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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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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拉起洋车,甩开两条腿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搭讪:“先生您是探亲还是访友啊。”
陈子锟笑而不答,到了胡同口,车夫问道:“您打算去哪一家?知道门牌号码么。”
陈子锟道:“继续往前。”
“往前可就到我们车厂了。”小伙子咕哝着继续往前拉,到了紫光车厂门口,陈子锟叫停了洋车,拿出一枚小洋抛过去,提起皮箱昂首阔步进了大门。
薛宝庆正站在院子里,手拿一块干净毛巾擦车呢,忽听马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赶紧堆起笑脸准备应付,哪知道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大锟子身穿笔挺的毛料军装,脚蹬锃亮的高筒马靴,一手拿着大衣,一手拎着皮箱,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宝庆愣了一下,随即扔掉毛巾,疾步上前:“大锟子!”
“宝庆。”陈子锟放下皮箱,一把抱住了宝庆。
杏儿端着针线筐从内院出来,看到这副情景,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大锟子,你可回来了。”
刚才拉陈子锟的那位车夫站在门口,都看傻眼了,这位长官竟然是掌柜的老相识。
正巧王栋梁拉车进来,那车夫便拉着他道:“老王哥,那是谁啊?”
“这你都不认识啊,他就是咱们的大老板啊。”王栋梁道。
“原来是陈大老板啊。”小车夫这回是真傻眼了,捏着那枚小洋喃喃自语道:“这钱我得留着。”
陈子锟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陆军少尉,现在却是堂堂上校军官,可谓衣锦还乡,这两年北京城还算太平,去年的直奉大战,城里都听见隆隆的炮声了,家家户户吓得要死,哪知道没几天消息传来,吴大帅打赢了,世道太平,车厂的生意就好做,再加上宝庆为人厚道,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现在紫光的名头已经在北京城打响了,上上下下足有一百多辆洋车。
两年未见,兄弟们之间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时间却不知从何开口,宝庆嘴笨,兴奋的直搓手,笑的合不拢嘴,杏儿心细,拿烟倒茶,端出糕点零嘴请陈子锟吃,王大妈听说陈子锟回来了,颠颠的跑来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才噙着泪水说:“高了,壮了,这两年大妈可担心死了。”
杏儿笑道:“每逢初一十五,王大妈都要烧香拜佛,请神仙保佑你平安呢。”
忽然门口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穿着藏青色的学生装,戴着学生帽。面容似曾相识,似乎不好意思进来,杏儿招手道:“傻站着干啥,快来见见锟子哥。”
陈子锟笑道:“这是果儿吧,两年没见成大人了,有十八了吧?”
果儿红着脸点点头:“过了年就十八。”声音有些沙哑,正是青春期变声阶段特有的嗓音。
陈子锟忽然想到陈三皮,便问道:“你爹呢?”
杏儿撇嘴道:“现在仗着女婿有钱了,人家也得瑟起来了,整天泡在天桥儿,不是泡澡就是听戏,不过好歹是不再耍钱了。”
“干娘呢,身体还好么?”陈子锟可没忘了自己还认过这门亲戚。
杏儿道:“娘身子骨好得很,她今天回柳树胡同送节礼去了,那些老邻居还都来往着。”
陈子锟道:“对了,大海哥有没有回北京。”
一阵沉默,宝庆开口道:“大海哥在河南犯了事,被官府通缉,警察厅的许队长还特地来问过话,听说犯得是杀头的死罪,这年是没法回家过了。”
一直腼腆的坐在旁边不言语的果儿忽然说话了:“大海哥没犯罪,建立工会,组织罢工,那是工人应该享有的权利,当局未经审判,就在汉口枪毙数十名工人,这才是犯罪!”
果儿这番话可把大家吓了一跳,杏儿赶紧道:“少胡咧咧,在家乱说也就罢了,出了家门可不敢乱说话。”
陈子锟收敛了笑容,盯着果儿问道:“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他一身军装,不怒自威,果儿竟然毫无惧色,道:“没有谁教给我,是我自个儿看报纸知道的。”
陈子锟继续盯着果儿,一言不发,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寒冷起来,杏儿和宝庆面面相觑,都有些害怕,杏儿更是劝道:“那啥,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大锟子你别当真。”
忽然,陈子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果儿的肩膀说:“小子,有胆量,也有自己的看法,不错不错。”说着拿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塞在果儿学生装的口袋里道:“这只派克金笔是我从美国带来的,你拿着好好学习,记住,永远不要人云亦云,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宝庆和杏儿两人如释重负的对视了一眼,长长吁了一口气。
第五十六章 当年的感觉
陈子锟回来了,依然住在头发胡同紫光车厂后宅,正房西屋是他的卧室,这么多年了,连陈设都没变过,每隔几天王大妈都会打扫一番,等着陈子锟回来住。
如今大锟子终于回来了,杏儿和王大妈忙乎的团团转,晒被子、弹棉花,打扫庭院,宝庆闷葫芦一般,憋了半天吼了一句:“今天加菜,吃炖肘子。”大伙儿都嘿嘿笑,知道这是薛掌柜心情喜悦时独特的表达方式。
当晚车厂大摆宴席,大伙儿全喝趴下了,陈子锟也是酩酊大醉,被人扶着来到后院墙根狂吐,忽然看到车棚下停着一辆积满灰尘的脚踏车,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漫天鸣响的鸽哨,什刹海的冰糖葫芦,北大校园里的邂逅,六国饭店中的浪漫,一幕幕全都浮上心头。
四年了,不知道林文静人在何方,或许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吧,陈子锟摩挲着脚踏车的车把,唏嘘不已。
……
第二天,陈子锟换了一身新衣服,去拜会了熊希龄,熊老见他学成归国,自然是勉励一番,当听说他仍住在车厂的时候,前总理当即表示不妥。
“既然已经分配到陆军部供职,那就更要寻个体面的宅子居住了,住在车厂里成何体统,你若是暂时没地方安身,到我这里来住。”熊希龄这样说。
陈子锟自然是唯唯诺诺,老先生一番好意,可他却不理解自己的一番心意,虽然出国镀金了,穿上军服马靴了,但自己的心却没变。
中午在熊府吃了饭,陈子锟又带着礼物拜访了恩师辜鸿铭,昔日学生来访,辜教授自然欣喜万分,再听陈子锟说上几句法语英语,更是品头论足道:“腔调已经很足了,语言天赋方面,我认识三个奇才,赵元任是一个,你是一个。”
陈子锟明知故问道:“还有一个呢?”
“当然是老夫。”辜鸿铭捻着胡子道,一副狂生状。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从椿树胡同出来,陈子锟自然而然的就去了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林文静曾经住过的宅子依然空关着,大门上的油漆剥落的更严重了,一阵风吹过,墙头上的枯草瑟瑟舞动,更显凋敝。
林宅附近就是李大钊的家,陈子锟想到自己在北大曾受过他的照顾,便登门拜访,敲了一会儿门,一个小女孩前来开门,警惕的问道:“你找谁?”
“我找李大钊先生。”陈子锟道,见那女孩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他的学生。”
“我爸爸不在家,你改日再来吧。”小女孩不由分说关上了门。
陈子锟耸耸肩,只得离去,刚走出胡同,就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他掏出烟盒和镀金打火机来点烟,镜面打火机上显出跟踪者的样子,是个穿蓝布长衫戴礼帽的男子。
继续向前走,经过街道拐角的时候,陈子锟忽然飞身上了墙头,那名跟踪者拐过弯来,发现目标竟然丢了,四下打量一番,正要悻悻离去,忽然陈子锟从天而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操!敢盯老子的稍!”
一巴掌就扇过去,打得那人鼻血四溅,牙也飞了,踉跄退了几步之后,竟然从腰里掏出一把黑漆漆的小手枪来。
陈子锟飞起一脚就把枪给踢掉了,上前抓住那人的胳膊一用力,卡啪一声,胳膊脱臼,疼的他哎哟一声就跪在地上了。
“妈了个巴子的,敢在老子跟前玩枪,活得不耐烦了吧。”陈子锟随身也带着手枪,那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银色花口撸子,还是当年张学良赠送的礼物。
见他掏枪,那人当即服软:“长官,自己人。”
“呸,谁他妈和你自己人。”陈子锟骂道。
“长官,我是警察厅侦缉队的侦探。”
“哦,侦缉队的兄弟啊。”陈子锟收了枪,大模大样道:“我是陆军部的,你盯我的梢想干什么?”
侦探苦着脸道:“长官,我奉命监视李大钊家,一切和他有往来的人都要盯梢,我哪知道您是陆军部的长官啊,看你这副扮相,就是个大学生啊。”
陈子锟扭头看看街上玻璃橱窗中的自己,一袭毛料西装,眉目俊朗,确实像个大学生,便将那侦探的胳膊往上一提,关节复原了。
“为什么监视李大钊?”
“他是赤色分子啊。”
“哦……下次别跟着我了。”陈子锟不愿和他继续纠缠,收了枪便走,那侦探不敢招惹他,灰溜溜的跑了。
陈子锟叫了一辆洋车,准备回头发胡同,车夫刚跑了两步,斜刺里冲出一辆汽车,径直将洋车撞翻在地,陈子锟什么身手,当即脚尖一点,人就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地上。
从汽车里窜出四个彪形大汉,张牙舞爪扑过来,陈子锟不慌不忙,一通拳脚过后,四个家伙便躺在地上哼哼了,不过陈子锟的西装也被扯了个大口子。
又一辆汽车呼啸而至,车门打开,先跳出来的正是刚才那个盯梢密探,指着陈子锟大叫:“队长,就是他!”
汽车后门打开,下来一个阴沉着脸的中年男子,双排扣呢料西装,外罩狐狸皮领的呢子大衣,头戴盛锡福的呢子礼帽,派头十足。
此人一看到陈子锟,立刻阴转晴,咧嘴笑道:“陈老弟,啥时候回北京的,也不通知兄弟一声,也好去车站接你。”
原来他正是陈子锟的旧相识,北京警察厅侦缉队的队长许国栋。
“许大哥,别来无恙啊,我这不刚从洛阳回北京么,还没抽出时间上您那儿坐坐那,怎么样老哥哥,这两年过得还行吧。”陈子锟掏出金质烟盒来,递了一支给许国栋,“来一支美国烟。”
“客气了。”许国栋接了烟,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帮陈子锟点燃,自己才点了,寒暄道:“老弟现在陆军部任职?”
“是啊,大帅让我到陆军部历练一下,这不还在假期中么,等过了年我才去报到。”
他俩在这里聊天聊得热乎,全然不顾地上躺着的四个侦探,那个盯梢的家伙见陈子锟和许国栋谈笑风生,便明白自己误报了军情,这小子真的是陆军部的官儿,而且身份不低,连许队长都和他称兄道弟的。
聊了一会,许国栋才提到发生误会的事情,连声向陈子锟道歉,陈子锟也是个爽快人,笑道:“这不没事么,不过人家的洋车可被你们撞坏了。”
那个倒霉的洋车夫一直站在旁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呢,不是他不怕,而是洋车坏了实在没法交差。
许国栋当即掏了几张钞票让手下送给那车夫,打发了他又道:“老弟,晚上我做东,给你接风洗尘。”
陈子锟道:“改天吧,今儿晚上约了人。”
许国栋打趣道:“约了谁啊,要不我也去凑个热闹算了。”
陈子锟道:“哦,是以前的老朋友,叫李俊卿。”
许国栋倒吸一口凉气,李俊卿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的很,这人原本是天桥澡堂子华清池的搓澡工,生的眉清目秀,比女人还俊,后来搭上曹老帅身边的大红人李彦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陈子锟和他交好,那就等于跻身政坛高层啊。
“呵呵,那我还是不去给六爷添乱了。”许国栋清楚自己的斤两,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侦缉队长了,就是警察厅长亲自到了,人家都不一定给面子。
“哟,您的衣服破了,这可真对不住您了,咱约个时间,瑞蚨祥给您做一套新衣服,您瞧怎么样?”许国栋忽然发现陈子锟衣服上的大口子,赶紧赔罪。
“不麻烦了,弟兄们也是尽职而已,回头给他们说一声对不住,我拳脚上可能重了点。”陈子锟并不打算追究什么,摸出怀表看了看又道:“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你请,慢走。”许国栋满面堆笑,目送陈子锟离开。
等陈子锟走远了,那侦探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头儿,他谁呀?”
“他啊,那可要从四年前说起了……”许国栋一脸的神往。
……
回到家才发现,西装不但被扯开一个大口子,后襟也绽线了,陈子锟从上海就带了一套西装过来,这件破了,就只有军装可以穿了,无奈,只好穿军装赴宴去了。
晚宴是李俊卿请的,如今他混的当真不错,连带着赵家勇也跟着沾光,本来小赵只不过是正阳门火车站上一个警卫兵,现在水涨船高,被提拔为交通部护路军的排长了,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枪,威风的不得了。
弟兄们再度聚首,气氛却不大一样了,李俊卿和赵家勇颇能谈到一起去,说的是都是北京官场上的新鲜事,什么某总长家的姨太太和车夫私通,某次长家的小姐偷汉子之类的,薛宝庆显然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只能傻呵呵的喝酒。
外头又下雪了,远远的能看见正阳门巍峨的城楼在风雪中屹立着,东来顺饭店里温暖如春,陈子锟的心却一点也热乎不起来,因为他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
第五十七章 文艺车夫
这一场酒又是喝的天昏地暗,一坛二锅头把陈子锟彻底放倒,吐得一塌糊涂,把一套崭新的毛料军官服都给糟蹋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了,只记得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外面太阳当空照,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窗户上贴着红纸剪的窗花,陈子锟坐了起来,想去拿衣服,却拿了个空。
杏儿端着一碗粥走进来,陈子锟赶忙大叫:“我可没穿衣服。”
“切,谁稀罕看你,快把这碗粥喝了,你的衣服都脏了,里面的衣服我洗了,毛料军装我也不敢洗,送外面洗衣房了。”杏儿说着,将稀粥递到了陈子锟面前。
“那我穿什么?”陈子锟接过了稀粥尝了一口,不冷不热正好,还有点甜,一翻,里面藏着两个红枣。
“早给你准备好了。”杏儿从炕尾拿过一套蓝布棉袄道:“这还是你以前的衣服,帮你洗干净留着呢,试试还合身不?”
陈子锟拿过棉袄一看,针脚密密缝,恐怕是出自杏儿的手笔,不由感慨道:“杏儿,宝庆真是好福气啊。”
“你呢,啥时候把媳妇带来我们看看啊。”杏儿说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顶狗皮帽子,“还有你的帽子,都给你放着呢,前天刚晒过,正好戴着出门。”
蓝布棉袄,狗皮帽子,再配上一双皮头洒鞋,简直就是苦力的打扮,喝完了稀粥,杏儿拿着空碗出去,陈子锟打扮停当,在地上蹦达了两下,又找回初来北京时候的感觉。
昨夜一场大雪,旧都银装素裹,陈子锟兴致大起,索性出门赏雪,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天桥附近,一堆人围着耍把式卖艺的看热闹,他也凑了上去,只见一个劲装少女正在场中舞剑,身形动作酷似夏小青,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少女收了剑,捧了铜锣绕场一周,嘴里念叨着江湖话,陈子锟这才看清楚,少女脸型和夏小青相去甚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卖艺女子罢了。
丢了一枚大洋过去,陈子锟心情略微有些沉重,在路上慢慢走着,忽然一辆洋车驶过,拉车的正是紫光车厂的王栋梁,陈子锟见他脸色很难看,便招手道:“栋梁,你哪里不舒服?”
王栋梁见是自家老板,忙道:“昨天吃多了大肥肉,晚上又喝了两碗凉水,闹肚子了,老板,我得赶紧上趟茅房,您帮我看一会儿车子。”
陈子锟道:“没问题,你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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