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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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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
辛古和萧九紧紧跟随在陈德身后,只听陈德摇头晃脑地吟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二人正不知所云,又听陈德道:“咦?哪里来这么大的船?”
二人顺着陈德目光望去,只见圆月下一艘高大的楼船浮现在水天相接之处,楼船前左右方还各有一艘中等大小的快船随护。萧九低声叫道:“不好!撞上了水师的战船,只怕走不脱。”话音刚落,前面的船队已放出三只小艇,顺风顺水,飞快地向他们所乘的商船驶来。此刻船老大慌了手脚,商船在江面上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水师的艨艟斗舰,索性下了风帆,就让船只横在江心,似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着。
此刻船舱中的人都已发觉,行商和船夫都挤在船头船尾向远处张望,陈德三人却退后几步,混在人堆之中,萧九早已唤醒刚刚睡着的李舜,一双蒲扇大手将他紧紧抓住,不让好奇的少年挤到前面去。
眼见来船越来越近,众人越发惴惴,忽然那刘景长出了一口气,叫道:“是江南水师的船。”众人立即便喜形于色,开始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
见陈德目光相询,萧九解释道:“宋国水师船只均系新建,样式和江南旧有的不同,而且宋人远来,遇到他国商船往往杀人夺货。唐国的水师用的大多是旧船,但兵将大都都祖祖辈辈在邻近州府生活,虽说免不了敲诈过往商旅,但往往留有几分余地。”
陈德默默点头,此时南唐的小艇已经靠上船体笨重的商船,几名军兵熟练的将钩索搭上船舷,然后手脚麻利的爬了上来,刘景抢先一步,一边强笑着招呼这些大爷,一边给每个军兵都塞上一把铜钱。几个军兵都将钱收了,将船舱内外粗略检查一番后,便挥舞着手中的短刀让船夫驾驶商船向南唐水师的船队靠过去。
几名商人被挑出来带上中间那条高大的楼船,陈德也在其中,他朝身后跃跃欲试的辛古使了个眼色,便尾随在刘景身后,顺着船上丢下的绳梯爬上了去。
刚刚在船头站稳,陈德就不禁心生寒意,几名手无寸铁的商人,周遭竟然如临大敌般围了数十名虎背熊腰的军卒,包括陈德在内的每名商人浑身上下又被细细的搜了一番,除了断发的陈德外,其他几个还被要求解开发髻,由搜身的军卒验看头发中有无藏有利器。
搜身完毕,几名商人被推搡着带入楼船的上层船舱,紧跟着刘景迈步入内,顿时觉得强光耀眼,来到这时代,陈德本已习惯了比现代纯粹许多的黑夜,忽然走入这灯火通明的室内,眼睛不禁眯缝了一下,方才看清除了守卫的军卒外,室内环坐着许多衣着华丽的官员,这些人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被带进来的几个商人。
还未来得及细看,陈德的后脑已被身后的军卒大力往下一按,被迫低下头去。他正强自按捺下心中勃发的怒意,忽听上首一人轻声道:“客气一些,这些人既是本分商贩,就不必用强。”那军卒告罪一声便退了下去。
陈德又抬起头方才看清上首那人身着黑底黄纹锦袍,圆脸长须,放在膝上的双手白皙,手指细长,其中左手还好似捏着一个佛印的样子。那人也不说话,只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仿佛不知进退的陈德。
一名蓝衫布衣的青年手持一根黑黝黝的横笛立在正中那人的身侧,面色平和,也在打量着陈德。右首坐着一位紫袍的老者,面色沉峻,颔下胡须硬扎,显得刚劲如针,更衬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他的下首坐着一位面色和善的中年人,身着红袍,眼袋深垂,三绺长髯,仿似古装剧中的私塾先生。再往下坐着的两位年纪稍轻,身着青袍,头戴蓝色方巾,都端着架子,神色肃然的看着站在堂中的几位商人。
左首上坐着的一名国字脸的中年人正眯缝着双眼打量着陈德,他身穿一件宽大的红色罩袍,敞开的衣襟中间露出细密的黑铁鳞甲,当胸出一块明亮如镜的铁片护住心肺要害,腰束一条宽大的虎纹玉带。他的下首坐着一位同样身着红袍的中年将领,肤色微黑,腰束鱼纹革带,脸色显得有些郁郁,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下首坐着同样腰束鱼纹革带的一名将领,身着红底黑纹犀甲,神色深甚是恭谨,老用眼角留意着坐在上首的长官的动静。再往下是一名神色精悍的青年将领,左颊上有个拳头大小的疤让他的脸显得有些可怖,他见陈德还不住打量堂上众官,不禁喝道:“大胆贱民,再胡乱窥探,小心你的狗眼”。
听手下将领口出秽语,中间那紫袍人眉头微皱,探询的眼神望向身旁那紫袍老者,紫袍老者则示意对面那位神色颇为抑郁的将领开口询问,这人便先举手让下面的将官噤声,然后问道:“你们几位都是哪里来的客商,奔波江湖,都做些什么生意?”
还未等陈德开口,刘景便抢先说道:“启禀将军,各位老爷,小民是江陵人氏,常年来往于江上,多贩些江南茶叶往蜀中换取银钱。”他说完之后,堂上众人不置可否,于是众商人便一一陈述自己的籍贯及所贩运的物资,轮到陈德,他便躬身说道:“小民成都府人氏,此番下江,乃欲往江南贩些香药回去。”
陈德说完之后,还未等那将领说话,堂上那人却“哦”了一声,叹道:“居然贩的是香药,宋人劫掠之后,蜀人居然还能如此安享荣华。”神色间颇有些感慨。
“不然,”陈德接道:“自宋人入蜀后,府库尽入开封,官吏刮地三尺尤嫌为够,普通的蜀中百姓,又怎能消受得起香药。”
“哦?那你贩与何人?”
“近来蜀中百业凋敝,唯有秦楼楚巷,水榭兰亭,尽是莺歌燕舞,所以小的贩取的香药不愁去处。”陈德躬身答到,他考虑得很清楚,越是这样的战乱年代,人们往往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对香药这等奢侈品的需求反而越来越旺,而官吏们对这些特殊货物的来往不甚了了,因此容易蒙混过关。
“啊?”堂中那人闻言哑然半晌,随即叹道:“真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众人尽皆默然。
“不然。”陈德话刚出口,立即后悔得想要扇自己两个嘴巴,他听了这句感概后想起自己在后世常见到的一些评论,又在圆满回答讯问之后的放松心情下,所以竟鬼使神差地随口接起了话茬。
果然,他话音刚落,坐在左右的几人齐声怒喝:“大胆。”但堂中那中年人却摆摆手,说:“你这人不似普通贩夫,说说看,有何不然之处?”
陈德连忙说道:“小民唐突,还望众位大人恕罪。”
左首倒数第一的疤脸将领斥道:“叫你说便说,刚刚胆大包天,现下怎么又缩回去做乌龟了?”
陈德只得言道:“蜀地虽然向称富庶,但富者田亩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居,宋军入蜀以来,州县大都残破,原本蜀地的官绅富户家产被抄者无数,民间更多卖儿卖女以求温饱。那些女儿入得青楼,若是强颜欢笑,讨好恩客,还可以苟延性命,若是稍有霁色,轻则受皮肉之苦,重则被卖作营妓,大兵交相摧残之下,恐怕活不过旬月。”说到这里陈德略为顿了一顿,偷眼看了一眼上面那位,只见他眉间深蹙,颇有感同身受的神色,便又接道:“是以小民以为,家国破碎,乃是男子汉大丈夫之责,妇人孺子,受害居多,就不必苛责了。”
“是啊,”上首当中那人轻轻点头,看向陈德的目光多了一丝温润的神色,又问道:“你很会说话,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德忙拱手道:“小民也是有感而发,在成都时曾听到人吟诵过一首花蕊夫人的诗词,不敢有污众位大人清听。”
“哦?想不到今日竟是遇到了一位雅人,你快给我等说来听听。”中间那位一听诗词便兴致勃勃,刚才神色中的悲戚之意居然也淡了不少。
陈德不敢抬头,缓缓道:“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怎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卷一 北风渐渐波不平 第十一章 斩案怒
一时间在座人等竟张口结舌,其中左首高坐的那名将领更是脸色发白,半晌,中间那人击掌长叹道:“好诗,好诗,这花蕊夫人不但艳名远播,做诗的气概却也不让须眉。”
他转过头去对左首那将领意味深长地说道:“皇甫将军,宋国虽然兵马精良,但江东子弟如果同心协力,加上长江天险,未必不能保全这半壁江山吧。”
那皇甫将军闻言当即下跪言道:“国主言重,继勋就算肝脑涂地,也要为国尽忠。”
陈德闻言更是一惊,原本他心中隐隐有些思量,只怕是撞上南唐朝中的权贵在巡看江面,谁知竟如此凑巧的遇到了自称江南国主的南唐皇帝李煜,这可是名垂千古的词帝啊,要早知道当面是他,陈德也不敢拿那首花蕊夫人的哀怨诗出来献丑了,不过,好象历史上只记载了李煜在金陵被围时惊慌失措,并未记载他居然亲自巡看江防啊。想到此处,陈德不禁又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这被誉为千古词帝的后主李煜。
李煜见平时似乎对宋军有所危惧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有所激奋,不禁心中高兴,又低头看着躬身站在下面的陈德,忽然说道:“孤看你言语谈吐,也不似那普通的商贩,你到底是何身份,何不从实道来?”
听李煜这么单刀直入的问话,陈德心道这词宗皇帝的智商也不是盖的,不管心中如何窘迫,只得重新行大礼后,运气沉声道:“臣,大汉国使,吐浑军指挥使卫倜大人麾下,都虞侯陈德,觐见江南国主。”
此言一出,整个船舱内好像空气被抽干了一般寂静,不但南唐君臣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北汉来使,而且同行的刘景等商人也没想到同行许久的陈德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身份。最后还是李煜打破沉默,道:“陈德,你自称汉国来使,可有凭据?”
陈德拱手答道:“卫指挥使将证明使臣身份的国书交与末将,一路上为躲避宋军搜索,我将蜡丸藏在同来的小童发髻之中,陛下可派军卒随我去取,片刻便可呈上审阅。”
李煜闻言,左右环顾片刻,便让四名军卒陪着陈德去取国书。待陈德走出船舱后,几个商人也被带了下去,李煜方才对右首的老者说道:“陈辅政,孤看这陈德言语不似作伪,只是现下如他真是北汉的使臣,却又该如何相待?”
那老者沉声言道:“陛下,自周至宋,北国南征不断,现下又在江陵屯兵造船,训练水师,显然不日又将挑起战事,我国一意委曲求全,但北国辱我过甚,直欲亡我而后甘心。昔年徐相苦劝北国,称我江南以小事大如子事父,赵氏竟说父子岂能分家。以老臣之见,倾国力事北国如以肉饲狼,契丹人又狡诈不可信,莫若结好太原刘氏,以为南北援应。”
“陈相此言大谬。”坐在下首的一名青袍官员言道,“北汉与宋乃是世仇,我国既已称臣于宋,再结好北汉,岂不是言而无信,且受人以柄,若是惹怒北国,大兵压境如何抵挡。”
“大兵早已压境。”左首最下那疤脸将领亢声道:“宋军在江北屯兵十万,江陵水师旦夕可至鄂州,皖口驻屯行营意在使我湖口与金陵王师首尾不能相顾,更有钱王助纣为虐,一旦西北两面有事,必有吴越兵会攻金陵。若不早结强援,只怕难以抗衡北兵。”
“当真是小人重利。”先前发言的青袍官员不屑的打断将领发言,拱手向李煜进言道:“国主,邦国之交,必以信义,万万不可先背与大国之盟,结不测之祸。”
“张佖莫再出此误国之言。”辅政陈乔愤声道:“君子可欺以之方,兵行诡道,焉能拘泥于信义。”
李煜再看左右官员,却再无人敢出声议论,不禁长叹一声:“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孤不能让一介女流看轻了。”言罢长声而立,伸手接过身后侍者递上的天子剑,一剑斩在身前几案上,砍出一个深深的凹槽,高声道:“孤意已决,宋人若是渡江来攻,必将与之周旋到底。”
待拔剑坐下,又言道:“方才张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国家当取信于天下,若是连接北汉,未免显得我江南无信。不过我看那陈德倒是一个人才,卫倜素称良将,土浑北国雄兵,他既能做到土浑军都虞侯,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更难得文武双全,眼下是用人之际,我想将他留下,陈相你看如何?”
陈乔拱手道:“陛下圣明,这陈德若是果真允文允武,倒可以一用。”
话音刚落,陈德便步入船舱,当众将卫倜交托的蜡丸捏碎取出丝绸质地的国书,然后由护卫转呈后主李煜。
李煜略看一遍后,便将北汉国书随手交与陈乔。陈乔先将国书浏览一遍,然后仔细察看了一番笔迹和国玺印迹,对李煜微微点点头。李煜方道:“陈将军乃国使身份,不可慢待,来人,给陈将军搬张凳子。”
陈德端然坐正后,李煜才道:“陈将军此次出使途中辛苦,此刻船上简慢,待到金陵可少住一段日子,孤派人陪将军好生游玩一番江南的温山软水。”
见陈德躬身答是,陈乔便接着问道:“将军此番出使,所为何事?不知国书上所说称的使臣卫倜将军为何没能亲自前来?”
陈德答道:“卫大将军亲身出使便是为促成两家共结盟好,但半路遭遇宋兵截杀,卫将军负伤不能急速赶路。然而,一路所见宋军正在厉兵秣马训练水师,不日即将出兵江南,故特派小将转告江南国主,若汉唐南北援应,共抗强宋,便可保境安民,否则便将被各个击破,唇亡齿寒。”
话音刚落,张佖便“哼”了一声,抢先道:“在下张佖,敢问陈将军,宋军几番围攻太原,几乎破城,贵国全仗契丹人援救方得以苟延残喘,有何实力与我江南结盟。”
陈德看了他一眼,坦然答道:“不错,宋国凭借地大兵多,屡次欺辱邻国,不光我国,贵国不也多次为宋军所欺吗?”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南唐君臣都脸现尴尬之色,陈乔也狠狠的瞪了张佖一眼,说起来,北汉虽然屡次被宋军围攻,但并未失却国土,南唐反而失去了争霸中原的所必需的两淮之地,更不得不向宋称臣。对这些经历过南唐一度鼎盛时期的老臣来说,这些年来被宋军压着打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堪回首。
陈德又接着道:“然则我北汉数万壮士众志成城,屡挫强锋于城下,乃是不争的事实。众位都是明白人,南唐也曾于契丹有过联络,应该明白契丹人向来欺软怕硬,如果不是我北汉数十万军民奋力拼杀使宋军钝兵城下,契丹人又怎会出头做为他人火中取栗之事?”
见李煜若有所思的点头,张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喝道:“太原成日在宋军围攻下惶惶不可终日,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亏你还有脸自恃强兵。”
陈德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张御史不可轻侮我国,我国虽小,西北两面接契丹、党项蛮夷、南面当宋师,尤能抗拒外敌,自立于群狼之间。江东霸王故里,当年八千子弟何等威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软弱之辈?我看假若有一日宋师南下,你定是那卖主求荣之辈。”
张佖不想这武夫说话毫不留情面,脸涨红着,一时竟然说不出话。坐在对面的皇甫继勋便接着说到:“北汉兵精将勇,我等都是知道的。但是不瞒陈将军,江南风和日暖,不比北地苦寒,是以兵民皆惜命畏死,这就是所以我江南军往往不敌宋军的症结所在?非不为也,实是力有不逮啊?”
陈德见南唐诸人大都露出同意的神色,笑道:“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天性,不瞒将军,我也是很怕死的。”话音刚落,座中哗然,虽然南唐在座的诸位大都深以为然,但毕竟无人敢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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