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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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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见死不救。你们上面就会以上驭下,我也会以下制上嘛。等一下,如果282被宋泗昌跺了几脚,岂不是反衬出我师的光彩么,我不是免受违令之过么……刘华峰苦痛地选择,他没想到这小小选择还带苦痛。两个做法,肯定有一个是因小失大,究竟是哪个?给老焦一个暗示!电话一通,我什么都不说,光暗示一下宋走了,他就会明白的。唉,简单得很嘛。刘华峰抓起话筒,听到总机声。他问:“谁呀?”

对方报出姓名,随即问:“政委要哪里?”

刘华峰几乎脱口,但是,他多年磨砺的嗅察力阻止了他。不对,总机值班员的声音很精神嘛。

“我对一下表。”

“报告政委,1点04分。”

“外线通吗?12点以后,有没有谁挂过外线?”

“师长正在和282师通话。”

“保障线路。”

刘华峰放下话机,简直大快平生事。师长违令通风报信,而不是他刘华峰。现在,可以换一个角度看待这问题了。情况掌握在他手里,他可以把它和苏子昂一道放进冰箱,冷藏起来。好好睡一觉,今天一切都值得好好睡一觉。

20

第四章

20.镜前的凝视

刘华峰很费力地醒来,正处于中医称之谓脑漏的状态,头颅空空洞洞的,好似人坐起来了,脑子还搁在枕头上。太疲劳了,随即他又为自己总是这么疲劳而满足。静谧中,他嗅出蠕动的意味,巨大军营即将苏醒、起床号以老娘似的音律摇晃铁床上的士兵,操场上沉寂一夜的尘土待命飞扬……这些近乎于催逼,潜藏着逼近的敌意。他当列兵时,最痛恨起床号。号声一动,就把一个好端端的酣眠中的他,压制成一个兵。特别是,起床号无限温柔,像从心尖上滑落的叹息,其实是个命令!老奸巨猾的军人仅用四个音符就把命令裹上温柔的包装,他很早就明白,把军人的智慧连根拔出来,全是裸露的钢牙,就像把剑从鞘中抽出来。现在,他再听起床号,还是那四个音符,却具备另一种意境:宛如催促君主上朝的钟鸣。

很不幸,他已经定型为一个军人,无可选择了。那么,只有两条路能解救自己。

其一,置身于战场,从容地杀人与从容地被杀,大部分人正视这个天命如同正视太阳一样困难。

其二,沿着军阶天梯攀登,由军人升华为超级军人,将庸俗快感内省为超级享受。每成功地高升一级,直接表现为:服从于你的更多,而凌驾于你的更少。或者说,苦恼还是苦恼,但已经是与星辰并立而成为一种近乎于激情的东西了。欢乐也还是欢乐,但笑而不言、言如点金,笑一个就足够搁上几百年不坏,静等着众生模拟与研究。当然也不免误解,瞧着人家捧着误解颠来倒去比什么都痛快!

起床号消失,他必须把自己交割给军营,必须强硬地做出反应。刘华峰内心跟电火花似的迸闪一下,然后稳重地下床,两脚对搓几下,端起床头柜上的紫砂杯,里面是昨晚泡好的“铁观音”,分三次徐徐饮尽,举动仍像在党委会首座,每饮一次,仿佛示意众人更换下一个话题。他喜欢每天清晨一杯凉茶,醒神健胃,滋润身心。那些嗜好高级补品的人们不了解生命是朴素的。英国女王了解,听说她每天清晨也必饮一杯本地产的乌龙茶。唉,有些事简直不能想,想起来受不了:我刘华峰跟周围人相差这么大,偏跟一个女皇有共同理解。

刘华峰只穿短裤,光着身子,赤脚在屋内来回走,下了个决心,推门跑出去,在一条僻静的水泥小径上跑步。

以往,这种赤足运动严格局限于室内,出去被人看了太不庄重。昨天,刘华峰获得一个重大成功——和宋泗昌的新关系。他忽然觉得从此以后不必太小心翼翼,他也有展示个性的权利,适度的放肆绝对是魅力,他忽然要以全然不像政委的模样跑它一跑。冰凉而粗陋的路面刺激着脚心儿,整个身子透明透亮起来。神清目明,思维与运动合一。刘华峰从小习惯赤脚下田,当兵之后,就因为连月穿解放鞋而大病过一场。他想方设法创造赤脚的机会,直到逐步升到师政治委员,才真正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弄通赤脚的道理:我刘华峰的脐带仍然钩挂在农村,泥土出身是我的优势,百分之九十的兵员来自农村,尽管包裹着军装皮带棉大衣,也透出血亲味儿。对他们来说,一个好的长官,必须有乡土气,必须揉进点族长的尊严揉进点父亲的慈爱,他们才肯交出自己的忠诚,才爆发出战斗力。此刻,全师一万五千人都在跑操,但裸身赤足并感受大地呼应的,就只我刘华峰一人。我可能会被上峰罢免,但永不会被下属们背叛。

来自于泥土的人,此刻自我感觉每一步都踏在山巅上,同时,也不失水牛下田般的沉稳与滞重。包括一个个念头。

我是一个农民,赤着厚脚墩子,随你怎么看。

彭德怀元帅是个农民,不睡席梦思睡地板。

即使毛泽东不是农民,他爹也肯定是,毛泽东喜欢嚼茶叶并且吃下去。这实在太亲切了。

斯大林是鞋匠儿子,也就是城里马路边上的农民。他们要把香烟卷拆开来塞进烟斗里吸。另一个特点是:由于个子矮,又不肯穿高跟鞋,就把高鞋跟包在鞋帮里头,从而瞒过众人眼目垫高了自己形象。斯大林大半辈子就是摆着两根高跷过来的。哪个知识分子能把高跷踩得像农村人那么漂亮呢?

多啦多啦,岳家军、戚家军、湘军、谁军,历史上最能打的部队哪个不是乡勇?!湘军治军,头一条就是训家规:“将领之管兵勇,如父兄之管子弟。”今天看也是对的。

不错,十大元帅多数留过洋,可一千多员战将绝大多数是土出身。指挥你十大元帅的,还不是我们的毛泽东!

苏子昂是战友绝不是兄弟,这一点一定要把握好。要是把他当兄弟,他还会觉得受污辱。我猜他是在偷偷地爱自己,愁着把自己嫁出去。嫁给未来敌手。他喜欢在战场残骸中寻找思想,胜负却不大看重。他很会利用旁人渴望胜利害怕失败的心理,先塞给你一顶钢盔,再塞给你一枚勋章,然后再塞给你一支枪,最终塞给你一点军人精神。等你把全部装备都披挂好之后,他又夺走钢盔夺走勋章夺走枪弹,迫使你壮大仅剩的精神。关键是你已经把精神消化掉了,品格已经落成,你自动地上了名册,就像把姓名锲刻在枪托上,想变也变不回来。

苏子昂的睾丸就是他的理想,苏子昂的优势就是雄性交配与繁殖理想军人。他适宜于搁在沙盘里或者挂在地图上。就像什么来着,来着来着……噢宋泗昌屋里的苍蝇,它丝毫不动,值得致敬。要是嗡嗡乱飞岂不厌烦死了。一只苍蝇是小事,关键是带着一种扰人的旋律。

苏子昂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整整一代半人没有过像样的战争了。军队的军事功能早已大幅度向政治功能转移。数一数中央政治局,军人占了多少?这次授衔,全军像婚礼一样幸福,晚上通知集体收看电视,好些人以为正规化啦,该弄个军威闪闪的战争片配合一下吧。嘿嘿,中央台新闻联播报道的是:驻徐州某集团军官兵,佩带崭新的军衔领花,集体出动为长途客车擦玻璃,包括少将军长也拎一块破棉纱。我一看就懂了,建军方向没有变。嘿嘿,记得,1965年取消军衔,改挂三块红,晚上也通知看电视,官兵们佩带崭新的三块红,下田助民劳动,有没有军长不知道,没挂军衔嘛。

你苏子昂也是军门子弟,吃兵饷长大的,怎么也搞窝里反呐?史书上杀头杀得最带劲的,就是杀自己弟兄,就是大义灭亲,后人唱啊叹啊,顶个屁用!

刘华峰回到宿舍,半裸身子站在整容镜前,稍稍有些寒心,他看惯了军容严整的自己,失去军容的自己简直不是自己,如同一头羽冠灿烂的雄鸡变成一只拔光了毛的骨架,这时如果登上师部大楼,能指挥动任何一个分队么?不能。没有包装的指挥员就不再是指挥员了,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肯相认。刘华峰镇定地开始着装,军衣军裤军帽军鞋,每一件上身,都添加一分惬意。全部着装完毕,组建成完整的刘华峰。他最后朝镜中望

两眼,意在确认以及放行。就像哨兵望两眼身份证,履行一下程序。

刘华峰给予自身形象的评价是一个军事术语:达标。

个子不高不矮,三号军装,属于全部军人的平均尺度。外形不引人注目。

相貌是男人的基本相貌,谈不上美或丑,非要挑特征的话,特征就是普通,就是老让初见面者感到似曾相识的那种基本相貌。

气度呢,不过分。眼就是眼手就是手,没有什么可供回味的东西附在上面。刘华峰深明自己形象最适合部队生活。容易被忽视,容易拿他凑个数量而不识他实际质量,有野心的人对他不警惕,有雄心的人也拿他随眼一望而已,他总被人过低的看待,所以他总让别人吃惊。他的魅力在后头,要处上一段时间后才形象高大。他带一群干部到兄弟部队,常常欣赏地看到,别人错把他手下颇有风度的某个家伙认作他了。他想,要是在战场,你小子也得替我挨子弹。有时候,误解帮着隐蔽真身,误解增添被误解者的魅力。那位错认刘华峰的人再与刘华峰握手时,刘华峰从那人手上能感受出补偿的意思,此人肯定一辈子忘不掉刘华峰了。至于刚才那位被错当成刘华峰的家伙呐,遮掩着尴尬之情,远远退开,仿佛刚才的风度是偷来的,一下子被人逮住了。他做人的自信被伤害了。

既然生活中总免不了错认,各种各样的错认。那么,问题的关键便不是避免与怨愤,而是高明的洞察。宁可被别人错认一千次,也别认错了别人。

21

第四章

21.任职

刘华峰听到电话铃响。心想,要是能先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再决定接不接,多好。他拿起话筒:“是我。”

司令部值班参谋报告:“苏子昂凌晨5时到达师部,现在已住进招待所四号楼。”

“为什么没派车去接?”

“他自己搭长途汽车来的,事先没通知。”

“把他安排到9号楼套间去。通知他,上午休息,下午来见我。另外,通知组织科长、干部科长、炮兵科长准备向他介绍师里全面情况。再请示师长有什么指示。最后向集团军报一下,说他已经学习结业,回师里等待分配。”

“马上就办。政委,苏子昂已经离开招待所,到师长和你那里去了。”

“为什么不到办公室?”

“今天是星期四。”

星期四也就是280师的星期日。集团军所属各师的例行休息日,分别排定在星期一、二、三、四、五,唯独周末与周日,是全集团军满员到位的日子。

刘华峰放下电话,注视窗外。苏子昂正从办公区朝住宿区走来,他仿佛很熟悉280师的布局,沿途没有停留探问。他走到一条水泥甬道岔口时,站住了,望着左右两幢一模一样的米黄色小楼,品尝片刻,朝左边一幢走来。

这两幢二层建筑物外墙上攀援青藤,很有老而愈坚之气。从高空看,建筑物会和大地融为一体。它们都符合我军六十年代沿海战略思想。一砖一石,都呈现临战状态。唯一的不同是楼内主人,左边是政委,右边是师长。不管军营有多大差异,外形都非常相似。

刘华峰注视他朝自己宿舍起来,忽然生念,如果师长此刻也战在他那幢楼里,看见苏子昂的选择,当作何种感想?一个团长应当首先觐见师长。苏子昂居然直奔自己,说明他了解自己在师里的主导地位。而这种了解,显然是末踏进营门之前就已获得。我的天!要警惕呵,苏子昂是从军区一路下来,qi書網…奇书肯定在上面听说过我的权威。军区机关那些部门注意我了。

刘华峰推开纱门相迎;“是苏子昂同志吧,想不到这么快。”

“刘政委,我是鼓足勇气踏进你家门的。”

“什么话!我刘华峰第一个欢迎你到我们师工作。坐下坐下。”

苏子昂挑了张老式的藤沙发坐下:“我能在这儿坐多久?”

“随你,我今天上午没事。呵呵,我们几年没见啦?三年。84年在集团军开三级党委会时见过吧。三年多啦。”

“我们没见过面,从来没有,今天是第一次。”苏子昂肯定。尽管刘华峰讲假话,他还是喜欢面前的这人。他的假话里包含着真诚期望和自己相认的意思。

“我总以为我们见过面。”

“我也这样想。”

“那么,我们今天就好好见上一次。今天,先认个朋友,可以放开来谈。明天开始,就是上下级关系喽。今天为明天打个基础。好不好?”

“非常好。我喜欢这样,紧张是紧张,放松是放松。你的意思是,今天的谈话不入帐的,我理解的对吗?”

“对的。”电话铃响,刘华峰道,“你看,这东西破坏我们的关系,把人往职务上推。你放心,我接完这个电话,就把插头拽掉。”他拿起话筒,“是我。你好。”脸色渐渐严肃,听了一会,抢断对方的话,“请稍微等一下,我换一架话机。”他捂住话筒思考着,对苏子昂说,“你到里屋去,用床头柜上的分机听电话,不许出声!”

苏子昂遵命进屋,拿起电话,小心地捂紧送话器,倾听着。

刘华峰在电话里说:“韩副主任,请继续指示吧,刚才的话我没大听清。”

“哎呀老刘,我从头说吧。指挥学院给苏子昂的毕业鉴定反映了一些问题,在致有……”

“请让我插一句,苏子昂的毕业鉴定我看过啊,不错的,军政两方面都比较拔尖。”

“那是他带回来的鉴定。这一份嘛,是学院政治部直接寄给集团军政治部的补充材料,是不叫鉴定的鉴定,听说他们这届学员每人都有一份这种内部鉴定。”

“搞什么名堂嘛,我们到底信任哪一份?噢,对不起,我完全理解,请继续说。”

“前头一大块我不必说了,和他带回来的鉴定一样。后面这一小块,文字上可是下了功夫的,我原文照念:苏子昂同志对军事艺术的追求趋向于极端;认为战争不能简单地概括为政治的继续,它们时常也是对政治的背离;认为穷困国家容易爆发战争而富国利用这些战争;认为我国在战争准备上所耗费的资金造成比战争本身更大的伤口;认为我们选拔培养军队干部侧重于取胜‘拙’取‘勇’,排斥‘巧’与‘奇’;认为我们过于强调集体英雄主义限制了人体英雄素质;认为战争一旦发生,所有人都面临同一个战争,但是心理上每个人都面临自己的战争;认为我们军事科研的遗憾之一是不肯找一个富有价值的败仗来深加研究,认为我们建军思想是坚定的,而方针决策左右徘徊;……哎呀老刘,我都念累了,这堆话儿怎么别扭怎么来,都带着引号。他苏子昂是兔唇吗,说话有立体感。”

“听起来像一堆病例。”刘华峰朝里屋苏子昂笑一下,“像有个家伙偷听苏子昂高谈阔论但是来不及记。”

“哈哈哈,老刘,这材料上的每句话都可以写一本书,不不,写两本书。一本阐述这个主题,一本反驳这个主题。后头还有,乖乖,一句话能拖两行半,你还想不想听?想听的话,我想我先要用铅笔按信一个句号再念这个句子。”

“告诉我最后结论吧。”

“这上面可没有结论,所以称不上是完整鉴定。我想他们是提供情况,让我们自己下结论。而且那帮家伙,能料到我们下什么结论。”

“什么结论?”刘华峰看见苏子昂在发烫。

“入档。”

“韩副主任,给一点透明度嘛。我一直是你信任的人,不要害得我夜里反思有什么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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