不知如何是好。那还是一个年轻的军士,长得很有几分英俊,十六七岁年纪,白皙的额头上几乎要沁出汗来。
古月衣看他发呆的样子,忽地笑了,从他手里抽过那张粗布,把粗麦面的饼子和干肉条用力拍在他掌心。
他大笑:“看你那个没种的样子!我堂堂晋北军主帅,领五千出云骑射来这里勤王,还会因为你不分我饼子而生你的气降你的职?”
静了一瞬,只能听见风声,和锅下柴火炸裂的噼啪声。而后不知谁笑了一声,这支百人队忽地都笑了起来,像是拉紧的一根弦因为古月衣那声大笑而崩断了,这样便再没有禁忌。晋北的男人们居住在寒冷的北国,每当夜深都喜欢聚在小酒馆中,围一炉鱼汤或者肉汤,喝一杯烧酒驱寒,借着醺醺的醉意大声说话,陌生的人也可以借机变得兄弟般亲热。此时这些军士们便像是坐在了故乡的小酒馆里一样放松下来,几个人用带鞘的腰刀去捅那个窘迫的年轻军士取笑,更多的人拍着胸口笑几声,纷纷起身去锅里取粥。
百夫长把自己的饼子和马肉递给古月衣。古月衣推了回去,笑笑:“我倒是不缺,钦使来营里的时候,陪着还喝了一杯帝都的清茶,吃了太清宫秘制的点心。”
百夫长知道古月衣的性格,倒是不拘束,陪着笑笑:“太清宫的点心,想必是好吃的了。”
“说是皇帝赐的,一路风尘仆仆,也赶了三天才送到这里,早都干了。”古月衣苦笑,“倒是舍得用料,蜜糖的馅儿,甜得我使劲喝茶。”
“各吃各的,我没大事跟大家讲,不必管我。”古月衣招呼了一声。
军士们放声大笑。
夜风呼啦啦地从城上袭过,雪菊花的大旗在空中急振,锅下的火苗也被吹得四散,都像是受了惊吓的精怪。可是开饭的晋北男人们完全不在意,他们拍着肩膀,说着各种不着边的话题,无外是若能进京便要看看帝都的贵族女人们,或者若是皇室有了赏赐,便要退伍回乡去娶村上最漂亮的女人,他们大口喝着烫嘴的薄粥,急着去盛下一碗,他们围成一个圈子,男人们的体温像是能隔开风里的寒气,这个圈子刚阳如铁,纵然风里藏着什么吃人的妖魔,也不能侵入这些男人的领地。
“有些年没这么吃饭了。”古月衣喝着粥,看着属下们出神,“倒是有些想念在贞莲镇当一个小卒的时候。”
“将军说笑的吧,您是我们晋北的将星。国主说他之后就是您了,晋北十几年没有见到可以拿得出手的人物了。”百夫长说。
晋北国主雷千叶原本只是一个将军,是晋北国立国之柱。前一代的晋北侯爵秋氏家族意图与宁州羽人合谋,反叛皇室,雷千叶向皇室告密,又协助那时候还是皇室忠臣的离国侯嬴无翳以及其他几国组成的联军进攻晋北国国都秋叶山城,平息了秋氏的反叛,从而获得皇帝的信任,继承秋氏的权力。胤朝已经有数百年不曾有这样以下等姓氏立功而获得封地和爵位的人出现了,这个传奇般的事情整个东陆都为之震动。
“那是国主要助我的名声,不能真信的。”古月衣摇摇头,“想起在贞莲镇的时候,做梦都想着当将军,觉得自己不该是个小卒的命,却不畏惧什么。每天晚上也是这么喝着粥吃着干粮,有时还有一点酒,借着酒气大闹。那时候我们一小队人马,只是负责防范盗匪,及时报信。若是盗匪来袭,是根本守不住的。可是盗匪什么时候来,谁也不知道,也许一觉醒来,自己的脑袋已经没了。可偏偏不怕,什么都不想,只觉得盗匪来了还有这帮兄弟一起,手里还有一张弓。”
他自嘲地笑笑:“可是如今统带几千人马了,胆子却越来越小了,像是被名声拖累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有点不安。”
“将军说……不安?”百夫长不解。
“按说我们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可是你记得我们进城之前,那天夜里出现在城下那个骑黑马的老人么?”古月衣说到这里,感觉到一股寒气正在慢慢侵入他的战衣,“以白将军、息将军那样的人,尚且不能留住他,想起来真是可怕。我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百夫长瞪大了眼睛,“将军认识他?”
“不是,我不认识,是感觉。”古月衣低声说,“就像我成名那一战,李长根的大军向我围过来的时候,我中了箭,我想站起来都不能。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射完那一箭就要死了。面对那个骑黑马的老人,我也发了一箭,发箭的瞬间,我就是这种感觉。”
百夫长也感觉到了古月衣话里透过来的阴寒,他也是那一夜亲眼目睹的人之一。他大口喝了一口粥,想借粥的暖气把那股阴寒驱退。远远的几声鸟鸣传来,略有些凄厉,百夫长愣了一下,端着粥碗起身走到垛堞边。
“怎么?”古月衣走到他背后问。
“将军看天上,”百夫长指着半空中,凝神看着半空中盘旋的鸟儿,“那鸟是夜枭。”
“夜枭?”
“是一种食腐的鸟儿,一身黑,叫得像人哭似的。我家里原来是猎户,就住在林子里,可是这种鸟,我们不小心射到都是扔掉的,不吃。”
古月衣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吃死人,是么?”
“是,所以战场上最多。这种鸟好像能感觉到哪里会发生大战,会在附近等着,有了死人就扑下去吃肉。我们当地人说,是杀气和死气能召它,这气悬得很,战前肯定是有,它能感觉得到。都是乡下人的说法,将军别在意我胡说,可是,”百夫长摇摇头,“我总觉着附近有人在看着我们。”
“有人?看着我们?”古月衣一惊,放眼望向城外,只有一片横尸累累的荒地,和极远处摇曳的漆黑树林。他集中精神,再次听见了风从树叶中穿过的沙沙声,时有时无,城外的战场上,那支铁甲枪依旧笔直地竖着,上面戳着死者的人头。
“这些夜枭一直不肯降下来,那么多死人,可是它们却在天上飞来飞去,像是舍不得,又害怕,不敢下来吃肉。”百夫长道。
“也许是离军留下了斥侯,可能藏在附近,派人去前面的树林探过么?”
“属下派人去看过,什么都没有找到。”百夫长道,“不过,斥侯是吓不到夜枭的。在战场上,有时这边还在厮杀,那边它就敢飞下来啄尸体。除非,附近有极大的军团藏匿,我们乡下人说,夜枭怕活人的气。”
“活人的气?”古月衣一愣。
沉重的撞击声忽然从下面传来,围火而坐的军士们忽地全部收住了声音。他们都是最为精锐的出云骑射,即便是新兵也有最敏锐的听觉,可以凭着命中目标的声音确定箭是射入了树木、衣甲或是人体。这个声音从下面传来,而下面正是殇阳关的城门。那个沉重的撞击声缓慢地重复着,就像是……有人在敲门。
古月衣扣住了腰刀:“下面还有兄弟没上来吃饭?”
百夫长和他一样扣着腰刀,紧紧地抿着嘴唇,缓缓摇头。
沉重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一声一声,震得人心里发麻。
古月衣谨慎地把半边身体探出垛堞,想要看清楚城门外的情形。可夜色中他看不清楚,月光被城墙挡住了,城门前一片漆黑。古月衣找不到任何迹象说明那里有人活动,这些天虽然冷,城外的尸体渐渐也发出异味来,军士们都不愿出城,城外是一片死寂之地。可是撞击声还在继续,仿佛确实有什么人在那里。
“下去看看。”他放下了手中的粥碗。
五十余名军士抽出了腰间的角弓,默默跟在古月衣身后。他们迅速下城,在城门后列成了半月阵形,这是最强的弓箭阵形之一,当箭雨从半月阵洒向一个目标的时候,对于敌人,攻击便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完全无法防御。出云骑射有绝对的把握,他们的弓很硬,五十余支利箭可以在第一个瞬间把任何敌人射得倒退出去。
“玄颐。”古月衣低声道。
军士们箭镞指向地面,半拉角弓,拈着箭羽的手贴在颊边。
“盈月。”
军士们动作整齐地把弓推满,五十余张弓,目标都集中于城门缝隙的一点。
撞击声还在继续,缓慢低沉。军士们互相对了对眼神,那声音令他们觉得很不舒服,像是头脑里有个古怪的节奏不断重复,轰轰的响不停。
“我去开门。”那个年轻英俊的军士站了出来。
百夫长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城门外是个什么,也许是头野兽什么的,不过这样的事情令人心里不安,让这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去开门,他有些不忍。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个年轻人自己提了出来,总不能用年轻作为理由不让他去,又是在主帅的面前,人人都要一个表现的机会。
“小心点,拉开一道缝,立刻闪到一边,管它什么,都射穿了。”百夫长叮嘱。
年轻人用力点了点头,缓步而上,手持火把。首次在主帅面前表现,他倒不惊恐,只想着做得漂亮一些。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启开城门的铜制机括,城门拉开一道缝,他就立刻把火把扔出去,这样外面无论是什么,眼睛都会被晃得发花,此时他闪开,后面兄弟们一次齐射就都解决了。
这道城门是新的,旧有的城门已经被犀角冲摧毁。也就是从这个城门里,威武王嬴无翳匹马出战,凭着一人的力量毁掉了犀角冲和整个下唐方阵,至今犀角冲的残骸还留在城门外。
年轻人用力扳动了机括,这东西是从老城门上拆下来的,用了一百多年的老东西,依然好用。齿轮紧咬着缓慢转动,锁住城门的铜楔子被拔开。城门吱呀吱呀地叫着,缓缓张开。年轻人死死盯着门缝,就像是练习弓箭的时候瞄准靶子。在门缝扩大到火把足以通过的瞬间,他将火把从门缝里推了出去。
他想要闪开,可是一件东西的速度远比他的火把快。他听见了金属破开空气的声音,一件长形的武器从门缝里刺了进来,击飞了他投出的火把,刺穿了他的战衣,击碎了他的胸骨,将他整个胸膛贯穿!
张弓戒备的晋北军士们看不清,也来不及反应,只听见沉重的一声,似乎是有人用穿着铁靴的脚狠狠踢在城门上,年轻的军士僵在城门前。城门随着那记脚踢而洞开,年轻人的火把落地,火花四溅,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的身影悬在半空中,门外一个魁梧的人影用一件长形的武器把年轻人整个挑起在空中。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件武器,那是一杆楚卫国山阵枪兵所用的巨型铁甲枪,这种可怕的武器曾经构建了封锁赤旅的钢铁荆棘。
“破虏!”古月衣大吼。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门外会有一个楚卫国的军士,但是这人杀了他的一名属下,他感觉到巨大的危险就在面前。他是一个骑射手,相信手中的角弓,一切的危险便要在最早的时机用箭雨抹平。
五十余支利箭呼啸着飞射出去,距离很近,所有的箭都命中。没有任何人能抵挡这样的冲击,即便是一头发狂奔跑的公牛,也会被射得倒退出去。那个魁梧的人影也不例外,他被射得像是刺猬一样,沉重地倒地,刺穿了年轻人的长枪也落在地上。
骑射手们再次取箭,他们还不敢放松警惕,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藏在外面。他们把第二枚箭搭在弓弦上的时候,古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乍听起来,像是风声,又让人觉得是十几个人同声大口呼吸着,正用力把什么东西抬起来。军士们拉满角弓,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情形太过诡异,惊恐压过了一切。
“将军闪开!”百夫长忽然咆哮起来。
他飞身一跃,把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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