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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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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裳。墙外紫骝骄不去,回头拾得金凤凰。

前于第叁章考河东君金明池咏寒柳词作成之年月,已言及卧子“上巳行”与河东君此词有关。茲更论卧子“上巳行”与河东君“清明行”之关系。

盖“上巳行”中警策之语为“垂柳无人临古渡,娟娟独立寒塘路”,即用玉溪生“柳”诗“清明帯雨临官道”句,(见李义山诗集下。)实混合清明上巳为一时间,而柳陈两人所各赋咏之题,其所指之节候在当时乃同是一日也。考清明行及上巳行俱作于崇祯十二年,是年三月三日适值清明。(依陈氏二十史朔闰表崇祯十二年三月朔为阳历四月三日推算。郑鹤声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亦同。)史邦卿梅溪词蝶恋花云:“二月东风吹客袂,苏小门前,杨柳如腰细。蝴蝶识人游冶地,旧曾来处花开未。    几夜湖山生梦寐。评泊寻芳,只怕春寒里。今岁清明逢上巳,相思先到溅裙水。”然则河东君卧子之诗,其题同辞同,时日亦同,固不待言。至梅溪词中之人之地及其旨意,又更相同,尤为可注意也。

噫!当崇祯之季世,明室困于女真后裔建州之侵逼,岌岌乎不可终日,与天水南渡开禧之时复何以异?邦卿为韩侂冑之堂吏,曾随觇国之使北行,则亦关涉恢复中原之谋划,(见梅溪词满江红题云:“陪节欲行,留别社友。但一角湖山,苏小门前,犹自寻芳游冶,良可叹息。”)或以此嗤鄙梅溪乃一胥吏,非足与言国家之安危者。殊不知卧子为几社胜流,于崇祯六年秋间计偕北行,赋诗留别,亦绻绻于河东君,有“美人赠我酒满觞,欲行不行结中肠,何年解佩酬明珰”及“河干薄暮吹红裳,纫以芍药羞青棠,何为弃此永不忘”等句,其后又有“不然奋身击胡羌,勒功金石何辉光”之语,是以恢复辽左自任。(可参第叁章论卧子此诗节。)斯固卧子所以抒写“离情壮怀”应有之作,实与邦卿龙吟曲所云“歌里眠香,酒酣喝月,壮怀无挠。楚江南,每为神州未复,栏干静,慵登眺”及“同社诗囊,小窗针线,断肠秋早”诸语无异。若一一考其赋诗之时及所言之人,则前后四五百年之间情事实相符会,岂独节令之适合而已哉?虽然,儿女情怀与英雄志略,亦未尝不可相反而相成。故不必拘执此点,以为邦卿及卧子病也。

河东君“清明行”结语云:“盘螭玉燕无可寄,空有鸳鸯弃路旁。”“盘螭”出陈思王集贰乐府“桂之树行”中“上有栖鸾,下有盘螭”句。“玉燕”用别国“洞冥记”贰云:“神女留玉钗以赠〔汉武〕帝,帝以赐赵婕妤。至昭帝元凤中,宫人犹见此钗。黄諃欲之,明日示之,既发匣,有白燕飞升天。后宫人学作此钗,因名玉燕钗,言吉祥也。”此河东君自言己身虽如神女,然无玉钗之物可以报答卧子,盖针对卧子寒食行“回头拾得金凤凰”之结语。“金凤凰”谓妇人之钗也。(可参司马彪续汉书舆服志下“后夫人服”条。又卧子“拾得”二字之出处,或与吴均续齐谐记及韦绚刘宾嘉话录“汉宣帝以皁盖车一乘赐大将军霍光”条中,黄君仲北山罗鸟得凤凰入手即化成紫金事有关。俟考。)

又检李太白“代美人愁镜”诗二首之二(见全唐诗第经叁函李白贰肆)云:

美人赠此盘龙之宝镜,烛我金缕之罗衣。时将红袖拂明月,为惜普照之余晖。影中金鹊飞不灭,台下青鸾思独绝。槁砧一别若箭弦。去有日,来无年。狂风吹却妾心短,玉箸并堕菱花前。

寅恪案:“美人”乃河东君之号,“盘龙”即“盘螭”。“槁砧一别若箭弦。去有日,来无年”,正针对卧子之怨词也。

更检全唐诗第叁函李白叁“白头吟”第贰体云:

锦水东流碧,波荡双鸳鸯。雄巢汉宫树,雌弄秦草芳。相如去蜀谒武帝,赤车驷马生辉光。一朝再览大人作,万乘忽欲淩云翔。闻道阿娇失恩宠,千金买赋要君王。相如不忆贫贱日,位高金多聘私室。茂陵姝子皆见求,文君欢爱从此毕。泪如双泉水,行堕紫罗襟。五更鸡三唱,清晨白头吟。长吁不整绿云鬓,仰诉青天哀怨深。城崩巳梁妻,谁道土无心。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枝羞故林。头上玉燕钗,是妾嫁时物。赠君表相思,罗袖幸时拂。莫卷龙须席,从他生网丝。且留琥珀枕,还有梦来时。鹔迷诮跗辽希跃还椅抻膳f星芈ゾ担招氖ふ站T赋终招氯耍钥闪啊8菜词詹宦嗳缁剐晃木亍9爬吹靡獠幌喔海唤裎┯星嗔晏ā

河东君赋清明行前二年,即崇祯十年丁丑,卧子已通籍贵显矣,此际以文君长卿相比虽不甚切当,然太白“玉燕钗”之句似可借用,盖以求“相如还谢文君回”之实现。“双对可怜影”暗藏“影怜”之名,此名即陈杨关系最密切时所用者,可因此唤起大樽往日之回忆。“波荡双鸳鸯”与“空有鸳鸯弃路旁”相对照,辞旨哀艳,想卧子得读河东君此诗之时,正如杨景山所谓“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者也。茲以上巳行与清明行两诗关系错杂繁复,故不嫌全录太白此首,以资参证。

抑尚有可言者。前论河东君寒柳词,谓与汤玉茗紫钗记有关,颇疑清明行“玉燕”之句,实亦暗用蒋子征所作“霍小玉传”中紫玉钗及玉茗堂紫钗记中紫玉燕钗之故事。河东君淹通文史,兼善度曲,蒋防之传,汤显祖之记,当无不度之理,就本人之身份与卧子之关系,取霍小玉与李益相比,最为适当。故清明行结语之意,盖希望卧子不作蒋传中负心忘旧好之李益,而是汤记中多情不自由之君虞也。或者河东君赋此诗时忆及崇祯八年首夏与卧子离别之际,卧子和淮海满庭芳词“紫燕翻风”之句,遂联想紫钗记紫玉燕钗之事,而有此结语欤?俟考。

又卧子“上巳行”云:“公子空遗芍药花,美人自爱樱桃树。”“芍药花”乃卧子自指其怀念河东君诸诗。“樱桃树”之“树”固出于李义山诗集中“深树见一颗樱桃尚在”五律及同卷“嘲樱桃”五绝云“朱实鸟含尽,青楼人未归。南园无限树,独自叶如帏”之典,但“樱桃”二字实更指崇祯八年乙亥春卧子自作之“樱桃篇”及河东君崇祯十二年己卯春所作“清明行”“春风小帐樱桃起”之句。窃疑卧子上巳行乃获见河东君清明行后遂作一诗以酬慰其意者。此年清明适逢上巳,诗题虽为两名,词意实是一事。此卧子故作狡狯,以为讳饰耳。读者倘更取第叁章所录卧子此诗详绎之,当益信鄙说之不诬也。

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六)

论释河东君崇祯十二年己卯之作品“湖上草”及十三年庚辰作品“与汪然明尺牍”既竟,关于钱柳因缘导致之情势及其必然性,读者当可明了矣。然在崇祯十三年十一月河东君过访半野堂之前,尚有牧斋于是年十月往游嘉兴之一重公案。此公案关涉一称“惠香”之女性,寅恪于其人之本末,殊有疑滞,未能解释。姑试作一假设,以待他日之证明也。

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冬日嘉兴舟中戏示惠香二首”云:

画阁兰桡取次同,荡舟容与过垂虹。波如人面轻浮碧,日似残妆旋褪红。理曲近怜莺脰水,弄花遥惜马胜风。可怜平望亭前鸟,双宿双飞每一丛。

依然吴越旧陂塘,粉剩脂残水尚香。已分西施随范蠡,拌将苏小赛真娘。铅华散落沾书帙,弦管交加近笔床。昨日虎丘西畔过,女坟湖水似鸳鸯。

同书同卷“宿鸳湖偶题”云:

烟水迢迢与梦长,一般灯火两般霜。鸳鸯湖上人相立,燕子楼中夜未央。(寅恪案:牧斋此诗结语用关盼盼事,当与东坡词永遇乐“夜宿燕子楼,梦盻盻”一阕有关。由此推之,则知其所赋“八月十六夜有感”一词,特取永遇乐调者,必非偶然也。)

寅恪案:“戏示惠香”诗之前第壹题为“九月望日得石斋馆丈午日见怀诗,次韵却寄”,第叁题为“九日宴集含晖阁醉歌”,第肆题为永遇乐词四首,第伍题为“姚叔祥过明发堂,共论近代词人。戏作绝句十六首”。又“宿鸳湖偶题”之后第壹题为“王店吊李玄白,还泊南湖有感”(寅恪案:李衷纯字玄白,嘉兴人,明诗综陸拾选其诗七首。李氏与牧斋关系密切,见初学集伍肆“大中大夫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使李君墓志铭”),第贰题为“题南湖勺园”。(寅恪案:光绪修嘉兴府志壹伍古迹门贰秀水县“勺园”条云:“一名竹亭。在滮湖滨。吴吏部昌时别业。)牧斋此诗结语云“楼上何人看烟雨,为君枝策上溪桥”,当更有所指,不仅谓烟雨楼也。此卷既竟,下卷为东山诗集,乃河东君访半野堂以后之作也。今综合诸题之排列先后,取时间地域及诗词中所言之人事参合推证之,则知崇祯十三年庚辰七月以后至十月,其间为河东君过访半野堂预备成熟之时期。明发堂在拂水山庄,此题乃牧斋家居常熟时姚士粦来访,与之论诗所作。据永遇乐词“十七夜”云“隔船窗,暗笑低颦,一缕歌喉如发”及“生公石上,周遭云树,遮掩一分残阙”,则是中秋后二夕在苏州舟中所作。含晖阁在半野堂,乃牧斋于重阳节时居常熟城内家中所作,“戏赠惠香”及“宿鸳湖偶题”诸诗均在嘉兴所作,自不待言。据光绪修嘉兴府志壹贰山川门“鸳鸯湖”条略云:“以其居于南方,又谓之南湖云。湖在府城南半里许。”然则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最后四题皆与嘉兴有关,乃牧斋于崇祯十三年仲冬河东君访半野堂不久以前往游其地所作也。

“戏赠惠香”二律之典故,钱遵王初学集诗注壹柒征引颇详,不待赘释。但绎此题第壹首所言,皆与嘉兴鸳鸯湖及近旁吴江之莺脰湖故实有关,至第贰首则全属苏州会城旧典,惠香之与嘉兴鸳鸯湖及苏州会城两地有关,可以推知。永遇乐词“十六夜有感”一阕既是为河东君而作,(见第壹章所论。)其第肆阕“十七夜”忽有“生公石上”之语明是在苏州所作,就苏嘉两地域与惠香之关系,更推及惠香与河东君之关系,并绎“宿鸳湖偶题”诗“燕子楼中夜未央”之句,则其间必有待发之覆,抑可知也。余详后论河东君适牧斋后患病问题节,茲暂不多述。

初学集贰拾东山诗集叁“留惠香”云:

立蒂俱栖宿有期,舞衣歌扇且相随。君看陌上秾桃李,处处春深伴柳枝。

“代惠香答”云:

皇鸟高飞与凤期,差池一燕敢追随。桃花自趁东流水,管领春风任柳枝。

“代惠香别”云:

春水桃花没定期,柳腰婀娜镇相随。凭将松柏青青意,珍重秋来高柳枝。

“别惠香”云:

花信风来判去期,红尘紫陌肯相随。池边苑外相思处,多种夭桃胜柳枝。

徐乃昌影写钱塘丁氏善本书室藏元刻阳春白雪附黄丕烈跋(参士礼居藏书题跋记陸)云:

元刻阳春白雪,为钱唐何梦华〔元锡〕藏书,矜贵之至,因其是惠香阁物也。惠香阁初不知为谁所居。梦华云,是柳如是之居。茲卷中有“牧翁”印,有“钱受之”印,有“女史”印,其为柳如是所藏无疑。“惜玉怜香”一印,殆亦东涧所钤者。卷中又有墨笔校勘,笔势秀媚,识者指为柳书,余未敢定也。要之,书经名人所藏,图章手迹倍觉古香,宜梦华之视为珍宝矣。先是,曾影钞一本,与余易书。但重其为元刻,而其余为古书生色者,莫得而知。今展读一过,实厌我欲。虽多金,又奚惜耶?书仅五十一番,相易之价,亦合五十一番。惜书之癖,毋乃太过。命工重装,并志缘起。嘉庆十有四年己巳正月二十有八日雨窗识。复翁。

又云:

越岁辛未中春廿有二日,钱唐陈曼生偕其弟云伯,同过余斋,出此相示。因云伯去年曾摄常熟邑篆,有修柳如是墓一事,于河东君手迹亦有见者。茲以校字证之。云伯以为然。当不谬也。复翁记。

牧斋跋元钞本乐府新编阳春白雪(见杨绍和楹书隅录续编肆)云:

惠香阁藏元人旧钞本阳春白雪十卷。依元刊本校录一过,分注于下。丙子二月花朝,牧翁。

寅恪案:崇祯十五年春间牧斋所作诗中有涉及惠香之事,甚可注意。但河东君适牧斋后之患病问题,俟下文详述,今暂不论。茲所欲言者,即惠香究为何人及与河东君之关系也。

何黄二氏均以惠香阁为河东君所居及认惠香与河东君为一人,殊为谬妄。观牧斋自题其所校录阳春白雪之年月,可知至迟在崇祯九年丙子二月花朝日牧斋已与惠香阁之名发生关系,然则此女性之惠香,其名初见于崇祯十三年庚辰冬间,复见于十五年壬午春季,皆在丙子花朝四年或六年之后,将如何解释此疑问耶?鄙意一为先有人之名,后有建筑物之名,建筑物因人得名。如牧斋以河东君名是字如是、别号我闻居士之故,因名其所居曰我闻室,即是其例。(参前论蒋氏旧藏河东君山水画册。)一为先有建筑物之名,后有人之名,人因建筑物得名。惠香之名,疑是其例。盖牧斋心中早已悬拟一金屋之名,而此金屋乃留待将来理想之阿娇居之者。若所推测不误,则此女性恐是一能歌之人,与阳春白雪有关,故牧斋取惠香之假名以目之,斯固文士故作狡狯之常态,不足异也。

据牧斋所作关于惠香之四绝句桃柳并用,初视之亦颇平常。检庾子山诗有“流水桃花色,春洲杜若香”及“春水望桃花,春洲藉芳杜”等句,(见倪ё⑩鬃由郊痢坝交练缡倍氖字偶巴槲椤岸跃聘琛薄#┰颉疤摇弊质涤牖菹阒跋恪弊钟泄兀蛘叽伺哉婷杏幸弧疤摇弊帧H痪徒袼牧希抟荒苤な荡说阏撸再瓜昕肌

茲可决定者有三事:

一即依牧斋“冬日嘉兴舟中戏示惠香”两律及牧斋阳春白雪跋语,已可知此女性之居处必与嘉兴及苏州有关,并为能歌之人。茲复检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崇祯十三年庚辰八月十七夜牧斋于苏州所作永遇乐词云:“白发盈头,清光照眼,老颠思裂。折简征歌,醵钱置酒,漫浪从他说。银筝画鼓,翠眉檀板,恰称合欢佳节。隔船窗,暗笑低颦,一缕歌喉如发。生公石上,周遭云树,遮掩一分残阙。天上霓裳,人间桂树,曲调都清切。干戈满地,鸟惊鹊绕,一寸此时心折。凭谁把青天净洗,长留皓月。”及同书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崇祯十五年壬午中秋河东君病中,牧斋所作“效欧阳詹玩月诗”其后段云:“病妇梦回笑空床,笑我白痴中风狂。谁家玩月无歌版,若个中秋不举觞。虎山桥浸水精域,生公石砌琉璃场。酒旗正临天驷动,歌扇恰倚月魄凉。何为烦忧添哽咽,懵腾噤共谎搿G锓⒎追装樽挂叮赣赀筮蠛吞湮叀W源訆鸬皆碌睿ひ澜鹧ǚ梢构狻5鸥吒栌剿担⑺绿诜庹隆U律咸让商煲恍Γ囟饜昕毡济Α@戏蛱招拟屯纷晕市褚住8狙钥稍粕魑鹛懦χ舳侵漳咽汀L焐纤囟鹨嘤械常思浒综沤彩省:涎塾碳腔突停朊稳晕判ρ蒲啤4蛎盼葱砭芄拐硪蝗味桨住!备芍ご伺栽诔珈跏迥耆晌绱杭浒樗秃佣诓≈凶运罩莘党J欤屎佣嘤谑悄曛星锊≈杏小八彝嬖挛薷璋妫舾鲋星锊痪脔;⑸角沤颍隽鹆С 钡扔铮袢澳琳淝甯杞枰郧泊思呀谥拧>菔峭浦虼司幼∷罩荻贸じ璩约椿菹阄抟梢病

二即依牧斋所作关于惠香四绝句中皆有“桃”字,则此女性名中当有“桃”字,前已言及。又细绎牧斋四诗中皆以桃柳并举,当亦非寻常泛用之辞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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