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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伏诡话-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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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民伸手握住叶卫军的一根指头,眼皮掀动了两下,瞌睡虫造访,很快就睡熟了。
田茂生推门进来,见到李安民躺平了,嘿嘿笑问:“扛不住了?”
叶卫军摊手覆在李安民的额头上,低声说:“累坏了,还受了惊吓。”
田茂生盘腿坐在垫子边缘,咂嘴道:“这小丫头有些定力,换了普通人恐怕早就吓瘫了,嗯……好好磨砺是块能拿出手的料。”
叶卫军笑了笑,没发表意见,抬头往外看,阳光从门缝里透射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
他问:“已经过了倒棺沟,今晚就能到了吧?”
田茂生敲着烟杆子说:“尸体不能再往前去了,连桥山一带水气太重,过去会加速尸变,前面不远有座半界山,山阴是埋化生子的坟场,土坡向阳面的环境适合下葬,我们要把她男人的尸骨掘出来搬运过去,而且不能晚上去搬,听说连桥山一带闹尸害,夜里进去怕是就出不来了,咱趁中午阳气最盛时将那男人抬到坟场,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夜里直接下坑。”
莲花正在尸变的过程当中,田茂生必须留下来守尸,他把操作过程和注意事项全部告诉叶卫军,给了张简单直观的路线图。等到日上三竿,叶卫军叫醒李安民,背上藤架和工具朝连桥山西山出发。
两人顶着烈日穿山过岭,走了近四十五分钟,爬上一座高坡,站在坡头往下俯视,能看见一朵金黄色的树冠浮在茫茫林海之上,两人朝着黄金树冠的方向跑去,越靠近连桥山风越大,带着徐徐暖意和草香味,吹拂得人面生春。
西山脚下有块树木稀少的草坪,视野非常开阔,遍地芳菲,一株巨大的古树矗立在草地上,老干虬曲,枝桠如芒,树冠离地很远,宛如一朵金云浮在半空中,浅黄色的大叶片遍枝生长,层层叠叠,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这就是洞秋树?”李安民还以为埋尸点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没想到会是一派温馨的田园风情。叶卫军绕着十人合抱的粗壮树干走了一圈,脸色微变。
李安民紧跟着跑了过去,树下的泥土质感很奇怪,踩上去发出咔啪咔啪的响声,她弯腰拨开丛密的草叶,发现草根下全是白花花的人骨,她正踩在一截臂骨上。暖风吹起,头顶上树叶沙沙,同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李安民抬头仰望,在金黄色的叶丛中依稀能看见点点白斑,她虚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脸皮僵掉了——这株绚丽的洞秋上竟然悬吊着一具具骨骸,全都隐藏在浓密的叶丛中,风大时才能从偏移的叶片中窥出端倪,随着枝条晃动,不时有零碎的残肢碎骨从上面掉落下来。
叶卫军把李安民叫到身边,让她看树干上的树洞,洞呈尖阔卵形,外窄内宽,洞内塞满了人的头骨,李安民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叶卫军:“这是……怎么回事?”
叶卫军拿起一个头骨翻看,指着后颅骨的孔洞说:“你看,这是弹孔,应该是56式半自动步枪用的那种子弹,子弹是从正后方射上来的,非常精准,一枪毙命。”他又检查其他的头骨,大多情况相同,也有头骨碎裂或多弹孔的,然后他下断言——
“这些都是被枪毙的罪犯。”
李安民惊奇地问:“枪决犯怎么会被砍了头挂在树上?”
叶卫军说:“洞精说的平哥,很有可能是当年跟我一个战俘营的难友,叫李红冰,我记得他曾说过祖上是明朝名将,而他本人却是苗籍,手臂上还刺着苗寨特有的狮鹰纹身。”
“那……说不定美女洞精就是明朝名将的外遇情人,名将走了,她被独自留了下来,还怀孕生子,小孩送给别家养,她自己呆在洞里成仙了,说不定平哥就是洞精的后人,不然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你也真能举一反三,没证据的事别瞎猜。”叶卫军笑了笑,伸手摸上粗糙的树皮,眼神有些游离,轻问:“湘西剿匪战你知道吗?就在刚解放那会儿……”
“看过相关资料。”李安民偏头看向叶卫军,叶片的淡影在他身上形成深一块浅一块的光斑,仿佛是岁月留下的沉积物。
他的身体与叶影融合在一起,变得虚实不定,李安民心里发慌,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
叶卫军愣了一下,飘远的眼神又调回来,他摸着李安民的头,淡淡地说:“当时剿下的土匪全都被送上抗美援朝的战场,有的功成身退,有的像红冰那样被开除军籍,不管是英雄还是俘虏,在文革初期又被剿了第二次,这次没去战场,全被送上了刑场,是拖家带口的枪毙。”
他从树洞里摸出一个头骨,看形状和大小,分明还是五六岁的孩童,后脑缺了半边,极有可能是近距离轰杀。
李安民接过头骨,用手轻轻在颅顶抚摸,又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那是打着消灭匪患的正义活动,规定要曝尸三天才能掩埋,当地居民可能是怕冤死鬼作怪才把尸体全拖到这儿来安葬。在湘西的传说中有一种能够升灵的太阳树,描写树冠时用'金云'来形容,也许指的就是秋洞树。”
“那埋土下不就好了?干嘛割了头挂树上?”李安民总觉得入土为安,这么悬吊尸体是对死者的不敬。
尸王谷游记12
叶卫军却说:“开头是为了散魂气,挂葬也是树葬的一种方式,木有万物萌发的属性,有些地方上就认为肉血融于树里才能使灵魂重新投生到母体内。”
李安民睁着大眼睛问:“那到底是不是呢?”
叶卫军笑道:“谁知道?不过这处山青草绿的,又有太阳树,是个适合下葬的好阴穴,倒不像田师傅说的那么险恶。”
李安民提议:“那不如把莲花带来这儿埋?”
叶卫军伸手在头骨堆里翻弄了两下,有些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尸骨太多,光凭头骨没法分辨哪一个才是红冰,也不可能全部搬走。”
李安民问:“那要用树葬吗?”
叶卫军说:“田师傅说用传统土葬法,我们先挖坑,晚上把头骨和莲花一并埋了。”
说着从藤架上解下两把铁锹,递了一把给李安民,正想撩袖子干活,却听到不远处铃声响动,一高一矮两条人影沿着山根从东面走了过来。
矮个子的走在前头,是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歪扎马尾辫,发带下挂着两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直响,她的穿着打扮很另类——最外层套着白底蓝纹的长道袍,前襟敞开,跟程老司作法时穿的那种八卦服有些相似,道袍里穿着一色头的黄短褂和长裤,腰间束一条红色腰带,很像少林武僧的僧服。这套装扮不僧不道、不伦不类的,搭配在一起居然还挺协调。
小姑娘已经够奇怪的了,她身后的男人更是诡异,单看服饰没什么问题,穿的是黑色小立领对襟男装苗服,额头上却贴着黄符纸,符纸比下巴还长,遮住五官,看不清样貌。男人走路的姿势也与寻常人不同,走一步颠一步。到近处才发现,原来那根本不是在走,而是在跳,垂着双手,一跳一跳地跟在女孩身后。
“又是个走脚的。”叶卫军把铁锹往土里一插,颇有兴味地遮眉张望。
李安民小声嘀咕:“走脚的?怎么看都是在溜人散步吧……”
小姑娘两手空空,除了腰上挂的水壶,什么也没带,男人也只是额头上贴符,似乎没经过封尸封面的程序,再说这会儿正值中午,日头当空照,从没听过有人在大白天走脚。
那女孩领着男人一路走到秋洞树下,也不避人,热络地冲叶卫军和李安民两人打招呼,贴符的男人跳到树下,背靠树干站立,那姑娘把手伸到腰后取出一张符纸,李安民这才发现她腰上挂着一个符袋,与田师傅那符袋的款式相似,更大些,鼓鼓囊囊的,看来装了不少家当。
小师傅把男人额头上的符纸揭下,重新换贴了手上那张符,又把换下的符收回袋子里。
换符后,男人刷的朝前平举双手,宽松的袖口朝上滑,露出手腕上青色纹身,叶卫军一看,立即快步走了过去,对那女孩说:“师傅,能给我看看他的脸吗?”
李安民也跟着跑了过去,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叶卫军让她看男人手腕上的刺青,虽然细节模糊,大形却还在,是一只腾飞的雄鹰,鹰头硕大,明显与身体的比例不协调。
叶卫军说:“是狮鹰图腾,跟红冰的纹身一样。”
小师傅笑嘻嘻地问:“他是你们认识的人?那好啊,来认个亲吧。”也不避讳,掀起符纸让他们辨认。
男尸的皮肤呈青灰色,脸部扁平,鼻骨塌陷,眼睛是睁着的,只有浑黄的眼白,看不到眼珠。
李安民心说这尸体的五官都移位了,还认得出来吗?
叶卫军只看了一眼就说:“是他没错。”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下颌咬紧,像是在忍着怒气,连手都捏成了拳头。
李安民皱眉问:“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生前遭人围打,颜面破损,头也给砍掉了,我好不容易才替他接了回来。”小师傅拉下男尸的领子,颈肩交接处有一圈很明显的缝合痕迹。
“按说头被砍下来魂气就散了,为什么他的尸身还没腐烂?”叶卫军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难友重逢,李红冰死了至少有五十年以上,尸体却保存得相当完好,除了肤色和体温,几乎与常人无异。
小师傅打哈哈说:“这就不晓得了,我听说前头村人打地井时打出了一个漫水的天坑,这尸体就沉在水下,虽然头身分家却还没腐烂,大伙都说是有口怨气没吐出来,要请个师傅把他送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埋了,我正好有空,这不就过来了。”
李安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走脚师傅?女的也能走脚吗?从来没听说过。”
小师傅露齿一笑,“我家世代干这行,管他男的女的,谁有本事谁当家,不过我家比较低调就是了,不怎么显山露水,知道的人少。”
李安民心想怎么又出来个世代走脚的,曾经有哪段时期很流行这行当吗?
“听说走脚一般都是昼伏夜出,大太阳底下也能跑?”李安民抬头望天,艳阳高挂,晴空万里,田茂生说白天送尸,尸体容易腐烂,尤其是七八月的酷暑天,必须在天亮前就找好庇荫的地方。
小师傅说:“不在白天送尸是怕天光把魂气给驱散,只要封尸封得好,白天晚上没什么差别。”
李安民就奇怪了:“你封过尸了吗?”
小师傅很热心,有问必答:“封尸主要靠朱砂闭合七窍,朱砂好坏最是关键,至于什么镇魂符、定心符,那就是道保障,符咒主要用于控尸,光封尸的话,我家祖传的魃砂够用了,点上就行,不需要再压符。”
叶卫军听出点名堂来,问道:“师傅是不是姓穆。”
小师傅挑挑眉头,大方承认:“是啊,师傅会相面神功吗?连这也能看得出来?”
叶卫军低笑了一声,口气变得恭敬起来:“师傅认识黄半仙吧,我们是他介绍来的,正要去斜斗坪找一个穆姓老司。”
李安民更讶异了,心想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这小师傅就是黄半仙说的穆姓老司?她以为黄半仙的朋友是爷爷级别的,再怎么不济,至少也是大叔级别的,怎么可能是个未成年少女?
她猜测那位穆姓老司应该是穆小师傅的长辈。
可穆师傅却笑着说:“黄半仙啊,他是我的朋友,咱们老交情了,我说……斜斗坪在东山里,你们不去东山找我,怎么跑西山来挖坑呀?”
叶卫军就把黄半仙委托的生意和这一路上的经历全都告诉穆师傅,又说:“红冰很可能就是莲花的情人平哥,我们想把两具尸体合葬,只有消除怨气才能救人。”
穆师傅点头,指指他们刚才挖的浅坑:“你们想在这处下葬?”
“这儿风水还不错,又有据说能升灵的太阳树,不是处很好的墓葬地吗?”李安民抬头看上去,叶片间星星点点的,晃得人眼花缭乱。
“不适合,同一个地方最好别用两种葬法,会坏了这儿的地气。”穆师傅解下腰上的水壶喝了口水,又掏出一块手帕,用水打湿了替红冰擦脸,不像是对待一具尸体,而像是在照顾活人。
叶卫军说:“我们以为红冰在这堆尸骨里,本来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现在既然找到了,照田师傅的意思是要把两人葬在半界山的向阳坡。”
穆师傅说那行,便领着红冰随叶卫军和李安民去了半界山,山阴面草木稀疏,遍地都是压着石块的坟丘,这就是化生子的坟场。
李安民问什么叫化生子,叶卫军说:化生子都是早夭的孩子,这类早夭儿被认作是偷生鬼投胎变成的,偷生鬼是指一些非正常死亡的人的亡魂,这些无家可归的野鬼为了得到衣食供养,便偷偷投胎到刚怀孕的妇女胎腹里,等骗到衣禄再死。
按当地的习俗,不足十二岁死亡的幼童都不能进家族墓地,而要被葬在化生子坟场里,为了防止偷生鬼再出来作祟,化生子的坟不立碑也不垒冢,只在土丘上压块石头,让他们无法超生。
李安民听得挺不是滋味,她说:“那万一不是偷生鬼作怪,只是小孩自己命短,被这么一压,不就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了吗?”
穆师傅看了她一会儿,眯眼笑起来,说:“习俗归习俗,听着也别当真,随便用块石头就能镇魂?哪儿有这么方便的事。”
李安民见穆师傅脚步轻快,也没特意护着尸体,自顾自地走在前头,她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李红冰跳得很稳当,就算是上下坡也不会摔倒,穆师傅没有做什么指示,就像散步似的在前面走,李红冰会自动沿着她走过的地方跟上来。
田师傅领路要靠引魂幡和阴锣,穆师傅似乎是靠换符来操纵尸体,到目前为止,李安民只看她用了两张符,一张符压上去,尸体就会跟着赶尸人跳跃,赶尸人走,尸体就跟着跳动,赶尸人停下来,尸体也跟着停在赶尸人身后两步远,换上另一张符则会定在原地不动。
李安民觉得这不像是寻常的赶尸送尸,倒像是田师傅口里说的“控尸”,不过小师傅坚称自己就是个普通走脚的,只不过家传符咒跟其他派系不同,看似方便,但是对赶尸匠的要求却比别家高多了,穆师傅说她从小就练气功,用气来画符才能使图形咒文达到传递讯息的功用。
李安民是听不太懂,不过她直觉穆小师傅是个滑头,说不出来的话半真半假,听着就行,不能全信。
三人一尸翻过坡顶到达向阳面,眼前一片葱翠,绿树芳草、生气勃勃,跟背阴面简直是天壤之别,李安民这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座山叫“半界山”,半边天半边地啊!
叶卫军似乎很信服穆师傅,在她面前不敢托大,请她寻龙点穴找下葬点,穆师傅倒谦虚得很:“看风水不是我的长项,要我选,那随处都可葬,你们自己决定吧。”她把李红冰带到树下纳凉,又换了张符,尸体竟然背靠树干坐了下来。
穆师傅紧挨着尸体歇息,扬声说:“我歇会儿,你们忙你们的,忙好了再叫我。”她掏出一块白手帕打湿,摊开往脸上一蒙,仰靠在树干上眯瞪起来。
两界山下有河流,水从东南方屈曲而来,分为四股细流,其中一条环绕至山前呈倒钩形,叶卫军就把穴点在钩弯内,李安民问他:“这是不是曲水倒勾的富贵水势?”
叶卫军把藤架放在地下,摸摸她的头,笑着说:“看来我不在时你学了不少,那本笔记还是有用的,嗯?”
尸王谷游记13
“你在,我才有兴趣学,你不在,我就什么也不想干了,我会翻看也是为了要找你。”李安民把铁锹从藤架框子上拆下来,往坡上看,悄声说:“那穆小师傅好像很牛掰,这么年轻就会溜僵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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