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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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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黄杰,一时间却有几分拿不定主意。范文程向来是他信任之人,他说黄杰是奸细,那便有九分是真;可是倘若偏偏是那余下的一分,自己错杀无辜,岂不教人寒了心肠,往后哪还有人敢来归降?他向来致力于招徕汉人为己所用,千金马骨的故事也曾听范文程说过,倘若此刻杀一黄杰,难保不会阻了几十几百个黄杰投效之路。一时间却有些许犹豫。
忽然只觉手掌给范文程捏了一捏,抬头瞧时,却见范文程望着他微微摇头。便好言教他暂且下去,黄杰口唇一动,似要继续辩解,却又闭上了口,再拜而去。皇太极瞧着他去远了,这才唤过一个戈什哈来,叫带几个精干之人,将黄杰密密监视,但有异动,格杀无论。这才回头瞧着范文程,似乎在等着他详加解说。
宁完我皱眉道:“范大人怕是有些谨慎过分了。”范文程微微一笑,道:“公甫还不知范某居心何在么?”宁完我与皇太极一齐摇了摇头。皇太极耐不住性子,问道:“先生有何思虑,何不直言?”
范文程反问道:“汗王可知孟达?”皇太极熟读三国,自然知道蜀将孟达。然而却不明范文程此时提出此人来究是何意,茫然道:“可是那降而复叛的孟达?”宁完我听得“降而复叛”四字,哈地一声,击掌道:“辉岳果然大才,完我自愧弗如!”范文程笑道:“岂敢,岂敢。公甫以为此计可行得否?”宁完我皱眉沉思,摇头道:“完我以为尚有不妥。”范文程挑眉道:“哦?”旋即嗯了一声,点头道:“是,做戏须做实。”
皇太极却犹豫道:“桓震也非毫无心计之辈,叛降反复不定之人怎能信用?”范文程笑道:“不必他信。”说着要两人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只听得皇太极、宁完我连连点头不置。
次日一早,布告三军,说黄杰乃是明军安插下的坐探奸细。令人前去捉拿的时候,黄杰竟然已经逃走了。布告之中还再三严令各旗不得无故妄疑部下汉人,皇太极更将鲍承先等汉将叫来亲自慰抚一番。之后无非便是调军换防等等保密的措施,一场风波,眼看就要化为无形。
莽古尔泰向来瞧不起汉人,此番听说汉将出了奸细,更是整日将一些不干不净的言语挂在口边,对待范文程、宁完我等汉人谋士也愈加不客气起来。范、宁等人却也不与他一般见识,都是一笑置之。莽古尔泰只道两人心虚气短怕了他,更闹得凶狠起来,罔顾皇太极“不得妄疑”的命令,开始逐个搜查起自己部下的汉将来。
过不两日,皇太极便听得风声,叫了他去好一顿训斥,责骂他撼动军心,搞得将士离德,莽古尔泰不服,几乎争吵起来,慑于皇太极大汗之威,以及他旗下的重兵,终于还是没敢当面冲撞。皇太极发过一阵脾气之后,便令莽古尔泰戴罪立功,率领本部正蓝旗军马,会同贝勒阿巴泰东略通州。
莽古尔泰悻悻然领命上路,一路之上对阿巴泰抱怨个不了。阿巴泰是皇太极的七哥,皇太极即汗位之后却只能入小贝勒之列。当年察哈尔昂坤杜棱来归,皇太极赐宴欢饮,阿巴泰独不肯出,说道:“我与诸小贝勒同列,蒙古贝勒明安巴克乃位我上,我耻之!”代善责备他说,德格类、济尔哈朗、杜度、岳讬、硕讬早从五大臣议政;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先汗时使领全旗,哪一个你也比不上,如今有此地位已经是分外的了,难不成还想做和硕贝勒么?是时阿巴泰虽然引罪自罚,可是心中时常耿耿。从那以后,便韬光自晦,不敢再有狂妄举动。此番随驾攻明,在北京城下与袁崇焕初次交锋,便给明军冲了一个阵脚大乱。虽然当时皇太极为了拉拢自己并未苛责,可是这一根小辫子却已经给牢牢攥住了。
这一回他与莽古尔泰同行,不由得大叫其苦:莽古尔泰与皇太极不和,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皇太极刻意叫自己与他一起,难不成是至今仍不信任自己么?恐怕自己军中,已经有了大汗安插下的细作,也未可知。所以尽管莽古尔泰不住埋怨,他也只当过耳秋风,口里唯唯答应,却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来。莽古尔泰吃了几回软钉子,知道阿巴泰胆小,也就不再自讨没趣,瞧他的眼神之中却多了几分不屑。
一百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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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后金大军越长城入寇中原之时,本曾攻下过通州,后来大兵离境,明将便即复叛,于是通州又属明有。莽古尔泰此来,固然憋了一口恶气,可是却也没将一干败军之将放在眼里,只道是正蓝旗大军到处,明猪望风投降,莽古尔泰兵不血刃复略通州,这话回去说了,非要叫那姓范的汉人脸上挂不住。他向来瞧范文程便不顺眼,一直以为女真人的江山当由女真人来掌管,皇太极总是唯一个汉人之命是从,真是丢尽了祖辈女真好汉子的脸。此次给遣出来攻打通州,又是因为得罪了范文程,更叫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一路上不断催促三军趱路,行经黄村、弘仁桥,不过第三日黄昏,大军来到漷河河畔。
这漷河又名新河,是从卢沟河流出,东入于白河的一条东西水道。河南有县,名漷县,万历的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便是出身于此。漷县守官闻听大军到此,吓得屁滚尿流,当即献了簿籍开城投降。莽古尔泰不屑一顾,令一个参将前去草草交割了,自己却马不停蹄,率着大部来到县北马头店暂歇。
马头店是漷河畔的一个小小村落,正与河北张家湾隔河对望。河上并无桥梁,莽古尔泰一面叫人去寻渡船,一面令各牛录额真率领本部四处打草谷觅食。一时间巴掌大的一个马头店,鸡飞狗跳,东西叫嚣,知得好歹的便任由粮食鸡鸭给鞑子夺去,乖乖闷在一旁不敢则声;有几个不识趣的扑将上去抢夺,当时便给鞑子的马刀劈开了天灵盖。后金兵抢得吃食,便聚拢来大吃大嚼,却将马匹放在田里啃过冬的麦苗。
莽古尔泰手中握着一根半生不熟的羊腿,一面撕咬,一面对阿巴泰不住口地吹嘘,无非是说甚么三贝勒威名远播,明将望风归降等等,自夸之余仍是忘不了将范文程贬低一番。阿巴泰由得他滔滔不绝,只低头吃自己的干粮。
忽然一个额真来报,说是搜遍了方圆三里地,竟连一块船板的踪影也不曾见着。阿巴泰心下暗暗吃惊,正要叫莽古尔泰不可造次,却听莽古尔泰已经咆哮起来,大骂那额真无用,叫他往更远处去寻。那额真红着脸领命去了,此番好半晌方才回转,说道仍是找不见船,却押了两个乡农来。莽古尔泰一脚将那两个乡农踹倒,厉声问道:“船呢?”那两个乡农不懂他说话,面面相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缩在一团瑟瑟发抖。阿巴泰瞧不下去,一两个明猪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莽古尔泰这般暴躁,不免误了大事。当下拦住了他,对其中一个瞧起来老成些的乡农笑了一笑,伸手比划一个操舟渡河的模样。
那乡农恍然大悟,连连摇头,不住地说些甚么。阿巴泰却也不懂,莽古尔泰更怒,又提起一足要踢。那乡农大骇,双手乱舞,一阵比划,总算比划得阿巴泰明白了些许,当下对莽古尔泰道:“听此人所言,似乎前些天此地尚有许多船只,不知怎的一夜间统统不见了。乡人谣传,说是出了鬼怪。”
莽古尔泰目露疑光,似乎疑心阿巴泰也在欺蒙自己一般,许久方道:“汉人狡诈,以为毁了船只我便无法渡河。女真的勇士,便没了船只,涉也能涉过河去!”阿巴泰哭笑不得,耐住性子道:“那河好歹有丈来深,水流又是湍急,怎样涉得过去?”莽古尔泰给他一语问住,反躬自身,似乎也不见得便能过得去,当下就坡下驴,并不喝令三军渡河。
阿巴泰想了一想,道:“不如勒令此地县官搭建浮桥。”莽古尔泰欣然允可,当下便叫人将漷县县令唤了来。漷县令姓胡,单名一个璐字,诨号人称葫芦,是个名副其实的葫芦官,平日里除却挟妓饮酒,借案冤钱,那是甚么也不会做的。此番鞑子兵至,他吓破了胆子,早早地便献了城池。听说鞑子元帅相召,忙不迭带着牛酒赶来讨好。
莽古尔泰瞧着这个汉人的猥琐形象,心下不由得便是一阵厌恶。勉强对他笑了一笑,便板起脸来叫他一夜间务须搭起一座浮桥,否则尽屠漷县,一口不留。胡璐好容易明白鞑子酋长说的甚么,禁不住唬得两腿发软,裤裆湿了一片,滴滴答答地顺着大腿流将下来。莽古尔泰愈加厌烦,一脚将他踢了开去。胡璐如闻大赦,连滚带爬逃回衙去,当即四遣快手,拉夫、派工、敛料,有钱人家固然惹不得,那些无钱无势的,就连草房的房顶也给他拆了去。
说便如此说,连一只船也没有,要搭浮桥谈何容易?直折腾到天明,便连草垛也不曾扎得完全。莽古尔泰大怒,一刀将胡璐砍做了两个半截葫芦。是日又延误了一日,不料夜间河面却上起冻来,莽古尔泰闻报大喜,便令三军明日一早踏冰渡河。
谁知那冰瞧起来厚,人马走上去却毫不吃劲,一踏之下冰层断裂,哗啦啦陷下去几十个兵丁。莽古尔泰再不敢贸然行事,喝令三军向东而行,顺白河寻找渡口。只走得半日,便见河汊中芦苇丛间藏着许多独木小舟,莽古尔泰大怒,叫过昨日那寻船的额真来好一顿痛笞。那额真冤枉之至,却又不敢替自己辩解,说昨日寻过此处,并没有甚么船只。
当下叫人回马头店去抓了几个船夫来,载三军顺序渡河。看看渡过十之二三,莽古尔泰便要阿巴泰一同上船。阿巴泰却说岸上人众须要管顾,叫莽古尔泰先行,自己最后才渡。莽古尔泰也不多说,自顾自的上了小船,一声令下,船夫撑起桨来,船儿缓缓向河心行去。
莽古尔泰站在船头,左顾右盼,甚是得意。蓦然只觉脚底一晃,跟着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栽入了水中。还没醒过神来,只觉大腿上冷飕飕的一阵刺痛,伸手一摸,却有一股热流。跟着脚踝便给扯住了只往下拽。饶是他水性甚好,奋力踢开下面拉扯那人,挣扎着露出了头来,只见一个浑身漆黑的人跟着浮出水面,旋即又没了下去。
此人水性比莽古尔泰好十倍不止,身上又穿了皮水靠,手中钢刺不住乱刺,莽古尔泰穿的是铠甲,本就沉重,何况天寒地冻,水冷如冰,与他缠斗片刻,渐渐不敌,腿上、臂上都被了伤。
阿巴泰在岸上瞧得真切,连忙令人下水去救。说话间十几个后金兵跳下水来,游近莽古尔泰身边。那水鬼眼见不敌,虚晃一招,潜入水下不知去向了。莽古尔泰顾不得管他,连忙叫士兵将自己负着游回了岸上。
一面裹伤,一面破口大骂明猪无耻下流,竟用这等阴谋诡计。正怒骂间,耳中却听对岸锣鼓堂堂,一阵惊天喊杀之声直冲云霄,不知哪里来的一彪军蓦地杀出。后金兵刚刚渡河,落脚未稳,加之方才人人亲眼瞧见主帅落水险些丧命,一个个毫无战心,给明军一冲之下大乱,有些便跳入了河中往回游去。一群没了马的骑兵,就如同没了壳子的乌龟一般,哪里抵得住早有准备的明军伏兵?
莽古尔泰在这边跳脚不已,可是船只都已翻沉,除非生出翅膀飞过河去。他急得扯破了喉咙大喊,却哪里有半点效用?只眼睁睁地瞧着两千多人折却了大半。昔日女真人凭借马快刀利欺凌明军,今朝尽数报应了回来。
明军冲杀一阵,主将一声呼哨,马队犹如来时一般如风而去。莽古尔泰欲哭无泪,指天叫地骂个不休。收拾起残部来清点伤亡,这一次遇伏总共折了六百二十一人,还有五百多人身上带伤,二十多人不知去向,多半是给敌人抓了活口。
莽古尔泰又羞又气,他向以骁勇善战自诩,不料今日却中了如此卑鄙的一个诡计,可怎么有脸回去?给那范文程知道了,自己这一张脸皮更是没处可搁。莽古尔泰暗暗发誓,非要拿下通州,一雪前耻不可。
当下令士兵打捞船只,架设浮桥,一通忙碌,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他吃过一次亏,这一回便十分小心谨慎,先叫二百人过河查探一番,确认并无伏兵,这才令大军渡河。两日之间,九千余兵尽数渡了过去。他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过河之后却不敢冒进,只派了一枝千余人的先锋,兼程加鞭,赶奔通州,大部队却在后面慢慢行来。张家湾距离通州仅有几十里地,先头部队轻装突进,不过晌午时分便到了通州城下。
通州城城门紧闭,城头上半个人影也无,只是一片死寂。先锋参将不敢擅作主张,令麾下一千余人且在城外五里安营,一面留意通州城动向,一面快马回报主帅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听了,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明猪在漷河拖住我等大军,却偷偷弃通州城逃走了!”阿巴泰疑惑道:“何以见得?”莽古尔泰嗤道:“明猪向来畏葸避战,上次通州略战即克,你忘了么?内地守兵不比辽东,都是些贪生怕死的窝囊废,听说咱们万余大军迫境,还不吓得破了胆子!此刻定是逃之夭夭了。”阿巴泰将信将疑,但此行莽古尔泰乃是主帅,他又是第三贝勒,高过自己不止一头,只得任由他喝令三军快行。
一百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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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大寿呵呵大笑,道:“百里果然奇计,咱们真刀真枪同鞑子作战,可还从来没这么痛快过!”他说这话倒也并非虚言,以往明军与后金交战,往往凭借火枪利炮以阵地战取胜,野战是能避则避,更不必说主动出击打这种突袭战了。虽则这一战是占了后金战马尚未过河的便宜,可是能有此大胜,究竟十分鼓舞军心。自从突袭部队回到通州,三军之中便传得沸沸扬扬,没能有幸参与偷袭的士兵,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叫嚷着要上阵杀敌。
桓震微微一笑,道:“此计能够成功,都要亏得两位总兵御下有方,否则咱们怎能从蓟州赶来通州,却毫不走露消息?”何可纲摇手道:“那是为将者本分,也不必多说了。方才探马来报,鞑子前部约有千人已然来到城下驻扎,城头守军照百里吩咐,躲在城头之下不露行迹,鞑子想是不曾瞧见才对。”
祖大寿道:“咱们何不趁此刻鞑子大军未至,先杀出城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桓震沉吟道:“鞑子前锋必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何况彼经漷河一役之后,屈辱无处发泄,所谓哀兵必胜,我军此刻出战,就算胜了,伤亡也必惨重。”祖大寿点头道:“也有道理。那么百里的意思是?”桓震笑道:“何不听听何总兵的高见?”
何可纲略逊几句,当下道:“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只需死守城池,彼迁延日久,主帅之心必躁,到时可以寻隙而破。城中粮食尚足支持半月有余,且守数日再作打算。”桓震截口道:“如此固然好,可是坐守城中未免不是长久之计,况且皇太极不知何时又会再攻京师,我等困于通州,岂不耽误了救援之机?”
祖大寿冷哼一声,道:“不救也罢!”何可纲却道:“复宇不可说这等话。你我虽然一时见疑,毕竟还是大明臣子。家国有难,理当捐躯以赴,岂有坐视之理?”祖大寿涨红了脸,怒道:“你没瞧见督帅的下场么?老子不管甚鸟的君臣,督帅呕心沥血经营辽东,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具重枷,我又何必……”神色一转,忽然望着桓震,气势汹汹的道:“百里,自从督帅蒙难以来,我一直信你重你,只是因为你说有法子救得督帅出来。可是这些时日以来我等只是屯兵不进,外不能拒虏兵,内不能遵君命,时至今日,大家早已是一根线上拴的蚂蚱,是好是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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