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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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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勰一指对岸,问:“那里属于越州吧?”

赵兴答:“不错!那里原属于越州,不过是无人要的荒滩地,钱塘江大潮每年损毁堤岸,将那里冲刷成滩涂,海水倒灌,使得那里的井水每年有数月显得苦咸。

后来,我买下了那片荒滩,专门给伙计们居住,那里居住的是一赐乐业人的村落,稍远处,还有一些从越州与明州过来的工匠,他们也建了一片屋子,每日通过一赐乐业人的村寨上下班,不过,后一个村落包含一些农田,比一赐乐业人的村庄大的多。”

古代夜里是干不成活的,因为没有照明设备。赵兴虽然提了十几个灯笼,将塔顶的空间照的通亮,但整个塔依然像一个沉睡中的怪兽,显得沉默而安静。

钱勰望着对岸发呆了许久,突然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现在京城里,司马相公的学生刘挚、刘安世为朔党,其中右正言刘安世绰号‘殿上虎’,他一味主张报复,认为王荆公十余年如一日,迫害侮辱,冷落老师司马相公,如今他也应该享受同样待遇。

除朔党之外,洛党贾易也主张报复,他们觉得王荆公所谓的‘三不畏’——不畏天,不畏祖宗、不畏人言,是无耻之极,治理天下居然不怕百姓议论,居然还打着‘为百姓谋福’的旗号,简直是无耻之尤,须得将那群无耻之人彻底清算。

朝政因朔党、洛党争锋,无心政务,吕公著却要做和事佬,只想不要阻塞言路,便默许两党攻忓不止——子瞻兄,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苏东坡默然。赵兴一摆手,示意:“钱大人醉了,来,扶他下去。”

钱勰在往下走,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说到朝内党争执不休,其实他还忘了说蜀党,而苏轼正被蜀党奉为党首,苏轼下到地方之后,蜀党并未散去,他们围拢在会计大师苏辙周围,显得比平常更有攻击力。所以,钱勰这份对党争的牢骚,其实已经涉及到了苏轼,他话一出口已经觉得后悔,恰好赵兴说他醉了,他借酒意掩饰,顺势由着仆人搀扶下去。

苏东坡却还不想走,夜深人静,正好说话,他也学着钱勰的样子眺望江对岸,问出了钱勰刚才的问题:“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苏轼的牢骚不是为了钱勰。钱勰不是由于党争而被赶出京城的。他是因为弄虚作假,虚报政绩而遭到弹劾。

钱勰年初上书朝廷,说开封府所有监狱都空无一人——即没有罪犯了。中书执政大臣立即弹劾钱勰虚报成绩,沽名钓誉,借机抬高自己的地位。

随后,中书责令钱勰就自己的上书作一番检讨,并命令大理寺、刑部对这一谎报政绩案进行调查处理。但太皇太后却对中书执政大臣的意见打了折扣,她批示道:开封府的罪犯从来就有休假日,钱勰等上书所谓监狱空无一人,恐怕是司法机关并未移送犯人到开封府监狱之中。钱勰等人无非是想借机教育天下百姓,有利于全国的治安秩序。如果执政大臣擅自作主,判处钱勰等人罪名恐怕有伤教化,不利于事情的顺利解决。

但中书执政大臣不依不饶,太皇太后不得不作出让步:开封府知府钱勰被贬越州(今浙江绍兴),仓部郎中范子谅知蕲州(今安徽蕲春),提点河北两路刑狱林邵知光州(今河南潢川),三人还分别被罚铜二十斤。由此,钱勰被贬出京城。

赵兴沉默许久,见到苏轼始终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只好回答苏轼的问题:“没有尽头!天下者,一人之天下也。在此等体制下,全天下都想讨好一个人,所以他们争宠献媚,只为了得到这一人的赏赐。所谓‘为国为民’的口号,那不过是一种献媚术而已,这种媚术是针对官家的,对百姓则变成诈骗术……

哼哼,说王荆公为了百姓而变革,满天诸佛都笑了。他拿来哄官家骗百姓的东西,咱没必要上当。如今王荆公已去,现在该张荆公刘荆公吕荆公了,他们所作的、必然还是拿‘为国为民’的幌子,讨好献媚那天下第一人,顺便诈骗天下百姓的腰包。这真是一场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体制下,仅此而已,绝无例外!”

“难道这一切无可改变?难道我们一点办法没有?”苏轼难以置信。

赵兴又沉默了,许久,他方说:“其实,面前的一切都不算什么,这是我们迈向商业社会的时候,与旧有的农耕文化发生的必然冲突。实在不算什么。在遥远的欧罗巴,他们已经进入商业社会三千年了,但依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才进入商业社会多少年?

现在的社会问题,已经远远比过去少了许多,也好了许多,甚至有可能比以后……嗯,我是说现在的一切丑恶,原本是社会转型期间的必然曝光,只要给我们时间,终有一天,我们会灿烂的令人不可仰视……然而,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神佛还会给我们时间吗?”

苏轼已经喝多了,冷风一吹,他有点晕眩。赵兴的话里头含有很多新词,醉意朦胧的他无法弄清楚,但大概意思懂了。他把赵兴的话当作了鼓励,就在这城堡高处,拍着腿感慨:“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亦未悔——屈夫子(屈原)说的对啊。事未成,诸君要努力!”

赵兴无话可说了——诗词里总是透出“舍得”思想的苏轼,怎会如此依依不舍?

不放弃,不偏执,这就是苏轼。

赵兴心中叹息一声,答:“老师,此处夜风似刀,我们还是下去吧!”

“好,下去!”苏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赵兴伸手一揽,搀着后者走下塔楼。

第一百四十一章 石头已经推下山坡

宋代官员都是夜猫子,钱勰爬上塔顶晃了一圈,回到房间里居然酒全醒了,他呼喊人重新端上酒菜,还催着伎乐们进行歌舞表演。而伎乐们这时已经瞌睡的招不住了,他们揉着惺忪的双眼,有气无力的唱着歌。

廖小小刚才没有随赵兴登楼,她趁着人都走了,自己跑回房子睡觉。秦观也走了,他搂着几个倭女回到自己的屋里。于是赵兴这一方,陪宴的人换成了喀丝丽。

阿拉伯人的调教很到位,廖小小自己不愿陪护,被叫醒的喀丝丽虽然睡眼朦胧,她还勉强提起精神,强作笑颜陪着客人。不过,她坐在那里,频频用手中的绿宝石戒指擦着眼睛。

用绿宝石戒指擦眼睛,是戏子们通常的习惯。古代的埃及人、罗马人、阿兹特克人就视祖母绿为无价之宝了,他们在公元前4000年前就认为绿宝石有治愈人类疾病的力量,尤其可以保持眼睛的健康与明亮。

从那时起,他们就喜欢用绿宝石来擦眼睛,相信这会让人保持清醒。现代,在剧院、电视台工作的西方演员或画家们,还保持着在聚光灯的强光照射后,用绿宝石放松眼部疲劳的习惯,他们还把休息室(化妆间)称为“绿室”、“绿区”——后来这成了全世界通用的习惯说法。

据说,绿宝石在明代才正式传入中国,成为达官贵人们的最爱,从那以后,明代的戏子与歌伎们也都喜欢用绿宝石来擦眼睛……但当满清人进入中原后,这一习惯已经消失了。

中国宝石业虽然有“逢绿必贵”的说法,但在宋代,绿宝石还不是主流产品。因为当时绿宝石的产量实在稀少,而且多数在埃及、赞比亚,津巴布韦。品质较佳的绿宝石都被欧洲与阿拉伯包销,流入中国的并不多……

说起来,中国喜欢绿宝石的风尚还是由秦观与毛滂开始的,祖母绿一词起源于古波斯语“Zumurud”,原意为“绿色之石”。在秦观之前,这个词译为“助木刺”,这两大才子联手重新修改《西厢记》时取了个更雅的译法,称“祖母绿”,于是借助西厢记的传播,“祖母绿”这个词传遍了古代中国。

现在,秦观毛滂还未重修《西厢记》——因为赵兴这里还没上演这个剧目,但喀丝丽来自阿拉伯世界,她把喜爱绿宝石的习惯带到了宋朝境内,身为胡人的她,这种爱好在胡人当中很多市场,能找见无数有共同语言的人。但廖小小她们目前却未在意,所以喀丝丽有大把的绿宝石作为装饰。

钱勰不清楚这种阿拉伯习惯,看见喀丝丽频频用绿宝石擦眼睛,他很好奇,直盯着看不休,到最后,连苏轼也有点不愿意了,他悄悄用脚尖踢了一下钱勰,示意对方注意端庄。

苏轼跟赵兴接触久了,也知道喀丝丽与赵兴之间没什么暧昧关系,但赵兴遣散了其他的阿拉伯舞姬,独留下这位,并且允许喀丝丽享受小妾的待遇,实际上已经把对方当作禁脔,唯一欠缺是采摘而已。他知道赵兴虽然对朋友很温和,很宽容,但本质上赵兴是个暴躁的人,一旦侵犯他的私有领域,赵兴的反抗会很激烈,激烈到钱勰难以承受,所以他才暗中提醒。

钱勰回过神来,表情有点寡寡的,他自觉的说:“夜深了,子瞻兄,我看夜宴进行到这里,也该散了吧。”

苏轼马上接过对方的话头,答:“如此,且安置了吧。钱兄,明日正午我再请你。”

满房子的仆人早就等这话了,钱穆夫一开口,仆人们七手八脚抬过来一张软床,把他放到软床上,一溜小跑的抬着他往客房跑。苏轼等他走后,揉着肩膀说:“离人,炭薪钱发的怎么样?”

赵兴看着苏轼的动作,关心的问:“老师,别问炭薪钱了,我办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厨房还有热水,老师泡个澡吧。”

苏轼点点头,答:“恰好可以睡在木桶里,倒要麻烦离人了。”

赵兴一招手,一群倭女迈着小碎步跑上来,七手八脚的掺着苏轼往外走,边走边在苏轼身上揉捏着,与其说按摩,不如说揩油。

今天是下雪天,苏轼自从贬谪黄州后,因为耕田时拉伤了肌肉,膀子每遇到风雪天就抬不起来,而他也正是用这个理由,请求朝廷放归外任。这个雪天,他同样膀子痛的抬不起来,等坚持送走了钱穆夫,他已经觉得那条胳膊不属于自己了。

倭女勤快,频频给苏轼换上木桶里的水,一名针灸师被叫了过来,给苏轼针灸,赵兴看苏轼安定下来,自己准备回房,这时,喀丝丽凑近赵兴身边,柔柔的问:“主人,天快亮了,你这时回房间,怕惊醒了她们,不如去我那里吧。”

赵兴愣了一下,无所谓的回答:“好!”

这一夜,其实赵兴与喀丝丽之间很清白,他在风雪夜跑了一整天,回来还要陪人喝酒,见到床就立刻倒下,清白的像个初生婴儿……然而,整个城堡里没人相信,连秦观也不相信。

苏轼与钱勰昨天都睡得晚,正午时分两人都没有起来,秦观起来了,他精神抖擞的披着黑貂裘在城堡里四处溜达,溜达到赵兴屋前,正撞见赵兴衣衫不整的从喀丝丽房间出来,一路走一路打着哈欠,而喀丝丽身穿小衣,不顾严寒,赤脚尾随着他,一边走一边替赵兴扣扣子,秦观露出恋惜与懊恼的神情,拍手说:“好一朵娇艳的胡姬花,离人,你终于下手了。”

喀丝丽看到秦观,一个转身,丢下赵兴跑回自己的房子,而赵兴还在懒洋洋的扣着扣子,仿佛没听见秦观的叹息,自顾自的说:“雪停了吗?雪停了我要去四处转转,你陪着老师,记住,老师那条胳膊可是千金难换,只要照顾好那条胳膊,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

大宋朝逢到下雪分发炭薪钱,只针对城市百姓,四乡的农民则没这份幸运,所以,按惯例,下雪的第一天官员忙着发钱,第二天则需要巡视乡里,检查有没有遭受雪灾的农民。杭州下辖好几个县,等赵兴一圈转完,十五号了。放假日。

宋朝官员每逢旬日放假,也就是初一、十五。

钱穆夫还在城堡里做客,不过这时,已经不需要赵兴出面招待了,苏轼全家都搬进了赵兴的城堡——因为宋代房屋取暖设备不是很先进,而唯独赵兴这里有点跨时代,所以他的亲近人员,比如苏轼、秦观,都搬进城堡里“偎冬”。

冬闲再遇上放假,赵兴打着巡视四乡的借口,从码头登上了一艘海船,船出港的时候,苏轼从窗口望见扬帆的船只,心里还在纳闷,怎么去各乡巡视,还需要做海船……

海船不是巡视各乡的,他顺着钱塘江直到出海口,而后绕过江口的沙丘,趁着冬季的季风飞驶,不一日抵达了密州。

密州临海村,张用与邓御夫已经在村里等了几天,一见赵兴,张用责备的说:“你原说天宁节过来的,怎么现在都十月十五了,我们已经等了三天。天宁节你搞活动我们也搞,凭啥我们能过来,你过不来?”

赵兴跳开张用的质问,直接问:“情况如何?”

邓御夫回答:“大好,不是一般的好。今年我们从锦州换了数万匹马,还有各种兽皮,羊毛。说到羊毛,我还要夸你呢,这羊毛纺出来的线就是厚实,密州团练的户主靠这项手艺,今年挣够了钱。那些移戎的禁军到了我们这里,都不愿走了,宁肯抛去禁军的身份,也要来密州团练。

我的皮革作坊生意也不错,今年已经做了二十万张皮张……对了,这是你要的薯莨纱,工匠们不知费了多少披纱,才制备出这薯莨纱来。

这玩意好,它是黑色的,表面漆亮,虽然沙很透,但因为漆亮,穿在身上,完全看不着身体,既风雅又凉爽,实在是好。

还有你说的用薯莨做漆皮,制备雨衣,我们也试过了,用密实的锦缎染色,作出的雨衣果然不透水,这玩意好。”

邓御夫说的这些赵兴全知道,因为邓御夫与张用没有销售渠道,所有的销售都是由赵兴把持的,所以他问话的目的不是在这,他问:“火枪队怎么样了?校阅了吗?”

张用回答:“自你走后,枢密院来人了,他们把火枪队全部带走了,我听说今年天宁节本打算让火枪队演练,可是不成,据说火枪频繁炸膛,很是伤了几个人。为了防备意外,火枪队移戎河北……”

放火枪是个技术活,因为火枪里的火药燃烧以后,都是硫酸或者硝酸,这些强酸会腐蚀枪管,所以每放一枪都需要清膛,赵兴制定了严格的操作流程,但依然防备不了人的惰性,失去了他的监管,有些人可能偷工减料打马虎眼,火枪没有及时清膛,必然导致炸膛频繁。

难怪原版的突火枪要用竹管,这玩意实在是不得不的选择。赵兴努力着,但历史还是顽固的回到了它原来的轨道,这支突火枪队最终还是回到了竹管时代。

密州的其他行业也做的很不错,团练们今年种下苹果树与红薯。大多数红薯都被当作种子高价出售给周围的农民,少部分红薯则作为示范,被加工成各种食品,比如油炸薯片、红薯粉丝等等。

红薯粉丝在这里出现是作为一种快餐面条出现的,由于量少,它成了稀罕玩意,这也导致红薯的价格保持高利运行。有利润就有动力,密州的红薯种植倒没有赵兴想象的那么的困难,它几乎是在瞬间向外爆炸式扩散。

赵兴了解到情况,叹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宽慰自己:其实,何必苛责,历史已经大大的加快了进度,突火枪原本应该在四十年后才出现,它现在已经提前了,赵兴还遗憾什么?

红薯的推广,原本需要两三百年,而它的出现也应该在两百多年以后,现在它出现了,而且推广起来毫无障碍,如此,还有什么遗憾呢?

历史的惯性有时真令人无奈,然而,它毕竟在前进。

问完密州的情况,赵兴突然笑了,他笑着问:“锦州方面怎么样?那群渤海湾的主人翁最近开心吗?”

“主人翁”这个词一提,张用与邓御夫都露出会意的淫荡笑容,他们像小鸡叨米一样的点着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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