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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醉-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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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桌旁左右坐着两个人,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打扮掩不住十分高瘦的身材,手边一根九节钢制孤拐,看起来几分凌厉。他的鼻管极长极高,目光凝立,显出主人的固执。身旁还伏着一只雪白无瑕的宠物,虽不甚高,却雄腰轻健,尖尖的下颌微抬着,隐隐野性的眼珠子,戒备地瞄着对面的陌生人——竟是一只罕见的雪狼。

那个被盯着的男人儒雅清隽,一双沉静的桃花眼,不笑亦带三分春风。只是玉面和丝白长衫一般,白得几分不自然。他淡淡地抬起手边茶饮了一口,目光转过那个看不出年纪的人,启唇道:“死风老人不愧为天下神算子,连本相的栖身地点也能算出。请问此来,所为何事?”

被一语命中的死风老人鼻腔冷哼,犀利的视线直逼莫怀臣,“你害得老夫两个徒弟一先一后命归黄泉,老夫来找你,自然是要你的命!”

莫怀臣不禁咳了数声,随后捂住再次裂开的伤口,苦笑道:“这种指控,恕在下不能认领。”

死风老人砰地挥掌击在桌上,身边的雪狼抖了一下耳朵,听他怒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难道你还想狡辩?”

屋里的柴青顿时按剑而起,“不得对丞相无理!”

莫怀臣倒摆手止住了下属,风姿仍然优雅,双眸依旧清明,“本相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无须对人辩解。不过传说死风老人的医术神乎其神,可以白骨生肉,预测生死。她不过是受到打击,昏迷不肯醒,却不致命。阁下既然赶来了,为何不肯先救徒弟性命,反而先寻本相的麻烦?敢问究竟有何企图?”

死风听到这里,神气顿了一顿,突然莫名大笑起来,长目中精光四射,却好像从未动怒,“好,不愧是有几分定力的竖子,傲气十足心冷面冷。老夫倒喜欢你!我就直说了,今天来,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噢?”桃花目轻轻流转,“愿闻其详。”

“你答应老夫一个条件,老夫就去救醒杜倾瞳。”

莫怀臣不禁失笑,善意提醒道:“她似乎是先生的弟子。”

死风老人摊摊手,红润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狡黠,“你不答应也行,老夫保管那群御医救不醒她。那孩子的命宫近日暗淡主杀,再拖一拖,一旦光破,就是神仙也吊不住她的命。”

其实,就算某人没有用那个隐秘古老的方式给他传信,他一样会出现。不过那人却这样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请求和命令都是为了一个女子的平安。他如果知道这个女子和他可能的渊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他却没有先去皇宫,而是寻到了眼前的男人。只因近年来北空紫微星辰忽明忽闪,旁边的一颗新星却异常璀璨。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绍渊莫相,究竟是那颗帝星,还是争辉的异星,他头一次掐算不出。赶来见到了他的面,还是难以断定。但是那两颗星都与倾瞳的命宫注定辉映牵扯,他应该不会算错。

日后的争霸大戏,此人总还算是十分要紧的人物。

莫怀臣面上虽未显,握住瓷杯的手指却微紧了紧,快捷道:“阁下不必兜圈子了,究竟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不出所料!

“老夫就是要你的命啊,不要整条,也要半条,你肯给么?”

“大胆狂徒!”

柴青和鬼和尚惊怒间齐齐抢身,那只雪狼顿时利爪伸张,乍起了一身毛发,对着进攻者威胁地低呜。

还未交手,莫怀臣不过垂目轻巧地吐了两个字,就定身法一样将柴青他们定在原地。他说:“我给。”

那晚,夜色轻浮,死风由杜君鸿引荐,只带了一个中年随从一只奇怪的白狗进了禹华皇宫。西殿之外一筹莫展守着的御医们,被死风坏脾气地一口气全轰出来,反而还松了口气——至少今晚,里面那个绝美女子的性命,不由他们负责了。杜卧云原想在那里照应,但是死风说要安宁空间,也不肯容情,将她一并驱赶。

杜卧云徘徊在殿外的玉阶上,低垂臻首对着夜空的圆月虔诚地祝祷。好一会儿,感觉父亲的手压了压她的香肩,“放心,死风老人很快就会唤醒瞳儿。”

“但愿如此,愿佛祖慈悲保佑吧。”杜卧云微微点头,沉吟了片刻,柔柔道,“爹爹也不必忧急太甚。司马性德虽然逃掉了,但是终究还算有点人性,写了长信交代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他此番带着大姐随凌王回堰丘,皇上虽然派兵追查,估计难以一时就寻回。不过看他信间语气,和这些年的作为,此人对大姐之心总是真诚无欺的。我们只需等三妹恢复健康,再从长计议。多事之秋,爹爹更要保重自己,新皇那边还需要爹爹的扶持。”

“是。”杜君鸿也勉强笑了笑,爱怜地看了看她憔悴的花容,“你更是连日辛苦,也要小心身体。”

到了这个地步,父亲还是没有一句责怪!

几日积压的悔恨再也抑制不住破堤而出,杜卧云忽然扑通跪了,瑰丽双眸泪珠迷离,砸到阶上扑扑作响,“请爹爹惩罚女儿。这一切变故,大半是因卧云的自私所致。如果卧云当时发觉有异,早些想办法通知爹爹,爹爹自然可以早作应对,不需要来这皇城之中,三妹与魏风便不会遭遇到后来的险情,害得魏风身死,三妹悲伤欲绝,至今生死未卜。卧云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相代,却有心无力。卧云、卧云害苦了杜家……”

杜君鸿连忙搀起哽咽的二女儿,急道:“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你也未曾想过这样的后果,快别这样,起来,快起来。”

杜卧云只是不断泣泪,哭得头不能抬,杜君鸿也就一再安慰,两人的声音在浮暗间随风遣送。

不远处的拱门之后,有个清瘦得有些单薄的身影立在了阴影中,却也不迈进去。他缄默地停了好一会儿,身旁的早荷终究忍耐不住,悄悄问:“皇上,那个大夫到底有没有用,咱们不进去看看童若么?”

余箫轻叹了一口气,反而靠在泥红墙边,手指一颗一颗拨动那串冰凉的佛珠。大地静廖,只有不远的池塘中倒映着潺潺的月盘,波光中温柔地晃动。

“咱们就在这儿等吧。”

那份皎洁,那份明亮,那份无与伦比的清澈,原来就好像这镜中花水中月,竟不属于他啊。

她是他的堂妹。人都说皇族之人六亲不认,无亲可系,无情可信。偏偏就有一个杜倾瞳,不助亲生父亲或者异母兄弟,好像信手拈来,将这历越江山囫囵送到自己手中。他该感激她的,可是心却在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苦涩不可言。

她太慷慨,可她越是完美无缺,他便越发苦痛。明知道不可以,心却不由自主地热爱追随,绵绵难休,全然不是兄长对妹妹的情感。不过眼下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肯醒过来,不再高热,不再流泪,只要她肯活过来面对杜魏风死去的现实,叫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柳丝多情,触手滑过水中月色,捞不起那一轮明亮,不过激起几圈涟漪,虚光扩散。

西殿之中,那个女子卧在华贵的织锦缎被之间,白瓷般美丽的面颊消瘦憔悴,紧蹙的黛眉,好似锁不住压倒一切的绝望悲哀。雪狼看到她就欢蹦着奔过去,扒着她的手,伸舌大舔了一下,被死风喝了一句,“追冰,别挡事。”

雪狼不大乐意地退下来,在榻旁盘成一团,蓬松的白毛看起来好似个温暖的坐垫。

莫怀臣自进来伊始,就一句话都没有了,一双墨黑深邃的眸子锁在榻上女子的面上,神色似喜似悲,却是难以形容。

死风俊目打量一眼,才咳了一声,“现在这里没人,你也不用憋着。万一气血淤积,等会儿用得上你的时候,丞相大人怕是连半条命都保不住。”

幽风滑过莫怀臣乌黑的发丝,扯起他若有似无的低语,“要在下做什么,先生就请赐教。”

死风瞪了他一眼,“死脾气,等下有你受的。”一面从身边取出一瓶甘露,娴熟地扶起倾瞳的身体,一面转头探询地望着莫怀臣,“老夫的‘夺醉’,是为大补大热之药,只能靠‘殇心诀’的阴柔内力化开,才不会伤人身体。天底下会‘殇心诀’的,恐怕只有你这个秦暮景的嫡传弟子了吧。但是以你此刻内外伤势,强转‘殇心诀’必定带动旧创加剧,可能到一半便支持不住,那她饮进的‘夺醉’便会变成至毒,冲击五脏烧毁神智,从此可能永不能醒。你先想好了,是愿意赌了性命救她呢,还是要你的万里江山。到时候别说老夫诳你。”

莫怀臣顿了顿,一丝流芒滑过眼底,锐利压迫,“既然先生早知今日的结果,为何不下山阻止?”

“哈。”死风却不羁地扬眉,毫不遮掩地回道,“老夫为何要阻止?自古逆天而为之人,最后必遭天谴。而躲过灾劫的人们,又有几个会挂记当年泄露天机受到诅咒的傻子?这些都是命,杜魏风命宫短浅,无可奈何;高贵余家作孽深重,则纷纷一昔死于非命;包括余箫沉没过后,主宰明黄,都是人的命。老夫看得到,也改不了人的命。你们早死晚死,都和我无关,老夫为何要自作多情做滥好人?你这么啰唆,到底要不要救她?”

“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倾瞳的命宫如何?”

“她?紫破命宫,不仅善冠桃花,更加与帝星遥遥纠集,绝非世间寻常女子。”

莫怀臣这次深蹙了眉宇,“与帝星纠集?”转瞬却松开了眉峰,眸中深墨的旋涡转过烟花般的自嘲,修长的手指抚摩着身边一个不算十分精致的素色墨竹荷包,“很好。”

与我渊源深厚,叫我越陷越深,渐渐刻骨铭心喜欢上的女子。

你若恨我怨我,要我的性命,也许今夜便能成功。你若肯苏醒,而命中注定挑选帝王为夫,我便夺了这江山予你。

做了这一切,我不曾后悔,唯独对你,对你,无法交代,无法偿还,无法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长大的火炉城居然还是出乎意料的炎热啊,某言晕头转向的被桑拿,忙碌兼倒时差中,各位亲久等了,抱抱大家。留言偶都看了,最近忙活可能不能一一回复,会给大家送分分,爱乃们。

还有,看到了一个给师兄滴长评,感动ing。

☆、血溅决绝

窗外月色如水清宁,淡淡浮光叶尖盈风。

屋中烛火辉煌精灿,死风喂倾瞳服下了“夺醉”,示意莫怀臣在她身后。追冰探头望了望,见莫怀臣盘腿与倾瞳对面而坐,展臂扶稳了她薄衣妖娆的胴体,就不满地龇牙呜响。

“追冰,闭嘴。”

追冰缩回去,端正坐直了,黝黑的瞳人环缩着盯紧眼前的人。

精致的帏帐水线两开,莫怀臣只是轻吸了口气,凝神调息了一瞬,出指缓慢地点在倾瞳双眉间的主窍穴,一股真气便自顺着指端侵入冰凉的肌肤。

甫一开始便频频受阻——她体内的血气好像冬天的河水,淤滞得根本难以带动。莫怀臣沉吟片刻,出指如飞,分点天冲、檀中、鸠尾、巨阙、日月、气海,先催真气通她经脉。

黑鸦般的眼睫轻轻一颤,似有一分动静。

他便微扬薄唇,逐一打通她身体其他各处穴道,而后两指疾如电闪,直点向她的丹田大穴。柔烟般的女子低吟一声,身体却还是抵触外来的气劲。莫怀臣不禁有些心急,逐渐加重的气劲,仿佛源源不断的呼唤,叫她接受,唤她醒来。

专注间,左肩的伤口猛地一计钻心刺痛,内劲不慎猛烈涌出。

大惊之下,倾瞳的身体却一震,尖细的下颌霍然浅扬,“啊——”

堵住的经脉阴差阳错骤然通了,方才不得其门而入的真气陡然好像脱缰野马一般,全不受控地狂涌了出去。莫怀臣不及提防,一时胸口难受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不可停,你若停止,她的经脉必断。”死风在侧冷漠地嘱咐。

莫怀臣又岂会不知?他赶紧竭力收住那股狂泻的真气,徐徐从大椎、至阳、曲恒、身柱、命门、颈椎,一顺牵引,试图将浪潮般的乱流引入正轨。

但是倾瞳体内经脉也十分奇异,虽然没有什么内力,不期然却隐着起一种异样炙热的气劲,与他的真气相克,犹如冰川卷起烈焰,转瞬扭成纠缠的旋涡。莫怀臣哪里知道,倾瞳自小长居冰岐山,为了抵御寒冷,不知在药膳中食过多少珍稀的火焰花,所以血气极热,此刻又饮下了“夺醉”,封闭的经脉一旦接受了全然相反的真气,就形成反噬之势。此消彼长,却是想夺他的主导之权。他要为她化药,只能强压住她体内乱流,耗损真元为她疏导。

汗水一滴滴在额间冒出,遥月窥不见屋内情形,拉着窗外阑干流影一步步漫移。

记不得是第几次了,莫怀臣强自催动心诀,再一次化药助行。高洁的额上渗满细密,眉目紧锁不动——他虽占据一直主动,但是真元不断从体内抽离,渐渐难以为继,那感觉好像在一丝一丝掏空自己的身体。

死风老人没有说错,依他目前的状况,若是一定要强撑下去,就算不走火入魔,也必定大伤元气。

可那股炽烈旋涡却不曾减弱,稍一疏忽,就会拉他一同沉溺下去。他只能继续再继续,体内的真气耗损越来越快,撑至强弩之末,眼前的女子却面色嫣红,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死风在一旁细细端详,这时突然出声指点,“气守真元,引气入施者体内,运行周天,现在。”

引入她体内的热流?那他岂非必须承受两人的气劲?

“还等什么,想她经脉破裂而亡么?”死风的声音冷而又冷。

莫怀臣无暇思考,咬牙守稳真元,不再抵抗地任倾瞳体内的热流卷入他的经脉。

咝……两股真气,一股彻寒,一股热毒,冷热交煎好像万刺狂催,巨澜般迫入他的经脉心肺,霎时将经脉撑大到几乎破裂。

疼,排山倒海的剧痛,好像会炸开五脏六腑每一根血脉。

饶是莫怀臣功力高深,也支撑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一旁的追冰都有些吃惊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的两指却还按在倾瞳的身上,好像不了解岔乱的气息随时会令他跌入万劫不复。

用尽了最后一丝真气,莫怀臣虚脱得险些要晕厥,指端千丝万缕的乱流却渐渐顺畅地回流进几近枯竭的身体,变得温温无害,不再阴寒或灼烫,只是黏住指尖源源不绝,贯穿了他寒澈的经脉。

“成了。”死风嘿嘿一笑,忽然出指点在倾瞳身上,迅速隔开了两人。他顺势扶过弟子的身子,“她好了,不必撑着了。”

莫怀臣颓然长舒一口气,全身散了架一般往里略略歪倒,他靠住床帏垂首调息半刻,方聚起说话的力气,开口淡淡虚声,“她……不要紧了?”

“她?”死风让倾瞳平卧在榻上,却诡异地笑了,“她原本就不要紧。不过是伤心昏迷,不愿面对杜魏风死去的事实。就算没有你,老夫随便给她针灸几个穴位,即刻就能醒了。”

沉静的瞳人惊异一闪,“什么?那方才……”

“方才么,是医治你积年的病症所需,小瞳就是你最佳的药引。你接受了她体内的药热,寒症一段时间不会再犯。但是从此也只有她才能救你的性命,一旦寒疾复发,痛苦会加倍深重,没有她自愿为你化气疗伤,三年之内,你必死无疑。魏风死了,老夫今日是看在小瞳面上,才给你留下一线生机,你有何话讲?”

“呵……”莫怀臣很轻地笑了一声,薄唇酿出个自嘲的弯弧,“她会怎么样?”

“她就快醒了,醒了只会比你活得长久。”

“那就好。”

简单的三个字,不辩解,亦不求饶。

死风倒出乎意料,“小瞳和魏风自小一起长大,此刻必然恨你入骨。你以为能轻易说服她救你性命么?”

“并非如此。”莫怀臣摇了摇头,挑眉淡道,“只是三年时光,很够了。”

三年,问鼎河山,聚拢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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