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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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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马上改了称呼:“章老子,夜色上来了,看也看不清了,不如我们回去吧,想必家人们已准备好了酒菜!”
章惇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顺势走到两侧堡门的大门边,好奇的端详着这座高达五米的、又厚又重的大木门。木头的颜色是黑沉沉的,敲起来有金属的声音,章惇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材料?”
赵兴脱口而出:“是非洲乌檀。”
他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赶紧解释:“那是大海尽处一个叫层拔(黑人国之意,在非洲中部的东海岸)的国家出产的乌檀木……据说这种木头坚逾钢石,做成家具能千年不朽,故而价比黄金。
我琢磨着,我现在航海顺手,但也要为子孙留点家产。用这种乌檀木做大门,看似奢侈了点,但以后子孙穷了,拆下这扇大门也能卖不少钱。”
章惇笑了,他赞赏的点头:“离人考虑的深远!你还有这样的木头吗?我也给子孙做一扇乌檀大门。”
赵兴频频做动作把章惇往房里引导,他嘴里答应得很快。可章惇才要迈步,又被门口一块矩形石柱吸引,他走到石柱边,好奇的推了推那根石柱……
码头两侧的堡门现在是关闭的,每个门边都竖立这样一根下粗上尖、仿佛不倒翁似的石柱,它立在那里显得有点颤巍巍,稍大点的风吹过,石柱就摇摆不停,看的人心惊肉跳。章惇这轻轻一推,石柱晃个不停,晃的他心慌。
章惇是个狠人,虽然心惊,他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还转身望着赵兴,一边用手不停推那根石柱玩,一边问:“这是什么?”
赵兴的神色有点尴尬,他闪烁其词的回答:“门齿!”
章惇大为惊讶:“门齿?怎会是顶门杠?我还以为是两座石翁仲呐,我以为是因你官小,没敢竖石虎石人石马,便先立上这两根石翁,待以后再行雕刻——它怎会是门齿?”
赵兴不再闪避,他平静的反问:“章老子记得城门口的千斤石吗?这就是我的千斤石,一旦将这两座不倒翁放倒,两扇大门便能锁的死死的,固若金汤。”
章惇猛力一推手下的石柱,石柱倾斜了三十多度,但等他手一松,石柱又摇晃着恢复了直立状态。章惇一拍石柱,惊讶的问:“放倒石柱?这两根石柱要放倒,恐怕要花很大力气吧?不比将它悬在城门上更费力?放倒以后,你又怎么让它不自己立起呢?”
赵兴对这个难题似乎很不以为然,解释说:“石柱不倒,是因为下粗上尖,重心极低,只要在石柱上头加两块配重,石柱会自动躺倒;去了配重,石柱便自然立起——都不用人太辛苦。”
章惇得到这个提示,马上在石柱两边寻找,果然,石柱旁边还立着两个Ω形的石墩,躺在地上形似两对石帽。
章惇眼睛一眨,立刻明白了——滑轮,赵兴用码头上吊装货物的滑轮把这个两个石臼吊在半空,像给石柱套帽子一样套在石柱头顶。然后,一切就跟赵兴说的一样,不倒翁自动躺倒;等摘下石帽,不倒翁自动立起,整个过程完全不用费力。
乌木做的大门,门后还有这两个巨大的千斤石——章惇来的时候,曾发现正面堡门外还有两层铁栅栏,而最后这扇木门边,还有两道一人宽的石梯通向大门门楼……
做过国防部长的章惇清楚,赵兴这是军事堡垒的修建手法,而且这种军事堡垒,比大宋现在拥有的军事堡垒还要强固,在某些设计思路上,甚至颇有点狠毒的味道。谁想进攻这里,必会尝到赵兴的狠毒之处。
不过,正是这种狠辣,让章惇欣喜。
在满朝君子的大宋,对敌人狠辣是不符合仁义道德。而赵兴这种设计,唯恐进攻者死的太容易,如此不给敌人留余地的做法,恰是章惇所推崇的。
章惇一边随赵兴走,一边在脑海里推敲着这种军事堡垒的可行性,但一算修建这种堡垒所需要的巨额资金,他轻轻摇摇头,又放弃了。
“唯恨这石墙,修的没一处直的……按说,依山势而建,完全可修的齐整,你怎么修的如此难看”,章惇最后画蛇添足地补充。但正是这句话,让赵兴彻底把他看扁了。
还国防部长呢,整个一外行。城堡围墙能修直了吗……嗯嗯,好像这位“知兵”的文臣,在陕西前线的战绩是屡败屡战——也就是说:无一胜例!
赵兴的客厅里只有三位客人,一位是周邦式,一位名叫晁端友,他是晁补之的父亲,家住杭州新城。另一位是当地官绅仰充。
“仰”这个姓氏很罕见,但据说起源于周代,也是杭州当地的世家大族。仰充六年前进士及第,做过几任小官,不耐烦迎来送往,干脆回家做安乐公。他与赵兴倒没有多少交往,只是与周邦式关系密切。
周邦式是新党人物,看到章惇进来,显得很亲切,以师礼拜见,章惇坦然接受了对方的礼节,然后坐上了首座,饮茶、闲聊。
趁章惇与仰充谈话的功夫,周邦式低声询问赵兴:“今儿的客人怎么凭底少?早知道我多约几个族人,给你充充场面。”
赵兴低声回答:“我本通知了揭枢与孙逋两位大人……你且待,我去查问一下。”
周邦式轻轻摇头:“不用查问了,这两位都是旧党人士,他们不会来的。”
章惇听到了那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赵兴不悦的反驳:“南伯休得胡说,我还是蜀党呢,这不也与你这新党打得火热。”
周邦式掩饰性一笑,强说:“离人兄不一样了,我跟你交友,不论党派的,听说王荆公与司马相公也是交友不分政见……”
赵兴翻了个白眼,回答:“那你跟揭枢来往,怎么也不分党派,你凡与人交往,都要先问问政见吗?”
周邦式无言以对,只哈哈一笑。赵兴起身离座,悄悄询问仆人,但不一会他又讪讪返回,不自在的吩咐:“我们开席吧。”
章惇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毫不在意的与周邦式继续聊天。淡淡的看着陈伊伊指挥家仆摆上酒席。
陈伊伊准备的是正式的官宴,原本作为地方官的揭枢应该坐在主陪席,招待章惇。但现在揭枢为了避嫌,借口下乡巡视逃席了,这样浓重的官宴就显得很突兀,赵兴端起第一杯酒,特地向章惇解释:“章老子,杭州瘟疫未息,揭大人操劳了数月,还要四处下乡,巡视灾情,今日是确实不能到场了,望章大人原谅,我这里替揭大人赔礼了。”
章惇脸上平静如水,他端起第一杯酒,不屑的回答:“揭枢,匹夫也!离人无需替他解释,老夫现在无官无职,也不想找事,且饮了!祝离人寿!”
正式的官宴,第一杯是祝贺客人寿,同时唱颂祝贺的口号。但赵兴不擅长这些,反而由章惇反客为主。
第一杯喝完,第二杯是祝贺宾客寿,赵兴把现代祝酒词搬来,什么福寿绵绵、长命百岁、加官进禄等等吉利词,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一通狂轰乱炸后,才把这杯酒咽下去。
仰充初次见赵兴,他看到这番情景,低声向周邦式念叨:“这个赵离人,真是进士吗?”
周邦式有点尴尬,章惇解围说:“苏老坡曾说过:赵离人的才华不在诗歌上,而在经世济民。这我信,苏老坡虽然不会交朋友,但选弟子的眼光,我不如他。”
仰充尴尬的讪笑着,借酒遮面。晁端友扫了一眼他,不满地撇撇嘴。
第三杯酒祝贺什么来着……赵兴忘了,他趁机把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章惇:“文谷已经醒了,章老子可以放心,再该几日,恢复一下,文谷就能下地了,来,祝文谷兄顺利康复。”
第三杯应该客人祝贺主人,但赵兴说得虽不符合礼法,章惇爱听,他顺嘴赞叹一句“真神医也”,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宋代正式的酒宴,前三杯是不摆菜肴的,要等到饮第三盏时才开始提供下酒菜肴点心。
第三杯酒举杯的时候,陈伊伊已指挥倭女摆上白肉(清水羊肉,这种菜的流行是因为盐价高昂)、咸豉(豆豉,沾肉吃的)、爆肉(油锅爆炒羊肉,依旧不加盐),还有双下驼峰角子(按两种烹饪法做的驼峰形饺子,比如一煮一蒸)。
饮完酒,众人捡着下酒菜吃了几口,第四盏酒的配菜上来了,有:炙子骨头(烧烤脆骨,类似今天肯德基的骨肉相连)、索粉(麻花之类)、白肉、胡饼(烧饼)。
赵兴府上作出的麻花肯用油,花椒放足,盐加的更足,炸出来的又酥又脆,几个人用麻花蘸着酒,吃的很开心,整个酒宴像是老鼠开大会,一片咯吱咯吱的清脆咀嚼声。
第四盏酒的配菜成了一堆残羹时,第五盏酒的菜肴点心端上了,有:群仙炙(荤素各种烤串)、天花饼(芝麻烧饼)、太平毕罗(一种馅饼)、干饭(炒饭)、缕丝羹(肉丝汤,亦即今天的西湖牛肉羹)、莲花肉饼……接着,又是一阵老鼠大会的声音。
第六盏酒时提供假鼋鱼(做成鼋鱼形状的面食)、蜜浮酥捺(柰)花……
“蜜浮酥捺(柰)花”这个名字现代人可能不清楚,但一说日本菜肴“天妇罗”或韩国菜肴“甜不辣”,大家都清楚。这菜肴其实就是宋代的“蜜浮酥捺(柰)花”。
要一一叙述每盏酒所搭配的菜肴,实在过于麻烦。总之,九盏酒过后,宾主酒足饭饱,然后是一场精彩纷呈的歌伎表演,等到夜里,章惇还意犹未尽的让人提着灯,把主战场转移到半山石亭,点亮满院的灯火,然后听着倭女们的弹唱,眺望灯火通明的、忙碌的码头,显得意气奋发。
“离人这院子太空旷”,章惇酒喝高了,说话也无顾忌,他指点着脚下的花圃说:“应该多建一点休息的亭子,以便让人走累了歇脚……你去过西园吧,应该在花木掩映下,布置数处亭台楼阁,如此,庭院才显得有生气。”
宋式庭院是什么样子的……啊,现在叫“明清式庭院”。在庭院中修建假山花草起源于宋代,这种建筑风格于宋徽宗时代达到顶峰,比如花石纲就是做假山的石头。后来,这一技术流传到越南,明代修建北京城时,被越南工匠传回中国。
赵兴同意章惇的看法,答:“我原本也是这种打算,可是已经住进来了,就不耐烦让院子里显得像工地,且等闲下来,再一处处慢慢整治。”
这顿酒宴一直吃到半夜章惇才休息,周邦式与仰充告辞而去。赵兴唤住了晁端友。
因为与晁补之的友情,两人算做通家世好,所以赵兴请晁端友当晚歇宿于此。
“伯叔,我一去几月,朝庭里情况如何?”赵兴安置好了晁端友,随口问:“我今天看你在席上一语不发,莫非有什么心事?”
“唉,朝廷……五月,西夏、吐蕃联军大破宋军,都监吴猛殉国。果庄七万包围河州军事重镇南川寨(今甘肃和政县西),焚毁当地二万五千余间房屋,夺取储藏于南川寨的宋军军粮三万石,并胁迫一些吐蕃部落为西夏军队作向导,向兰州定西城(今甘肃定西县)发动攻势。
朝廷大臣仍旧执迷不悟。多次下令安抚吐蕃各部,同时命令熙河兰会路经略司公事刘舜举迅速派兵救援被围困的南川寨宋军。后,吐蕃军队大肆劫掠了一番之后撤离了南川寨。
补之来信说,连青唐一带商人都知道果庄的企图,冒死来报,可朝廷依旧是“安抚安抚再安抚”,结果当地已归顺宋朝的绝大部分吐蕃部落又归顺了青唐,作果庄的内应,与青唐军队联合攻宋……
朝廷发生这么大事,大臣们在做什么——六月,韩维被逐,贬知邓州(今河南邓县)。七月,程颐被逐被罢黜回乡。”
程颐是洛党首领,跟苏轼是仇人。他以精通礼法自矜,司马光死后,朝廷在明堂为其举行祭礼,事后大家又去司马光府邸吊唁。程颐认为:按古礼制,司马光的儿子应该哭的没个人形,所以不能出来陪客。苏轼嘲讽程颐迂腐,并说这种礼法未见古代记载,纯属“乡巴佬式礼法”,从此,程颐恨苏轼入骨,这就是蜀党洛党结仇的源头。
“程颐为什么被逐?”赵兴好奇地问。
“据说,官家因身患疮痛,不能到迩英阁听课。恰巧这一天是由程颐任主讲老师,听到官家不能去听课的消息后,便直接去见宰相吕公著,当面责问吕公著:‘上(皇上)不御殿,你知道吗?’
吕公著如实回答说不知道,程颐指责:‘人主有疾,宰相不知,实在令人寒心。’接着,程颐还指责高太后在皇帝不在场时单独垂帘听政,不符合礼法。第二天,惊恐的宰相吕公著率领文武大臣给小皇帝请安。声势浩大,太皇太后甚是吃惊,问吕公著等人为何如此。吕公著以程颐的话告知,太皇太后极不高兴。”
此后,御史中丞胡宗愈、给事中顾临上书攻击程颐不配给皇帝当老师。谏议大臣孙文仲弹劾程颐是奸诈小人,素来无德无才,只是交结权臣,勾结台谏官员,制造谣言,骚乱朝政。他建议将程颐放归田里,以示惩罚。
紧接着,司马光门下刘安世、刘挚、孙觉也相继上书弹劾程颐,说程颐、欧阳棐、毕仲游、杨国宝、孙林勾结执政大臣子弟,号称“五鬼”,而程颐为“五鬼”之首。总之,现在朝堂上下为这个礼法问题吵成一片!
“罢了!”赵兴感慨:“这些人斗争惯了,国难当头之际,他们不会打仗,唯有斗争自己人,才显得出自己的存在。有他们这群人在朝堂干不成事,逐去也好!只是,如此一来,开了个恶劣的先例,我怕以后新党上台,也不会在朝堂上容纳旧党……”
这也意味着:从此往后,无论士大夫的个人道德修养如何,自己的政见与执政者保持一致,从而获得执政权力,是实现自身政治抱负的唯一途径了。
“哼哼,旧党终于要报复了!原本我以为……,现在看来:新党旧党唯一的区别就是‘人渣甲’与‘人渣乙’,他们的差别,也就是这么大而已。”赵兴这个感慨,充满心灰意冷的味道。
晁端友默然不语。
回到自己房间,等把自己出海的经历交待完毕,赵兴递上账册,吩咐陈伊伊:“今后我们的基地在琼州,我在那里设置了总货柜,随船的以色列人按照商路分配,各自负责一个区域——我把这个叫做‘大区制’。今后的国内贸易就以大区划分——都做好了账,伊伊回头慢慢查验……
我带回来的木料要赶快出手,留下一些做家具的木料就足够了,不要贪多;船上还有五十吨彩色玻璃,院子里每个屋子选取一个颜色,把窗纱揭下换上玻璃,那座女伎屋,就用各色玻璃的尾货拼起来,要让它显得凌乱点,别引人注意。
蒲易安也在船上,今日章惇在,他没敢在甲板上露面。船里的货物有他一半,出手后记着把货款给他……”
赵兴说到这,突然想起地下室存放的那些箱子,赶紧领着程阿珠与陈伊伊下到地下室清点。箱里打开,灯火下,奇形怪状毫不出彩的大块宝石原石显得很丑陋……然而,这样的箱子有十数箱。
终于等到有看点的箱子了,这箱子藏在大木箱里,体积小一半,赵兴取出这小箱,向阿珠与伊伊展示:“这是我在天竺订做的首饰,镶嵌的是最好的蒲甘(缅甸)宝石,加上天竺巧匠的手艺,你二人选选,伊伊先取,剩下的,连箱子让阿珠拿走。”
陈伊伊眼睛亮的像两盏灯,她盯着满箱亮闪闪的宝石,屏住呼吸等待程阿珠。
程阿珠没有张扬的意思,她挑选了一些宝石首饰,上面镶嵌的宝石大小合适,不太张扬,倒是给陈伊伊留下了一些块头极大的漂亮首饰。但陈伊伊似乎很不甘心,她晃着程阿珠的胳膊,央求说:“姊姊,我甚爱其中一些首饰,不如今后我俩常换着戴。”
赵兴笑了笑,指着满堆的箱子说:“那里头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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