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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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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方才清醒过来,闻听宋军撤走,犹自不信。“消息可曾确实,南人狡诈,万万不可中了埋伏!”耶律休哥面色如金纸,嘴唇没了血色,声音嘶哑,眼神却透着灼热。

“千真万确,”耶律沙秉道,“栏子马冒险踏入宋军大营所在,只见遍地皆是宋人丢弃地军械甲仗,甚至还在帐幕内找到十几个被丢下的南朝皇帝的宦官和妃子,据说是因为皇帝走失,众军无主,这才簧夜退兵。”

“真乃天助吾大辽!”耶律休哥闻言一拍床沿,顿时将三处创口尽皆震破,眉头微皱,随即极为兴奋道:“敌军溃退,正宜追杀过去,丞相大人来此何为?”耶律沙皱眉道:“众军已经疲惫不堪,又恐中了南朝的埋伏,是以不愿追赶!”“糊涂!”耶律休哥大怒,不顾耶律沙的脸色,喝道:“南朝大军二十余万,但凡有悍将觑出我军虚实,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定要追击敌军,迫使他们不停地逃走,方才是上策。”说完忍住疼痛,强行从床上撑起身体,沉声道:“为吾准备马车,吾亲自帅宫分精锐追歼敌军。”

卷七 笑谈渴饮匈奴血 第四十五章 对峙

军行至盐沟道口,栏子马来报,宋军打着安西旗号,列阵阻挡前路。

耶律休哥登车瞭望,只见前面一片旌旗飞舞,俱都以汉隶大字书写着安西两字,旌旗下士卒穿着各色军袍,列阵整齐,不似乌合之众。“大人,当面宋军万余步卒列中军大阵阻住盐沟要道,另有骑军潜伏于道路两侧密林之中,颇为劲锐,栏子马本欲入林驱赶,却吃了点亏,虚实不明。对面宋军还打出了代北杨继业的旗号。”

耶律休哥望了安西军容,不似乌合之众,缓缓道:“战前的消息,宋国安西军与朝廷不睦,大军都驻屯陇右河西之地,安西节度使陈德只率数百卫士从征,怎地突然跑出一支数万人马的安西军来?汉人狡诈,其中必有蹊跷。”他强忍着伤势疼痛,脸色苍白,才说运起力气了几句话,额头上已现细密的汗珠。旁边的侍卫刚拿起汗巾擦拭,却被他举手止住,指着对面宋军,沉声道:“兴许是安西节度使陈德与杨继业二人收拾溃军,企图力挽狂澜,命打草谷的家丁把尘土扬起来,乌不里带五千骑进攻,探一探面前这支安西军的虚实!”

望着对面契丹军身后卷起的漫天烟尘,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后面滚滚而来,左右军卒脸上不免有些变色,统领先锋阵的牙军百夫长朱导吐了口痰,沉声喝道:“吾在关南与辽人鏖战多场,这扬尘的必定是些骑马的家丁,连箭也射不准的夯货,马尾巴后面拖着两把大笤帚来回的跑,真要见仗,吾一个追着杀败一群的孬种。”他右边膀子上的军袍已褪下来,贴肉披着铁甲,依稀露出后肩上纹着的一只朱雀,许多在河朔一带的禁军都知晓的关南巡检帐下朱雀儿的大名,便是由此而来。

伴随着他的话,身后几名牙军营十夫长,军士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军士秦炯亦骂道:“这契丹骑军畏畏缩缩的,几百骑一群,放几轮箭,看我军不动,掉头就跑,全没有回鹘人一上来就铺天盖地硬冲阵势的气概,当真浪费了好马。”先锋阵中士卒大都是原先控鹤、虎捷军中的,只因大军溃散才跟着逃走,见了安西节度使旗号便留下来阻截辽军的,对契丹兵并无多少畏惧心理,反而多的是彪悍敢死之辈,闻言都骂骂咧咧起来。

辽军骑射虽然厉害,但先锋阵五千步军中有三千强弩,虽然箭矢不多,但亦逼得敌骑不敢过分靠近,远远地奔射,箭头又难以穿透禁军厚重的铠甲。陈德手拄着陌刀,在中军前瞭望,对身边张仲曜笑道:“若辽人这么奔驰到天黑也好,民夫和百姓们只要过了涿州,有坚城可持,辽兵也不敢肆意深入。”陈德自己也舍了坐骑,换上一身厚厚地步卒铁甲,镇守中军阵,以示与士卒一起死战到底之意。张仲曜面带忧色道:“追来的敌骑打着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旗号,昨日自西山小径杀出,奔袭御营,迫使赵炅丢弃大军的就是此人。只怕当前的进攻只是试探我军,他必定不会就此干休。”

陈德点点头,望着辽军北院大王的狼旗,思索片刻道:“他要试探,便让他见识见识吾安西精锐的成色,传我将令,大阵与先锋阵同时向前三百步,等候军令,以强弩射杀敌军游骑。若敌骑胆敢贴近我军,于伏仁轨率白羽军自侧翼冲入扰乱契丹前军。”

随着陈德的将令,军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禁军最重操演,这等简单的前进后退,都有一定规矩,即便是在牙军营军士的指挥协调之下,整个军阵阵面仍然显得井然有序。伴随着庞大军阵的逼近,耶律休哥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这安西军居然如此嚣张,若不教训一下,只怕便要反扑幽州。”他转头看周围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宫分骑军,沉声令道:“诸军轮番冲突敌阵,四面走马扬尘,迷其耳目,必定使敌军困惫散乱,再行击破。”

此番耶律休哥带来追击宋军的共有三万铁骑,乃是入援幽州的兵马当中尚堪一战的。幽州城下将宋人二十余万大军杀得连夜弃营逃走,耶律休哥功不可没,在军中的威望也涨到极致。众骑将听令纷纷打马出击,虽然仍旧以七八百骑为一群,轮番冲突宋军骑阵,但威势比适才五千余骑冲阵时大不相同。骑军相战,时机转瞬即过,马上射箭的速度定要极快,精擅骑射的辽人骑兵更是如此。上阵的时候,宫分精锐骑兵腰间挂着两壶箭,马鞍上还挂着两壶,阵后的备马上还有六壶,从奔驰的马上发射出来,也不用如何瞄准,只往宋军大阵方向抛射,只见铺天盖地的骑射箭羽向着宋军先锋阵倾泄过去,那箭矢得马力之助,连绵不断地呼啸而去,似漫天飞蝗般无休无止。

秦炯的铁盔被乱飞的箭矢砸得乒乓直响,若不是盔甲坚固,只怕早被射成了刺猬,他所在的先锋阵陷阵队乃是刀盾手,后面的弓弩手被分为三队,忙活着以强弩向契丹骑兵还击的时候,刀盾手们只能待敌。每回接战,不少军卒就是在待敌中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砍下敌人的首级。

“这般漫天箭雨,倒是比回鹘人还要厉害些。”秦炯心中暗道,口中却似念经一般絮絮叨叨:“莫看吾现在只是军士,安西诸州,军士的地位那是尊荣无比,吾一年军饷八十贯,管着有三十多个民户,每年要上缴三成岁入給吾,这是雷打不动的进项,主公恩典,日后若是开疆拓土,每个军士能管着一百个民户。军中奉行推举,只要有本事的,大家服你,校尉,军主也做得。就算当不了都头校尉,有本事的都头校尉的要你推举他上去,仍是要客客气气地相待与你,恨不得天天请兄弟们吃香喝辣,喝兵血那是他妈的找死。算算,一个军士管一百个民户,校尉下面便有五万民户,战阵上搏来万户侯,结结实实的前程。当兵吃粮,”

他麾下百余名空鹤、虎捷军的士卒早已不能忍耐,自从布阵以来,秦炯便持续不断的疲劳轰炸,虽然初时不乏有动心于安西军优厚待遇的,但秦炯一遍一遍地说下去,短短数个时辰,几乎将人耳朵磨出茧子。但人在安西军中,只道领兵的都是安西节度使陈德亲近的统兵军官。陈德平素以军官的仪容作风要求牙军,这些牙兵们虽然初次带领百人队,发号施令,举手投足间却也似模似样。

突然秦炯眼角看到前面的百夫长朱导做了个进击的手势,大声喝道:“奶奶的,跟我杀!”众禁军被他念经一般的絮叨折磨得头大,此次闻听解散队形出击,竟然如蒙大赦,除了被契丹兵射死的,纷纷擎出横刀、铁锏、骨朵子等各色兵刃,大声呼喊着杀进面前的混乱不堪的契丹马队。

“龟儿子,烦死个人!”是原来川班内殿值的,“我挖你祖坟,万户侯!”是控鹤军的,还有虎捷军高喊着“顶你老母”奋身跃入烟尘中,拿横刀冲着辽军战马的屁股狂捅一气。若陈德亲耳听到这些,定要感叹朝廷禁军果然是集天下精锐而成,还要嘉赏秦炯只用了几个时辰便将溃兵调教成蓄怒而进,奋击百万的虎狼之师。至于原本气焰嚣张的契丹马队为何会突然出现混乱,烟尘弥漫中,众军卒也看不甚明白。

于伏仁轨以两千白羽军侧击前阵契丹骑兵,只从那些七八百骑一群的契丹骑军中间来回游走穿插,并不接战,与寻常中原骑军铁马长枪硬冲硬杀的战法全不相同,惹得前阵契丹骑军一阵慌乱。本来已经冲到宋军阵前放箭过后准备退回的,忽然背后出现一支敌军,骑射又快又准,箭程还比一般契丹骑兵远,吃了亏的契丹骑兵刚想要找回便宜,白羽军却又一溜烟冲入原本由契丹马队踏出的漫天烟尘中。

前阵契丹骑军受到宋人先锋阵和侧翼白羽军的夹击,混乱不堪,唯有暂且退后,恰在此时,陈德鸣金令前阵退兵,白羽骑引军还入密林,安西军大阵也缓缓退入盐沟谷道。乌不里立刻纠合七千余骑宫分精锐乘隙直追,企图利用安西军退兵之机将其一举击溃,谁知骑军大队刚刚冲入盐沟,两侧林中忽然万弩齐发,猝不及防地契丹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此时天色渐晚,浓厚地密林中似有不少军队埋伏,乌不里不敢再进,立刻勒兵退回,向耶律休哥缴令请罪。

“这安西军阵旗号整齐,进退有序,虽然兵甲杂乱,想是不像宋人禁军那般享有优厚的补给所致。”耶律休哥并不怪罪乌不里,只望着深邃密林中的盐沟要道思忖着,“不过他既然胜了也要退入盐沟,企图以伏兵杀伤吾军,也是对吾大辽铁骑分外忌惮,吾只需勒兵威慑,他必定是不敢轻易反攻幽州,宋人气势已沮,劳师动众而来,丢盔弃甲而去,幽州之围已解,这一场仗仍是大胜。”

“大人,后方发现宋军骑兵杀来,打着杨无敌的旗号。”耶律休哥闻言一惊,回头望去,远方烟尘弥漫,心头阴云更深,前面有堂堂之阵,后面以精锐骑兵奔袭后路,这是汉人军队对付契丹人的惯用战术了,虽然会下数万铁骑尚堪一战,但此刻刚刚获得一场脆弱大胜的大辽国却经受不起另一场失败。“集合各部,不得擅自出击,严阵以待敌!”耶律休哥沉声道。

夜,在辽宋两军的对峙中悄然降临。这一夜,耶律休哥几乎彻夜不眠,宋人大军有盐沟狭路可以防御,而契丹军却被迫要在旷野中宿营,他强令各部轮番值哨,防备宋人夜袭。

卷七 笑谈渴饮匈奴血 第四十六章 笑谈

盐沟密林之中,火光闪烁不定,陈德面色冷峻,缓缓扫视着愿意跟随去河西的士卒。七千余人来自被朝廷划为厢军转运粮草的原河东军,五千余人来自龙捷、虎捷、控鹤、晓武等禁军,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从盐沟退回涿州的宋军二十余万,三万余人愿意留在盐沟北面阻截辽人,仅有五千人愿意加入安西军,朝廷大义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影响还是极大的。

“杨老将军,这些为大军断后敢战之士,烦你带到涿州,向朝廷上书为他们表功。”陈德对身旁的杨业拱手道,一边指着另一旁坐在地上休息的两万多禁军,“曹翰已在涿州纠合了八九万禁军布阵,契丹人绝难讨着好去。”杨业点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德,半晌,方沉声道:“陈节度,你这不告而去,与朝廷便势成水火,日后即便是纳土归降,也再难取信。这一步迈出去,此后万难挽回,你可思虑清楚了?”

陈德听他语出肺腑,点点头,道:“多谢杨老将军关怀,吾意已决,男儿大丈夫,何必屈膝侍奉鼠辈。若朝中有奸佞与杨将军为难,安西军上下必定到履相迎杨将军。”他语意铿锵,杨业听他语中似有大逆不道之意,摇摇头,不再多说,指着盐沟中堆积的粮车,沉声道:“此去河西路途遥远,吾知你有辛古骠骑军在塞北接应,只是骤然多了这许多部属,便把这些军粮、驮马都带上,以备不时。”陈德也不客气,拱手道:“谢过杨老将军。”杨业叹息一声,转身离去。杨延昭陪在旁边,对陈德道:“陈兄,保重。”亦策马转身而去,两万余禁军在杨家骑兵的整顿下起身,喧闹了半晌方才整好队列,众人都知道契丹人数万骑军就在盐沟北面虎视眈眈,全都提着小心,也不举火,摸黑顺着盐沟往南退却。

目送杨业父子引军离去,陈德方转头对王侁道:“幽州之战以令官家对你大失所望,秘权兄何不往安西一游。”王侁却遥望南方,缓缓道:“家父遗训,王氏子弟虽然信奉圣教,但当始终侍奉中原正朔,不可忘本他投。”他的心情极为沉重,赵炅已经流露出疏远之意,近来更重用那装神弄鬼的奸佞道士。名相王朴传下这条遗训也有他的考虑,在他看来,五代时藩镇并起,胡人屡屡侵犯中原,大量汉人中才智之士便投奔四方,最后都没得好下场,正朔始终在中原不移,将来掩有天下,也只可能是中原朝廷。

陈德不便相强,以马鞭轻轻敲打鞍子,思忖半晌,忽然开口道:“日前大军中诸将有拥立武功郡王之意,秘权兄若是想要在中原令祆教兴盛,不妨改弦易辙,与此子多亲近来往。”王侁侧目视之,道:“德昭虽得军心,但陛下对他提防忌惮也极深,似吾这等朝臣,如果交往藩王,那是自寻死路。”陈德笑道:“明着交往藩王自然如此,似秘权兄这等手下人才济济的,自然有法子暗中往来。”王侁叹道:“陈兄,虽然你与朝廷势成敌对,但吾仍然视你为友,你又何必利用我兴风作浪,搅乱中原朝廷。”

陈德脸色微窘,道:“赵炅乃见利忘义,欺软怕硬之辈,若是由他当朝,北伐打不过辽人,必然会转而向西,企图在吾河西捞些好处。吾在朝廷之内给他找些麻烦,不过是自保存身罢了。”他顿了一顿,忽而又道:“不过以吾之见,这武功郡王恐怕活不过旬月了。”王侁虽然开口斥责于他,心中却在盘算是否改弦易辙,毕竟赵德昭有石守信等宿将支持,潘美曹翰等态度也颇为暧昧,闻言不禁问道:“为何?”陈德沉声道:“德昭深得军心,必受赵炅忌惮,以他的刚强性格,原本就被赵炅窃取了大位,如今又受官家的申斥猜疑,只怕要当即便要以死明志。”王侁讶然,笑道:“陈兄此言太过,你与赵德昭话也未曾说上过一句,怎能熟知他的脾性,还直言他会寻死?”陈德笑道:“说来你也不信,吾昨夜昏睡中做了一梦,梦中德昭向赵炅进言,虽然幽州不克,但仍应发放三军攻下太原的犒赏,谁知竟然触了赵炅讳败的逆鳞,对他大加申斥,赵炅原本喜欢将猜忌的心思藏在心中,情急之下居然破口骂道‘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羞愤之下,回府向家人寻利刃不得,径自入书房取果刀自刎。”

深信祆教的王侁听陈德似自言自语一般说出这惊天动地的事,而且还是梦中预见到的未来之事,不由瞪大了眼睛,颇为惊疑,心道这陈德莫不是失心疯了,还是给他的那些部属奉承得迷了心智,竟以为自己是周文王,周公一类类的天生圣人,居然梦中能未卜先知。他心下轻视陈德,但转念一想更怒:”吾视汝为友,汝却如此消遣于吾,可是取笑吾信奉怪力乱神么。”想到此处,他不怒反笑,拱手道:“真是有趣的梦境,陈兄每日劳心消思,居然连做梦也盼着朝中不宁,宗室相残,当真费心。告辞!“说完也不待陈德回话,径自催马南去。因杨业是深受朝廷忌惮的北汉降将,王侁不欲与他同归,特意留下一会儿,却被陈德装神弄鬼地一顿讥笑,不由肝火上涌,也不管其它。

陈德望着王侁愤然而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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