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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自飘落水自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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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使劲瞪眼,因为刚刚在洗手间里洗把脸,还算近乎直线走回包间,和文文她们比,我虽然也有点喝大,但神智尚算清醒。
  我一回去,康健就用端着酒杯的手指着我笑。
  我说,你笑什么笑,傻兮兮。
  结果不说罢了,这么一说康健还打着饱嗝站起来了,她一嗝一嗝地走到我跟前,手一招,特神秘说,头儿,我就和你说,你别告儿别人哈,那个,那个那个,咱尼姑庵有小偷,偷东西,你信不信?真的,真有小偷,我那内衣才穿了一水,晾在晾衣房里,昨晚晾的,今早,早没影儿了……说着,举着杯跟我碰。
  我望望文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下了,手伸在桌子上抓着一只空瓶子,乱发盖住脸,估计这会儿在梦里喝呢,哪还听得到康健说胡话。我心想怎么办呀,我一个人扶两个人回去,太高难度了吧,要不要打电话把柳仲叫来帮帮忙?但目前主要还是把康健先哄消停要紧一些!我把康健的酒杯夺下来,我说,放下,你喝醉了,放下放下。
  康健跟我抢酒杯,赖嘟嘟地说,他妈谁说我喝醉了呀,他妈谁偷了我内衣赶紧给我送回来,不送,不送我告儿老师去,我告儿班长,班长呢?班长哪儿去了?康健一边呼吼一边没头没脸去推文文,老大声喊,班长起来,班长我问你,我内衣丢了你管不管?啊?
  我拉着康健,她真是喝醉了,跟抽风似的,根本拉不动,没办法我从后面抱住她,我说,康健别闹腾哈,你看这哪是季晏,撒手撒手,这不文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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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文醉眼惺忪,眯细眼睛望着我和康健,老半天说一句,刚才,你俩谁揪我头发呀?
  
第二章 抚摸灰尘(19)
康健也眯细了眼看文文,老半天说,你呀?怎么是你呀?那个,我就和你讲,你别告儿别人哈,咱们尼姑庵有个小偷,我那内衣第一次洗,昨晚晾的,今早没、没找着,让人偷了。
  文文顿时精神起来,又拿起杯开喝。
  康健也精神头儿大长,坐在文文旁边,还给文文倒酒。
  结果,她俩越喝越精神,扯东扯西,一场拼酒重新进行,光是一盘沙蚬子炒鸡蛋就热了三遍。
  期间,康健老舍不得她那套内衣,絮絮叨叨地说着她那套内衣,我那个时候也有点喝大了,听得头疼。我跟文文说,哎,你跟零零届的主席,咱班班长,你们不是一个寝室吗,回头告儿她,咱们康健内衣让小偷偷了,让她帮着找找呗!
  文文把杯不小心打破,这会儿直接嘴对瓶子吹呢。她说,东西都丢了,找,哪儿找呀?
  康健喝得睁不开眼,但越喝越开窍。她说,也是,人家季晏那么大官儿,肯定忙,肯定不可开交,算了算了,我不找了,找着了,更他妈来气!
  我酒醉吐真言。我说,找啊,怎么不找,谁他妈偷的把丫手指头剁下来,脚趾头也别忘记剁,从逻辑上讲,那是走着去偷的。那个,文文,你跟那季晏,你俩挺好是不是,丫真能装,不就成绩牛B吗,还当主席,大屁丫的主席,让她帮康健找内衣去,她都主席了,能耐大着呢,找不着,找不着除非她是那小偷!
  文文正在为我倒酒,听我这么说文文站起来把半瓶啤酒一口气全闷了,喝完一抹嘴指着我说,她要小偷,你拿把刀来,我文文把手脚剁给你俩,我告儿你小阳,你这么说季晏就相当于说我呢,你知道吗?
  我没回答,把面前那杯酒喝光。康健见文文站了起来赶紧把她摁下去,康健打圆场似的举着杯说,来,来来来,把酒言欢,把酒言欢哈!
  我点到为止和文文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撂下酒杯,文文说,那个,小阳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跟季晏初中时候就是同学,我念高中时候好多事儿她都帮过我,我这个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能季晏刚来尼姑庵就当这干部当那干部,枪打出头鸟,不少人都妒忌她,都在嘀咕她是不是仗着什么势力呀?我告儿你,季晏他们家我最清楚,她爸不是经理,她妈也不是董事长,她靠实力不是势力!她不怕枪打!
  康健又端起酒杯,连连说,靠实力靠实力,季晏人真是不错,不像有些人,给个干部帽子戴,马上特牛B,他妈东南西北分不清,来来来,喝,咱们把酒言欢!
  文文也端起酒杯,喝酒之前,她拢着头发望着我说,小阳,你别多想,我这个人性格不好,你没来时候大家都让我来当这个队长,我深知自己性格上有欠缺,我很惭愧,真的。你能愿意干,我真的很感谢你,来,我敬你一杯。
  我怎么听得了这种话,我说,文文你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有欠缺,乐队接纳我不会嫌弃我就好了,实在受谢不起。
  康健端着杯都端累了,她说,你俩干什么,到底喝不喝,赶紧地,憋着尿呢!
  文文终于出声地笑了一阵。我们仨又干了一杯。
  〈11〉
  我一直觉得文文有非比寻常的经历,她总是给我一种很朦胧哀伤的感觉,我们一起练歌的时候,唱起特别伤感的情歌,康健她们可以边唱边耍怪,但文文太投入,她甚至哭出来。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我们在体育馆练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不知谁无聊插了范晓萱的一张CD,放《我要我们在一起》。我扭头一看,康健跟朱楠有模有样跳芭蕾呢,当时柳仲也在,我俩笑得前俯后仰直拍大腿,再看文文,她坐在架子鼓的矮脚凳上不能自制地抖脚,使劲低着头,那个眼泪就像自来水似的,一串接着一串朝鼓上砸。当时还是柳仲最先看到,柳仲捅捅我,我把音乐关了。
  那一段时间,我和文文经常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喝酒,柳仲动不动也跟着去喝,但她只能喝饮料,她酒精过敏,滴酒不沾,也不会抽烟,偶尔点一根拿在手里冒烟玩儿,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讲还算名媛淑女。
  文文跟我一样,高中念得半途而废,之前我并不知道,是偶然一次醉酒,她无意中告诉我和柳仲的。其实文文很少跟我们说起她的私事,那天饭桌上,大家随便想到什么唠什么,大多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有点论闲充当下酒菜的意思。
  柳仲说她爸和她妈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正在为她姐置办婚礼呢。我也讲我爸和我妈,把他们那个荒唐且真实的故事讲出来凑数。我说我爷爷和外公都是做生意的,他们的关系就像船不能没帆帆不能离船,为了彼此好好利用,为了门当户对,我爸和我妈就成了牺牲品,也不知道他俩干嘛那么听话,指哪儿走哪儿,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柳仲叹口粗气,文文本来刚摁灭烟,结果听完又点燃一根烟,她喝得满脸红彤彤,自言自语地说,人悲哀,人之所以悲哀,因为规矩,规矩太多了。
  
第二章 抚摸灰尘(20)
我和柳仲脸对脸,不明白文文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通,文文说句话不轻易,她真的很少跟我们接茬儿。我和柳仲猜她肯定多少喝高了,文文果然就喝高了,她一口气说出一筐故事,家里父母,她自己,她的朋友,还有她喜欢的一个人,但每件事情她都不能从头说到尾,每个对象,总说到声情并茂的时候就噎住,然后就自制不住地拍着满桌上喝空的啤酒瓶子号啕大哭,一直哭到笑出来。
  因为文文从没完整地告诉我,所以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常常落落寡欢,她高中念了半截,跟我一样是为了梦想吗?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玩音乐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寂寞、感性、喜怒无常,万一当痛苦降临在他们身上,症状就会表现得更加明显。音乐,是天堂亦是地狱,它能让人愈快乐愈飞翔,也能让人愈痛苦愈脆弱,文文热爱音乐,她听得懂它,所以她会愈发不能自制。尽管这样,可我还是觉得她很坚强,她和那些无病呻吟的人不一样,文文只是过分压抑地短暂发泄,而那些害怕失去,但潜意识里又渴望一场撕心裂肺的痛苦来昭示存在的人,他们不一定真正寂寞,他们就是喜欢伤春悲秋罢了。
  我这么说,因为我和文文一样,有口难言,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寡欢,又每天都被忧伤无形地笼罩着。有时候,跟着乐队一块去酒吧唱歌,我的单目全是那种粗犷的歌曲,文文相反,她的声音既慵懒又干净利落,还有一点点无边寂寥的感觉,特别适合唱莫文蔚的歌,我们俩一刚一柔,客人们总体反应还算不错。但文文一直希望我改变音乐风格,虽然我把BEYOND粗犷豪放的曲风已经在酒吧唱出了招牌,可文文说酒吧这种地方,其实每个人都是来找气氛的,不是来听你唱得好不好,而是想要你唱出一个感觉充当背景音乐,以供他们沉醉于美好亦或者沉沦于痛苦。
  我试图改变,从气息开始,但我根本柔不下来,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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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仲听我说要换风格,一枕头拍在我脑袋上。她说,小阳你这不是东施效颦吗,你他妈唱莫文蔚,你干脆唱邓丽君得了,想吓死人怎么?医院床位多紧张呀?捣乱呢!
  我悄悄不放声,我觉得柳仲说的是,我不能跟文文比,一直以来,从高一第一次拿起吉他起,我的曲风始终都是带着一种冲破囚牢的冲劲,只有在这种“冲破”的情绪里才能做到刚柔并济。柳仲说这跟成长背景有关,那背景无形地影响着我,在心理上、思想上,乃至取爱做人。
  在我和小晏还没有正面地接触以前,我在尼姑庵的生活用四个词形容再恰当不过,那就是逍遥、快活、寂寞、郁闷,这四个词语乍一听来有点矛盾,逍遥怎么会寂寞呢?快活又怎么会郁闷呢?但事实上就是这样,这其中的原因请原谅我说不清道不明。
  那个时候,我们乐队四个人经常出去玩儿,我们打台球、打篮球、打游戏机,用这些游戏比赛决定谁请吃饭谁安排接下来的娱乐节目也是常事儿。我们抽烟喝酒,泡吧闲逛,常常穿着邋遢奇怪的衣服在大街小巷面无表情地走,麻木、盲目、无所事事,永远看上去显得道骨仙风却又轻易被感动,永远是既快活又忧伤,只要稍稍留意,我就能听得见寂寞,它在流淌咆哮,那真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如果总体看,我还算比较达观的一个人,至少在别人面前我的表现是比较开朗的,其实开朗也分许多种,我就属于既爽直又不失庄重那种人,所以再怎么捣乱再怎么坏得出水儿,在尼姑庵同学们的眼里我并不是个讨人嫌的家伙,甚至算得上尤物,这主要因为我不像大多数女生那么掂斤拨两吹毛求疵乐于嚼舌头,我这样一个不欠缺热情却漠视热闹的人,在一水儿女生,特别容易勾心斗角的尼姑庵自然倍受喜欢,那种喜欢好像还有那么一点仰慕欣赏的意思。
  自从乐队在学校的一次活动中抛头露脸以后,我明显发现有好多自己不认识的小姑娘身前身后地观察我,她们就像发现了传说中的长脖子怪兽,一看见我就很吃惊,一副又想看又装不看的模样,让人感觉特别惺惺作态。最直接最明显的表现是结帮合伙地围上来,可能人多勇气增吧,有一回我到五楼一个寝室帮柳仲拿东西,我们宿舍楼五六两层都是系里二年级的学生,很少来,可以说五楼很少有我认识的人,可当我拿回东西路过她们水房时候,我就看见一个躲在门边只露出半张脸的小姑娘朝里面说“赶快,回来了回来了”,紧接着我就听见一阵拖鞋拖拉声飞快传来,顿时一片骚动,有人不小心把谁的脸盆碰掉在地上,好像还有谁崴了脚,总之争先恐后,纷纷探出头看我。我看见那么老多头,不下十个,就跟串冰糖葫芦似的。我哪知道这是想要干吗呀,我只好视而不见,该怎么走赶紧走,我听见身后谁说“真好,真有性格”,然后唧唧喳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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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21)
很快,我就有了很多外号,例如“吴大侠”、“木头人”、“帅仔”、“708那个”、“光辉岁月那个”……但她们最统一最惯用的还有一个“阳哥”,多离谱啊,我听着就感觉那么像壮阳药的名儿!不过更离谱的是,没多久她们竟然当着面直接这么称呼我,我到体育馆练歌也不得清静了,那些女生一看见我和文文她们来,一个个放着排球不玩都跑上来乱喊名儿。我心想,怎么不喊我唱得好,要喊我唱得好,我肯定特乐!事实上看得出,她们本身就不是奔着听歌来的!
  我想,也许都是在尼姑庵里憋久了,太寂寞,逮着谁起起哄,没乐找找乐。
  尼姑庵的生活真的很没趣儿,一大群女生被关在一起,除了周末两天,我们的吃喝拉撒睡都被铃声限制着,就像坐牢,死气沉沉。
  我曾经问一个学姐,我说,你马上要去实习,目前为止有什么感慨?那学姐是柳仲家的远房亲戚,我们入校那一年学姐已经毕业了,我的问题她似乎早有准备,她说,屁感慨,现在感慨赶快拿介绍信走人!拿到介绍信就感慨还是尼姑庵好!其实人都一样,永远在现在式里缅怀过去式。
  这个学姐在四月初终于如愿以偿地分配了,那一天,她到学校拿介绍信,离开前还特意买了些好吃的东西到我们寝室与柳仲道别。
  我们就像观赏大熊猫一样把学姐围起来,大家都觉得她运气好,分配的单位工资又高待遇又好,特羡慕她。
  学姐也特高兴,她说考核时候自己成绩一般,这次拿到介绍信,而且分进这么一个好单位,全得感谢包老师。柳仲一听赶紧问是哪个包老师。学姐说,包丽平呀,就是教你们平面设计那个女的,你别看她平时总板着脸,给人感觉冷冰冰的,可比起那些爱富嫌贫的老师,她好多了。
  柳仲皱着眉说,不是吧,你说那个“包黑子”吗?那女人口臭,满嘴闽南语,她哪儿好?大■■!
  学姐说,口臭怎么了,我还狐臭呢,谁还没有点生而为人的小缺欠,她年轻时候留过洋,在外国呆久了,声母、韵母、字调就有点抖,你不会仔细听呀?
  柳仲说,我怎么没好好听,不光我一个人听不懂,我们班都听不懂,不信你问,小阳,你能听懂吗?
  我心想,干嘛一有那种两面不是人的问题就来问我啊?我横了柳仲两眼,我说你个贱人听不懂,谁能听得懂!
  柳仲仿佛认为这是夸奖她的话,得意呀,脸都快笑裂了,就跟花椒似的。
  〈12〉
  这里,我具体介绍一下这个姓包的老师,我对她真是没有什么好印象,整天板张脸就跟谁欠她粮票似的,谁见着谁烦。因为肤色过黑,同学们全叫她“包黑子”。包黑子顶多四十岁,但从穿衣戴帽方面看上去并不比老校长年轻多少,她很朴素,一春天穿着两件纯色线衫,平均一周换一次,就她那身行头连班上的贫困生都看得乏味了,不过据说可不是个穷主儿,去过她家的小姑娘回来说,那家伙堆金积玉啊,两层小洋楼,养的都是洋狗!
  包黑子特别苗条,我曾经用自己帮她量过身高,我173,我觉得她至少有176,穿个高跟鞋可以扣篮了都,可就是不知道她找不找得到篮筐,一双眼近视近千度,万一摔倒了,估计没眼镜都爬不起来,好在她妈为她做了准备,生出两只又肥又大的招风耳,除非倒立,那眼镜从来都是纹丝不动的。
  柳仲说的“口臭和闽南语”的确是包黑子挺大的毛病,因为普通话烂,满嘴生臭,深深地影响了她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大家一看见她就忍不住想笑,无论课上课下失去了起码的敬畏和尊重。不过,我上她课的时候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因为得罪过她,我怕她会变着法儿地报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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