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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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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也(见第叁章引王沄虞山竹枝词“双鬟捧出问郞来”句并注)。又观卧子此书,得以推知当日士大夫一般舆论,多期望牧斋之复起任宰相,及为相后更有最急之新猷。此点为当日之公言,而非卧子一人之私议也。书中既作“躏渔阳,为谋叵测”之语,则卧子之意亦以为牧斋实有攘外之才,苟具此才,即可起用。此阮圆海所以“觊以边才召”也。故牧斋崇祯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诸诗文关涉论边事及求将帅两点者颇为不少。今特标出之于下,以资参证。

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寄榆林杜韬武总戎”云:

莫厌将坛求解脱,清凉居士即瞿昙。

寅恪案:清凉居士即韩世忠,钱遵王注已引其出处。杜韬武者,杜文焕之字。事迹'文'见明史'人'贰叁玖'书'杜桐传'屋'附文焕传,并可参有学集壹陸“杜韬武全集序”、同书贰贰“杜大将军七十寿序”及吴伟业梅村家藏稿叁“送杜公韬武归浦口”诗等。牧斋此诗列于“小至日京口舟中”及“冬至后京江舟中感怀”两题之间,此际牧斋与河东君同访韩梁古战场,其用“清凉居士”之典,自无足异。所可注意者,牧斋甚思以文字与当时有将帅才及实握兵符者相联络,初尚限于武人之能文者,如杜氏即是一例,后遂推及持有实权之军人,如郑芝龙之流,而不问是否能欣赏其诗文矣。

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题将相谈兵图,为范司马蔡将军作”云:

画师画师汝何颇,再白一人胡不可。猿公石公非所希,天津老人或是我。

寅恪案:范司马即范景文。明史贰陸伍范景文传略云:

(崇祯)十年冬(寅恪案:坊印本及百衲本“十”均作“七”。王颂蔚明史考证捃逸亦未论及。茲据同书贰陸肆吕维祺传及谈迁国榷叁部院表下南京兵部尚书栏“丁丑吴桥范景文”条等改正)起南京右都御史,未几就拜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十一年冬京师戒严,遣兵入卫。杨嗣昌夺情辅政,廷臣力争,多被降谪。景文倡同列合词论救。帝不悦。诘首谋,则自引罪,且以象论佥同为言。帝益怒,削籍为民。十五年秋用荐召拜刑部尚书。未上,改工部。

牧斋“题将相谈兵图”诗后一题为“效欧阳詹玩月诗”,首句云“崇祯壬午八月望”,可知题将相谈兵图一诗乃梦章罢南京兵部尚书以后起为北京刑部尚书改工部不久以前所作,故仍称其为司马也。“蔡将军”,牧斋未著其名,检范文忠公文集伍载“与蔡”一书亦未著其名。但书中有“今登镇特借秉麾,海上共干城矣”之语,知其人为登州总兵,岂即此蔡将军耶?俟考。“天津老人”之出典钱遵王注已引其出处,牧斋表面上虽故作谦逊之辞,以裴度目范,而以“天津老人”自命,实则暗寓己身能为晋公,可谓高自标置矣。晋公“中书即事”诗云:“灰心缘忍事,霜鬓为论兵。”(见唐诗纪事叁叁裴度条及全唐诗第伍函裴度。)牧斋此际虽欲建树平定淮蔡之功业,然有志不成,空兴“白首老翁徒种菜”之叹,颇可怜也。

又钱曾注本有学集捌长干塔光集“鸡人”七律(涵芬楼影印有学集本此诗自注有所删改,故用遵王注本)云:

鸡人唱晓未曾停,仓卒衣冠散聚萤。执热汉臣方借箸,畏炎囗骑已扬舲。(自注:“己酉五月一日召对。讲官奏曰,马畏热,必不渡江。余面叱之而退。”)刺闺痛惜飞章罢,(自注:“余力请援扬,上深然之。已而抗疏请自出督兵,蒙温旨慰留而罢。”)讲殿空烦侧坐听。肠断覆杯池畔水,年年流绕恨新亭。

寅恪案:牧斋于启、祯之世以将帅之才自命,当时亦颇以此推之。弘光固是孱主,但其不允牧斋督兵援扬犹可称有知人之明,假若果如所请者,则河东君自当作葛嫩,而牧斋未必能为孙三也。一笑!至于梦章之以此图征题,足知其好谈兵、喜标榜。检吴伟业绥寇纪略伍“黑水擒”条云:“范景文下士喜奇计,坐客多谈兵,顾临事无所用。”亦可窥见明末士大夫一般风气。阮圆海钱牧斋范梦章三人者,其人品本末虽各异,独平日喜谈兵而临事无所用,则同为一丘之貉耳。

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寄刘大将军”七律略云:

泰山石砺千行剑,清济流环万垒营。箧中亦有阴符在,悔挟陈编作老生。

寅恪案:刘大将军当为刘泽清。因明史贰柒叁高杰传附刘泽清传略云:“刘泽清曹县人。崇祯十三年八月降右都督,镇守山东,防海。泽清以生长山东,久镇东省非宜,请辞任。泽清颇涉文艺,好吟咏,尝召客饮酒唱和。”与牧斋诗中“泰山”“清济”一联俱是山东地望者相合。又检初学集叄壹“刘大将军诗集序”略云:“曹南刘大将军喜为歌诗。幕中之士传写其诗,镂版以行于世,而请余序之。崇祯壬午七月序。”此序所言之籍贯及称谓皆与诗合。更以明史泽清本传“泽清颇涉文艺,好吟咏,尝召客饮酒唱和”等语证之,则此刘大将军应是刘泽清无疑。

“寄刘大将军”诗前一题为“效欧阳詹玩月”诗。观诗后所附跋语,知为崇祯十五年壬午八月十五至十七日间之作。后一题为“驾鹅行”,乃闻此年九月下旬潜山战胜所赋。故牧斋作刘氏诗序尚在寄刘氏诗之前。时间距离颇短,频为诗文,谀辞虚语,盈笺叠纸,何其不惮烦如此?诗末结语,牧斋欲以知兵起用之旨溢于言表,其笼络武人之苦心尤可窥见矣。

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驾鹅行。闻潜山战胜而作”云:

督师堂堂马伏波,(自注:“督師贵阳马公。”)花马刘亲斫阵多。(自注:“刘帅廷佐。”)三年笛里无梅落,万国霜前有雁过。捷书到门才一瞥,老夫喜失两足蹩。惊呼病妇笑欲噎,炉头松醪酒新执。

同书贰拾下东山诗集“中秋日得凤督马公书来报剿寇师期,喜而有作”云:

鹖冠将军来打门,尺书远自中都至。书来克日报师期,正是高秋誓旅时。先驱虎旅清江汉,(自注:“左帅还兵扼九江。”)厚集元戎出寿蕲。(自注:“马公督花马诸军自寿州出蕲黄。”)伏波威灵天所付,花马军声鬼神怖。郢中石马频流汗,汉上浮桥敢偷渡。

同书捌拾“答凤督马瑶草书”略云:

顷者虎旅先驱,元戎后继,贼遂撤浮桥,敛余众,待王师之至,为鼠伏兔脱之计,则固已气尽魄夺矣。吾谓今日之计,当委秦蜀之兵以制闯,使不得南,而我专力于献。九江之师扼于前,蕲黄之师捣于后。勿急近功,勿贪小胜。蹙之使自救,扰之使自溃。此万全之策,必胜之道也。腐儒衰晚,不能荷戈执殳,效帐下一卒之用。忧时念乱,论囷结嗇,耿耿然挂一马瑶草于胸臆中,垂二十年矣。今幸而弋获之,虽欲不倾倒输写,其可得乎?秋凤萧条,行间劳苦,惟为社稷努力强饭自爱。

寅恪案:上列两诗一书,其作成时间,大约“驾鹅行”赋于崇祯十四年冬季,因明史贰肆庄烈帝本纪云:“(崇祯十五年)九月辛卯凤阳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大败张献忠于潜山。”据郑氏近世中西史日表,“辛卯”为廿四日,牧斋居家得闻知此事必在十月后矣。“中秋日得凤督马公书”一诗,乃崇祯十六年癸未中秋所作,此据诗题可以决定者。至“答马瑶草书”虽未著年月,然详绎书中辞旨,大抵与“中秋日得马公书”诗殊相类似。书中复有“倾倒输写”之语,所谓“输写”当即指所赋之诗而言,书末“秋凤萧条”一语亦与诗题之节候相应。今综合诗及书两者参互证之,疑是同时所作。盖诗者专为“倾倒输写”,书则兼为金正希误杀黔兵解说(事见明史壹柒柒金声传。黔兵纪律之恶劣可参计六奇明季南略柒“马士英奔浙”条),因此等解说之辞不可杂入诗中也。检叶廷琯选录徐元叹先生残稿所附马士英序,末署“天启元年辛酉五月端阳前三日。”据此牧斋即使不在北京或他处遇见瑶草,至少亦可从素所交好之徐氏作品中得见马氏此序,马文颇佳,牧斋必能欣赏,故书中“挂一马瑶草于胸臆中,垂二十年矣”之语,非尽虚谀也。

“驾鹅行”中“花马刘亲斫阵多”之“花马刘”,依牧斋自注乃指刘廷佐言。但计六奇明季南略叁“刘良佐”条略云:“刘良佐字明辅,大同左卫人。崇祯十四年曾破贼袁时中数万众,历官至总戎,素乘花马,故世号花马刘云。”是“花马刘”之为刘良佐,绝无可疑。牧斋何以称之为“刘廷佐”,岂由偶尔笔误,抑或刘氏之名前后改易,俟考。

夫牧斋此时欲以知兵起用,联络持有兵权之主帅如马瑶草者,固不足怪,但其特致殷勤于瑶草部将之刘明辅,则恐别有用心。检上引计氏书“刘良佐”条后有附注云:“先君子云,昔刘良佐未显时居督抚朱大典部下,忽为所知,加以殊恩,屡以军功荐拔,遂至总戎,亦一遇也。”是刘良佐与朱大典有关。明史贰柒陸朱大典传略云:“崇祯五年四月李九成孔有德围莱州,山东巡抚徐从治中炮死,擢大典右佥都御史代之。诏驻青州,调度兵食。七月,登莱巡抚谢琏复陷于贼,总督刘宇烈被逮,乃罢总督及登莱巡抚,不设专任。大典督主客兵数万及关外劲旅四千八百余人合剿之,贼大败,围始解。贼窜归登州。(副将靳)国臣等筑长围守之,攻围既久,贼粮绝,恃水城可走,不降。六年二月中旬有德先遁,官军遂入(登州)大城,攻水城未下,游击刘良佐献轰城策。城崩,官军入,贼尽平。八年二月贼陷凤阳,诏大典总督漕运,兼巡抚庐凤淮扬四郡,移镇凤阳。(十四年)六月命大典总督江北及河南湖广军务,仍镇凤阳,专办流贼。贼帅袁时中众数万,横颍亳间。大典率总兵刘良佐等击破之。”南沙三余氏南明野史上云:“广昌伯刘良佐字明宇,故东抚朱大典之旧将,后督淮扬,再隶麾下,从护祖陵。御革左眼,再收永城。号花马刘者也。”据此,刘良佐实为朱大典在山东平定登莱一役卓著战功之骁将。后来大典移驻凤阳,良佐之兵乃其主力。牧斋歌颂瑶草战功,专及明辅,事理所当然。

鄙意尚有可注意者,即明史朱大典传中“罢总督及登莱巡抚,不设专任”一事,盖此点极与牧斋有关。前引牧斋“送程九屏领兵入卫二首。时有郞官欲上书请余开府东海,任捣剿之事,故次首及之”一题,及诗中“东征倘用楼船策”句,及“元日杂题长句”八首之四诗中自注云“沈中翰上疏请余开府登莱,以肆水师”,并有学集叁贰“卓去病先生墓志铭”载崇祯末中书沈廷扬特疏牧斋开府东海任援剿事,明史捌陸河渠志海运门及同书贰柒柒沈廷扬传所载季明本末较详,而沈氏受命驻登州领宁远饷务一点,尤与其请任牧斋为登莱巡抚事有关。

又鲒埼亭集外编肆“明沈公神道碑铭”述五梅海运之功甚详,而不及其请任牧斋为登莱巡抚事,并其上书时任中书之职名亦不书,盖欲避免沈氏与牧斋之关系。但文中云:“大兵之下松山也,绕出洪承畴军后,围之急,十三镇援兵俱不得前,城中饷绝,道已断。思陵召公议之,公请行。自天津口出,经山海关左,达鸭绿江,半月抵松山,军中皆呼万岁。公还,松山竟以援绝而破。时论以为初被围时,若分十三镇之半从公循海而东,前后夹援,或有济,而惜乎莫有见及之者。”据此可见,季明海运之策与请任牧斋巡抚登莱两事实有相互关系。谢山虽恶牧斋,欲讳其事,亦有不可得者。(嘉定县志壹玖文学门沈宏之传云:“族弟崇明廷扬入中书,建海运策,疏出宏之手。丙戌廷扬死节,宏之殡之虎邱,志而铭之。”可供参考。)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崇祯十四年冬至后京江舟中感怀”八首之六“闻道松山尚被围”句,可证牧斋赋此诗前后甚欲一试其平生谈兵说剑之抱负,觊觎登莱巡抚之专任,故于登州一役立有战功之刘良佐尤所属望。不知明辅亦如鹤洲之能以武人而能诗,可欣赏此江左才人之篇什,更通解其欲任登莱巡抚之微旨欤?

至“驾鹅行”中“惊呼病妇笑欲噎”之句,牧斋于此忽涉及河东君,亦非无因,殆由瑶草早已得闻钱柳因缘之佳话。东山酬和集刊成于崇祯十五年春间,集中所收诸词人和章,为徐元叹诗最多(并可参初学集叁贰“徐元叹诗序”),以平日徐马文字关系推之,瑶草当已先得见东山酬和集也。牧斋特作此句,所以表示河东君实非寻常女子,乃一“闺阁心悬海宇棋”之人,可与杨国夫人等视齐观,并暗寓以韩蕲王自待之意。未识瑶草读之以为何如耶?

抑更有可论者。绥寇纪略伍云:“淮抚朱大典以护陵故,多宿兵,亦屡有挫刃。独其将刘良佐骁果善战。”可知当日江淮区域凤阳主帅拥兵最多,其部将如“花马刘”辈复以善战著称。吴氏之书虽指朱延之而言,但瑶草乃后来继任朱氏之人,部下骁将多仍其旧,南明野史所言即其明证,故牧斋之作殊非偶然。至北京陷落,弘光南都之局悉为马氏操持,盖由其掌握兵权所致。牧斋亦终以与马阮钩联,毁其晚节,固非一朝一夕之故,观此二诗一书即可证知矣。

初学集贰拾下东山诗集“闽人陈遁鸿节过访。别去二十年矣”七律略云:

乱后情怀听夜雨,别来踪迹看残棋。凭君卷却梁溪集,共对檐花尽一卮。(自注:“鸿节以李忠定公梁溪集相赠。)

又“留鸿节”七律略云:

突兀相看执手时,依然旧雨忆前期。客中何物留君住,凭仗江梅玉雪枝。

同书同卷“郑大将军生日”七律云:

戟门瑞霭接青冥,海气营云拥将星。荷鼓光芒朝北斗,握奇壁垒镇南溟。扶桑晓日悬弧矢,析木长风送柝铃。荡冦灭奴须及早,伫看铜柱勒新铭。

同书叁贰“陈鸿节诗集叙”(寅恪案:同治修福建通志贰壹叁文苑传有陈遁传,但其文全采自初学集,别无他材料也)略云:

陈遁字鸿节,闽之侯官人也。贷富人金为远游。抵陪京,过桃叶渡,遇曲中诸姬,揄长袂,着薄装,酒阑促坐,目眙手握,以为果媚己也。命酒极宴,流连宿昔,槖中装尽矣。还寄食于僧院。故人黎博士赠百金,遣游锡山。途中遇何人,夜发箧盗其金亡去。益大困,卧病于江上李生家。亡友何季穆赏其诗,载归虞山,(寅恪案:“李生”即李奕茂,字尔承,事迹可参牧斋外集贰伍“书李尔承诗后”。何允泓字季穆,常熟人,事迹可参初学集叁归田诗集上“哭何季穆”诗及同书伍伍“何季穆墓志铭”并吴伟业梅村家藏稿贰柒“何季穆文集序”等。)偕过余山中赋诗饮酒相乐也。自后不复相闻,亦未知其存否。今年忽访余于虎丘,握手道故,喜剧而涕。问其年,长余二岁耳。出其诗,则卷帙日益富。曹能始为采入十二代诗选中矣。鸿节将行,余为略次其生平与出游之概,以叙其诗,且以为别。属其归也,以质诸能始。癸未中春十四日叙。

同书捌捌“请调用闽帅议”略云:

为今之计,拯溺救焚,权宜急切,惟有调用闽帅一着。愚以谓当世诸公,宜亟以江南急危情形,飞章入告,伏乞皇上立敕郑帅移镇东南,专理御寇事宜。其将领士卒,一应安家衣甲器械船只行粮月粮,一照郑帅弟鸿逵赴登事例。新登妇赴登也,属郑帅造船于瓜洲。郑慨然曰:此王事也,万里不敢辞,况京江咫尺乎?已而语其弟鸿逵:奴警更急,我当亲督师渡江。其慷慨赴义、急病让(攘)夷如此。东南之要害不止一隅,既奉命移镇,则东南皆信地也。皖急可借以援皖,凤急可借以援凤,淮急可借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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