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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病-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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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扯出个笑脸,「抱歉,让各位担心了。」人中挂着的氧气鼻管,像条绿色的猫咪胡须。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狂犬蹲在床边,焦虑的晃动床架连声追问。

  「不要紧的,感觉已经好很多。」他拍拍狂犬的胳膊,让他冷静下来。

  「怎么搞的啊你!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胡鼠一进病房就大嗓门的嚷着,完全将院长的叮嘱抛到脑后。「你既然心脏不好,就别学人家玩什么攀岩跳伞,不要命了吗?!」胡鼠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与小乔一同参加登山行程时,经常没前进几里路就看小乔停下来喘,因为他从不会因此落后队伍脚程,所以胡鼠并未留意,只当城市人身体素质差,哪知道他心脏有毛病?!每一趟需签署死伤免责的冒险活动,小乔确实已抱着会因此死亡的觉悟。

  「不是这样的,胡鼠大哥,我是……」小乔想解释,情绪一激动起来,又开始按着胸口低喘。

  胡鼠看不下去的摇头,「你如果要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还是回城里吧,黑街不适合你。」「我赞同老鼠的话,」鹿头也说,「我们虽是一群外人眼中的亡命之徒,但从不会将自己的生死视作儿戏。」鹿头将一迭文件摔到床上,这是他帮小乔捡拾回来的。「我本来以为你具有不同于城市人的特殊性情,但原来,不过就是个生活过得太爽,不懂得珍惜,被惯坏的大少爷罢了。

  「想把这里当成是你打发时间的游乐场,我无所谓,但恕不奉陪。」鹿头转身就走,「我可是很忙的,没时间陪疯子瞎耗。」胡鼠看了看小乔、又看了看鹿头,叹口气,也跟着离开。

  「这是什么?」狂犬歪着脑袋,抽出几张文件来看。

  「我的寿险合约……」小乔也是叹气,吁出满腔的郁闷。他很想解释,但现在的身体状态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你的?」

  「我帮自己保的寿险。」他往后躺,抬起手臂挡住脸,「狂犬……你也认为我不该待在黑街吗?」狂犬露出犹豫的表情,难得没有立刻回话。

  「我无法离开黑街,如果小乔不在身边的话,我一定会痛苦得死掉。」他坐在床边,握住小乔的手,拉到脸颊边磨蹭。

  对方清新怡人的气息里,夹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这让狂犬无法忍受。

  「但是,我更不希望你死掉,知道你生病后,我不停的不停的想,如果我不小心害死你,该怎么办……」光是想象与对方离散的那天,就让他痛苦得无法忍受,「小乔,你告诉我,若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他紧握小乔的手,以让人疼痛的力道,传达心里强烈的不安。

  「狂犬,请相信我,」小乔直视他的眼,真挚不掺丝毫业务员的话术,「我不是追求死亡的狂徒,我崇敬且畏惧死亡,心跳加速的刺激感,让我能真实的感觉到自己活着。因此,更加珍惜仍能呼吸的每一天。」他撑起身体,另一手覆着狂犬的手。指尖碰到他手腕的针头,狂犬喉间发出细微的哀鸣。

  「我的主治医生表示,我的症状并不算严重,这样的运动强度是可以的,我定期吃药、正常作息,而且每半年会回医院做追踪检查。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真的……」他的心脏,只因对方加速跳动。

  他的脑袋,吵得像有座工厂,日夜无休的敲铁炼钢,不肯给他一刻安宁。

  「唔唔……唔唔……」棉被蒙住脸、两脚夹住枕头,狂犬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怎样就是睡不着。

  「唔唔唔……好吵……」

  砰咚!砰咚!是谁在这种时间敲门?!讨债的话爸妈去摆夜市不在家!

  砰咚!砰咚!又是谁三更半夜做装潢?!榔头电钻敲钻一整天烦不烦!

  砰咚!砰咚!……哪个混蛋在楼上乱跳?!……砰咚!砰咚!隔壁那不要命的信不信老子砸烂你家音响?!……砰咚!砰咚!马路上的车子怎么不统统去撞墙!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踢蹬双腿,抱着脑袋抓狂大叫,「啊啊啊啊啊啊」狂犬再也受不了了,他猛地跳下床,抽出双刀胡乱挥舞。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都给我去死」吼音割开夜的静谧,犹如刀划过流水,转瞬间无声再度吞噬空间,回响在狭小套房内的,唯有狂犬低哑的喘息。

  「呼!呼!呼……」

  好吵。狂犬捏着胸口的衣料,怦咚怦咚响个不停的,是自己急促的心跳。

  寂寥突然的汹涌袭来,狂犬抱住肩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睡不着,跟昨天、跟前天、跟大前天、跟大大前天一样,再度、再度的失眠。

  他拉开抽屉,一把抓出几包药片,看也不看的,一股脑往嘴里塞。

  安眠药药效发作得快,狂犬感觉好像有人拿铁锤往后脑杓重重一击,眼前画面顿时散落模糊,他摇头晃脑的躺回床铺。

  四肢沉重、视线涣散,精神却异常清醒。灵敏的嗅觉捕捉到床单上残留的熟悉气味,「小乔……」手伸进枕头底下,拿出初见面时对方递给他的名片,脸颊反复磨蹭,搓去些许墨字。

  当狂犬隔天再度去医院探视的时候,院长却表示小乔已经不在黑街,并未留下只字词组给他。就像数月前他搬走时一样,小乔也没有带走任何行李就离开,屋子里的家电、衣物,甚至一支牙刷,全炫耀般的向他证明主人曾经存在。

  小乔的脉搏比一般身体健康的人弱,体温也稍低,像片宁静的海洋,狂犬靠着他能睡得特别安稳。如今对方不在,又回到过去为失眠所苦的每个日夜。

  「小乔、小乔、小乔、小乔……」他反复呢喃,痛苦欲狂。

  寂寞叫嚣,孤单渲染。辗转难眠。

  「叮钤!」

  狂犬推开门,步入「水星」店内。

  无视店里顾客好奇的目光,狂犬径自走到角落,挑了张椅子,弓着背脊,曲起腿蹲在上头。「唔唔……唔唔……」眼神涣散,他烦躁的前后晃动身体,脚下的椅子喀叽哀嚎。

  在窗边吃午餐的胡鼠见状,低声说:「愈来愈恐怖了……」坐在他对面的鹿头耸个肩。

  现在的狂犬,犹如一团黑暗气旋,周身旋绕无形的低气压。面色蜡黄、脸颊凹陷,眼皮下挂着化不去的黑眼圈,像个吸毒过量的瘾君子,躁动的踱步或摇晃身体,谁也无法预料狂犬何时会突然拔刀乱砍,其所到之处,群众无不慌忙退避,以免倒霉被他的刀锋盯上。

  虽然这是「正常」的狂犬,但感觉格外吓人。

  十方端着茶壶过来给他们添水,胡鼠拍了一下对方的手臂,指着狂犬问:「怎么?你还在雇用那家伙?」狂犬身上穿着十方咖啡厅的制服。

  「哪可能,我又没疯。」十方没好气的说,「疯狗最近总是那种状态,我当然是辞掉他了。」虽是如此,十方并无禁止狂犬在他店里出没。

  「他在老火那里,似乎也是一样的情况……真受不了。」十方摇头。

  鹿头抽口烟,问:「疯狗这几天有睡觉吗?」他们从小乔口中得知,狂犬行事疯癫的大部分原因,是他为失眠而苦,睡眠不足导致暴躁恍惚。

  十方说:「听小仲说,似乎小乔不在后,他就几乎没睡了吧。」「小乔离开后?!」胡鼠傻眼,「那不是十天了……」十天没睡觉,这人能有命吗?

  「真是的,还要多久啊?」胡鼠嘴里叼着三明治的长牙签,「再这样下去,他不疯,我会先被逼疯。」狂犬这癫狂的模样,光看就让他毛骨悚然。

  「最短还要再待一周吧,我倒是希望小乔能够多调养一阵子,但他却急着想回来。」捕捉到十方所说的「小乔」及「回来」这两个关键词,狂犬像竖起耳朵的狗般,登时抬头。

  胡鼠双手环胸,认同的点个头,「我也觉得他不用急着回来,但疯狗……」他瞥向狂犬。

  感觉到视线,狂犬跳下座椅,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他完全不看路,撞倒沿途的桌椅摆饰。

  「哇靠!过来了!……去去去,闪边去!」胡鼠大嚷,挥手赶他。

  「小乔!」狂犬扑到桌前,双手重重一压桌沿,「小乔!小乔在哪?!」桌面倾斜,胡鼠赶紧抢救桌上未吃完的三明治,「你突然发什么神经!」他骂道,「小乔在城里。」「他不在了,他抛下我,不回来了……」狂犬抱着涨痛的脑袋,不住甩头,「睡不着了,头好痛,睡不着了……」他成了被主人弃之不顾的流浪狗,在街边迷惘徘徊,依恋对方留下的一丝气息,抓紧不敢放。

  「啊?」三人莫名其妙的互望。

  「不回来?小乔只是换到城里设备更好的大医院接受治疗,没说不回来啊!」胡鼠说。

  十方也说:「因为有并发肺炎的迹象,以防万一,所以当天晚上就紧急转院了……你不知道?」鹿头吐出烟烟,手撑着下颔,缓缓的问:「你们……都没人跟他讲吗?」「……」「……」

  「总、之,」胡鼠抓了抓头,「小乔的身体还没治好,所以得暂时住在城里的医院,我们以为你早就知道了。」不只胡鼠等人,转院消息竟然连医院院长都没有告知狂犬,这男人在黑街居民的眼里究竟是……「小乔还会回来?」狂犬倒抽口气,眼中的癫狂一扫而空,蓝绿眸子清澈灿亮,犹如暴风雨过后的晴朗天幕。

  「等他身体养好。」胡鼠说。

  被胡鼠和鹿头痛骂了一顿,小乔总算是学到些教训。不是他自己不怕危险、不在乎受伤,便能爱怎样就怎样,也得考虑身旁会为他担心的亲友。

  小乔决定暂时搁下黑街的业务扩展,先在医院养好身体,可能还是无法阻拦他追求刺激冒险的嗜好,至少胡鼠已经知道该在怎样的程度时拉回对方。

  「太好了、太好了……」狂犬眯起眼,扯开恍惚的笑脸。很快,就能睡个好觉了,只要有他的抱枕在,哪里都能安稳入眠……「不对!这样不好!」他猛地惊醒。

  「我等不了那么久!」焦急的喊着,他跳上桌,「我要去找他!」被胡鼠抢救回来的三明治终究无法逃离摔烂的命运,狂犬乒乒乓乓的踩过桌上的餐盘、水杯、花瓶,再度的,撞破玻璃窗冲了出去。

  「阿杰。」十方连叹气都懒了,弹指招来员工,「餐点和玻璃窗,老样子。」看来得在墙上挖个大型狗洞,额外的装潢费用当然是全算在狂犬帐上,让他在店里做一辈子的白工!

  「话说……」鹿头又点起根烟,「他知道是哪间医院吗?」十三岁那年,父母自杀,他砍杀债主后抛下弟妹逃到黑街,之后的十几年间,狂犬不曾离开这五个地铁站的范围。

  他岂止不知道小乔在哪间医院,甚至连电车都没坐过。

  「喂喂!先生,要买票啊!」

  狂犬一路狂奔,额角渗出汗珠、嘴角却是在笑,他无视地铁站务员的阻拦,翻跳过验票匝口,冲进月台。

  正好有辆电车驶入,他什么也没想,就直接跑上车。

  车门在验票员追到前「哔哔!」关上,车厢内空无一人,狂犬犹豫的晃了几圈,扬起脖子四处嗅闻,一会后,他贴着角落的座椅蹲在地面。车门几次的开启关阖,陆续有些乘客上、下车,狂犬都蹲踞在那,动也不动,像狗一样警觉的竖着耳朵。

  「哔哔!」

  列车停止,车门再度开启,这次狂犬没有犹豫的立即起身冲出车门,他闻到异于黑街的气味。

  狂犬下车的地铁站非常的大,与鬼鼓站天差地别,这里一共四个楼层,每层都有好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地铁线,是城里的交通枢纽。结构错综复杂,对于初次来到的狂犬而言,简直可说是迷宫。

  「唔唔唔……」

  陌生的声响、陌生的气味,在在冲击狂犬的神经,他抱着头原地踱步,怪异的举动引来周围「正常人」的注目。

  狂犬穿着数年没换过的破旧黑外套,上头沾满洗不去的暗色血迹,浸染血色的牛仔裤也是又脏又破。电影里才会看到的特制中筒钉鞋,以及,他腰间那两把绝对无法通过海关盘查的波伊刀,给人感觉十分可疑。

  这身打扮在城里,突兀得犹如白鸽群里的乌鸦就大城市的语言来说,「乌鸦」是句批评。

  恶名昭彰的西区疯狗,离开黑街,就什么也不是。

  没有身分、没有姓名、没有居所,连街边的流浪犬也不如,唯一证明自己存在的,只有脚下的影子……不!……狂犬垂下手,目光逐渐恢复冷静。

  还有个人,那城里来的保险员,对方真挚的把他望进眼里,他给予所有美好事物,让他感觉自己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小乔、小乔、小乔!

  思念猖狂,满溢胸腔,几乎将他溺毙,狂犬甩甩头隔开外界的吵杂纷扰,他抽动鼻尖,捕捉空气中微乎其微的踪迹。

  「好的好的,我的助理会再跟您联络……我?不要紧的,大概下周就能出院,感谢关心。

  「没问题,入帐后会留言通知您……」「乔先生,病房里禁止讲手机。」进到病房里,发现小乔又在讲电话,护士不满的双手叉腰。

  小乔朝护士比了个稍待的手势,匆匆结束通话。

  「没办法啊,谁叫助理没收我的笔电……」助理担心他的身体,希望他能好好休养,但小乔哪是闲得下来的人,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呢!

  护士推着配药车走过来,抽走他的手机。「现在,我也要没收你的手机了。」「怎么这样……」小乔垮下肩膀。

  「这是今天晚上的药,稍晚医师会过来巡房。」护士拿给他一个小量杯。

  「每次都麻烦你,真不好意思。」小乔微笑接过,「有这么漂亮又温柔的护士小姐照顾我,都不想出院了呢。」好听话谁不爱,又是出自斯文俊帅的年轻大男生之口,护士掩嘴呵呵的笑,「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把手机还你喔。」「才不是因为想跟你求情,才这样说的。」因为他的目的不是讨回手机,而是想跟护士小姐拉保险。

  「呵呵……好啦,不聊了,乔先生,吃药后早点休息。」护士关掉床头灯,推着配药车离开。

  推开房门,就听到护理站响起护理长的惊慌喊叫。

  「这位先生,探病要先登记!」

  「请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这护士疑惑的探出头,看见一名身穿深黑连帽外套的年轻男子从护理站前跑过,朝她所在的方向冲来。

  「谁啊?」护士疑惑的走出去察看。

  急促的脚步声传进病房,小乔坐直身体往门外望,盯着被护士推开的一线门缝,双眼眨也不眨。床边心电仪的屏幕中,平缓的白线略微起伏跳动,啪答啪答的跫音震撼心脏。

  「你是什么人……啊!」

  来人撞开护士,闯进房里、闯进他眼底。

  「找、找到你了!我的、的抱枕!」狂犬满身是汗的出现,他呼呼喘着气,走廊透入的灯光,在病房地板上拉出狭长的影子。

  小乔揉揉胸口,心跳扑通扑通。

  「喂!你是什么人……乔先生,这你朋友吗?探病时间已经……」「抱歉、抱歉,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护士小姐请你通融一下,让我们说些话。」小乔双手合十,对护士歉然道。

  护士没有办法,揉着被撞痛的肩膀,白了狂犬一眼。「这位先生,请注意音量,别打扰到其它病人休息。」她带上门,推着配药车离开。

  狂犬站在门前,两眼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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