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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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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挤了挤眼,镜里的神情也泛起细微的狡黠。

天下第一异师的手工面具,果然精致得没有一丝破绽。

先去父亲房中,亲手打水洗手,为杜君鸿拿脉问诊。随后踱到灵堂,为母亲的灵位添了一炷香。

又去厨间转了一圈。张大厨看到她就乐颠颠地掀开了一笼热包子,“我按木公子给的方子试蒸了一锅,您试试看味道对不对。我晚些好给老爷送过去呢。”

她尝了尝包子,建议将三七花磨得更细碎些,更易吸收入味。

施施然又跑去后院。儿时的奶娘在天井边的太阳底下洗衣裳,她就撩起袖子帮着打了几桶水。

摆脱了丫鬟翠娆七七的眼神大追踪,她独自来到花园里,在曾经几乎淹死自己的小塘边徘徊了一阵子。

现在看来,池塘很小,水也很浅。

那时的二姐,是否真如记忆中那样狠狠推开了她求助的手,居然记不真了。

真是记不真了!

倾瞳悠然倚着熟悉的歪脖树,舒了口气。

师父曾说,不懂如何刻骨铭心地去怨恨,也是种福气,倒是不假的。

由远而近传来一串熟悉的步声,轻而且稳。师兄的功力,似乎这三年里更上层楼了,已渐趋化境。

有府中上下人等的忠诚齐心,还有权势通天的大姐二姐为父亲操心打点,再加上师兄……杜府,不缺什么了吧。她可以从此自由自在地饕餮江湖,饮尽天下美酒,看遍世间风光,没有任何牵绊。可她暂时还不能离开——父亲从回来就气喘犯了卧床不起,她理应留下照料几日。或者说,她其实在为自己找点流连此地的理由。

毕竟这儿是她的家,在家中逗留几日还要找理由,认真琢磨起来还真有点好笑。

阳光在微眯的眸里化成一道金线,平直的声线被温风柔柔送到耳畔,“在想什么,以前的事儿?”

“嗯。我记得是这里吧,我追蝴蝶捅了树上的蜂窝,然后被蜇得满头包,你也陪着我破了相。那以后十来天,好像除了你和父亲,都没人愿意碰我的脸呢。我小时候一定皮得让人头疼。”

所以母亲和姐姐们,才对她敬而远之。

“你一直很皮。”

“……其实有些时候,你也不必这么实事求是!”

“不过,为了大人和杜家,你也从来都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

倾瞳呆了呆,眯起的眼弯成月牙形状。

这个死板得连弯儿都不会转的人,从小维护她长大,是她最亲的兄长,也是最贴心的护卫。

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从来不必言喻。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天也算待她不薄。

“所以,我最最喜欢师兄!”终于扬唇娇憨地笑了,“不过我看啊,杜家没有我,应该比较好!”

“关于这个,我正要与你商量。现在的杜家怕是有危……”

“木公子在这儿呢!”丫头七七急匆匆地过来,拽了倾瞳的胳膊就往外走,“快快!大小姐二小姐都回来了,老爷前厅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有榜,更新一万五,悲催滴某言爬走……

☆、身世之谜

“啪!”

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

倾瞳被打得微侧过头去,却回手一甩……

“啪!”

面前那个柔胜梨花,艳压牡丹,满头珠翠雍容的绝美娘娘,就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左颊。即使又气又急,天生的甜音依旧娇软如蜜,“你敢打我?”

倾瞳冷笑,“二姐,是你先动手的!”

眸光接火,气咻咻地一阵僵持。

杜君鸿已惊得半撑起身子,急斥道:“卧云,你这是做什么?快给你妹妹道歉!”

不料一直最为温柔听话的二女儿却一扭头,“她不是我妹妹!”

“你……”

“爹爹莫急!”一旁身量高挑的杜秋茗站起来,为父亲垫高了靠枕。容长脸蛋一派端庄沉静,仿佛上等的瓷器,细腻语调倒薄凉如快刃,“卧云,你是做了皇妃,就预备六亲不认,断了姐妹亲情么?三妹还没和你计较这几年在绍渊的苦楚,你怎么先出手伤人呢?”

倾瞳一怔,不禁感激地看了眼平日里对自己不甚亲近的大姐。

方才进屋的时候,她虽然只立在门边对自己点了点头,恬雅如菊的神态间倒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杜秋茗冷则冷矣,至少不会如二姐一般,劈头送上如此“热情”的见面大礼。

“卧云,你要还认我这个父亲,就快道歉!”杜君鸿顺过气来,责声更厉。

杜卧云有些孤零零地立在屋子中央,如水的朱唇倔犟抿起,却是看也不看倾瞳的方向。

倾瞳也垂手立在原地,假面之下瞧不清波澜。

“道歉!”

“女儿无错!”

杜君鸿好不痛心疾首,扬手指着二女儿,指尖乱颤,“混账!我杜家教出来的女儿,原来就是这般薄情寡义,是非不分么?三年前你逼她远嫁,如今你又变本加厉理直气壮,连为父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好,既然如此,杜家也应承不起你这位贵妃娘娘。就请打道回宫,从此荣也好衰也罢,你休再认做我杜家人,也不许再踏入我杜府大门半步!”

此话一出,三位风姿各异的女子,齐齐惊悸凝眸。

春光丝丝如昔,两鬓霜染的大儒杜君鸿,满面悲凉神色如铁。

“爹爹……”杜秋茗失去了惯常的冷静。

“爹!”杜卧云眸中顷刻水波满溢,楚楚快作倾盆。

这房中昔日曾有的一切——父慈女孝,其乐融融——仿如烟梦一场。物是人非,再无可圜转。

倾瞳只觉得胸口一阵揪紧地滞痛。

这口气。这个结。

还怎么宽?怎么解?

想了又想,终于咬牙垂了头,“爹爹言重了,不过是一家人的口角,过了也就算了。反正不论二姐是否欢喜,我也不会久留此地。所以,大家都不必如此认真!”

杜卧云才想接话,杜秋茗已经上前拉了倾瞳的玉手,安慰地摩挲,“三妹,你没有错。你二姐今天失心疯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五彩流云丝袖无情地翻转,断然斩开了温情相握的姐妹二人,杜卧云竟真有些疯态地咯咯笑了起来,“哈哈……我失心疯?大姐,我一心为了杜家着想,爹要我滚,你竟说我失心疯?”

杜秋茗不由蹙了秀眉,不悦道:“卧云,三妹既然已表态,今天我们就该就事论事。她自小离家,又经历一番丧夫挫折,才只几日相聚,难道我们不该稍尽姐妹之情?何况我们本是一脉同根,你怎么能如此忍心?”

“一脉同根?”杜卧云怒极反笑,索性斜睨向一边的倾瞳,勾了艳极的唇,“一脉同根么?杜倾瞳,你与我,与大姐,与这杜家,真是同根同枝,相契相连的么?我的,三……妹……”

一句暗示的言语登时令杜君鸿面色大变,“卧云,住嘴!”

不远处低垂的眼睫却豁然如羽般展开了,下头一双乌珠濯水寒煞。绝美,却美得令人阵阵心悸。直直盯着她从小到大称作二姐的女子,一字一句地慢问:“你的意思,我不是杜家的人?”

“卧云,你别……”杜君鸿几乎带了哀音。

“爹爹为何还要隐瞒?事到如今,我们杜家欠她什么?”杜卧云却横了心,十三年的如云旧事,夜夜的噩梦,压抑的怨气,纷纷化作箭矢,残酷地从杜卧云那艳水朱唇中喷薄而出。

“杜倾瞳你听好,你从来就不是杜家的人。你本是那个刺杀皇上不成,死在宫中的贱妃的女儿。而我真正的三弟,也是因为你,失去了生存的权利。娘亲因为受不了父亲宁弃亲子也要袒护你,所以一郁而终。而我,因为你生母的那场刺杀,在那清越殿里守着活寡过了六年。至于你这张脸,更是见光即死,还会连累整个杜家倾覆灭门灰粒无存。你于我杜家而言,就是灾祸根源。我就是要你恨死我恨绝杜家,远走高飞也好,隐姓埋名也好,从此大家两不相干。为什么你偏偏要回来,无论走了多久,还是死活要回来这里,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满屋,死寂。

恨着一个难愈的旧创,恨着那点不时发作的瘙痒。

烦了,干脆连皮带肉扯下伤疤,才发觉下头其实流脓腐烂,血肉模糊痛不可当。

杜秋茗被这消息猝然击懵,失聪了似的木立原地。

杜君鸿蹒跚地翻身下床,来不及与二女分辩,却急急拉住了倾瞳。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往日里满口珠玑却半句也用不上,化为一句焦急忏悔的长叹,“瞳儿,事情并非如此。你,你且听为父解释!”

杜倾瞳沉默了一刻,一缕视线极轻极缓地对上父亲焦虑的凝视,眼神透明得好像随时会飘散不见的轻烟,“爹,我的生父,是谁?”

若是你,若是你,若是你……

杜君鸿果断地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当然是我杜君鸿的女儿。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永远都是。”

“那,父亲可敢滴血认亲?”

杜君鸿不禁失声,“瞳儿!”

“好,我明白了!”倾瞳一震之下苦笑着松开父亲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希望自崖边笔直坠下,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原来如此啊……

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娘亲从不肯对她展露一丝赞赏的微笑。

所以年长的二姐,从某一天起,开始处处针对她。直发展到将五岁的她推落池中,见死不救。

所以疼爱她的父亲严禁她出府半步,在她六岁之时更将她送往冰雪无人的冰岐山中……

她的存在,原来对杜家是如此重大的威胁。

“不是,不完全是这样的。”杜君鸿焦灼地辩解着,“我不知道你二姐曾听到过什么,会误解至此。不过十八年前夭折的孩子本来与你无关,是你娘亲受不了丧子之痛,迷乱之下才错觉一切是因旁人而起。而你的身世纠葛重重,为父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才隐瞒至今。瞳儿,你相信父亲,我从来都是将你视如己出……”

他想抓紧倾瞳的衣袖,她却轻灵地往后一缩,让伸出的手扑了个空。

杜君鸿反而趔趄了一下,“爹……”杜秋茗与杜卧云慌忙一左一右搀了父亲,秋茗定了定神才道:“爹爹莫急。有事,大家静下来慢慢谈。”

“瞳儿,你听我说……”

“我,抱歉,我现在没法听!”她猛合了合眼,转身推门奔出。

呼呼的扑面凉风,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诡异气息。

癫错的步子几乎撞上了廊角的杜魏风。

“小瞳?”他扶住她有点错愕。

倾瞳咬着牙闪身越过他,“我要静一静,和杜府有关的一切都没法见。你别跟着!”

云移光梭,午后渐渐扶风西南,鼓起潮气万千。

禹华那条最繁华的六和大街沐浴在淡下的天光中,面面酒旗越发争奇斗艳,迎风招人。

“瀚食轩”的门口倒并无旗幡,不过悬在梁首的红木匾上龙飞凤舞三个沉定大字,一望便知气派不凡。

规整的花岗石阶前,几匹神骏的大马被拽住了嚼子,扬蹄长短轻嘶。领头的人脚踩玄铁镫,率先翻身跃下了紫金马鞍,行云流水般潇洒落在马侧。桀骜不驯的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才自飘回飞扬的紫檀披风里。

身后紧随的两名绝色女子也下了马。一样素黑打扮,不过耳饰略有不同——一个摇曳着红得滴血的珊瑚珠,另一个却配着幽滢的紫晶。一热一冷,衬得两张迥然不同的美颜各有特色。

领头的人看也不看后头,随手递了马绳,玉容冷傲的紫晶女熟练地接住。珊瑚女眉眼含媚,不笑而春,“王爷,他们应该到了,订在留月厅。”

“嗯。”

那人直往店里便行,走了两步,斜里插来一团不知死活的青影。

他怎肯容人近身?轻轻扫袖,那人就趔趄着往后连退几步跌在地上,手上的酒瓮直飞出去,“咣当”砸了个粉碎。

旁边有眼色的小二忙奔过来,不说扶被推倒的客人,反而先对着那位动手的点头哈腰地赔笑,“王爷别介意。这位客官肯定是没瞧见您老的大驾,才不小心挡了您的道儿。”

“你还挺识相么!”那个被讨好的随口敷衍一句,丢给他一块白花花的银子。

小二欢快无比地接了,“多谢王爷赏赐!”

只有倒地的瘦弱书生倒足了霉,无人理会不说,半身衣衫都被残酒溅湿。他也奇怪,坐起来只顾低头拾起一块砸碎的陶片,平平举向方才无礼的家伙,“还我酒!”

新鲜!居然有人要他赔酒?

嚣张王爷冷笑一声,眉棱挑起。

小二急得连忙去搀那个不长眼的书生,一面极低地咬耳朵,“我说客官,您就别闹事了,快点走吧。”

“还我酒!”那书生的语调有几分闷,倒字字清晰。

真为那一瓮五十文的水酒跟他较劲?不错啊,胆子不小。

“一壶破酒,本王不赔又如何?”

书生一僵,终于慢慢抬起了低垂的头。

眸光对上,都自心中一震。

凌王爷不禁微眯起鹰眸,只觉得对面那双瞳眸似曾相识,却一时记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见鬼!”那人已经径自爬起来,拍拍屁股就欲闪开。

寇天反手攫了他的腕。宽袖下的手腕,居然出乎意料的纤细。

“等一等!不要酒了么?”

“算了!”

“那也不许走!”

“你放手!”

那书生用力翻手甩袖,忽而一声极轻的暗器破风,自店外咄咄奇袭向寇天腕上的神门穴。

寇天心念一转偏不罢手,被击得手边猛一颤缩回去,“哎哟”叫出来,“杀人了!刺客,这里有刺客!”

杀人?刺客?登时满店大哗,一众食客也不明所以,好端端就扔了调羹甩了筷箸,撒了汤翻了菜,互相挤着就一窝蜂地往外逃。

面容清秀的书生早趁机钻入人群中,蹿到门口才讶然回首,正巧瞥见了寇天眼中一闪而逝的肃杀冷意。哪里还敢回头,转身如条鱼儿,滑溜溜地钻出了“瀚食轩”。

“瀚食轩”外,两星灼灼紫光,径自果断地朝方才出手的蓝衣人那方追掠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故事才展开,嘎嘎,有许多交错滴孽缘,啊,不对,是宿缘……

今天过节,祝亲们五一节快乐!么么么,潜水滴好歹冒个泡儿!

☆、竹深意浅

店里还没消停下来,小二已经先给王爷闷头作揖,“小的不敢,万万不敢!”

那位盛怒的王爷杵了颗平凡无奇的小石子儿到他眼前,“还说不敢?你们‘瀚食轩’不想混了是不是,居然在这里藏了刺客,打算用石子暗算本王?”

咄咄逼人的气势,摆明了预备大动干戈。

小二登时头皮也麻了,心肝也哆嗦了。

这禹华城里,谁不晓得这位堰丘凌王是位惹不起的人物?

说起来,凌王寇天不过是一个他国质子,却敢公然耀武扬威招摇过市,这其中当然有其因由。

自十八年前历越大败堰丘至今,一度仗势欺人扣留过三任堰丘质子。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历越的国力逐年衰竭,早不如二十年前的绝对霸势。反而还又惯于依赖堰丘进献的丰富矿藏铸造铜铁兵刃,弄得本末倒置渐渐对堰丘颇有所求。

何况如今绍渊又出了位文武全才扬名天下的立渊公子。有他存在的绍渊,已隐隐与历越成分庭抗礼之势,对外用兵态度强悍,与历越边界之争也日益激烈。历越如今自顾不暇,更担心会腹背受敌,自然对堰丘也生了笼络之意。

强索质子一事,在上任质子坠马意外死后,就显得更加勉强。后来拖了三个月,堰丘倒主动送了这么个人来,对历越来说几乎可算意外之喜了。

所以这位凌王爷来了这儿一年多,不但没受折磨,反被待为上宾。多数听之任之,睁一眼闭一眼地随他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凌王爷住在城东的“卧堰阁”,懂点武功,又向来出手大方。不过成天就知道泡妞打架逛窑子,累了就在家喝酒饮宴,行事草包又暴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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