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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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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语有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我佛亦然。贫僧入道不过半载,然日诵经书百遍,其中义理自明。贫僧以为,国师若有什么不懂或误读之处,大可再诵上千遍万遍,相信定能闻得我佛真谛。若国师终究不能明了,或还想与人辩解一番,贫僧了尘,随时恭候。”
  
  “不要——”
  清晨,从梦中惊醒,顾惜缘心有余悸地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额上虚汗淋漓,脑中却犹在回放适才的一幕:一座破败的禅院,一个身着僧衣的弱冠少年,一把剃刀;少年缓缓解开自己的头发,拿起剃刀,束束青丝委顿于地……
  “不,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梦见这一幕?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与自己就此咫尺天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自此横生,却无能为力,无力阻止……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般残忍?可望而不可及还不够,偏偏还要他亲眼目睹……
  “王爷,出了什么事?”
  听到痛呼,那名近侍也顾不得许多规矩,立即推门而入,顾惜缘掩面而泣的场景便这般措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抽动的肩头每一下都似撞击在心房最脆弱之处,剧痛难当。于是走过去将他揽进怀里,正想轻拍他的脊背以示安慰,却被无力而又坚决地推开。
  盈润的双眸犹自蓄满泪水,却固执地不肯落下。顾惜缘满面泪痕地看向眼前之人,用轻到不能再轻,仿若随时都会如烟雾般消散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近侍一愣,眼中闪过讶异,随即了然,心头泛起不断升腾的苦涩,却终究没有开口。
  “为什么要在一剑成名之后剃度出家?为什么又要在力退强敌之后隐居无想山?大师究竟是少年意气,任性而为,还是看淡名利,高超脱俗,万事不萦于怀?”
  “都不是。”半晌的沉默,就在顾惜缘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听见耳际传来叹息似的声音。
  “那是为什么?”
  “想来是因为寂寞。”
  一边回忆着那段意气飞扬、青春年少的日子,一边斟酌地诉说着当年的心绪,了尘的语调不自觉变得悠远缥缈。
  “其实,早在武林大会之前,我就已经打遍天下高手,只是有些争斗不为人知罢了。那个时候,确实得意自豪过一段日子。可一场场胜下来,渐渐便觉得无味了。那些可以预知结果的对战,也无法再吸引我。你或许不知道,无可匹敌的生命是如何的无趣,与寂寥……”
  “所以才有了那次武林大会上的嚣张狂放。我本是求败而去,却终究得胜而归,顿时只觉心灰意懒……想及这世上一切不过都是虚空,成亦何,败亦何,生亦何,死亦何……自此顿悟,便——”
  说到此处,了尘的话语被打断,只听顾惜缘缓缓道:“求败不得,反而一朝闻道,所以大师便抛却前尘,自行剃度入了空门?”
  看着那双饱含责问与幽怨的剪水星眸,了尘忍不住叹息一声,“是啊。”
  “大师当真看得开。那‘论道大会’之事又是为了什么?”
  “那不过是一场意外。我当时正好在京洛,听说此事自然要去看看,却想不到我朝僧侣如此不济。那吐蕃国师妖言惑众,妄图颠覆我朝疆土,趁机大举入侵。身为越朝子民,我又怎可袖手旁观。”
  闻此,顾惜缘轻笑一声,全无恶意地嘲讽道:“大师真是慈悲为怀呢!”
  了尘不答,见顾惜缘破涕为笑,忽而心头一松,不似先前那般疼痛,便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大师为何不问,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自然是昨晚的斋饭。”
  “不,大师错了。昨晚的斋饭只是让我更加确定而已。”知道这人绝不会继续追问,顾惜缘自嘲地笑笑,微微向后靠上床柱,露出追忆的神情,“是掸衣的动作。大师掸衣时,总是先从左肩开始,而每当这个时候,右手的小拇指都会不自然地弯曲,就像抽筋。”
  了尘又是一怔,自觉面皮微微发烫。
  这样的细节,原是自己都不曾注意的,这人却了然于胸。若不是用情至深,哪得如此体察入微。然而——
  了尘禁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
  眼见气氛似乎要僵硬下来,顾惜缘这才拾回之前的话题,解释道:“沐寒的事,是我动用七杀楼的力量查的。了尘的事,是问了越昭衍才知道的。原来无想禅院的那些僧人,竟都是他想方设法赶走的。”
  “皇上终究是你爹,还是不要直呼其名,别说他听见了不高兴,若是被旁人听见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初露欢颜的脸庞瞬间沉寂黯淡下来,顾惜缘缓缓低下了头。许久,了尘才听到他呐呐的声音,微弱却不脆弱,反而满含无可名状的坚定。
  “我不怕,也不需要。我有你就够了。”
  “你——”
  了尘正想说什么,却立刻被捂住了嘴。顾惜缘看着他,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和深沉如海的悲伤,良久又是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待我如此之好?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拒绝我之后还要待我如此之好?
  为什么要走进我的心?为什么走进了我的心却不肯停驻?为什么不肯停驻却还要让我无止尽地沉沦?
  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待我如此之好?
  这些,顾惜缘虽然没有问出口,了尘却能透过那双秋水般清澈静美的眼眸,准确无误地感受到,毕竟相知如许之深。
  胸中的苦涩随之再次泛滥开来,潮汐似的反复涨退,挤压冲刷得心口闷闷作痛。终究不知如何作答,只愣愣地回视那一潭哀戚悲切的秋水。
  对视半晌,顾惜缘无力地垂下手,再度低头,攥紧了拳头颤声问: 
 17、第十六章 少年意气 。。。 
 
 
  “我,可否叫你沐寒?”
  六神无主的人此番却极快地回道:“沐寒已逝,世上只有了尘。”
  “了尘,了尘!你想了结的究竟是那段尘缘?轻尘剑还是凝尘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从在冥火山上拔剑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是了尘了!你还想了结什么!”
  “我——”
  料不到一向温文儒雅的琴圣会说出这番咄咄逼人的话,且还如此地切中要害,了尘一时愕然无措,张口不能言。正怔忡间,陡然激动的人忽而镇静下来,却说出一句让他更为心惊的话。
  “大师心里,也是有我的吧。”
  不是疑问,不是探询,甚至不是感叹。
  而是陈述,诉说天理一般地无比肯定,不容置疑。
  这样的语气,让了尘颇有些被人窥知内心的恐慌,忙道:“不,没有。”
  “为什么?”不想也不敢去看了尘,顿了顿,顾惜缘仍是低着头,“既然没有,既然拒绝了,为什么还要跟来?作为朋友,大师不觉得自己的关心过头了吗?”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良久,顾惜缘才抬起头,神情已回复一贯的淡然温和,脸上甚至挂上清丽的笑意,目光坚定地看向了尘,柔声道:“大师回去休息吧,也好好整理下心中的感情。我不会就此放弃的。”
  “后天便要开战,你也好好休息,别再喝酒了。”
  错愕片刻,了尘起身欲走,终究忍不住关切出口,顾惜缘却不予理会。待了尘走后,才颓然地倒回床上,一手按着抽痛的太阳穴,一边不停呼唤,低回的声音柔情无限,哀恸无限。
  “沐寒,沐寒……”
  




18

18、第十七章 并肩作战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自从三年前被左将军玉煊打得国力大伤,突厥便一向安分守己,不敢稍有逾越,就连年前越朝天子的寿宴也派使臣参加,且极力示好。可见,突厥确实是极想与越朝和平相处,甚至互惠互利的。
  然而,就在去年冬天,一场灾难倏然降临。
  连绵不断的大雪从十二月一直下到二月上旬,不仅冻死冻伤了许多牲畜与粮草,冻结的土地与湖泊至今也尚未完全消融,板结如万年古岩。一时间,整个天山南北都成了茫茫雪国,放眼望去,一片刺目耀眼的银白,如是纯洁美好,却冰冷得不见一丝生机。
  生存,便是促使突厥此番冒然南侵的动因。伊利什可汗甚至挂帅亲征,拖着年过半百的老迈之躯,领兵八十万长驱南下。突厥王室也倾巢出动,身先士卒,以壮军威。
  在接到突厥南侵情报的第三天,西征军便在越昭衍的旨意下,毫不停滞地从长州出发。一路疾行,却仍是晚了六日。幸得敦煌城尚驻扎有二十万镇边军,拼死抵抗了五天,虽伤亡过半,却也成功地阻了突厥大军一时。
  第一战未能破城,伊利什可汗便放下话来,三日后再来攻城,誓要拿下敦煌,进驻关中水草丰美之地。而后便率军在敦煌城百里之外安营扎寨,休养之余仍不忘虎视眈眈。
  就在顾惜缘与了尘僵持的第二天,养足精神的突厥大军便卷土重来。
  于漫漫黄沙的庇护遮掩之中,突厥残余的六十几万大军如鬼如魅一样疾行而至,片刻已到城下。
  震天的号角随之响起,雄浑悲壮,突厥军的长箭、攻城梯、巨石、圆木和悍不畏死的士兵,纷纷踏着独角号的节奏冲杀上来,目标直指敦煌城高大坚固的城墙。
  箭矢刺进血肉的撕裂声,巨石滚落城墙的轰隆声,圆木撞击城门的沉闷声……悲愤莫名的嘶喊声,将领们挥舞着手臂的命令声,士兵受伤或将死之时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仿佛是一个起音,带出一串激烈铿锵的音符,又像是一根导火索,引爆一片肃杀低沉的空气,紧接着昂扬高亢的号角声,种种震耳欲聋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响彻天际。
  伴随而来的,是突厥大军一波又一波的凛冽攻击。
  猿猴一般攀附于高竖的云梯,被长箭射中也绝不退缩。摔下来人的越多,补上来的人也就越多,强悍凶猛一些的则已冲上城头,与守卫的士兵打斗起来,“叮叮”之声此消彼长,长鸣不断。
  面对突厥的进攻,越朝的士兵则毫不示弱地反击。
  滚滚沸水迎头浇下,合抱着圆木撞击城门的突厥士兵立刻惨叫连连。又因为居高临下,占尽优越的地势,越朝的长箭、巨石、长枪之类的武器可以投射得更远,创伤面积也更为广泛,突厥军不多时便死伤遍地。
  然而,毕竟是蛮横之族,杀红了眼的突厥士兵越发强横,踩着同伴的尸体冲杀而上。
  射程高远的劲驽一字排开,箭矢如漫天飞蝗般射向城头,阻挡不及的越朝士兵纷纷滚落,云梯之上的突厥军则趁机跃上城墙,随即又是一番你死我亡的激烈拼杀。
  如此混乱的激战场面,却犹有两人兀自安然不动,鼓瞪着双眼彼此对视,眼神间的厮杀却比任何打斗都要凶险激烈:城墙上,右将军连横铠甲闪亮耀眼,健马上,伊利什可汗战袍猎猎飞扬;两人的脸,皆被飘散的鲜血映照得满面红光,带着势在必得的霸气与纵横疆场的冽冽煞气。
  
  顾惜缘匆匆登上墙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城上是互相砍杀的士兵,空中是往来穿梭的箭羽,城下是不断杀上来的敌人和堆积在一起的遍地伏尸,血肉模糊,不辨敌我。
  虽然在七杀楼长大,又是杀手出身,顾惜缘不仅从未杀过人,也从未见过杀人;甚至从小熟读圣贤书,还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书生气息。
  此刻,目之所及,血腥四起,杀伐不休,顾惜缘立时愣在当地。呆呆看着一蓬又一蓬鲜血在眼前爆开又消散,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顾惜缘全不知如何是好:该上阵杀敌,还是该袖手旁观,抑或——
  “小心!”
  被人猛然向后拉过几步,顾惜缘些微清醒,一支长箭就在眼前三寸急速掠过,当真险之又险。
  依稀记得手腕上是熟悉的触感,顾惜缘缓缓回头,对着依旧一身士兵装束的人,几度张口欲言,最终也只呐呐地喊出“大师”二字,便浑身战栗地扑进了了尘怀里。
  单手搂着顾惜缘,了尘仍能从容不迫地躲闪击飞乱射的箭矢和兜头砸下的巨石,轻巧敏捷的身形灵活地穿梭于嘶喊砍杀的士兵之间,片刻便已窜到了下城的楼梯口。待到下来城头,四周再无阻碍,了尘一手揽紧顾惜缘的腰,起身便镇边将军府掠去。
  “大师……”
  脱下染上鲜血的厚重铠甲,又用热水洗过了脸,手捧安神茶的顾惜缘犹自不能全然回神。清俊的容颜此刻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哆嗦着嘴唇嗫嚅了许久,终究也只唤出两个字。
  黑云密布的突厥大军,被鲜血染得猩红的地面和城墙,遍地被当作铺路石一样踩踏的尸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凋零衰败,骤见人间地狱的震撼还未消退,一种混合着愤怒与恐惧的情绪又自心头升起,接着便是强烈的悲悯。
  悲悯过后,却又忽地平静下来,清澄的心湖仿佛未曾掀起任何波澜,点尘不惊。
  这世间有许多事,既然发生,就自有它发生的命理,外人又何须太过介怀。而身为杀手,自己还远远不够。
  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平复的心神让顾惜缘的脸色稍稍恢复正常的红润,顾盼之间,依旧是清凛风华,悠然隐现。
  抬头看向那个递过茶杯便死死盯着自己,仿佛他稍有不对便要出声安抚的人,顾惜缘苦涩又释然地笑笑,客气疏冷的语调与先前因震惊而失态的神情大相径庭。
  “我没事了。大师若是还未想通,就可以走了。”
  
  大战已经持续了三日,突厥军还在不知疲惫地攻城。
  休养三年的军队果然勇猛强悍,两次的连续攻城便消掉越朝将近三十万的兵力。
  虽然战争的胜负尚不能预见,如此惨重的损失也让西征军的士气变得有些低落。倒不是真的失却信心,而是无可抑制地感到悲哀——为那些已死之人,也为不知何时便要血染疆场的自身,感到深切的悲哀。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为国捐躯,视死如归,本是身为军人的荣耀和气节。可人活于世,总有那么些留恋不舍的人或物,有未竟的理想或事业,有梦想,有追求,有毕生的渴求,有未曾得偿的夙愿……
  诚知此战险恶,却无从得知,自己还能否活着离开这修罗地狱。于是,在可以想见的最后一点生命里,对那些挚爱的、守护的、追逐的人或事,作最后的缅怀。
  “咚,咚咚咚——”
  就在这般些微低迷的气氛中,一连串雄浑的鼓声似乎自天地间响起来,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让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守城军士立刻振作,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与信心,更为奋勇地与突厥军厮杀起来。
  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壮浑厚,撼天动地。可若循声望去,却瞧不见一面战鼓。
  最先落入视线的,是一团比之正午日光还要刺眼的白光。待双眼稍稍适应了强烈的刺激,才发现这白光并不是白光,而是一个人——除了随风肆意飞扬的黑发外,从头巾到靴子,浑身素白的人。
  “快看,是五王爷!”
  “琴圣!是琴圣,清扬琴圣!”
  “琴圣要弹琴了,我不是在做梦!”
  “快杀了这些突厥贼人,杀完都去听琴圣弹琴!”
  毋庸置疑,大人物就是具有如此强大的感召力和威慑力,那些激愤的将士在看到如天人般难得一见的琴圣之后,胸中的豪勇立时被尽数激发出来,全都不要命地杀向突厥士兵。
  敦煌城十丈高的城墙,城墙上两层高的殿宇,在射程之外的屋脊上,顾惜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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