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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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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民夫都安置到位后,先期到达的民夫开始搭建自己的茅草屋,算是在当地安了家,不久,奇十三也从环庆赶到,他带着一些助手开始对广东进行勘探,他将担任广南铸钱提举司‘都提点’。不久,单锷也从扬州赶来,他一边勘探道路,一边规划着筑路工程、水力工程。在广南,单锷将担任广南东路开山、关河、司牧、作院、色役、桥道监监司。
单锷抵达后不久,在路上走了六个月的章楶终于到任了,这一天正是冬至日,赵兴带着百官迎接这位快七十岁的老英雄。
场面有点尴尬,因为章楶原来是赵兴的上司,现在赵兴反而成了他的上司,章楶下了轿子后,不知道该向赵兴行拜见上官的礼节,还是以平礼论交。赵兴抢先一步,以子侄礼解除了尴尬,他恭敬的拜见章楶,口称:“‘西夏罪官’赵兴赵离人拜见同党罪臣章大人——章大人,你我今日总算聚首了。昔日章大人带我一起给西夏人吃了大亏,今日我们两个同党在此携手,不知道章大人剑指何方?”
赵兴的称呼让广州官员面现尴尬,他们一起把脸扭过去装没听见。
赵兴这是在扇朝廷耳光,而且扇的劈里啪啦作响。
他自称“西夏罪官”,是在发泄满肚子怨气,在宋军节节失利下,当初陕西五大路一级官员上下携手,扭转了持续十年的败局,甚至攻入西夏境内,西夏对这五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对他们毫无办法。但朝廷的党争帮西夏人出了这口恶气,这五个“西夏罪臣”都被解除了职务——仅仅比正常历史多出一个人:赵兴。
历史总是这么无奈。
五人当中,范纯粹谢麟好点,范纯粹贬到了地处豫鄂边陲的邓州任州官,这地方属内陆,也还算繁华;谢麟是关学大儒,贬到了荆襄,算五人当中处境最好;而范育出知熙河——依旧是陕甘前线,但哪地方更穷困、兵力更窘迫。章楶则贬成了广州知州。
赵兴官职未降反升,但他从陕西调到广州任官就是一种贬谪。而他之所以官职未降,是因为他入仕较晚,出来的时候司马光王安石都已经去世了,所以说他是司马光党徒,连说话的人自己都不信。
此外,赵兴一直在地方任职,没有参与朝廷党争,加上他跟皇家还有一份渊源,所以他跟吕陶一起躲过了这场大清洗。但在这种情况下,赵兴身在广州这个中央消息传递到此都需要六个月的地方,如果不发一两句抱怨,那就不正常了。
赵兴抱怨,章质夫不能抱怨,他看到广州官员一起别过脸去闪避,哈哈笑着打圆场:“离人总是如此直率……你们知道吗?夏人唤他做‘惹不得’,都说这人的脾性是属爆竹的,一点就炸。夏人只不过在他上任时骚扰了一下环庆,他闯入烧了西夏,烧了人四座城池。
哈哈,老夫只有一座广州城,可经不起你烧。离人还想烧其他人,只管烧!老夫老了,时日无多,这辈子还能重回故乡就算满足了,可不敢再乱动刀兵了。”
赵兴轻声吟诵韩维所做的《王岩叟招饮南园》:“翠木珍丛百亩问,我来虽晚及春残。
未嗟流景飘蓬疾,犹喜余芳对酒看。
斜照舒迟明埤堄,清阴迢递覆栏干。
凭君莫剪高花尽,留插游人醉后冠。”
吟诵完这首诗,赵兴再向章楶鞠躬,轻声补充:“我来虽晚及春残……章老大人,王岩叟王枢相死了,死在贬谪路上。我刚刚还得到消息,说吕大防吕相也死了,死在虔州。”
章楶沉默了片刻,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白发苍苍的头颅,面冲北方行礼默哀。赵兴跟在他后面,向这两位前辈、也是俩老好人遥遥拜祭。
拜祭完毕,章楶默默无语,他起身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轿上,催轿夫赶紧进城……
等到官场宴迎接过后,章楶屏退左右,用对待子侄的语气责备赵兴:“离人,此刻你我处身旋涡中,就该谨言慎行,你怎么在城门口坦然念诵韩维的诗呢。而且还直接为王岩叟与吕大防鸣冤,如果在场的官员里面……”
赵兴截断章楶的话,说:“老大人,韩维也死了,死在贬谪的路上。”
沉默!现场一片沉默!
ps:哈,有人问本章名的含义……嗯,偶对对指头说:本书是采用回旋曲的形式设立章目的,希望每一部都是一部乐曲。本章名“狐步舞”,也就是“躲闪中前进,退一进二”的意思。
第二百一十章 所有的罪恶都要偿还
章楶愣了一下,赵兴慢慢的说:“人世间所有的罪恶终究有偿还的时候——昔日蔡确贬谪的时候,曾经有人说岭南的道路重开,今后必会有人受到同类的惩罚。旧党让蔡确死在岭南的贬谪地上,如今新党还了旧党三个人,三个人已经死在贬谪地上。
可是新党难道不知道——人世间所有的罪恶终究有偿还的时候。”
章楶看了看大厅里的人,大厅里都是些赵兴的属吏以及褐发蓝眼的一赐乐业人,章楶怒了努嘴,他还没说,赵兴马上回答:“无妨,在座的都是我的心腹,随我转战南北,要是他们出卖我,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
章楶叹了口气,却没有正面回答赵兴,他自言自语的唠叨:“苏老坡贬谪在惠州,快过年了,我应该送他壶酒以贺新年。我老了,腿脚不灵,人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帮我送去吧,我初来广州,道路也不熟。”
赵兴点头答应,章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看你的气派,你是打算好好经营广州了。老夫老了,广州的气候炎热,老夫也无心做事,这次来广州也没带来属吏。好在我知道这里有赵离人,你的人手充足,借几个人手帮我把知州衙门撑起来,若是你精力顾的过来,顺便帮我把广州的事情也办了,老夫只想到在明年开春前住上一间凉爽的房子,免得老夫热死在这个地方。”
赵兴拱手:“老大人放心,你的酒我亲自送给家师。广州小地方,也没有啥大事。州衙里我让万俟咏监管起来,老大人的房子我也让帅监司尽快修筑,若夏天不能完工,老大人可以搬进我的房子住。”
章楶点点头,意兴阑珊的回答:“老夫老了,在这把年岁只想着多活几年,能够熬到活着重归故里,心愿足矣。今后老夫的主要精力就在辞官上,老夫会每月上一份辞官表,请求陛下容许老夫回家乡荣养,嗯广州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离人不用客气,尽管给老夫拿上来。”
赵兴答应着,告退而出。出了州衙,万俟咏感慨:“章老大人都快七十了,还一路长途跋涉穿过烟瘴与岭南山岭,跋涉到这个广州,苦了!可惜老大人意志消沉,看来今后帮不了大人了。”
赵兴摇摇头:“你别看这老头快七十了,只要西夏方面再出大问题,朝廷一定会重新启用我们这帮陕西旧臣,我是不用指望了。估计谢麟也不愿再回陕西,朝廷唯一可用的就是章老大人,你等着,等朝廷重新启用章老大人的时候,这老头跑的比谁都快。”
万俟咏与赵兴一路叹息着,两人回家收拾了点东西,带着从人向惠州进发,这时候公历12月15日。1094年的最后一个节气冬至日。
还有十几天,1095年就要到了。这个1095年可是一个世界史上浓墨重彩的年代。这一年,随着最后几座重要的佛寺被拆毁,以及印度佛教不断的内讧,佛教在印度走向灭绝,印度教随即取而代之,此后七百年印度无佛教(现在印度境内的佛教,是700年后从斯里兰卡重新传入的)。与此同时,十字军第一次东征开始了。
所以,有历史学家如此记载1095年的到来:这一年,释迦牟尼死了,死在他的出生地印度;同时,东亚的苏轼时代走向落幕,西方的狂热教徒举着刀与火把,开始向他们心目中的圣地进攻……
“东亚的苏轼时代”是亚洲的说法,西方人则称之为“亚洲的弗拉明戈时代”,它象征着慷慨、狂热、豪放而不受拘束的雅致生活追求。
赵兴不关心东西方神界的事情,他只关心眼前鼻子尖那点事。他在从广州到惠州的路上迎来了公历新年的到来。这一路上爆炸声响个不断,在这次广州大修路过程中,炸药首次被当作一种开山工具,或者说一种建筑材料,出现在大宋境内。这种黑火药威力并不强,可架不住量大。赵兴一手掌控着亚洲硝石第一储藏地小琉球,还掌控亚洲第一硫磺储藏地日本的海贸,在这次修路过程中他使用了无限量的炸药,逢山劈山逢路开石,取直线从广州取直线向惠州。
这条正在修建的道路并没有与现有的官道重叠,偶尔它会与现存的官道平行,这时候同行的人就会看到爆炸引起的硝烟与滚滚的烟尘、隆隆的声响。帅范一路走一路介绍:“从这里到惠州我们一共分了三百个屯,每个屯大约一千人,负责修二十里官道。其中需要搞爆炸的总共有二十多个点,好在我朝人人都会点爆竹,弄这些并不复杂。
这些民工分作三班,每班干两个时辰,一天干六个时辰。轮到干活的班队上去开山,炸下来的山石粉碎了铺在路面,没有轮上的班队,或者已经干完活的班队会集中起来进行简单的操练。此外每天还有半个时辰的授课,主要雇佣当地老农给他们讲广州作物的习性。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雇佣了一百三十名当地老农,其中还有部分村秀才……”
赵兴打断帅范的话,插嘴说:“我已经跟方次彭商量好了,凡是来给民夫授课的老农,都给授予广南东路农学教谕的虚衔,不管他识不识字,官府都发给教谕的官身。这官衔不给薪酬,但学政那里记录名单,他没有品级,但见到地方官可以不跪拜。若有官司牵扯学谕,当地地方官必须先禀明学政,再行传唤农学谕。”
帅范撇撇嘴:“大人,农学谕这称呼那么拗口,还不如直接称农学士好一点。”
万俟咏阻止说:“休得胡来,学士的名号岂是我们随便就可以给的,还是叫农学谕好点。”
帅范又嘟哝了一句什么,大伙都没有听清,接着他又说:“大人说到年底会有十万民工过来,可现在只有六万,人手严重不足。广州这里南人矮小,一贯不堪战斗,我们的水师与枪手还需要从山东河南募集,大人,眼看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军队编练不成,我们可就出不了手了。”
赵兴一边催马赶路,一边解释:“别着急,人会有的,我大宋有一亿百姓,河南山东人口足够,可是这都需要时间。招人需要时间,运送这些人也需要时间,这些人赶到广州,也需要时间。
再隔五六天,陕西的沥青就要到了,这批货物通过黄河运到渤海,而后再从渤海一路下来,路上运了一个月,等他们到了这就开始铺路了,明年开春把路铺完,这些人就可以让他们垦荒,先来的这几万人只要一半肯留来来,我们这一年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是每批来屯垦的人都需要训练,反正朝廷有把流民编入厢军的惯例,我们就且当把这些流民编制成广南厢军,而后散步在道路两边一边垦荒一边护路。等这些人扎下根来,广州的人口就足了,人口足可以办很多事。”
帅范有一句每一句答应着,这三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游山玩水,时不时的驶下正式官道到筑路现场观察一下施工情况,等他们赶到惠州,恰好是除夕夜。
苏东坡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的人物,听说他贬谪到惠州,无数读书人专程等候在他贬谪的路线上,准备追随他来惠州。其中一名扬州学子张惠蒙性格最坚韧,在路上没等到苏轼,他竟然用两条腿丈量着,一路摸到了惠州,追随在苏轼左右,亲执弟子礼日夜伺候苏东坡。接着惠州附近的文人学子听到苏轼到来的消息,一起赶到苏轼的贬居所,甚至连海南也有不少人渡海前来惠州向苏轼请教,其中就有海南有史以来第一名进士姜唐佑。
此时的姜唐佑还没有考中进士,等他考中进士的时候苏轼已经看不到了。
这些文人学子自发的汇集到苏轼居住的白鹤峰前面,让苏轼所在的这片山林显得灵气十足。赵兴站在山脚下,仰望着山道中络绎不绝的朝圣学生,心心醉神迷的倾听程爽的汇报:“师公说是喜欢这座山林的俊秀,小侄就将这个山峰买了下来,又从杭州请了十多个种茶的匠师,从当地雇了三十户人家,在峰后种茶,峰前种粮种菜,估计这样一来,师公衣食无忧矣。”
“师公情绪如何?”
程爽回答:“很好,师公每天乐呵呵的!刚到惠州时他写下了《初到惠州》:‘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七叔,你不知道那是的情景,想起那个时候我都快要哭了——满城父老听说苏公到此,皆‘相携迎此翁’。真是令人热泪磅礴。
只是师公最近情绪不好,近日收到章楶大人书信说送酒六壶,信收到了酒没有到,师公写信抱怨说:‘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空烦左手持新蟹,漫绕东篱嗅落英。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槪么焊!
苏轼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朋友送酒,信到了酒没到,他乐呵呵地问:送酒者名叫“乌有先生”吗?送的酒哪儿去了?我左手拿螃蟹绕着花园转了几圈,手都举累了,这酒还没到,让我怎么吃螃蟹?那酒,莫非是春耕时用来浇地了?
在正常的历史上,苏轼贬谪惠州期间也非常开心,写下名诗:“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同时,他还给朋友写信说他住在这里一切都好,希望朋友不要操心。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他常处在饥饿当中,连每天的伙食都需要这群朝圣的学生接济。现代甚至有观点认为,那位美如西子的朝云姑娘是在惠州活活饿死的!
一代文宗,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开朗心情,令人每念至此,忍不住欲嚎啕而歌。
“程正辅来过了?”赵兴忍住悲伤问。
“来过了”,程爽嘴角浮出微笑:“师公刚来惠州时,也曾为此发愁,终日闷闷不乐。弟子曾想预先派人阻击,但朝云师母得知却大笑起来,说:‘我相公乃堂堂大丈夫,岂能被这点小事难倒。’
师公惊问娘子有什么妙法。朝云师母笑了笑,说: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师公来的时候满城出迎,只要师公不要太犟,凭师公的名声,以天伦亲情去感化程宪,程宪必不会过于为难。
朝云师母一席话,令师公茅塞顿开。师公立即修书一封,与程宪叙说前缘,怀念亲情,也说明自己处境不便前往迎接之类的话。程宪收到信,为之感动。不久前已经来了。”
赵兴笑了。程正辅是从广州返回后直接来苏轼这里的,但无论如何,程正辅与苏轼是亲戚,在宗法社会的宋代,俩人不可能自相残杀,章惇这下子预料错了。他比赵兴更不了解这个时代。
“一自东坡谪海南,天下不敢小惠州——坡公之前,谁知惠州?坡公之后,天下何人不知惠州?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赵兴悠悠的说:“阿爽,你说曾想‘狙杀’……这话今后不要再说。想当初,我要狙杀人的话,何必落在今天这个境地。但狙杀这事,不能随意动用。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规则不见得都是好的,但规则不好,你可以要求改变规则。然而在规则未变更之前,我们必须做规则的维护着,而不是破坏规则者。否则,我们何必改变规则,因为变更的规则不也是规则吗?谁又来维护我们定下的新规则?依靠我们这些规则破坏者么?
小爽,不要随意趟过那条底线。从来没有人靠暗杀成就大事——从来没有!所以,这件武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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