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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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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面前站定,郭嘉接口道:“我看你离席便跟着出来了,倒不想会比你先到。”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荀彧眼神晃了晃,旋即低头笑道:“这样啊。”知道左右是逃不掉今天这一出,他稍稍侧开身,继续道:“既然来了,且到书房一叙吧。”
眼底溜过一丝得逞似的狡黠,郭嘉挑眉道:“可有好酒?”
“啊?”愣了下,荀彧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方才急着往你这里赶,没喝痛快。”耸耸肩,郭嘉一脸的理所应当。
暗暗为自己的走神感到好笑,荀彧连忙唤人备了酒,便把他引进了书房。
隔着矮案坐定,荀彧替自己和郭嘉斟满酒,执杯道:“恭喜。”
晃着手里的酒樽,郭嘉反声道:“何喜之有?”
“袁家四世三公,人称袁绍‘天下英雄’,而今他又对你青眼有加,岂非喜事?”
目光灼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郭嘉哂笑道:“如此说来,我该说声同喜才是。”装作没有看到荀彧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他仰头饮尽了杯中佳酿,面上却无半分笑意,“袁绍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非成事之主。他厚待天下名士,为的究竟是什么,想必你也清楚,如此,你还跟我说‘恭喜’?”放下酒樽,郭嘉倾身越过矮案附至荀彧耳侧,“文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告诉我。”
摩挲着酒樽上不算复杂的纹路,荀彧转头对上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以为你来,是遂了自己的愿。人生难得如意,自当恭祝。”别开脸,他又道:“你既如此看不上他,又何必屈就于此?
气氛不知怎么突然就像凝滞了一般,昏黄的烛火下,郭嘉看着他的侧脸不禁发笑,带出了蕴在身体里的悲哀,“遂了我的愿?何必屈就于此?”一把抓住荀彧搭在案上的手臂,迫使他与自己对视,郭嘉的眉眼间再不见平日里的嬉笑轻狂,甚至连之前的冷漠与满不在乎也一并消失了。二人相隔不过几寸,却让郭嘉觉得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你以为我为何要来这里?我天南地北的找你,就只换来你的百般疏离,不屑一顾?啊?文若。”最后的话音轻而上扬,如咏叹般惆怅。
藏在袖中的手倏地握紧,荀彧努力不让自己苦苦维持的无情冷漠被瓦解。覆下眼帘掩住眼里的心疼,他面无表情道:“你我终究志不同道不合,何以相与为谋?你又何苦强求?”
一句话,便足以寒透人心。不过弹指的功夫,郭嘉的眸色已然灰暗下去。他想自己真是错的彻底,竟痴心以为那人会因他的真情而动容,未曾想,却是让人看成了笑话。
文若,为何你今日的话与从前全然不同?你就是这样玩弄践踏郭奉孝的尊严吗?
心一横,郭嘉慢慢坐正身子,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表情,桀骜不驯地,漫不经心地,他开言道:“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做什么?”
短暂的诧异之后,荀彧把视线投向黑漆漆的窗外,喃喃自嘲道:“是啊,都是玩笑。”
郭嘉开始一杯一杯不自知地喝着酒,食不知味。待到壶中酒水倒尽,他见荀彧仍没有要回头再说些什么的意思,不无遗憾道:“好了,这酒算是喝够了,我也该走了,你……保重吧,告辞。”说完,就要起身离开,不想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绊倒在地。
“奉孝!”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荀彧已是出手扶住了他。
听到久违的称呼,郭嘉的身形明显一顿,内心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丝丝缕缕的亲切和欢喜,但更多的是今非昔比的哀凉。抬眼正好看到荀彧来不及收敛的关切神情,他呆了一会儿,蓦然笑道:“文若,你明明不是那么想的,你明明……在乎我。”
“啪嗒”一声轻响,烛台上,最后一滴烛泪落下,燃成了一缕青烟,散尽了所有光亮。
9赌约
突然袭来的黑暗让荀彧本能地收紧了扶着郭嘉的手,并不否认自己那被看透的心思,他仅仅是有些无奈道:“没有意义,奉孝,真的没有意义,都不重要了。”
感到荀彧的手正在松开,郭嘉急忙蹲下身,反握住他的手,锲而不舍地追道:“什么叫没有意义,不重要?在你心里,究竟什么事才算是有意义?”
指节被捏得有些发痛,但荀彧却始终没有挣扎。等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他注视着眼前那人的轮廓,不疾不徐道:“就是字面的意思,儿女情长,不足道也,心怀天……唔……”
怒火、痛心、悲伤,各种情绪交织着上涌的酒力在郭嘉的身体里叫嚣起伏,瞬间爆发成了行动。欺身吻上荀彧,封住了那些尚未出口的话,郭嘉表现出了鲜有的暴躁。
愤怒是使一个人变愚蠢而不自知的最佳武器。深谙此理的洒脱青年一向不屑用发脾气解决问题,然而眼下,他却放任自己成为了一头怒火中烧的兽。因为他同样清楚的知道,暂时抛开所谓的理智,能够让他避开他所承受不住的伤害。
仿佛要把这些日子郁结于心的所有情绪都一股脑发泄出来似的,郭嘉毫不留情地辗转在荀彧的唇上,横了心,发了狠,不时探入他口中的舌也带着强烈而不善的侵占意味。激烈的纠缠亲吻让两人重心不稳地翻倒在地,没有人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眼下这个情形,郭嘉就如同一只丧失了理智的兽,放任自己被情绪与欲望驱使。
然而,暴怒的侵袭完全是一场只属于郭嘉的独角戏。从始至终,荀彧都没有半点反抗挣扎,那样的逆来顺受,却没有一丝迎合回应。
不知吻了多久,郭嘉才渐渐趋于平静,与理智一同回归的还有深深的震惊与自责。
“对不起,文若,对不起,对不起……”紧紧抱着荀彧,郭嘉贴在他耳边一声一声接连不断地道着谦,那般无助、不知所措,“对不起文若,我乱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不起,原谅我……”
隐入云层的星月带走了室内本就浅淡的光,让一切都更显沉寂。漆黑中,郭嘉的不断的道歉声显得格外清晰,直抵人心。
良久,一声深长的叹息自荀彧口中发出,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伸手慢慢拥住郭嘉,荀彧默然无语地拍着他的后背作为安抚,诉说着无声的宽容。
仓皇之人终究抵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温情,郭嘉的心陡然就是一颤,眼睛也跟着酸涩起来。更加用力地抱紧荀彧,闻着他身上的幽幽兰香,郭嘉压抑住喉间的哽咽,低声道:“文若,别再把我推开,一个人担着好不好?我说过要了你平生之志,共看海晏河清,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吸了口气,他继续道:“即使我做不到,也可以与你同进同退。不就是死守汉室吗?我跟你一起啊。不就是留名青史吗?我不在乎啊,我……”
“都是痴话。”打断他的话,荀彧缓声道:“你岂是甘心为一个腐朽王朝守节之人?若我现在把你捆在身边,待有朝一日,你觅得明主却不能相随,又岂能不心生悔恨怨怼?何苦来哉?何况,我荀氏一族的使命,无人能替我背负。你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去做我想做,但此生都不再有机会去做的事。”不想给予郭嘉太多压力,荀彧收了声,把最后的话压回了心底。
奉孝,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你懂不懂?
“我明白了。”撑起身子坐到一边,郭嘉借着重新出现的月光望向他,心有不甘道:“可我放不下,我想与你共同进退,不到最后,绝不分开。”
“志虑不同,焉能同路?”闭上眼,荀彧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无力地摇摇头,郭嘉喃然道:“文若,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的决心?”
“不是不信你,奉孝。”清亮的泪滴自荀彧的眼角划出,飞快地隐入发际,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郭嘉,他字字蚀骨道:“只是没有结果的事,我宁可不要开始。”
万籁俱寂。
怔神许久,郭嘉也躺倒在地,让自己的心口与他的后背相贴,“凡事只要开始,必有结局,无论好坏,我都甘之如饴。”见他并不回应,郭嘉轻轻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叹口气亦不复言语。
本以为经过一夜的深谈,荀彧多多少少会被自己打动而有所盘桓,哪知第二天一睁眼,留给郭嘉的又是一座空宅。也许是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之早有准备,这次,郭嘉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一面暗自嘲笑着自己低估了荀彧为人的决绝,一面里里外外把宅子找了一遍,郭嘉抬头看了看刚刚明朗起来的天色,毫不犹豫地找来了一匹马,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好不容易在城外截住了荀彧的马车,郭嘉望着从车厢中探身出来的人那般冷淡,心中不免郁闷,一个没忍住就让质问溜出了嘴边。两人稍稍争执了两句,郭嘉率先放软了语气, “文若,既然你我都不肯妥协,那就听凭一次天意吧。”
蹙了下眉,荀彧有点不解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袁绍非吾真主,我自当隐退回乡。今日一别,我必不向人探听你的去向,若苍天有意,何愁无处相逢?”停了一歇,郭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他日如能再见,定是天意所向,你应是允我共计天下,断不可再找借口避我于千里之外。你可敢与我定下这个赌约?”
思索片刻,荀彧没有表态,只是垂眸笑了笑便退回了车厢,“后会有期吧。”
眼看着马车重新启动,郭嘉匆匆策马跟在了一旁,似乎还在巴望荀彧的回答。透过遮帘,他隐隐看到荀彧正望着自己,郭嘉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竟是笃定道:“文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们注定是要共进退的。我不相信,你不会找我。”言罢,终于掉转了马头,洒脱而去。
挑起遮帘,讷讷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荀彧怔神许久才浅浅笑了下,喃喃道:“或许。”
勒住马,郭嘉回首遥望着在烟尘中远行的马车直至消失,再藏不住眼底的狡黠——清晨一觉醒来后发现荀彧离去后,郭嘉坐在书房里彷惶了许久,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书案上放着的一块写满字的绢布。好奇地凑上前查看,他逐字阅读着白绢上的内容:
贼臣持国柄,杀主死宇京。
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首诗啊。凝眉想了一阵,郭嘉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早先董卓火烧洛阳,朝野上下皆是敢怒不敢言之时,曹操所作的《薤露行》。转而又想到不久前袁绍、韩馥想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时,曹操那句正气浩然的“诸君北面,我自西向。”郭嘉心里已然明了了一切。
低头看了看那张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白绢,他暗自道,文若啊,如果没有发现这件东西,我又哪里敢与你定下那赌约?“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你佐他能臣之路,我成其奸雄之功。除我以外,你还能找出谁与你并驾齐驱?
只愿……你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云开天河,光覆群山,郭嘉骑在马上望向穿破晨光飞往远方的鸿雁,微微眯起的眼里漫开了潮水搬的笑意。
10露宿
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声,荀彧明显感到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而后便停在了原地。疑惑地看了眼侍坐一旁的书童,那书童就会意地出了车厢去一探究竟了。
少顷,书童撩开遮帘,有些沮丧道:“公子,车夫说是轮轴坏了,没有半天功夫肯定是修不好的,只是……”犹豫片刻,他又为难道:“天色已晚,这荒郊野岭的也寻不到住处,公子恐怕要委屈露宿一夜了。”
已是十一月的光景,天地大寒,滴水成冰。
从车厢中探身出来,荀彧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侵得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他暗自叹口气,旋即微微一笑,反声安慰道:“无妨,一宿而已,生两堆火总能捱过去。”
那书童见自家公子如此豁达,适才的郁郁之情不觉消减了大半,连声应着去找木柴生火取暖了。
将双手拢入袖中,荀彧听着不时从远方传来的兽鸣,百无聊赖地看车夫敲敲打打地修了会儿车,又看了看天边涌动的乌云,心中多少还是生出了些许担忧来。
快下雪了吧……
远处,两匹疾驰的骏马蹋夜而来,骑在枣红色马上的少年还是副生涩的眉眼,却已隐隐透出了几丝英气,注意到头顶上盘聚的乌云,他扭头对一边驾着黑马的中年男子道:“父亲,晚间风雪恐会加剧,此处距离最近的驿站仍有几十里路,不如找个避风处暂且将就一夜,明日再赶路吧。”
闻言,男子猛的一勒缰绳,任那黑马立身扬蹄都稳坐不动,“嗯,也好,你且找个去处吧。”
低头冲坐在自己身前的男童眯眼一笑,少年顺势喝住马向四周张望起来。
“阿兄,那边好像有火光。”仰起脸,男童边抬手抹了抹落在眼睫上的雪花边脆声道。
趋马前行几步,少年凭着这些年在战场上驰骋时练就的精准眼力马上做出了判断,于是回头对男子道:“父亲那边确有人影。”
“过去看看。”朝着光亮处抬了抬下巴,男子率先扬鞭而去。
“坐稳了。”习惯性地嘱咐了男童一句,见他乖乖抓紧了马鞍,少年朗笑着说了声“走喽!”便打马跟了出去。
雪势渐大,靠在少年温暖的怀里,男童迎着凛冽的寒风拉高声道:“阿兄,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有一匹自己的马?”
“嗯?才跟父亲学了骑术就等不及想试试身手了?”眼带笑意地看他一眼,少年柔声道。
“嘿。”不等男童开口,不知何时减了速与他们齐头并进的男子哼笑一声,插话揶揄道:“这小子,走都走不稳就想跑了,回头叫元让给你整匹高头大马,看你敢不敢骑。可别到时候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给你老子丢人。”末了还极度恶劣地大笑几声,十足的打击人。
抿着嘴憋了半天,男童终是没忍住,不乐意的“哼”了一嗓子,可偏生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回嘴,只能窝在少年的怀里,委委屈屈地咕哝上一句 “阿爹小看人!”以表不满,结果却换来了男子更过分的调笑。
腾出手揉了揉男童的头发,少年出言劝道:“父亲,阿丕还小嘛,等他长大了肯定不会给您丢人。”
瞥了眼那分明在不服气但又无处发泄愤懑的男童,男子笑得愈发自得起来,所幸终归没再多说什么。
说话间,光源已近在眼前,可男子却突然勒马停步。紧随其后的少年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迅速勒了缰绳在原地观望了起来,却见前方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旁站了三个人,均是一副戒备的样子,再看他们面对的方向,赫然是一匹凶光毕露的孤狼正弓身在岩石上蓄势待发。瞳孔反射性地收缩了一下,少年侧目望向身边叫人琢磨不出意图的男子,试探着唤道:“父亲?”
抬手示意他噤声,男子沉声道:“不忙,看看再说。”
手里紧紧握着一支燃着的木柴,荀彧跟对面的畜生僵持不下,隔着纷扬不断的落雪,他依然可以看到那豺狼森森的獠牙以及幽绿的眼睛。从小只与书卷为伴的荀彧并无半分与野兽搏斗的经验,此时此刻,他只是凭着直觉认为不能表现出一丝畏惧和破绽,让眼前这畜生有机可乘。用余光瞄了眼身侧同样执着火把却是惊恐万状的书童和车夫,荀彧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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