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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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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锷沉吟不语,赵兴马上补充:“朝廷养这么一支船队,甚至无需付款。只要允许民间自驾船只,当作‘效用’,由我密州团练统一调配。”

让民间自发性的武装护送藩船——天下还有这样的傻子吗?范锷刚想反驳,但看到赵兴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马上明白了。

民间自愿护航,当然不是毫无代价的,譬如他们可以夹带一点私货。不过,这属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至于如何管理这群“效用”,让他们不至于因为夹带私货过于猖獗而影响正常贸易,那——水军管理上属于密州团练的事情,税收管理上属于密州市舶司的事情,范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想到这,范锷笑了,他一指在座的几名女真人,向赵兴介绍:“这群人是金州商人,他们的战马很不错,朝廷还指望他们多多贩来马,可最近他们带来的马匹越来越少,如果离人有办法能让他们多往密州贩马,哪怕市舶司的税收依旧是八十六万贯,这市舶司开得也值了。”

赵兴瞥了一眼那几个女真人,平静的回答:“战马越来越少——我想,他们在备战。”

范锷显然误会了赵兴的话,他歪着头想了一下,哦的一声说:“辽东那苦寒之地,也会有人争来争去吗?不行,我得向朝廷密告一下,若真是女真人受到骚扰,朝廷方面怎么也得出力帮他们一把。”

赵兴叹着气,摇了摇头,将身子缩回了座椅中。

他本想提醒朝廷,现在女真族在大宋的支持下兵强马壮了,他们不是受到别人的骚扰,而是想来骚扰大宋……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兵部间谍机构都打听不出来的消息,他凭什么能以先知者的口气说的那么肯定?而且谁又会相信呢女真人确实在与辽国战斗,或许赵兴担忧的过早了,现在的女真人还没有兴起来抢劫大宋的念头,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称霸辽东了。

范锷几次怂恿,见到赵兴实在不愿与那群女真人发生接触,他转而谈起另一件问题:“人都说离人多智,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我大宋苦于钱荒许久了,今我为金部员外郎,朝廷铸钱这块想有所为,但我听说藩钱的流入是你老师一力赞成的,对此事离人何以教我?”

赵兴眨巴着眼睛说:“范金部,我听说百姓私自将铜钱溶了,铸造铜器,一反手就是五倍以上的利润,有这回事吧?”

范锷点头。但他还没表示意见,赵兴马上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将铜钱中的铅锡重新分离出来,再铸成铜器,这样花费不少力气,但却能得五倍利润,按照这个测算,一枚铜钱的价值至少低估了十倍。如果我们将铜钱的价值升值十倍怎样?如此一来,铸造铜器无利可图,谁还私铸铜器?”

范锷听得目瞪口呆,他被赵兴的大胆吓着了。但赵兴还有话说:“我去游历南洋西洋,那里的国家都不存在钱荒问题,怎么我华夏屡屡出现钱荒问题。对此事我琢磨了很久,某一日豁然开朗。原来,我大宋的货币体系不健全。

所谓货币体系,是说铸成的钱币应该有‘多级兑换率’……这个词,范金部能够理解吗?让我说的更清楚一点,我大宋的铸钱唯有铜币,金银虽可以用于买卖,但由于它们都存在成色、重量、体积问题,使兑换很麻烦,甚至需要专业人员运用专业知识才行。

我大宋将很多精力花费到把杂色银子提纯上来,但提纯后的官银分发到民间,民间又会用各种手段往里头搀兑铅锡,交还给官府,然后开始再一轮循环,有这一番折腾的功夫,何不把银子直接铸成银币呢?

一个完整的货币体系,应该有金、银、铜三级货币,但我大宋现在的铸币只要铜钱,这是唯一无可选择的基准货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铸成钱币的金银不能算是货币,只能说是一种‘抵值贵金属’。如果铸造成钱币,当作交换的基准货币,那么,整个钱币体系就建立起来了。

范大人,想想看,我们以前只有钱币,没有货币体系。一贯铜钱重八九斤(宋斤),交易起来多麻烦。如果我们把铜钱升值,那么一百枚为一贯,等值一两白银。然后我们铸造价值一钱的银币,会出现什么情况——十枚铜币兑换一枚银币。交易中,大量的铜币被银币所取代,而铜币就成了一种辅助货币,那么我们还会发生钱荒吗?

同样,我们可以铸造价值‘一钱’的金币,这样可以大大降低银币的使用量。那么我们最终的基准货币就是黄金,金银铜三级货币兑换体系建立完善,我大宋马上就可以不存在钱荒问题。”

范锷这回听懂了,但他被这条计划的大胆吓着了,结结巴巴的说:“怎么可能,让铜钱立刻升值十倍,那岂不是让百姓的家产一夜之间缩小十倍吗?这是残民之财,这样的人要被千古臭骂……不过,离人说的前景确实诱人,照离人说的,我大宋真能永绝钱荒吗?”

“当然!”赵兴说的是现代经济学家对中国古代经济研究的结果,这或许超过了古人的理解力,但它符合科学。“骤然升值货币,恐怕会引起民乱,那么我们换一种方法怎么样?换用新技术铸造‘纯铜银钱’……”

赵兴一指那位索迪那,说:“范大人看过那些藩商带来的藩钱没有?在汉代时期,他们就有冲压法制作的钱币,金部不如从藩商那里购买机器……这种方法朝廷难以接受,那就换一种方法,朝廷选求贤榜,或者在制举里寻找这样的人才,一定会有人把这东西给我弄到大宋——那玩意都是千年老古董了,只要有心,一定能弄到手。”

赵兴这里跟范锷谈的热烈,几位官员偶尔过来听听,听到的全是一堆“钱”字,为了显示清高,他们马上又离开了谈话现场。

范锷谈到这里,觉得今天收到的冲击太多了,他需要慢慢消化一下,所以也匆匆结束了话题,最后叮咛道:“离人,今天的宴会实际上是我的告别宴,此宴过后,我就要启程了,希望能在天宁节前赶到京师,此后胶西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给我经营好。

嗯,刚才我们谈的东西,以后我还会写信与你,我们慢慢交谈。但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离人不可四处张扬。”

赵兴爽快的答应了,而后便随范锷挨个去敬客商的酒。

宴会在半夜结束,李之纯临出门的时候,特地找赵兴致谢:“离人,你送来的靴子我试了……”

李之纯指指脚上的靴子,说:“很好,很轻便,而且轻软。你有心了。哈哈,你送来的手杖也不错,可你的手杖里怎么藏了一把刀呢?老夫平生活人无数,吾以仁义防身,何用的着兵器……不过,刀很好,蓑衣也很好。

明日你来我家里,范金部走了,老夫也该告辞了。不过最近我兄弟从京城来访,他有点郁郁不得志,离人替我招待一下,他与黄鲁直、秦少游交好,在汴京城时曾想结识你,可惜你是个大忙人。他安人也想见见你,明天你带上孺人一起来。”

带孺人一起去,这意味着没廖小小她的份,她嘟着嘴上了马车,挑着灯往家走的路上,廖小小倒还没忘自己的职责,提醒赵兴:“李之纯弟弟李之仪,妻胡氏,名淑修,字文柔,世为常州金陵著姓,其‘性高严,喜风节’,通读经史佛书,作诗词颇有师法,尤精于算术。

据说连沈括‘间有疑志’都经常向她请教,并屡次叹息说:‘得为男子,我益友也。’胡文柔却不齿沈括为人,当沈括陷害苏学士时,她曾对李之仪说:‘子瞻(苏轼)名重一时,读其书,使人有杀身成仁之志。君其善同之邂逅。’

苏学士贬谪黄州时,胡氏曾亲手为学士制作锦衣,并感慨说:‘我一女人,得如此等人知,我复何憾?!’……”

明白了,这位胡氏是又一位被苏轼迷倒的狂热苏粉。

这大宋还有不是苏粉的女人吗?

看来,不是李之仪想见赵兴,而是这位胡氏想见,所以他哥哥李之纯特地提醒胡氏的存在。

这一年李之仪49岁了,自从中了进士后,他一直没有得到实授官,每日在京城里等待朝廷的召唤,等的胡子都白了。这次是到哥哥这里散散心。听到密州正在宴请胡商,便想来板桥镇看看风景。他妻子胡氏是大家族出来的,礼节上做的很规范,倒显得程阿珠有点局促。

今天的会面赵兴的三位女人都在场,因为陈伊伊的郡主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好将其单列,伊伊来了,廖小小自然不肯一个人留下,所以她哭着嚷着也跟来了。

胡氏与阿珠相互见过礼,又仔细打量着陈伊伊一眼,向廖小小点点头,说:“廖大家出奔,满京城都传遍了,看来廖大家找着了安生立命的好去处,瞧,你官人走到哪儿都将你带到哪儿。”→文·冇·人·冇·书·冇·屋←

李之仪尴尬的站在一边,冲赵兴拱手,李之纯站在屋子的台阶上,接受了赵兴的拜见,然后呵呵笑着说:“离人,我这是借寓友人家中,房子局促,今天就让之仪随你去……我听说你的房子建好了。”

胡氏那里打量完赵兴后,满意的点点头,说:“苏学士选弟子的眼光确实不错,离人虽然不以文章闻名,但为人处事自有一种雍容大度,也算是当世俊杰。”

李之仪在一旁亲昵的反驳:“谁说离人不以文章闻名,汴梁城都传唱着三首新曲,还有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好诗啊。”

胡氏横了李之仪一眼,牵着程阿珠的手往院里走,经过李之纯身边时,她向对方行了个礼,落落大方的说:“伯伯,客人来了,也当请入厅堂,奉上一杯香茶。”

李之纯笑着让开了门,连声说:“理当!理当!”

李之仪拉着赵兴的手,边向屋里走边自我介绍:“我听黄鲁直、秦少游谈起过你,你走后少游还赖在马梦得屋子里,他已经把家眷接来了,吵得马梦得痛苦不堪。

你听过我吗?我平生作诗不多,不过最得意的一首是《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宁不负相思意。’

怎么样,这首词还差强人意吧?”

第一百零二章 天下第二情诗

语言已不足以描述出赵兴此刻的心情。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李之仪乃是中国最杰出的情诗作者,遍数中国古代情诗,如果《上邪》算第一的话,“君住长江头”绝对是中国第二情诗。

天下第一情诗《上邪》诗中怎么说——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的诞生地就在密州。最早是在日照市汤谷,一处远古时期东夷人羲和祭祀太阳神和祖先的圣地出现的,而后汉乐府将其收入为《饶歌》。

比较起来,“上邪”适合北方人的爱,诗里爱的如此轰轰烈烈、咬牙切齿、剑戟森森,风风火火,以至于冬雷震震、磨刀霍霍、剑戟森森、瓜瓞绵绵……

“君住长江头”则适合江南小男人的爱,爱的如此缠绵悱恻、信誓旦旦、唯唯否否、营营苟苟,以至于日夜浑浑噩噩、期期艾艾、踽踽凉凉、栖栖遑遑……

《上邪》的作者见不到了,能够亲眼见到李之仪……该怎么形容赵兴这一刻的心情?!

原本赵兴应该进入大堂里,喝一杯茶,在临走再喝上一瓶送客的二陈汤。但赵兴顾不得了,他一把拉住李之仪,激动的说:“走,到我的新居去,我听你说一说这首诗。”

赵兴拉着李之仪上车,正谦让间,廖小小提着裙子一溜小跑跑来,见到俩人一副准备跑路的神情,二话不说跳上马车,神情活像个偷吃的猫,雀跃地问:“相公,我们去哪儿?”

“回家”,赵兴吆喝。他心情急迫,没察觉廖小小怂恿的态度,完全忘了自己老婆还在屋里,忘了不告是很太失礼的。

李之纯在大厅里等啊等,等不到赵兴与自己兄弟进来,廖小小有眼色,她也不是主要的招待对象,可以趁人不备悄悄溜出门口,前去召唤这俩个忘了进门的人——没想到她也一去不返。

程阿珠有点不好意思,她先起身向李之纯致歉,准备亲自揪赵兴回来。但李之纯反觉得很欣慰,他欣慰的点点头,满口说:“无妨无妨,吾弟与离人一见如故,定然是找街头酒肆畅饮去了,让他们去吧。我们且聊着。”

赵兴一直低估了那场“诗酒之赌”的影响力,自他离开京城后,那场“西园宴会”影响力越来越大,作为会议的组织者,即使赵兴竭力想低调,他还是引起了关注。

所有的文人最关注的焦点就在那场“诗酒之赌”。因为凭借一首诗征服一个人,让一个人今后无怨无悔的终身为自己服务,那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如今满大宋都是拉着商人的读书人,他们满脑门心思让商人被自己的事所感动,从此效劳一生……

赵兴是个慷慨的人,在黄州那会儿,前有苏轼,后有潘大临,然后又有一群苏门弟子接受他资助,再加上他送周邦彦出京的时候那一场歌舞,使他隐隐间获得了很高的评鉴地位,许多不得志的文人们都希望拿一首破诗来引起此人的注意,然后获得一次钱财资助。即使不能因此当官,但能够与苏东坡、周邦彦、秦少游、潘大临等人为伍,那也是一种荣耀。

现在,李之仪也加入其中,他就是来打秋风的。

李之仪在京城领一份寄禄,但长年累月没有获得具体差遣,京城的物价很贵,平常他也全靠哥哥的支持,才能在京城混下去,看到秦少游、李廌等人大把花钱,连黄庭坚那样鲁直的汉子,也不时的从赵兴府上蹭一点东西出来,这让李之仪羡慕之余,隐隐对双方见面充满期待。

如今,满京城里最可气的是李公麟与米芾两人,这两人拿着无偿的彩色颜料,无限量供应的倭纸不当回事,在勾栏瓦舍一掷千金,喝醉了就随意在纸上狗爬两下,然后揣着那张谁都看不上的“字画”去马梦得那里换一堆银钱回来,这种生活令京城的落魄文人抓狂,但遗憾的是,赵兴在汴梁城的时候与人交往不多,走的时候又是半夜偷偷溜走,这让那些人想抓人献诗都抓不到。

这次秋季任命京官的“司召”结束,眼看一年又没希望了,李之仪便想到来哥哥这里散散心。黄鲁直、秦观知道李之仪的心思,便送给李之仪一封介绍信。但李之仪孤傲,见到赵兴并没有拿出那封信,先谈自己的诗文……

他成功了!这首诗确实倾倒了赵兴,他拉着李之仪一路往家赶,半路上廖小小追了上来,她倒对赵兴的疯魔状态不以为然,只是难得与赵兴单独相处,自然不肯回去通知程阿珠。

赵兴一路拉着李之仪进入自己的新宅,宅院里竖立着一栋奇怪的建筑,它是个唐式建筑,只有二层高,二层的墙壁很怪,给人以软乎乎的感觉,风一吹来,那堵墙似乎在抖动,让李之仪很诧异。

赵兴拉着李之仪,站在下面催促工人:“把软幔拉开,今日碧霞阁有客人了。”

转过脸来,赵兴盯着李之仪,很认真的说:“你将是碧霞阁第一位客人,碧霞阁必将因你名传千古。”

李之仪觉得赵兴似乎把话说颠倒了,他刚想反驳,但马上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仆人们忙着拉开那堵软软的墙——原来那不是墙,是硬帆布做成的,帆布上栩栩如生的描绘着砖块,整个布幔形象似乎接近现代的墙面装饰布。

李之仪刚冒起个念头,准备问问为什么把布要画成砖墙的样子,但他马上闭嘴了,因为紧接着他看到的实在过于豪奢。

整个二楼全是用透明玻璃搭成的,连屋顶也是浅蓝色的玻璃瓦,布幔拉上,这二楼普普通通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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