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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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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他站起来迎她,沉敛的语气依然。
“你,你为什么擦剑?”倾瞳皱了皱眉。
那边不过平淡地叙述,“凌王不在卧堰阁,我杀了那个凌王的替身。”
那语气不骄不躁,好像不过出门转了一圈,顺手在菜市里杀了一只鸡。
倾瞳登时瞪大眼,“你,你怎么,怎么……”一时急切竟说不清,恨得使劲捶了他一拳,“我分明留条告诉你不会有事儿的。你不晓得那个寇天有多嚣张?你杀了他的替身,他日后行事诸多不便,怎肯与你善罢甘休?”
“就让他来找我好了。”那人还是木讷的一句话。
他不像小瞳那般诸多权衡,寇天威胁着杜家,他就迫寇天与自己对决,他倾尽全力,定能暂时转移那位凌王的寸寸进逼。他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倾瞳一转念更是有气,“你是不是成心想气死我?”
杜魏风是她最重要的伙伴,自己爱他敬他依赖他,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她绝对会不择手段千刀万剐了那个害他的人。可惜他却从来将自己摆得那么低微,好像低到尘土里,低到连自我牺牲也是如此理所当然。
是不是她一直表达得不够,做得不好,所以他以为自己的命全然不值得珍惜?
气浪顶着心里的酸意涌上鼻尖,一夜的波折与沮丧催出眼底波光凝然成珠,噗噗就往下直坠。
杜魏风料不到她突然落了泪,登时慌了手脚,“哎,你别哭啊。小瞳,小瞳……”他弯□,一时忘情地伸手欲为她拭泪,却被她愤愤地甩开,“你就是要气死我。我好不容易才叫那个寇天暂时对杜府罢手,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自己往他的网上撞呢?”
被她如此数落埋怨,心尖居然涌起一丝苦涩的甜蜜。
斜飞的剑眉拢起又舒开来,他低声道:“那个凌王寇天,就算对杜府罢手,也不会放过你。小瞳,我是你的侍卫,护你平安是我的职责。”
短短几面,那个凌王显见对小瞳用心并不单纯。他曾立过誓言,哪怕是一根筋到被人嗤笑笨拙的程度,也会用自己的双手护卫她的快乐自由。他不需要她的了解或者感激,他只是认真地为了杜家和她活着而已。
“我不管,我不许你和他对上。你要敢背着我和他对决,我就,我就……”纤指横过迷蒙着视线的烟色秋波,带着湿意攥住他扶着剑柄的手背,指端的任性一如经年,“我就先去毒死那个寇天。让他浑身烂出八十个洞,每一个洞里都往外流绿水。”
他被灼烫似的缩回了手,“我知道了。”
只要他应了就好办,倾瞳这才破涕为笑,“你说的啊!”
“嗯。小瞳,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为着杜家为着我,但是你的命也要紧。很要紧很要紧,比爹爹,比我,比任何一个人绝不少半分的要紧,杜魏风你给我好好记住!”
那句话儿在流散的花间曦雾中飘扬,温柔的坚持的,轻易穿透了杜魏风的心肺。
他情愿为了这个女子的一句话死百次千次甘之如饴。这一刻却只能静静立着,漂亮的唇上覆着那么清润的露水光泽,好似只需要醉人地一抿,就能弥补了主人罕讷的言辞,“小瞳,谢谢你!”
“谢我什么?你再客气,我就……”倾瞳却忍不住打了哈欠,有点摇摇晃晃地往里屋去,“我实在撑不住了,你也先去休息,咱们明天起来再谈。”
囫囵一觉,直到外面枝头的黄鹂鸣尽了春歌,屋里酣睡的人儿都不愿苏醒。
无人来找杜府的碴儿,连续几日倒过得意外地平静,大姐杜秋茗抽空回来了一趟,倾瞳与她一起去了祖宗祠堂。
倾瞳娓娓将近日之事说了个大致,见杜秋茗垂望住自己交握的指,无瑕的清面与茜纱纹相应优美,却有丝恍惚。忍不住轻声探问一句:“大姐,哪儿不舒服么,需要我给你……”
“我没事儿。”杜秋茗回过神来,正色望着她,“三妹,我想了很久,还是入宫跟二妹谈开了始末。”
“嗯。”
“她也有权利知道。”
倾瞳苦笑了笑,“可是叫她只恨我一个,应该比告诉她真相温柔些。”
“我倒以为,真相从来不该逃避。”杜秋茗吸了口气,燃了香烛插在香炉中,望着那袅袅白烟,几字凉音却点冰沉水,“最近我也需查清一件真相,相信不日便有答案。”
“何事?”
杜秋茗只是轻摇螓首,好似濯濯间占尽风光的钟秀菡萏,“三妹只需稳着杜府,那事自然由我来处理,时机到了,我会叫你知道。”
倾瞳倒愈发不放心,“若有什么,总可以说出来商量。”
“三妹是不信我?”
一双雪亮冰仁灼灼,将倾瞳欲出口的疑惑逼了回去,改口道:“既然如此,大姐需以安全为上,万不可冒险。”
世间凡事刚极易折,大姐杜秋茗生就一身傲骨,自己若是执意插手,就是瞧轻了她。可对面菊雅素心的那人萧然抿唇,落日的余光凝固在她端丽的眼角眉梢,令倾瞳只觉得无端的不祥。
杜秋茗冉冉回身,却换了轻松的欢颜,拉着她的手说笑道:“好了,你不必担心,我有分寸。对了,才说起最近相陪惠敏公主,她倒是个乖巧腼腆的孩子。你道她喜爱什么花草?她生在绍渊深宫,却偏偏钟爱咱们禹华城外长的一种野草。她偷偷跟我说,她自己在山中找了数天,后来还是一个好心人领她去看到了。那天我就忍不住和司马说笑,越是贵极的人儿,越爱一些平凡得不值一提的东西。连司马都笑了,三妹你说是不是?”
倾瞳一时诧异大姐为何扯到李聘身上,只能含糊赔笑道:“是啊,宫里憋坏的,自然稀罕外头野生不值钱的东西。”
“也是。”杜秋茗笑了笑,“不过我看那位立渊公子,更是个人物。”
“哎?”
“这才几日光阴,你知道他一个人做了多少事儿么?听说他为了绍渊寻求最合适的稻谷品种,马不停蹄走遍了禹华附近十七个稻乡城郭。
“赶上前日那场大雨回来了,跟着的侍从病了好几个。他倒又计划好了和一群商人谈洽,既要骏马也要骡马,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那□狡的城商答应了利于绍渊的价格。
“明日清晨还要观阅历越祭天之所,似乎绍渊也欲仿造当年大芙留下的‘千玑台’造一座祭天之所。皇上这次居然破例让二妹领奏‘天音’之曲呈给贵客。
“一个人能有多少精力可以日夜不眠,短短时间将诸事定夺稳当……哎,三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倾瞳晓得自己笑得勉强,却无力将嘴角拉出一个值得信赖的弧度。
杜秋茗静了一下,问:“你既然放不下,为何不去看看他?”
看他?
脑中将那念头转了一遍,只觉无比的引诱。胸口一波波难言的郁郁微澜,就因为收到那人消息,陡然纠结成浪,漫过心扉。
倾瞳不禁咬紧了唇。
小心眼儿,大狐狸,你,你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哎,明日儿童节,考虑加更中……
按爪多了就过节啦,亲爱滴们!
☆、高台狂风
韶光无限的宫苑,已是春末了。牙角钩钩挂起初夏的轻炙,铜铃悠然滑过风色,就将深幽的静寂摇得越发漫长。
廖旦死了,宫里依旧太平。由两个副统制衡管辖,四周的高手侍卫一丈一人,森严井井。
余承天倚在正中的龙榻之上,烟霭朱砂帘外仙音飘飘,梨影起舞如魅。面前金樽空了,旁边的小太监十分乖觉地凑上来,“皇上,今儿这已是第七盏了。”
“嗯?”沉音不悦一挑,小太监就忙不迭伏倒在地,“奴才该死!”
余承天侧目瞥了一眼吓得直哆嗦的宫人,忽然笑道:“你一片忠心,朕知道。起来吧。”
搁下了酒杯,改拈了一个人参梅子含在口中,唇齿间就漫上一股酸甜生津的微苦。
他喜欢红色,喜欢喧嚣,最喜欢的,是那一呼百诺的睥睨感觉。
弑亲兄夺位,灭义弟全族,他把良心直接碾成一把随风即逝的灰沙,才得到了今日这般高高在上无比崇高的地位。
所以他不信任何人——朋友,枕边人,甚至是亲生的儿子,都是靠不住的,信不足的。唯一可信的,只有手中握牢的权力而已。
依稀想想,他似乎还是曾有过心的,他曾为了那个琴心国色痴狂疯傻。她却唤着他“二哥”,然后迫不及待地将一柄匕首深深切入他的身体。他那时气得疯了,就满身鲜血地掐住她比丝绸更加腻滑的脖颈,直到她无力再挣扎,直到她困难地翕张着唇却无法吸进半丝空气,直到她的颤抖变成了垂死的紫青。他放手了,毕竟是晚了。因为她始终那么憎恨怨毒地瞪着他,好像有能将他拽进地狱里去的力量,直到她断气,那双明澈如水的眸子都不曾有半分妥协。
他胜了,却胜得无比不甘,如此的不甘心啊。
后来若不是她的死引来了那个江湖第一高手秦暮景,自己在如云的大内高手包围之下,居然还是被强悍的那人一掌内力震伤了气脉,从此三伏夏日也体虚冷汗,千杯不醉变作只能量情小酌,房事子息一事更是捉襟见肘尴尬丛生。
楼清音啊,她的确令他难忘,让他爱让他恨,也许亦是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女人……
一会儿帘外一朵悠云媚然浮落于身前,软语化作泉线缠绵人心,“可是卧云舞得不妙?皇上人坐了半天了,却心不在焉呢。”
娇嗔暖香,眉眼流俏,好像随时能将人融了。余承天不禁眯起眼,摩挲着丽妃青春的发丝,宠溺地笑道:“怎么会呢?爱妃的歌舞,天下无双。”
楼清音,你只管在黄泉之下可恨地笑吧,甚至去三弟那边邀功领赏吧。我绝不会傻得去追你来爱,我拥有这千载的基业,身边的温香,享尽世间极致的奢荣,如此这般真实,比什么虚无的情爱,要真实得多……
掌下的柔婉女子却趁势横波道:“所以皇上才要我给那位绍渊使臣献舞?臣妾……”贝齿轻咬了朱唇,皱起的黛眉叫人不由心生怜惜,“臣妾不开心。”
“噢?为何?”那男人的言语间辨不出喜怒。
杜卧云就浅浅垂眸。她知道自己那个角度最是优美——腻雪的额头,小巧的鼻线,柔弱的下颌,还有隐住盈盈双眸的两排鸦羽般的黑睫——余承天也是男人,哪怕他不碰她,终究还是贪恋着自己的美色,她佯作的恃宠而骄,自然拿捏得不浓不淡刚刚好,“那个人瞧不上臣妾的舞,臣妾不想自取其辱么。”
“事关国体,由不得你乐意不乐意。”骤然君威大盛,好似能震裂杜卧云的轻罗衣裳,“朕不想说第二遍!”
“臣妾知罪。”杜卧云低低垂下了头。
心中冷笑了,好一个如意夫君!
余承天啊,哪怕你黄袍加身万人之上,哪怕你给了我无上的荣华,可你这么一个寡廉鲜耻的卑鄙男人,又怎配做我杜卧云的夫君,你怎么配?
可她如今有多憎恶眼前这个人,就有多么惧怕他。她怕得仅仅与自己的夫君对望,浑身寒毛就直直竖起,腹部翻江倒海马上要吐出来。
杜卧云却强迫自己扬起头巧笑嫣然,“臣妾明日一定尽力,皇上您别动气。”
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要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风吹草动,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都逃不过她的揣摩查探。她是杜君鸿的女儿,她早已与这宫廷密不可分,她自然要用她的方式为杜家人留一条后路。
余承天倒是没有太理会杜卧云的情绪,摩挲着自己的墨玉扳指,思绪不禁又转到那个立渊公子身上。
像,真的像。
那人清逸俊雅的五官,与记忆中从逸发妻的容貌重叠几分。他甚至可以想见那个莫怀臣头戴紫金盔,身披炫目金甲的模样,风采定然极似当年铮铮的三弟。
可是杜君鸿却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那人真是当年的丰子汐,那么他就真是不想活了。
不错,如果丰子汐没死,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到他余承天的面前么?那他的确是自作聪明大错而特错了。可那个莫怀臣绝不像那么愚蠢的人,他泱泱一派大国丞相的安定从容,在历越也十分安分,只是尽可能为绍渊争取更多利益。
派出的人也回报,莫怀臣的身世简单,发迹的经历在绍渊也早已传遍,岁数和丰子汐更差了三岁,应该没什么疑点可言。
可是他就是不放心,放不下心啊。
自己做的亏心事多了,防人的心也就更重些——他必须再探探这个莫怀臣的虚实。
第二日的“千玑台”上,长风渺渺。
杜卧云一身宽袖的金丝蔷薇,藕荷千褶裙缀着无数银铃,她独自在浩荡穿袖的风间勾佪起舞,苍媚之气碎却了九苍云气,四海柔随。散落的黑发滟滟流淌在白玉石台上,回首须臾照人,千般婉转风流。
旁观的人皆是失魂落魄,唯有最近的两个人淡定而对。
一个是她的姐夫司马性德;一个,就是那个始终微微笑着,却依旧波澜不兴的莫怀臣。
祭天的云海高台悬空伸出数丈,烟霭缥缈间,人似凌舞云端。
咚、咚、咚;咚、咚、咚……
骤然几声震天擂鼓,汹涌浩荡的鼓浪扑面而来,震得脚下摇晃。
衣赛天魅,落英般飞旋。
咚咚咚,颠荡越来越剧烈,宏大的鼓声中开始掺杂着诡异的裂响。
鼓未停,步未停。
咚、咚、咚。
似乎有什么不对,可是,究竟是什么不对劲儿呢?
咔嚓……石台一倾,石台那头的人顿止了舞步。
烈鼓欲催魂。
众人还未理解发生了何事,司马性德与莫怀臣却电光石火间对视一眼,双双起身飞掠向远方的高台。
“娘娘危险!”
一语未毕,建成千年的“千玑台”,好似再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从脚下裂开一条巨口,延伸延伸,悬起的花岗岩全盘脆裂崩塌。
石台尽头,还站着一位孤零零的女子。
咚咚咚……
如两弧电光袭近,白光快过蓝芒。落将至杜卧云身侧,却是后到的司马说着“得罪”,利落地将呆愣的杜卧云扛起。三人脚下的石台承受不住更多的分量,顷刻化作无数零落的碎块。
三人却已经腾空而起,可前方的石台业已尽毁,难以落脚。司马脚底只点上一块下落的巨石,加上多了杜卧云的重量,一时无法借力纵得更高些。远处的石栏,却还有两丈之遥。心道不妙,身形微堕之间,腰际忽而有人轻轻按着,一股浩荡真力送入他即将气竭之身,助他平掠出一丈多遥。
杜卧云伏在姐夫的肩上,飞扬在空中的发滑过那人略显苍白的面容。慌乱间发现那人一触即分,反退了半丈。却如流风轻点在一块峭石上,颀长的身形骤然迎风而起,后发而先至,擦身而过重登上了那高高的苍台。
咚咚鼓声终止,台上大乱,齐齐地目瞪口呆。
杜卧云脱力地跌坐,司马性德忙探身询问:“丽妃娘娘一切可好?”
虽说是要试探莫怀臣的武功,不过他料不到承帝如此忍心。杜卧云怎么说也是秋茗的妹妹,如果今天在他面前出了什么事儿,他如何跟爱妻交代?
“没,本宫没事儿……”杜卧云不过怕冷似的攀住香肩,一串水珠涌出了那双艳黑的眸子。
刚才涉险救人的绍渊丞相依旧长衫皓雪,扶着栏杆眺望那已经不复存在的延伸出去的石台,这才轻咳着沉吟,“看来绍渊要仿筑祭台,日后修缮要多加着意。”
司马瞧出小姨子只是吓坏,应该并无大碍,便即冲莫怀臣拱手道谢,“这次高台失修,险酿意外,方才幸得大人仗义出手,司马谢过了!大人的功力精深,下官实在佩服!”
“千玑台”高立云端,一切虽然发生于瞬息之间,可若有个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死境。那人却举重若轻,渡叶飞花之轻松潇洒,绝不逊于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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