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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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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下面的文臣们当了一回枪使,年轻的皇帝痛苦地认识到了现状,论政治手腕,他朱翊钧差着朝中那些老狐狸一大截,甚至,他颇为喜欢的那位申先生,似乎也不是那么纯净的君子。
虽然他也讨厌'大事问大张,小事问小张'的张居正和张四维,可是,作为君主,手下百官的势力没了平衡,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就是有时候身居高位者明明极为不喜欢一个人,却不得不用他的原因所在。
百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那位官场煞星,人神共厌之的海瑞海刚峰,这时候海刚峰在家闲居十数个年头了,对于皇帝的邀请感到极大的兴奋,一夜之间就写了一道折子,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请举太祖法剥皮囊草及枉法八十贯论绞》折子,朝野顿时大哗,贪污八十贯就是死罪,卧槽泥马勒戈壁,以你海刚峰这个标准,大明朝的官员非得死绝了不可。
当然了,这些朝堂上头的事情已经跟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孙应龙没关系了,他把国舅爷吩咐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件事情。
事实上他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锦衣卫的诏狱,眼前这老头居然在里头能一边看书一边捧着酒壶喝酒。
这位喝酒的老头那可了不得,名声之大,连申时行和王锡爵都要称了一声颜老先生,大明称先生,就是老师的意思,当朝阁老要称老师,这样的人在锦衣卫的诏狱好吃好喝便也可以理解了。
事实上,颜山农颜老头儿想要出去是轻而易举的,要知道,当世论资历的话,可以说谁也比不过他,这位可是给无数的文臣武勋们讲学过了,按照当时的惯例,只要听过他讲学的,那就是他的学生,而他从当今万历皇帝的爷爷嘉靖皇帝开始,也不知道讲学了多少次,有多少官员、勋贵和士子听过他讲学。
可是,老头在诏狱里头待着,却是不想出去了,这个天下,连空气中都充斥着禁锢的味道,他这样身份的人,因为骂了当朝首辅张四维,都被弄进了诏狱,一个不能说实话的朝廷,还有指望么?
锦衣卫是天家鹰犬,可是,张居正在位的十年,对锦衣卫来说就是最黑暗的十年,内阁随便一纸过来,他们就得屁颠屁颠地去办,等张居正暴死在女人肚皮上,张四维做了阁老,指挥使刘守有下台,骆思恭做了指挥使,不过十年下来的积威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去掉了,很多时候,锦衣卫对内阁有莫名其妙的畏惧感,颜山农就是在这种背景下骂了张四维而被弄进诏狱的。
不过他在诏狱中过的不差,虽然去年他骂张四维的时候有人拍马屁把他弄了进来,但保他的人更多,他实际上一丝儿苦头也没吃,每天就看看书,还能喝点酒,时间上了,未免觉得这样也不错,由于诏狱中无人来打搅,甚至在狱中还很是做了些文章功夫,颇为自得其乐。
所以,对于来人,颜山农连眼皮都没夹一下,依然捧着书津津有味看着。
“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孙应龙,见过老先生。”孙应龙按照国舅爷的吩咐,规规矩矩给眼前这老头行礼。
老头叹了一口气,把手上的书放了下来,“怎么?外头变天了?”孙应龙刚要说话,老头对他摇了摇手道:“莫急,让我来猜一猜。”
闭目沉思了片刻,颜山农缓缓睁眼,“是不是张四维丁忧?如今上位的应该是申时行罢!不对,应该是申时行和王锡爵,这两人可是好得恨不得同娶一个媳妇的。”孙应龙一惊,要知道,这可是诏狱,普通人根本进不来,想探监那是门都没有,锦衣卫本身也有制度,即便是这老头再有身份,对他也要三缄其口,按说,他不可能得知外面的消息才对。
不到北京不知道聪明人多啊!孙应龙暗中叹气,当下恭敬道:“老先生当真了得,所说宛如亲眼所见一般,诚如老先生所说……”
颜山农冲他挥手,“得得得,别跟我来文绉绉这一套,你身上的锦衣卫味道三里路外就闻到了,也想装斯文人!”
尴尬一笑,孙应龙道:“这是咱那主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叫长者见笑了。”
老头哼了一声,他在狱中环境的确不错,还有床有桌子,坐的椅子虽然有些破旧,可却是不折不扣的官帽儿椅,世面上要卖二两银子一把,他坐在椅子上,一跷脚,吧嗒一声,把脚上拖着的鞋皮给甩了出去,然后,趾高气扬对孙应龙努了努嘴,“给我捡过来。”
听老头这么说话,孙应龙顿时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他的锦衣卫副千户是世袭来的,打小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如今颜山农这副嘴脸,他怎么能不怒。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可全是拜托国舅爷所赐,若是不把国舅爷吩咐的事情办好,怕是回去要吃挂落,一个弄不好,丢官也是可能的。
无欲者无求,有所求的人,终归是胆子要小些的,他心中哼了一声,却不得不走过去弯下腰来捡起那散发着一股子酸腐味道的鞋皮,正要扔到颜山农跟前,结果老头搭一个二郎腿,就对他努了努嘴,道:“给我穿上。”
孙应龙内心那个气啊!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他还是按捺下怒火,弯腰给老头把鞋皮套在了脚上。
“还算你恭敬。”老头鼻孔朝天,啪嗒一声,刚穿上的鞋皮又掉了下来,“再给我穿上,一边穿一边说,到底所为何事。”
孙应龙是武夫,锦衣卫世家出身,自然不晓得这是留侯张良得太公兵法的典故,脸上铁青色一闪,咬了咬牙,蹲下身子去把鞋皮拿在手上,一边就捏着老头的脚给他套鞋一边就说:“只要老先生肯为我家主子做事,我家主子说了,只要老先生肯写,不管写什么都行……你若写游记,绝没人敢说你泄露朝廷机密,写历史,也没人说你借古讽今,注解兵法,更不会有人说你策动谋反,写神怪故事,我家主子最喜欢这个了,甚至可以和你交流交流……”
“看来你家主子还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颜山农脸上全是讽刺,“要知道,给大人物做传,他若失势,那我岂不是要成共谋?”
“我家主子不会失势的。”孙应龙这句话极为自信,自从见过德妃娘娘以后,他对此深信不疑,“老先生,放心罢!哪怕你出去了只是每天大骂我家主子的姐夫,他也保你无事……”
“原来是个小舅子啊!”颜山农满脸的玩味,他可不同于那些行事方正的迂腐老夫子,他可是率先提出'圣人之道在百姓曰用'的一代大宗师,自然不会做出满脸专家的嘴脸来,事实上,老头子火起来的时候一样骂娘,绝对不会如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所谓大宗师就应该规规矩矩笔直腰杆坐那儿连喝水都有固定的姿势。
“等等。”颜山农说完以后忽然皱了皱眉头,“你家主子不会是那个从扶桑回来的郑国舅罢!这小子,老头子我在这儿都听说过他的大名啊!”
“正是国舅爷。”孙应龙这时候才觉得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如今是正二品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颜山农略微皱眉,听到孙应龙似乎对那个正二品都督佥事很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就大笑,“哪位阁老这么小气,才给个都督佥事?你以为都督佥事很值钱么?我告诉你,这个职位一两银子都不值。”
孙应龙当下一愣,颜山农这才对他说:“戚南塘贵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见到一个小小兵备道,都要拱手行礼,你觉得作为五军都督府的副职,这都督佥事值钱么?”
张口结舌之下,孙应龙一时间讷讷无语,颜山农摸着下颌花白的胡子嘿嘿笑了两声,脚一翘,吧嗒一声,鞋皮第三次落在了地上。
这时候孙应龙学乖了,赶紧蹲下来拿起鞋皮给老头穿上,老头一脸的孺子可教表情,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那小子想必吩咐了你很多话,可惜你肚子里头没什么墨水,说出来的话都是干巴巴的,恁得没味道,老夫我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你说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孙应龙自家知晓自家事,当然知道自己唇舌上头的确是差了些,不过,他灵机一动,却是想到了国舅爷说的一句话,“国舅爷认为老先生说的一些话未必有什么道理,也很是叫人不以为然……”
颜山农那是什么人?几十年前就名动天下的人,称他做老师的阁老、郎官一抓一大把,如今一个锦衣卫居然敢说他的话不以为然,自然是要吹胡子瞪眼的,不过,孙应龙又接了一句话。
“但是国舅爷说,老天爷给了每一个人说话的权力,国舅爷虽然对老先生的一些话不赞同,但是国舅爷说,哪怕是死,他也要维护老先生说话的权力……”
啪一声,颜老头儿狠狠一巴掌拍在旁边桌子上,“有这句话,老头子我跟他干了。”说着站起身来,手上的书一扔,就往监狱门口走去,孙应龙拿着书追上去,老头哈哈大笑出门而去。
锦衣卫诏狱里头关押的人多的是,很多官员以进过诏狱为荣,廷杖和诏狱,这是大明的臣子们扬名天下的好机会,大部分官员进来的时候趾高气扬,出去的时候还是趾高气扬,进诏狱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熬资历,自然不算是多大的苦事。
老头刚出了诏狱,抬头看了看太阳,满脸的感慨,自言自语道:“这一进来,就是一年啊!”
正说话间,一个绿袍文官趾高气扬地从两人身边经过,颜山农眼珠子一转,唤了一声孙应龙,孙应龙赶紧凑了过去,老头指着那绿袍文官道:“看见没有,从七品,六科给事中,他见了你这么大的官儿居然不拱手行礼。”
孙应龙眨巴眨巴眼珠子,没明白老头是什么意思,开什么玩笑,六科给事中啊!你指望他行礼?
“你是五品,他是七品,对罢!”老头努了努嘴,“去,过去扇他两个大耳刮子。”
对于颜山农,乖官对孙应龙的嘱咐是,无论如何都要请来,要待之以师礼,孙应龙略一犹豫,当下快步走过去,伸手就拽过那绿袍小官儿,凶神恶煞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清脆无比,顿时把那绿袍小官儿扇愣住了。
文武相制,这百来年在大明就是一句空话,不过,颜老头眼珠子一转折腾出来的两个大嘴巴子,正式掀开了万历年文武相制的序幕。
而这时候,郑乖官并未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二品都督佥事,正忙着南直隶花魁大会赚银子的事儿。
第241章 妖韶女老有余态
锦衣卫北镇抚司孙应龙孙大人给了六科给事中严某两个大嘴巴子,这事儿不到一天就穿得京都上下皆知,连万历在宫里头都知道了,年轻的皇帝听了这事情,刚皱眉,来禀报的太监小心翼翼说,是孙镇抚去请出了颜山农老先生,老先生刚出来,对那位倒霉的严给事努了努嘴,孙大人上去就给人家两个大耳光,还说是替皇上和阁老们教训教训他……
听太监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万历哈哈大笑,一高兴之下,给那太监赏了两个月的假,许他打旌旗回乡省亲,欢喜得那太监跪下来连连磕头。
这两个大耳光狠狠扇了六科的脸面,六科和监察御史合称科道,都是品阶不高但是权力很大的官,如果非要举出例子的话,类似五百年后的议员或者立法委员,这些给事中们平时一个个都是牛气哄哄的,在他们眼中锦衣卫算什么东西,人都是许上不许下的,几十年前百官们听到锦衣卫的名头双腿都软,可经过张居正执政的十年,文臣们大多不把锦衣卫当一回事儿了,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
故此,这些给事中们联合起来闹事,要给那新上任的北镇抚司使好看,可孙应龙哪里管得那么多,他已经把该办的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赶紧回南京给国舅爷报喜才是真的,故此给事中们愕然发现,那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却是第二日就出了北京城往天津去了,他们认为这是莫大的胜利,特意在四牌楼旁边的马姑娘胡同办了一次聚会,马姑娘胡同毗邻吏部教坊司,其中可谓美人如云,可惜的是,本司街上有半数的花魁们被南京礼部教坊司邀请南下,像是名满京都的脱脱,传言为瓦剌贵女,一时百官勋贵趋之若鹜,如今却也是往南京去了,叫这些给事中们扼腕不已。
孙应龙到了天津后,专门往天津卫学走了一趟,当初那些相送乖官的秀才们万没有料到,国舅爷居然把天大的富贵双手送到跟前,像是那庠生公孙聂,家中虽然也是做买卖的,可也不过是普通商贾,哪里做过什么大买卖,等公孙聂失魂落魄回去,他老爹还很是呵斥了两句,说他如今也是中了学的,如何这般不长进。
等公孙聂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自家老爹,这位公孙老爹顿时欢喜得痴了,手舞足蹈起来,连连说祖坟上冒青烟,满脸欢笑拍着儿子的肩膀说他长进了,似乎方才的话全部忘了一干二净,接着掉头便去给祖宗神位上了几柱香。
乖官让静官操办的东印度公司一旦正式抢过漕帮的买卖,这漕粮海运那就是必然的,他的构思是从宁波走海路到天津,那么,这个富贵,自然要送给当初他在天津结识的那几位秀才,这些事情,都是在南京的时候便早早吩咐过孙应龙的。
不管哪朝哪代,商人必然是趋利而动,乖官甚至不需要多照顾人家,只需把漕粮海运的事儿透露一点,别的不讲,光是先低价吃进地皮然后坐等升值,这就是一本万利的,何况乖官不可能那么小气,他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自然要拉拢一批人在身边,正经官员们他自然拉拢不到,不过,这些秀才怎么说也是有过往来的,天津是学问的荒漠之地,这些秀才若放在江南,连水花都不会起一个,可在天津,这些人联合起来就是很了不得的势力了。
当然,如今的乖官用一句话来说,那真是分分钟十万两银子上下的,自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了,孙应龙也只是在天津略做停留,就出海直奔宁波了。
颜山农颜老头在海上很是怡然自得,孙应龙对他可谓是毕恭毕敬,他在北京的时候亲自去锦衣卫衙门调了颜老头的档案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连如今炙手可热的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位阁老,见着这位都要执弟子礼,那也就怪不得人家在诏狱里头也能好吃好喝了。
事实上以郑乖官的地位,想收买颜山农,未免还不够格,可架不住乖官有穿越人士的光环在身,把伏尔泰的那句名言'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改头换面,顿时就把老头给钓上钩了。
若说这句话有多么动听,那倒也未见得,老头是能讲学'圣人之道在百姓曰用处'的一代儒宗,胸中才学非同小可,可当今世上,也只有乖官敢于那么跟老头说话,何况老头冷眼旁观天下数十年,一个人也未入他的眼,当初张居正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如今一把老骨头了,眼看没多少活头,既然冒出这么一个国舅来,也罢!便来瞧瞧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罢!
故此,乖官顺利钓龙成功,人民日报的主编进了夹袋。
孙应龙乘坐的乃是军用五桅快船,不过数曰,便到了宁波,老头在孙应龙所请之下,悠哉游哉下了船,刚上岸,就发现码头上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宁波知府沈敦虞,旁边是陈继儒,后面俱都是当地名士,怕不有百十人,老头一愣之下,沈府尊已经率众过来,到了跟前,领着众人深施一礼,“沈榜见过老师。”
沈榜当初也是听过颜山农讲学的,也可算是老头的学生,事实上老头从嘉靖年开始便一直在北京讲学,有时候一榜春闱,几乎所有的进士见到他都要口称老师,说是桃李满天下绝不为过。
孙应龙早一日前就偷偷着人放下小船先到了宁波,如今颜老头在他心目中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怠慢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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