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第三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夜谭十记-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非世情之所可。老而弥怪,穷且益酸,奈何奈何?

“然则涸辙之鲋,尚知相濡以沫;我辈同命之身,岂可视同水火?人生苦短,去日苦多。乃应长者之邀,践冷板凳之约。于是出冷衙,转冷巷,入冷室,坐冷板凳,嚼冷茶,说牛皮酢,扯野狐禅,横生枝节,妄加穿凿。或耳闻目睹,或亲身经过;或采自街谈巷议,或搜于野老乡婆;或奇闻怪事,或野史妄说。要能言之栩栩如生,听之津津有味,顺理成章,自圆其果。虽不如老窖大曲,令人陶醉;亦强似市井浊醪,聊解干渴。嗟我十子,皆标准良民,从来安分守己,得过且过。所以结盟夜谭,不过穷极无聊,苦中寻乐。非敢犯上作乱,妖言蛊惑。过往神灵,土地公婆,幸垂察焉。”

我念完了《缘起》,会长蛾眉山人正要宣布礼成,我们的老学究三家村夫,忽然诗兴大发,要求念一首他作的《礼赞冷板凳会》的七言律诗。会长只好等他念完,才宣布礼成。赞诗云:

你来海角我天涯,乞食八方入冷衙。

忍看青天飞魑魅,何嫌大地走龙蛇。

白天无事翻陈报,夜晚有闲喝冷茶。

同病相怜冷板凳,管他娘的国和家。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李科员,哦,现在该叫他蛾眉山人了,端起小酒杯,呷了一口冷酒,用指头夹起一颗盐黄豆放进嘴里,抹一下胡子,第一个摆起他的龙门阵来。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务人员。——当然,这并不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公务人员了。哎,我凭什么能做一个大公务人员呢?

大公务人员首先要那些去美国吃过牛奶面包的人才当得上。听说美国的牛奶面包就是好,只要吃得多了,人就会变得聪明起来。我们县里王大老爷家的王大少爷就是这样,他去美国很吃了几年牛奶面包。他对于牛奶面包当然就有深刻的研究,听说他因此写了一篇洋洋洒洒、凡两三万言的科学论文,题目是《牛奶放糖一定甜的机理初探》,他还因此得了一个硕士。他回国后,穿上假洋鬼子的衣服,手里提一根打狗棍——不,他们有一个文明词儿,叫什么“死踢客”,捧着大名片,名片上一面用中文印着美国什么大学的硕士头衔,一面印着一大片洋码子。他到这个衙门闻闻,到那个公馆走走,不费力气就捞到—个高级参议的差事,听说顶得上一个县太爷的身价呢。这当然是大公务人员了。我凭什么呢?

再说,革过人家的命的人也可以当大公务人员。那几年喊革命喊得最凶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一些少年子弟.穿上一套哗叽中山装,跟着人家拿一面青天白日的小旗子,在街上喊“打倒”这个,那个“万岁”,或者据着石灰浆桶,在满墙涂些青天白日,写些什么“以党治国”的标语,不久他们就被送到庐山去上什么训练班去了,我们那里俗话叫做“进染缸”去了。几个月以后,不知道他们在那个染缸里染成了什么颜色,捧着一张题有“蒋中正赠”四个字的照片和一张金光闪闪的毕业证书回来,用玻璃框子装好,供在堂屋里。然后找一个空院子,在门口挂上县党部的招牌,拿一盒名片天天出去拜客吃茶,开口“本党”如何,闭口“领袖”怎样,于是他们就成为本县的大公务人员了。我年过六十,却从来没有革过人家的命,也没有进过染缸,凭什么能当大公务人员呢?

当然,也还有没去美国吃过牛奶面包,也没机会去庐山进染缸的人,有朝一日,忽然阔了起来,当上大公务人员。我们县里有个有名的张公爷就是这样。那是因为凑巧他的爸爸妈妈给他生了一个好看的妹子,他把这个妹子打扮起来,送到交际场合里去招蜂引蝶,凑巧给某一个大官儿看中了,他也就爬在妹子的裙带上去加官晋爵,享受大公务人员的“光荣”了。呸!我是宁肯坐一辈子冷板凳,也不愿去领受这份“光荣”的。

那么,我凭什么能够当上大公务人员呢?

是的,我凭什么呢?就是我现在这个科员,还是凭自己搞“等因奉此”之类的公文很熟练,才保住的。我早就知道他们在背地骂我不长进,说我倚老卖老,既不信仰主义,又不崇拜国父,其实他们信仰的什么主义呢?说穿了不过是升官发财主义!孙中山倒是他们崇拜的;但不是埋在地下的那一个,却是印在百元大钞上的那一个……

唉,唉,你看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到哪里去了?这些话要是给我们的苟科长听去了,把饭碗敲破了,倒是小事,要是给县党部那个梳偏搭搭儿的书记长听去了,给我戴顶红帽子,把我这吃饭的家伙取脱了,才不是好耍的。那个人么,嗯——我看他坐食俸禄,一年不卖几顶红帽子,是混不下去的。算了,不说也罢,还是言归正传吧。

嗯?我说到哪里了?……哦,是了,我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务人员,在……不说也罢,反正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县衙门里做一名科员。所谓科员,就是那种以“啃办公桌”为职业的人。无论天晴落雨,我们都要按时去“啃”八个钟头。说有多少公事可办吧。不见得,大半的时间都在喝茶,看陈年的上海黄色小报。那上面有趣的事就多得很。什么地方女变为男呀;哪个穷光蛋独得五十万元航空救国奖券,欢喜疯了呀;哪个官儿的姨太太爱上马弁,双双投江殉情呀……的新闻,不,应该说是“旧闻”了。大家看了兴致很高,难免就要议论起来,有的甚至企图从生理学的观点去设想女变为男是一种什么景象。大家读报纸读得厌了,就谈昨晚上的牌局,哪个人的牌运亨通,一连做了两个清三番外加海底捞月;哪两个人搭伙抬哪个二毛子的轿子……牌局也谈厌了,于是就悄悄议论起我们县太爷的隐私来。日子就是这样春去夏来,秋去冬来,打发过去了。反正能高升的都高升走了,我们这些不能高升的就只好守着那几张破办公桌,吃点既不饱也饿不死的现成饭罢了。

但是要说成天无事,也未免冤枉了我们,我们每天还是要办那么一件两件不痛不痒的公事。当然,重要的公事是不会有的,那些重要公事早已在老爷绅士们的鸦片烟铺上,麻将桌上,姨太太的枕头边,再不然就在他们的枪杆子尖尖上解决了,何劳我们趴在桌子上“等因奉此”、“等情据此”、“等由准此”地胡诌一通呢?我们之所以一定有几件公事办,其实不过表示在这个衙门里,县长之下果然还有秘书和科长存在,在秘书和科长之下果然还有我们这样的科员存在,在科员之下果然还有办事员、录事和打杂的、跑腿的人存在,每个月上级发来的经费,并没有完全落进县太爷的腰包里去,如是而已。

科长们为了表示他们的存在,有兴趣的时候也到办公室里来签个“到”,划两个“行”,县太爷却很少光临办公室。听说他够忙的,今天要到某大乡绅家里去拜访,明天又要到某退职大员的公馆里去候教,还要坐堂问案,打老百姓的板子,还要和送“包袱”(贿赂)的引线人讲价钱,他还无论如何不能忘记,瞒着自己的黄花老婆,去他私筑的“金屋”里去会自己的“藏娇”。他哪里有工夫来看我们这些坐冷板凳的人呢?

假如他真的到办公室里来了,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比如上面来了视察委员呀,或者明天是什么纪念日,来找科员替他拟一篇讲演稿呀。再不然就是后衙发生了事故。母老虎发了雌威,把我们县太爷打得落荒而走,到办公室里避难来了。这几乎是万无一失,我们只要听到后衙有女人在大发雷霆,我们就得赶快就座,煞有介事地摇起笔杆来,果然不多一会儿,就看到县太爷神色仓皇地踏进办公室里来,坐上尘封的县长席,办起公来了。

且说有一天早晨,我们正在办公室里闲着,七嘴八舌地议论县太爷的太太到底是一个什么货色。有的说她一定是一个唱小旦的戏子,因为她能一板一眼地唱《苏三起解》,不致走腔落调;有的估计她是一个摩登女学生,因为有时候看她下的条子比县太爷的文理还通顺些;有的却坚持说她是一个从良的窑姐儿,哎呀呀,你看她那股子妖劲吧。总之,我们正在议论不休,忽然看到县太爷到办公室里来了。他吃力地转动着他那粗短的腿,用双手捧着大肚皮,由于不胜这一堆肥肉的负担,几乎是滚进门槛来的。跟在后面进来的是瘦长的然而营养良好的秘书师爷,还有服侍县太爷的勤务兵那个机灵鬼小卫也跟了进来。我们马上各就各位,拿起笔杆,摇头晃脑地办起公来。

县太爷的神色看来十分紧张。他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对我们照老规矩不满意地皱了—下眉头,他发现两个科长一个也不在,生气地叫小卫去叫他们回来,然后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我们总觉得像—个乒乓球放在一个大皮球上在我们的办公桌中间滚来滚去。

从乒乓球上发出了声音:

“刚才接到东安镇打来的电话,说中央新生活视察团派一位视察委员来我县视察新生活,已经从东安镇出发,中午前后就要到达县城。”他挺了一挺他的胸膛,以便和他那过于突出的肚皮取得平衡,继续说:“我们一定要表现我们的新生活,拿出革命的精神来办公,要整齐清洁、简单朴素……”他背诵起新生活运动的教条来了。忽然他抬头望见办公室两头墙上挂的“总理遗像”和“蒋委员长肖像”,皱起眉头看。这两张照片冷清清地挂在这墙上不知道有多少年月了,纸色已经发黄,积尘很厚。许多蜘蛛已经满意于在那里长期安家,繁衍子孙,结满了厚厚蛛网,在蛛网上曾经有许多无辜的苍蝇闻上去,被蜘蛛当点心吃了,剩下的皮壳和残翅,还挂在上面飘动。县太爷望见这两张倒霉的照片,神情有几分紧张,于是发布了动员令:“大家赶快振作起来,把办公室打扫干净,收拾整齐,特别要把墙上的两张相片擦干净。”忽然又发现污损的墙壁上空荡荡的,他转身问师爷:“我们挂在这墙上的那些表格呢?”师爷很谦恭地低下头,惶恐地回答:“今年没有造过表格,是去年党政考核团来的时候,赶造过几张。”县太爷听了感觉有些失望。师爷用手拍一拍他的脑门,智慧就从那儿生出来了,他说:“县长要的话,还来得及赶造。”县太爷:“视察委员等一会儿就要到了,哪里还来得及?”师爷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说:“自有办法。”

我们衙门的这位秘书师爷,虽然长得像个无常二爷,瘦得像根光棍,小头锐面,其貌不扬,可是绝不能小看他,他是在什么中央政治大学毕业的,据说在那个大学里是专门学习治人的法术的。他又是县太爷的小同乡,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个人的确学了一肚子烂条,县太爷干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没有一条不是他出的点子,他总是在县太爷面前夸口“自有办法”,谁要听到他说这几个字,就知道有人该遭殃了。老百姓有两句歌谣唱他说:“师爷一声‘有办法’,黎民百姓泪如麻。”

今天他又说“自有办法”,我们都留心着看他又要使出什么法术来,果然他不慌不忙地叫一个录事把去年的旧表格拿出来。哦,原来他又要我们的“补疤圣手”显本事。我们衙门的这一个补疤圣手本事很大,公文上写错了字,只要他动手术一挖一补,就和原来一模一样。有一回县太爷还发挥这个补疤圣手的绝技,捞了不小一笔进项。原来是上级来公文,给我们县摊了不知道是什么捐还有什么税三万元,县太爷生财有道,或者更确切地说,师爷辅佐有方,叫我们的补疤圣手一挖一补,把“叁”字改成“肆”字,县太爷把这封公文拿去给士绅商贾们一看,天衣无缝,结果县太爷收了捐税四万元,干赚一万元。今天又要请补疤圣手使出他的绝技来。

县太爷吩咐已毕,和师爷退到后面的签押房里去了。大家都照县太爷的命令行动起来。有的在收拾那比字纸篓还乱的抽屉,有的在收拾公文夹子,有的在打扫墙头,有的和蜘蛛争夺一阵,才夺回墙上的那两位“衣食父母”,擦拭干净。不多久总算是收拾得差不多了。

过了—会儿,县太爷和师爷两个出来检查来了,看到办公室井井有条,墙上干净,挂着修补过的表格,连墙上的两个老头子,也似乎知道今天有人要来为他们一年来的蒙尘洗雪“冤屈”,再也看不到过去那样阴郁不乐的倒霉样子,忽然变得容光焕发了。县太爷满意地笑了一下。想必这已经够新生活的标准了吧。他又命令每一个办公桌上摆一件翻开的公文,他自己的办公桌上也摆了几件,他还亲自去试一下办公的姿势,也很满意地笑了一下,自然这更合乎新生活的标准了。他忽然站起来对门口行礼,跟着又点头,还不卑不亢地笑了一下,嘴巴动了几下,好像在对人说什么话,我们看到他作古正经地在进行彩排,对空无一物的门口作出种种有趣的表演动作,禁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是他忽然抬起头来看我们一眼,我们都赶快伏案办公。

这时候才算把两位科长找回来了。这两位科长也算得县太爷的哼哈二将,一个是县太爷的小舅子,据说在什么野鸡学堂里混过几天,县太爷要上任了,才适应需要,把他送到什么党政干部训练班去赶造一下,两月毕业,总算背得“总理遗嘱”和说些“本党……”“革命……”的八股,于是就来当起教育科长来。这个人别的不行,打牌真是高明,偷骗的手法更是厉害。常常是几天几夜不下牌桌,根本不来办公。今天不知遭是从哪家的牌桌上把他请了回来。他一进门对县太爷爱理不理地点了一下头,就胡乱坐到县太爷的位子上去了,还不住用手蒙着嘴打呵欠。他忽然用手拿起墨盒咚地一声拍在桌上,大叫:“碰!”哦嗬!他还迷迷糊糊地以为他坐在牌桌上呢。我们吃惊地望着他,谁也不敢笑。县太爷大概由于种种的难言之隐,也把这个小舅子莫奈何,只是摇头。还是师爷走过去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话,他才知趣地站起来去找教育科长的办公桌,于是他才真正地“走上岗位”。

另外—个科长是管财政的,这个人和县太爷的关系一直弄不清楚,听口音不是县太爷的同乡,看感情也不是县太爷的知交,还有点大模大样的。我们猜想一定是县太爷在省里的靠山派来监收县太爷该送靠山的“包袱”钱的。这个人是一个不可救药的鸦片烟鬼,一天就是睡在床上抽、抽、抽。今天恐怕是县太爷派人去说了多少好话,才把他从鸦片烟床上请了起来的。他进门来也是不知东南西北,一个劲打呵欠,还是师爷给他当向导,他才走上了自己的岗位。

县太爷和师爷又退到签押房去,等候新生活视察委员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忽然勤务兵小卫匆匆走进办公室来,他的后边跟着县太爷和师爷,小卫指着我们几个老科员,嘴里说:“老爷请看嘛。”

县太爷走过来把我们三个老科员研究了一下,马上紧锁眉头,很不满意地说:“哎呀,当真话哩,差点出纰漏。”于是他指着我们几个老人生气地说:

“看你们这样子简直不合新生活标准,蓬头垢面,一副倒霉相,一个穿长袍,一个穿短裤,不整齐划一,头发胡子乱七八糟,都像才从牢里拉出来的。”于是他车转身对小卫说:

“赶快叫人去街上成衣铺里借几套中山装来,再去找一个剃头匠来,把这几个老家伙大扫除一下,头发胡子一律刮光。”

“是!”小卫回答一声,笑嘻嘻地向我们做了一个鬼脸跑出去了。

这真是无妄之灾。我们三个也算有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